卷十七 ‧ 馮岑賈列傳第七

卷十七 ‧ 列傳第七

馮異 岑彭 賈復
溤異字公孫, 潁川父城人也。父城, 縣名, 故城在今許州葉縣東北。汝州郟城縣亦有父城。好讀書, 通左氏春秋、孫子兵法。孫子名武, 善用兵, 吳王闔廬之將也, 作兵法十三篇。見史記。
漢兵起, 異以郡掾監五縣, 與父城長苗萌共城守, 為王莽拒漢。光武略地潁川, 攻父城不下, 屯兵巾車鄉。巾車, 鄉名也, 在父城界。異閒出行屬縣, 閒出猶微行。行音下孟反。為漢兵所執。時異從兄孝及同郡丁綝、呂晏, 東觀記曰:「綝字幼春, 定陵人也。伉健有武略。」綝音丑心反。並從光武, 因共薦異, 得召見。異曰:「異一夫之用, 不足為彊弱。有老母在城中, 願歸據五城, 以効功報德。」光武曰「善」。異歸, 謂苗萌曰:「今諸將皆壯士屈起, 多暴橫, 獨有劉將軍所到不虜掠。觀其言語舉止, 非庸人也, 可以歸身。」苗萌曰:「死生同命, 敬從子計。」光武南還宛, 更始諸將攻父城者前後十餘輩, 異堅守不下;及光武為司隷校尉, 道經父城, 異等即開門奉牛酒迎。光武署異為主簿, 苗萌為從事。異因薦邑子銚期、音姚。叔壽、段建、左隆等, 東觀記及續漢書, 「段」並作「殷」字。光武皆以為掾史, 從至洛陽。
更始數欲遣光武徇河北, 諸將皆以為不可。是時左丞相曹竟子詡為尚書, 竟字子期, 山陽人也, 後死於赤眉之難。見前書。詡音虛羽反。父子用事, 異勸光武厚結納之。及度河北, 詡有力焉。
自伯升之敗, 光武不敢顯其悲戚, 每獨居, 輒不御酒肉, 枕席有涕泣處。異獨叩頭寬譬哀情。光武止之曰:「卿勿妄言。」異復因閒進說曰:「天下同苦王氏, 思漢久矣。今更始諸將從橫暴虐, 從音子用反。橫音胡孟反。所至虜掠, 百姓失望, 無所依戴。今公專命方靣, 施行恩德。夫有桀紂之亂, 乃見湯武之功;人久飢渴, 易為充飽。猶言凋殘之後, 易流德澤。宜急分遣官屬, 徇行郡縣, 理冤結, 布惠澤。」光武納之。至邯鄲, 遣異與銚期乘傳撫循屬縣, 錄囚徒, 存鰥寡, 亡命自詣者除其罪, 陰條二千石長吏同心及不附者上之。
及王郎起, 光武自薊東南馳, 晨夜草舍, , 止息也。至饒陽無蔞亭。無蔞, 亭名, 在今饒陽縣東北。蔞音力于反。時天寒烈, 衆皆飢疲, 異上豆粥。明旦, 光武謂諸將曰:「昨得公孫豆粥, 飢寒俱解。」及至南宮, 南宮, 縣名, 屬信都國, 今冀州縣也。遇大風雨, 光武引車入道傍空舍, 異抱薪, 鄧禹𤍽, 𤍽音而恱反。光武對竈燎衣。, 炙也。異復進麥飯菟肩, 因復度虖沱河至信都, 光武紀云, 度虖沱河, 至下博城西, 見白衣老父, 曰「信都去此八十里耳」, 是自北而南。此傳先言至南宮, 後言度虖沱河, 南宮在虖沱河南百有餘里, 又似自南而北。紀傳兩文全相乖背。迹其地理, 紀是傳非。諸家之書並然, 亦未詳其故。使異別收河閒兵。還, 拜偏將軍。從破王郎, 封應侯。, 國名, 周武王子所封也。杜預注春秋曰:「應國在襄城成父縣西南。」
異為人謙退不伐, 行與諸將相逢, 輒引車避道。東觀記、續漢書云「異勑吏士, 非交戰受敵, 常行諸營之後, 相逢引車避之, 由是無爭道變鬬者」也。進止皆有表識, 言其進退有常處也。軍中號為整齊。每所止舍, 諸將並坐論功, 異常獨屏樹下, 軍中號曰「大樹將軍」。及破邯鄲, 乃更部分諸將, 各有配隷。, 屬也。袁山松書曰:「先時諸將同營, 吏卒多犯法。」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, 光武以此多之。, 重也。別擊破鐵脛於北平, 北平, 縣名, 屬中山國, 故城在今易州永樂縣也。又降匈奴于林闟頓王, 匈奴王號。山陽公載記曰「頓」字作「碓」。前書音義闟音蹋, 頓音碓。因從平河北。
時更始遣舞陰王李軼、廩丘王田立、大司馬朱鮪、白虎公陳僑東觀記「僑」字作「矯」。將兵號三十萬, 與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陽。光武將北徇燕、趙, 以魏郡、河內獨不逢兵, 而城邑完, 倉廩實, 乃拜寇恂為河內太守, 異為孟津將軍, , 地名, 古今以為津。統二郡軍河上, 與恂合埶, 以拒朱鮪等。
異乃遺李軼書曰:「愚聞明鏡所以照形, 往事所以知今。孔子家語曰, 孔子觀周明堂四門之墉, 有堯、舜、桀、紂之象, 謂從者曰:「明鏡所以察形, 古事所以知今。」昔微子去殷而入周, 項伯畔楚而歸漢, 史記曰, 微子名啟, 紂之庶兄。周武王伐紂, 微子乃持祭器, 肉袒面縛, 造于軍門。武王乃釋其縛, 復其位。項伯名纏, 項籍之季父, 素善張良, 高祖因良與伯結婚。項籍謀害漢王, 伯以身翊蔽之。籍誅, 乃歸漢。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, 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。少帝, 孝惠後宮之子, 名弘。惠帝崩, 周勃以弘非惠帝之子, 乃黜之, 迎立代王。昭帝崩, 無嗣, 霍光乃迎立武帝孫昌邑王賀。賀無道, 光廢之而立宣帝。彼皆畏天知命, 覩存亡之符, 見廢興之事, 故能成功於一時, 垂業於萬世也。笱令長安尚可扶助, 延期歲月, 疏不閒親, 遠不踰近, 季文豈能居一隅哉?長安謂更始。季文, 李軼字。言軼與更始疏遠, 獨居一隅, 理難支久, 欲其早圖去就。今長安壞亂, 赤眉臨郊, 王侯搆難, 大臣乖離, 綱紀已絕, 時更始大臣張卬、申屠建、隗嚻等以赤眉入關, 謀劫更始歸南陽, 是大臣乖離也。四方分崩, 異姓並起, 是故蕭王跋涉霜雪, 經營河北。方今英俊雲集, 百姓風靡, 雖邠岐慕周, 不足以喻。史記曰, 古公亶父脩后稷之業, 積德行義, 國人皆戴之。戎翟攻之, 不忍戰其人, 乃與其私屬去邠, 止於岐下。邠人舉國扶老攜弱, 盡復歸古公於岐山之下。季文誠能覺悟成敗, 亟定大計, 論功古人, , 急也。古人即謂微子、項伯等。轉禍為福, 在此時矣。如猛將長驅, 嚴兵圍城, 雖有悔恨, 亦無及已。」
, 軼與光武首結謀約, 加相親愛, 及更始立, 反共陷伯升。雖知長安已危, 欲降又不自安。乃報異書曰:「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, 結死生之約, 同榮枯之計。今軼守洛陽, 將軍鎮孟津, 俱據機軸, , 弩牙也;軸, 車軸也:皆在物之要, 故取諭焉。千載一會, 思成斷金。易曰:「二人同心, 其利斷金。」唯深達蕭王, 願進愚策, 以佐國安人。」軼自通書之後, 不復與異爭鋒, 故異因此得北攻天井關, 拔上黨兩城, 天井關在太行山上, 解見章紀。又南下河南成皐已東十三縣, 及諸屯聚, 皆平之, 降者十餘萬。武勃將萬餘人攻諸畔者, 異引軍度河, 與勃戰於士鄉下, 續漢書曰, 士鄉, 亭名, 屬河南郡。大破斬勃, 獲首五千餘級, 軼又閉門不救。異見其信效, 具以奏聞。光武故宣露軼書, 東觀記曰:「上報異曰:『軼多詐不信, 人不能得其要領, 今移其書。』」令朱鮪知之。鮪怒, 遂使人刺殺軼。由是城中乖離, 多有降者。鮪乃遣討難將軍蘇茂將數萬人攻溫, 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以綴異。平陰, 縣名, 屬河南郡。綴謂連綴也。異遣校尉護軍將軍將兵, 與寇恂合擊茂, 破之。異因度河擊鮪, 鮪走;異追至洛陽, 環城一帀而歸。
移檄上狀, 諸將皆入賀, 并勸光武即帝位。光武乃召異詣鄗, 問四方動靜。異曰:「三王反畔, 更始敗亡, 三王謂張卬為淮陽王, 廖湛為穰王, 胡殷為隨王。更始欲殺卬等, 遂勒兵掠東西市, 入戰於宮中, 更始大敗。天下無主, 宗廟之憂, 在於大王。宜從衆議, 上為社稷, 下為百姓。」光武曰:「我昨夜夢乘赤龍上天, 覺悟, 心中動悸。」異因下席再拜賀曰:「此天命發於精神。周易乾卦九五曰:「飛龍在天, 大人造也。」莊子曰:「其夢也神交。」故言天命發於精神。心中動悸, 大王重慎之性也。」異遂與諸將定議上尊號。
建武二年春, 定封異陽夏侯。夏音賈。引擊陽翟賊嚴終、趙根, 破之。詔異歸家上冢, 使太中大夫齎牛酒, 續漢志曰:「太中大夫秩千石, 掌顧問論議, 屬光祿。」令二百里內太守、都尉已下及宗族會焉。
時赤眉、延岑暴亂三輔, 郡縣大姓各擁兵衆, 大司徒鄧禹不能定, 乃遣異代禹討之。車駕送至河南, 賜以乘輿七尺具劔。具謂以寶玉裝飾之。東觀記作「玉具劔」。勑異曰:「三輔遭王莽、更始之亂, 重以赤眉、延岑之酷, 元元塗炭, 無所依訴。今之征伐, 非必略地屠城, 要在平定安集之耳。諸將非不健鬬, 然好虜掠。卿本能御吏士, 念自修勑, 無為郡縣所苦。」異頓首受命, 引而西, 所至皆布威信。弘農群盜稱將軍者十餘輩, 皆率衆降異。東觀記曰:「黽池霍郎、陝王長、湖濁惠、華陰陽沈等稱將軍者皆降。」
異與赤眉遇於華陰, 相拒六十餘日, 戰數十合, 降其將劉始、王宣等五千餘人。東觀記「宣」作「重」。三年春, 遣使者即拜異為征西大將軍。會鄧禹率車騎將軍鄧弘等引歸, 與異相遇, 禹、弘要異共攻赤眉。異曰:「異與賊相拒且數十日, 雖屢獲雄將, 餘衆尚多, 可稍以恩信傾誘, 難卒用兵破也。上今使諸將屯黽池要其東, 而異擊其西, 一舉取之, 此萬成計也。」禹、弘不從。弘遂大戰移日, 赤眉陽敗, 棄輜重走。車皆載土, 以豆覆其上, 兵士飢, 爭取之。赤眉引還擊弘, 弘軍潰亂。異與禹合兵救之, 赤眉小郤。異以士卒飢倦, 可且休, 禹不聽, 復戰, 大為所敗, 死傷者三千餘人。禹得脫歸宜陽。異棄馬步走上回谿阪, 回谿, 今俗所謂回阬, 在今洛州永寧縣東北。其谿長四里, 闊二丈, 深二丈五尺也。與麾下數人歸營。復堅壁, 收其散卒, 招集諸營保數萬人, 與賊約期會戰。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同, 伏於道側。旦日, 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, 異裁出兵以救之。裁小出兵, 所以示弱也。賊見埶弱, 遂悉衆攻異, 異乃縱兵大戰。日昃, 賊氣衰, 伏兵卒起, 衣服相亂, 赤眉不復識別, 衆遂驚潰。追擊, 大破於崤底, 降男女八萬人。餘衆尚十餘萬, 東走宜陽降。璽書勞異曰:「赤眉破平, 士吏勞苦, 始雖垂翅回谿, 終能奮翼黽池, 以鳥為喻。可謂失之東隅, 收之桑榆。淮南子曰:「至於衡陽, 是謂隅中。」又前書谷子雲曰:「太白出西方六十日, 法當參天;今已過期, 尚在桑榆閒。」桑榆謂晚也。方論功賞, 以答大勳。」
時赤眉雖降, 衆寇猶盛:延岑據藍田, 王歆據下邽, 秦武公伐邽戎致之也。隴西有上邽, 故此有下也。芳丹據新豐, 續漢書「芳」作「茅」。蔣震據霸陵, 霸陵, 文帝陵, 因以為縣名, 故秦芷陽縣。張邯據長安, 公孫守據長陵, 楊周據谷口, 谷口, 縣名, 屬左馮翊, 故城在今醴泉縣東北。呂鮪據陳倉, 角閎據汧, 駱延據盩厔, 任良據鄠, 汝章據槐里, 各稱將軍, 擁兵多者萬餘, 少者數千人, 轉相攻擊。異且戰且行, 屯軍上林苑中。延岑旣破赤眉, 自稱武安王, 拜置牧守, 欲據關中, 引張邯、任良共攻異。異擊破之, 斬首千餘級, 諸營保守附岑者皆來降歸異。岑走攻析, , 縣名, 楚之白羽邑也, 即今鄧州內鄉縣。異遣復漢將軍鄧曅、輔漢將軍于匡要擊岑, 大破之, 降其將蘇臣等八千餘人。岑遂自武關走南陽。時百姓飢餓, 人相食, 黃金一斤易豆五升。道路斷隔, 委輸不至, 軍士悉以果實為糧。詔拜南陽趙匡為右扶風, 將兵助異, 并送縑穀, 軍中皆稱萬歲。異兵食漸盛, 乃稍誅擊豪傑不從令者, 襃賞降附有功勞者, 悉遣其渠帥詣京師, 散其衆歸本業。威行關中。唯呂鮪、張邯、蔣震遣使降蜀, 其餘悉平。
明年, 公孫述遣將程焉, 將數萬人就呂鮪出屯陳倉。異與趙匡迎擊, 大破之, 焉退走漢川。異追戰於箕谷, 復破之, 還擊破呂鮪, 營保降者甚衆。其後蜀復數遣將閒出, 異輒摧挫之。賈逵注國語曰:「折其鋒曰挫。」懷來百姓, 申理枉結, 出入三歲, 上林成都。成都, 言歸附之多也。史記曰:「一年成邑, 三年成都。」
異自以久在外, 不自安, 上書思慕闕廷, 願親帷幄, 帝不許。後人有章言異專制關中, 斬長安令, 威權至重, 百姓歸心, 號為「咸陽王」。帝使以章示異。東觀記曰:「使者宋嵩西上, 因以章示異。」異惶懼, 上書謝曰:「臣本諸生, 遭遇受命之會, 充備行伍, 過蒙恩私, 位大將, 爵通侯, 通侯即徹侯, 避武帝諱改焉。受任方靣, 謂西方一面專以委之。以立微功, 皆自國家謀慮, 愚臣無所能及。臣伏自思惟:以詔勑戰攻, 每輒如意;時以私心斷決, 未甞不有悔。國家獨見之明, 久而益遠, 乃知『性與天道, 不可得而聞也』。論語子貢曰:「夫子之文章, 可得而聞也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 不可得而聞。」當兵革始起, 擾攘之時, 豪傑競逐, , 爭也。迷惑千數。臣以遭遇, 託身聖明, 在傾危溷殽之中, 尚不敢過差, 而況天下平定, 上尊下卑, 而臣爵位所蒙, 巍巍不測乎?誠冀以謹勑, 遂自終始。見所示臣章, 戰慄怖懼。伏念明主知臣愚性, 固敢因緣自陳。」詔報曰:「將軍之於國家, 義為君臣, 恩猶父子。何嫌何疑, 而有懼意?」
六年春, 異朝京師。引見, 帝謂公卿曰:「是我起兵時主簿也。為吾披荊棘, 定關中。」荊棘, 榛梗之謂, 以喻紛亂。旣罷, 使中黃門賜以珍寶、衣服、錢帛。詔曰:「倉卒無蔞亭豆粥, 虖沱河麥飯, 厚意久不報。」異稽首謝曰:「臣聞管仲謂桓公曰:『願君無忘射鉤, 臣無忘檻車。』齊國賴之。史記曰, 管仲將兵遮莒道, 射桓公中鉤。後魯桎梏管仲而送於齊, 齊以為相。說苑曰:「管仲桎梏檻車中, 非無媿也, 自裁也。」新序曰, 齊桓公與管仲飲, 酒酣, 管仲上壽曰:「願君無忘出奔於莒也, 臣亦無忘束縛於魯也。」此云射鉤、檻車, 義亦通。臣今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, 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。」謂光武獲異於巾車而赦之。後數引讌見, 定議圖蜀, 留十餘日, 令異妻子隨異還西。
, 遣諸將上隴, 為隗嚻所敗, 乃詔異軍栒邑。未及至, 隗嚻乘勝使其將王元、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, 因分遣巡取栒邑。異即馳兵欲先據之。諸將皆曰:「虜兵盛而新乘勝, 不可與爭。宜止軍便地, 徐思方略。」異曰:「虜兵臨境, 𢗗小利, 𢗗猶慣習也, 謂慣習前事而復為之。爾雅曰:「忸, 復也。」郭景純曰:「謂慣𢗗復為之也。」忸音尼丑反。𢗗音逝。遂欲深入。若得栒邑, 三輔動搖, 是吾憂也。夫『攻者不足, 守者有餘』。孫子兵法之文。今先據城, 以逸待勞, 非所以爭也。」潛往閉城, 偃旗鼓。行巡不知, 馳赴之。異乘其不意, 卒擊鼓建旗而出。巡軍驚亂奔走, 追搫數十里, 大破之。祭遵亦破王元於汧。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, 悉畔隗嚻降。異上書言狀, 不敢自伐。孔安國注尚書曰:「自矜曰伐。」諸將或欲分其功, 帝患之。乃下璽書曰:「制詔大司馬, 虎牙、建威、漢忠、捕虜、武威將軍:虜兵猥下, 三輔驚恐。大司馬, 吳漢也。虎牙, 蓋延也。建威, 耿弇也。漢忠, 王常也。捕虜, 馬武也。武威, 劉尚也。廣雅曰:「猥, 衆也。」栒邑危亡, 在於旦夕。北地營保, 按兵觀望。今偏城獲全, 虜兵挫折, 使耿定之屬復念君臣之義。征西功若丘山, 猶自以為不足。孟之反奔而殿, 亦何異哉?孟之反, 魯大夫。魯與齊戰, 魯師敗, 之反殿, 是其功也。將入魯門, 乃策其馬曰:「吾非敢後, 馬不進。」是謙而不自伐也。今遣太中大夫賜征西吏士死傷者醫藥、棺斂, 大司馬已下親弔死問疾, 以崇謙讓。」於是使異進軍義渠, 并領北地太守事。義渠, 縣名, 屬北地郡。
青山胡率萬餘人降異。青山在北地參巒界, 青山中水所出也。續漢書曰:「安定屬國人, 本屬國降胡也。居參巒青山中, 其豪帥號肥頭小卿。」異又擊盧芳將賈覽、匈奴薁鞬日逐王, 薁音於六反。破之。上郡、安定皆降, 異復領安定太守事。九年春, 祭遵卒, 詔異守征虜將軍, 并將其營。及隗嚻死, 其將王元、周宗等復立嚻子純, 猶揔兵據冀, 公孫述遣將趙匡等救之, 帝復令異行天水太守事。攻匡等且一年, 皆斬之。東觀記曰:「時賜馮異璽書曰:『聞吏士精銳, 水火不避, 購賞之賜, 必不令將軍負丹青, 失斷金。』」諸將共攻冀, 不能拔, 欲且還休兵, 異固持不動, 常為衆軍鋒。
明年夏, 與諸將攻落門, 未拔, 落門, 聚名, 在冀縣, 有落門山。病發, 薨于軍, 謚曰節侯。
長子彰嗣。明年, 帝思異功, 復封彰弟訢為析鄉侯。十三年, 更封彰東緡侯, 食三縣。東觀記曰, 東緡, 縣名, 屬山陽郡。左傳曰「齊侯伐宋, 圍緡」, 即此地也。在今兖州金鄉縣。永平中, 徙封平鄉侯。東觀記曰:「永平五年, 封平鄉侯, 食鬱林潭中。」彰卒, 子普嗣, 有罪, 國除。東觀記曰:「坐鬬殺游徼, 會赦, 國除。」
永初六年, 安帝下詔曰:「夫仁不遺親, 義不忘勞, 興滅繼絕, 善善及子孫, 古之典也。論語曰:「興滅國, 繼絕世。」公羊傳曰:「善善及子孫, 惡惡止其身。」昔我光武受命中興, 恢弘聖緒, 橫被四表, 昭假上下, , 明也。假, 至也。上下, 天地。假音格。光耀萬世, 祉祚流衍, 垂於罔極。予末小子, 夙夜永思, 追惟勳烈, 披圖案籍, 建武元功二十八將, 佐命虎臣, 讖記有徵。蓋蕭、曹紹封, 傳繼於今;和帝永元三年, 詔紹封蕭、曹之後, 以彰厥功也。況此未遠, 而或至乏祀, 朕甚愍之。其條二十八將無嗣絕世, 若犯罪奪國, 其子孫應當統後者, 分別署狀上。將及景風, 章敘舊德, 顯茲遺功焉。」春秋考異郵曰:「夏至四十五日景風至。」宋均注曰「景風至則封有功」也。於是紹封普子晨為平鄉侯。明年, 二十八將絕國者, 皆紹封焉。
岑彭字君然, 南陽棘陽人也。棘音紀力反。王莽時, 守本縣長。漢兵起, 攻拔棘陽, 彭將家屬奔前隊大夫甄阜。阜怒彭不能固守, 拘彭母妻, 令效功自補。彭將賔客戰鬬甚力。及甄阜死, 彭被創, 亡歸宛, 與前隊貳嚴說共城守。前隊大夫貳, 甄阜之副也。姓嚴, 名說。東觀記云:「與貳師嚴尤共城守。」計嚴尤為大司馬, 又非貳師, 與此不同。漢兵攻之數月, 城中糧盡, 人相食, 彭乃與說舉城降。
諸將欲誅之, 大司徒伯升曰:「彭, 郡之大吏, 執心堅守, 是其節也。今舉大事, 當表義士, 不如封之, 以勸其後。」更始乃封彭為歸德侯, 歸德, 縣名, 屬北地郡。令屬伯升。及伯升遇害, 彭復為大司馬朱鮪校尉, 從鮪擊王莽楊州牧李聖, 殺之, 定淮陽城。鮪薦彭為淮陽都尉。更始遣立威王張卬與將軍徭偉鎮淮陽。風俗通曰:「東越王徭, 句踐之後, 其後以徭為姓。」東觀記「徭」作「淫」。偉反, 擊走卬。彭引兵攻偉, 破之。遷潁川太守。
會舂陵劉茂起兵, 略下潁川, 彭不得之官, 乃與麾下數百人從河內太守邑人韓歆。會光武徇河內, 歆議欲城守, 彭止不聽。旣而光武至懷, 歆迫急迎降。光武知其謀, 大怒, 收歆置鼓下, 將斬之。中軍將最尊, 自執旗鼓。若置營, 則立旗以為軍門, 並設鼓, 戮人必於其下。召見彭, 彭因進說曰:「今赤眉入關, 更始危殆, 權臣放縱, 矯稱詔制, 道路阻塞, 四方蜂起, 群雄競逐, 百姓無所歸命。竊聞大王平河北, 開王業, 此誠皇天祐漢, 士人之福也。彭幸蒙司徒公所見全濟, 未有報德, 旋被禍難, 永恨於心。今復遭遇, 願出身自效。」光武深接納之。彭因言韓歆南陽大人, 大人謂大家豪右。可以為用。乃貰歆, , 寬也。以為鄧禹軍師。
更始大將軍呂植將兵屯淇園, 彭說降之, 於是拜彭為刺姦大將軍, 使督察衆營, 續漢書曰:「時更始尚書令謝躬將六將軍屯鄴, 兵橫暴, 為百姓所苦。上先遣吳漢往收之, 故拜彭為刺姦將軍。」授以常所持節, 從平河北。光武即位, 拜彭廷尉, 歸德侯如故, 行大將軍事。續漢書曰:「彭鎮河內。馮異先攻洛陽, 朱鮪大出軍, 欲擊彭。時天霧, 鮪以為彭已去, 令其兵皆穫黍, 彭乃進擊, 大破之。」與大司馬吳漢, 大司空王梁, 建義大將軍朱祐, 右將軍萬脩, 執金吾賈復, 驍騎將軍劉植, 揚化將軍堅鐔, 積射將軍侯進, 偏將軍馮異、祭遵、王霸等, 圍洛陽數月。朱鮪等堅守不肯下。帝以彭甞為鮪校尉, 令往說之。鮪在城上, 彭在城下, 相勞苦歡語如平生。彭因曰:「彭往者得執鞭侍從, 蒙薦舉拔擢, 常思有以報恩。今赤眉已得長安, 更始為三王所反, 解見上文。皇帝受命, 平定燕、趙, 盡有幽、冀之地, 百姓歸心, 賢俊雲集, 親率大兵, 來攻洛陽。天下之事, 逝其去矣。公雖嬰城固守, 將何待乎?」, 繞也。謂以城自嬰繞而守之。鮪曰:「大司徒被害時, 鮪與其謀, 與音預。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, 誠自知罪深。」彭還, 具言於帝。帝曰:「夫建大事者, 不忌小怨。鮪今若降, 官爵可保, 況誅罰乎?河水在此, 吾不食言。」指河以為信, 言其明白也。彭復往告鮪, 鮪從城上下索曰:「必信, 可乘此上。」彭趣索欲上。, 向也。鮪見其誠, 即許降。後五日, 鮪將輕騎詣彭。顧敕諸部將曰:「堅守待我。我若不還, 諸君徑將大兵上轘轅, 歸郾王。」更始傳尹尊為郾王。乃靣縛, 與彭俱詣河陽。東觀記曰:「詣行在所河津亭。」帝即解其縛, 召見之, 復令彭夜送鮪歸城。明旦, 悉其衆出降, 拜鮪為平狄將軍, 封扶溝侯。鮪, 淮陽人, 後為少府, 前書曰:「少府, 秦官, 秩二千石。」續漢書曰:「少府, 掌中服御諸物, 衣服寶貨珍膳之屬。」傳封累代。
建武二年, 使彭擊荊州, 下犨、葉等十餘城。, 縣名, 屬南陽郡, 故城在今汝州魯山縣東南。葉, 今許州葉縣也。續漢書曰:「彭南擊荊州, 至成安、昆陽、犨、葉、舞陽、堵陽、平氏、棘陽、胡陽, 處處皆破其屯聚。」是時南方尤亂。南郡人秦豐據黎丘, 自稱楚黎王, 略十有二縣;東觀記曰:「豐, 邔縣人, 少學長安, 受律令, 歸為縣吏。更始元年起兵, 攻得邔、宜城、鄀、編、臨沮、中廬、襄陽、鄧、新野、穰、湖陽、蔡陽, 兵合萬人。」邔音求紀反。董訢起堵鄉;許邯起杏;南陽復陽縣有杏聚。又更始諸將各擁兵據南陽諸城。帝遣吳漢伐之, 漢軍所過多侵暴。時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, 怒吳漢掠其鄉里, 遂反, 擊破漢軍, 獲其輜重, 屯據淯陽, 與諸賊合從。秋, 彭破杏, 降許邯, 遷征南大將軍。復遣朱祐、賈復及建威大將軍耿弇, 漢忠將軍王常, 武威將軍郭守, 越騎將軍劉宏, 偏將軍劉嘉、耿植等, 與彭并力討鄧奉。先擊堵鄉, 而奉將萬餘人救董訢。訢、奉皆南陽精兵, 彭等攻之, 連月不剋。三年夏, 帝自將南征, 至葉, 董訢別將將數千人遮道, 車騎不可得前。彭奔擊, 大破之。帝至堵陽, 鄧奉夜逃歸淯陽, 續漢書曰:「奉令候伏道旁, 見車騎一日不絕, 歸語奉, 奉遂夜遁。」董訢降。彭復與耿弇、賈復及積弩將軍傅俊、騎都尉臧宮等從追鄧奉於小長安。小長安解見光武紀。帝率諸將親戰, 大破之。奉迫急, 乃降。帝憐奉舊功臣, 且釁起吳漢, 欲全宥之。彭與耿弇諫曰:「鄧奉背恩反逆, 暴師經年, 致賈復傷痍, 朱祐見獲。陛下旣至, 不知悔善, 而親在行陳, 兵敗乃降。若不誅奉, 無以懲惡。」於是斬之。奉者, 西華侯鄧晨之兄子也。
車駕引還, 令彭率傅俊、臧宮、劉宏等三萬餘人南擊秦豐, 拔黃郵, 黃郵, 聚名也, 在南陽新野縣。豐與其大將蔡宏拒彭等於鄧, 數月不得進。帝怪以讓彭。彭懼, 於是夜勒兵馬, 申令軍中, 使明旦西擊山都。山都, 縣名, 屬南陽郡, 舊南陽之赤鄉, 秦以為縣, 故城在今襄州義清縣東北。乃緩所獲虜, 令得逃亡, 歸以告豐, 豐即悉其軍西邀彭。彭乃潛兵度沔水, 擊其將張楊於阿頭山, 沔水源出武都東狼谷中, 即漢水之上源也。阿頭山在襄陽。大破之。從川谷閒伐木開道, 直襲黎丘, 擊破諸屯兵。豐聞大驚, 馳歸救之。彭與諸將依東山為營, 豐與蔡宏夜攻彭, 彭豫為之備, 出兵逆擊之, 豐敗走, 追斬蔡宏。更封彭為舞陰侯。
秦豐相趙京舉宜城降, 拜為成漢將軍, 與彭共圍豐於黎丘。時田戎擁衆夷陵, 東觀記曰:「田戎, 西平人, 與同郡人陳義客夷陵, 為群盜。更始元年, 義、戎將兵陷夷陵, 陳義自稱黎丘大將軍, 戎自稱埽地大將軍。」襄陽耆舊記曰:「戎號周成王, 義稱臨江王。」聞秦豐被圍, 懼大兵方至, 欲降。而妻兄辛臣諫戎曰:「今四方豪傑各據郡國, 洛陽地如掌耳, 續漢書曰:「辛臣為戎作地圖, 圖彭寵、張步、董憲、公孫述等所得郡國, 云洛陽所得如掌耳。」不如按甲以觀其變。」戎曰:「以秦王之彊, 猶為征南所圍, 豈況吾邪?降計決矣。」四年春, 戎乃留辛臣守夷陵, 自將兵沿江泝沔止黎丘, 刻期日當降, 而辛臣於後盜戎珍寶, 從閒道先降於彭, 而以書招戎。戎疑必賣己, 遂不敢降, 東觀記曰:「戎至期日, 灼龜卜降, 兆中拆, 遂止不降。」而反與秦豐合。彭出兵攻戎, 數月, 大破之, 其大將伍公詣彭降, 戎亡歸夷陵。帝幸黎丘勞軍, 封彭吏士有功者百餘人。彭攻秦豐三歲, 斬首九萬餘級, 豐餘兵裁千人, 又城中食且盡。帝以豐轉弱, 令朱祐代彭守之, 使彭與傅俊南擊田戎, 大破之, 遂拔夷陵, 追至秭歸。秭歸, 縣名, 今歸州, 解見和紀。戎與數十騎亡入蜀, 盡獲其妻子士衆數萬人。
彭以將伐蜀漢, 而夾川穀少, 水險難漕運, 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, 江州, 縣名, 今渝州巴縣也。東觀記曰:「長沙中尉馮駿將兵詣彭, 璽書拜駿為威虜將軍。」都尉田鴻軍夷陵, 領軍李玄軍夷道, 自引兵還屯津鄉, 當荊州要會, 津鄉, 縣名, 所謂江津也。東觀記曰:「津鄉當荊、楊之咽喉。」喻告諸蠻夷, 降者奏封其君長。初, 彭與交阯牧鄧讓厚善, 與讓書陳國家威德, 東觀記曰:「讓夫人, 光烈皇后姊也。」又遣偏將軍屈充移檄江南, 班行詔命, 於是讓與江夏太守侯登、武陵太守王堂、長沙相韓福、桂陽太守張隆、零陵太守田翕、蒼梧太守杜穆、交阯太守錫光等, 相率遣使貢獻, 悉封為列侯。或遣子將兵助彭征伐。續漢書曰:「張隆遣子曄將兵詣彭助征伐, 上以曄為率義侯。」不揔遣子, 故言或。於是江南之珍始流通焉。
六年冬, 徵彭詣京師, 數召讌見, 厚加賞賜。復南還津鄉, 有詔過家上冢, 大長秋以朔望問太夫人起居。大長秋, 皇后屬官。漢法, 列侯之母, 方稱太夫人也。
八年, 彭引兵從車駕破天水, 與吳漢圍隗嚻於西城。時公孫述將李育將兵救嚻, 守上邽, 帝留蓋延、耿弇圍之, 而車駕東歸。勑彭書曰:「兩城若下, 便可將兵南擊蜀虜。人苦不知足, 旣平隴, 復望蜀。每一發兵, 頭鬚為白。」彭遂壅谷水灌西城, 城未沒丈餘, 東觀記曰:「時以縑囊盛土為堤, 灌西城, 谷水從地中數丈涌出, 故城不拔。」續漢書云「以縑盛土為堤」。嚻將行巡、周宗將蜀救兵到, 嚻得出還冀。漢軍食盡, 燒輜重, 引兵下隴, 延、弇亦相隨而退。嚻出兵尾擊諸營, 彭殿為後拒, 尾謂尋其後而擊之。凡軍在前曰啟, 在後曰殿。東觀記曰「彭東入弘農界, 百姓持酒肉迎軍, 曰『蒙將軍為後拒, 全子弟得生還也』」也。故諸將能全師東歸。彭還津鄉。
九年, 公孫述遣其將任滿、田戎、程汎, 將數萬人乘枋箄下江關, 枋箄, 以木竹為之, 浮於水上。爾雅曰:「舫, 泭也。」郭景純曰:「水中23741筏也。」華陽國志曰, 巴、楚相攻, 故置江關, 舊在赤甲城, 後移在江南岸, 對白帝城, 故基在今夔州人復縣南。「枋」即「舫」字, 古通用耳。箄音步佳反。泭音匹俱反。擊破馮駿及田鴻、李玄等。遂拔夷道、夷陵, 據荊門、虎牙。解在光武紀。橫江水起浮橋、鬬樓, 立欑柱絕水道, 結營山上, 以拒漢兵。彭數攻之, 不利, 於是裝直進樓船、冒突露橈數千艘。並船名。樓船, 船上施樓。橈, 小檝也。方言曰:「檝謂之橈。」露橈謂露檝在外, 人在船中。冒突, 取其觸冒而唐突也。橈音饒。
十一年春, 彭與吳漢及誅虜將軍劉隆、輔威將軍臧宮、驍騎將軍劉歆, 發南陽、武陵、南郡兵, 又發桂陽、零陵、長沙委輸棹卒, 棹卒, 持棹行船也。東觀記作「濯」。前書鄧通以濯船為黃頭郎。濯音直敎反。凡六萬餘人, 騎五千匹, 皆會荊門。吳漢以三郡棹卒多費糧穀, 欲罷之。彭以蜀兵盛, 不可遣, 上書言狀。帝報彭曰:「大司馬習用步騎, 不曉水戰, 荊門之事, 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。」彭乃令軍中募攻浮橋, 先登者上賞。於是偏將軍魯竒應募而前。時天風狂急, 竒船逆流而上, 直衝浮橋, 而欑柱鉤不得去, 續漢書曰:「時天東風, 其欑柱有反把, 鉤竒船不得去。」竒等乘埶殊死戰, 因飛炬焚之, 風怒火盛, 橋樓崩燒。彭復悉軍順風並進, 所向無前。蜀兵大亂, 溺死者數千人。斬任滿, 生獲程汎, 而田戎亡保江州。彭上劉隆為南郡太守, 自率臧宮、劉歆長驅入江關, 令軍中無得虜掠。所過, 百姓皆奉牛酒迎勞。彭見諸耆老, 為言大漢哀愍巴蜀久見虜役, 故興師遠伐, 以討有罪, 為人除害。讓不受其牛酒。百姓皆大喜恱, 爭開門降。詔彭守益州牧, 所下郡, 輒行太守事。東觀記曰:「彭若出界, 即以太守號付後將軍, 選官屬守州中長吏。」
彭到江州, 以田戎食多, 難卒拔, 留馮駿守之, 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, 攻破平曲, 墊江, 縣名, 屬巴郡, 今忠州縣也。墊音徒協反。平曲, 地闕。收其米數十萬石。公孫述使其將延岑、呂鮪、王元及其弟恢悉兵拒廣漢及資中, 資中, 縣名, 屬犍為郡, 其地在今資州資陽縣。又遣將侯丹率二萬餘人拒黃石。彭乃多張疑兵, 使護軍楊翕與臧宮拒延岑等, 自分兵浮江下還江州, 泝都江而上, 都江, 成都江也。襲擊侯丹, 大破之。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, 徑拔武陽。武陽, 解見光武紀。使精騎馳廣都, 廣都, 縣名, 屬蜀郡, 故城在今益州成都縣東南。去成都數十里, 埶若風雨, 所至皆奔散。初, 述聞漢兵在平曲, 故遣大兵逆之。及彭至武陽, 繞出延岑軍後, 蜀地震駭。述大驚, 以杖擊地曰:「是何神也!」
彭所營地名彭亡, 聞而惡之, 欲徙, 會日暮, 蜀刺客詐為亡奴降, 夜刺殺彭。
彭首破荊門, 長驅武陽, 持軍整齊, 秋豪無犯。, 毛也。秋毛喻細也。高祖曰:「吾入關, 秋豪無所取。」邛穀王任貴聞彭威信, 數千里遣使迎降。前書音義曰:「任貴, 越巂夷, 殺太守枚根, 自立為邛穀王。」會彭已薨, 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, 謚曰壯侯。蜀人憐之, 為立廟武陽, 歲時祠焉。
子遵嗣, 徙封細陽侯。細陽, 縣名, 屬汝南郡, 故城在今潁川汝陰縣西。十三年, 帝思彭功, 復封遵弟淮為穀陽侯。穀陽, 縣名, 屬沛郡。遵永平中為屯騎校尉。遵卒, 子伉嗣。伉音口葬反。伉卒, 子杞嗣, 東觀記「杞」作「起」。元初中, 坐事免。元初三年, 坐事失國。建光元年, 安帝復封杞細陽侯, 順帝時為光祿勳。
杞卒, 子熙嗣, 尚安帝妹涅陽長公主。少為侍中、虎賁中郎將, 朝廷多稱其能。遷魏郡太守, 魏郡, 秦時置, 故城在今相州安陽縣東北。招聘隱逸, 與參政事, 無為而化。視事二年, 輿人歌之曰:「我有枳棘, 岑君伐之。枳棘多榛梗, 以喻寇盜充斥也。我有蟊賊, 岑君遏之。蟊賊, 食禾稼蟲名, 以喻姦吏侵漁也。狗吠不驚, 足下生氂。, 長毛也。犬無追吠, 故足下生氂。含哺鼓腹, 焉知凶災?, 食也。鼓, 擊也。我喜我生, 獨丁斯時。丁猶當也。美矣岑君, 於戲休茲!」於戲, 歎美之詞。見爾雅。於音烏。戲音許宜反。
熙卒, 子福嗣, 為黃門侍郎。
賈復字君文, 南陽冠軍人也。少好學, 習尚書。事舞陰李生, 李生竒之, 謂門人曰:「賈君之容貌志氣如此, 而勤於學, 將相之器也。」王莽末, 為縣掾, 迎鹽河東, 會遇盜賊, 等比十餘人皆放散其鹽, 復獨完以還縣, 縣中稱其信。
時下江、新市兵起, 復亦聚衆數百人於羽山, 自號將軍。更始立, 乃將其衆歸漢中王劉嘉, 以為校尉。復見更始政亂, 諸將放縱, 乃說嘉曰:「臣聞圖堯舜之事而不能至者, 湯武是也;堯禪舜, 舜禪禹, 湯乃放桀, 武王誅紂, 故言不能至者。圖湯武之事而不能至者, 桓文是也;齊桓公小白, 晉文公重耳, 春秋之時, 周衰, 二君霸有海內。圖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, 六國是也;六國謂韓、趙、魏、燕、齊、楚, 分列中夏, 各自跨據, 又不逮桓文。定六國之規, 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, 亡六國是也。今漢室中興, 大王以親戚為藩輔, 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, 所保得無不可保乎?」嘉曰:「卿言大, 非吾任也。大司馬劉公在河北, 必能相施, 弟持我書往。」, 用也。弟, 但也。復遂辭嘉, 受書北度河, 及光武於柏人, 因鄧禹得召見。光武竒之, 禹亦稱有將帥節, 於是署復破虜將軍督盜賊。復馬羸, , 力佳反。光武解左驂以賜之。驂者, 服外之馬也。東觀記、續漢書「左」並作「右」。官屬以復後來而好陵折等輩, 調補鄗尉, 光武曰:「賈督有折衝千里之威, 方任以職, 勿得擅除。」東觀記曰「時上置兩府官屬, 復與段孝共坐。孝謂復曰:『卿將軍督, 我大司馬督, 不得共坐。』復曰:『俱劉公吏, 有何尊卑?』官屬以復不遜, 上調官屬補長吏, 共白欲以復為鄗尉, 上署報不許」也。
光武至信都, 以復為偏將軍。及拔邯鄲, 遷都護將軍。從擊青犢於射犬, 大戰至日中, 賊陳堅不郤。光武傳召復曰:「吏士皆飢, 可且朝飯。」復曰:「先破之, 然後食耳。」於是被羽先登, 被猶負也, 析羽為旌旗, 將軍所執。先登, 先赴敵也。所向皆靡, 賊乃敗走。諸將咸服其勇。又北與五校戰於真定, 大破之。復傷創甚。光武大驚曰:「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, 為其輕敵也。果然, 失吾名將。聞其婦有孕, 生女邪, 我子娶之, 生男邪, 我女嫁之, 不令其憂妻子也。」復病尋愈, 追及光武於薊, 相見甚懽, 大饗士卒, 令復居前, 擊鄴賊, 破之。
光武即位, 拜為執金吾, 封冠軍侯。先度河攻朱鮪於洛陽, 與白虎公陳僑戰, 連破降之。建武二年, 益封穰、朝陽二縣。更始郾王尹尊及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, 帝召諸將議兵事, 未有言, 沈吟久之, 乃以檄叩地曰:「郾最彊, 宛為次, 誰當擊之?」復率然對曰:「臣請擊郾。」帝笑曰:「執金吾擊郾, 吾復何憂!大司馬當擊宛。」遂遣復與騎都尉陰識、驍騎將軍劉植南度五社津擊郾, 連破之。月餘, 尹尊降, 盡定其地。引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, 汜降, 屬縣悉定。其秋, 南擊召陵、新息, 平定之。新息, 縣名, 屬汝南郡, 故城在今豫州新息縣西南也。明年春, 遷左將軍, 別擊赤眉於新城、澠池閒, 連破之。新城, 今伊闕縣。與帝會宜陽, 降赤眉。
復從征伐, 未甞喪敗, 數與諸將潰圍解急, 身被十二創。帝以復敢深入, 希令遠征, 而壯其勇節, 常自從之, 故復少方靣之勳。東觀記曰:「吳漢擊蜀未破, 上書請復自助, 上不遣。」諸將每論功自伐, 復未甞有言。帝輒曰:「賈君之功, 我自知之。」
十三年, 定封膠東侯, 食郁秩、壯武、下密、即墨、梃胡、觀陽, 凡六縣。六縣皆屬膠東國。壯武故城在今萊州即墨縣西, 下密在今青州北海縣東北。即墨在今萊州膠水縣東南, 梃胡故城在今萊州昌陽縣西北, 觀陽在昌陽縣東。梃一音廷。復知帝欲偃干戈, 修文德, 不欲功臣擁衆京師, 乃與高密侯鄧禹並剽甲兵, 敦儒學。廣雅曰:「剽, 削也。」謂削除甲兵。東觀記曰:「復闔門養威重, 授易經, 起大義。」帝深然之, 遂罷左右將軍。復以列侯就第, 加位特進。東觀記曰:「上以天下旣定, 思念欲完功臣爵土, 不令以吏職為過, 故皆以列侯就第也。」復為人剛毅方直, 多大節。旣還私第, 闔門養威重。朱祐等薦復宜為宰相, 帝方以吏事責三公, 故功臣並不用。是時列侯唯高密、固始、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, 高密侯鄧禹, 固始侯李通。恩遇甚厚。三十一年卒, 謚曰剛侯。
子忠嗣。忠卒, 子敏嗣。建初元年, 坐誣告母殺人, 國除。肅宗更封復小子邯為膠東侯, 邯弟宗為即墨侯, 各一縣。邯卒, 子育嗣。育卒, 子長嗣。
宗字武孺, 少有操行, 多智略。初拜郎中, 稍遷, 建初中為朔方太守。舊內郡徙人在邊者, 率多貧弱, 為居人所僕役, 不得為吏。宗擢用其任職者, 與邊吏參選, 轉相監司, 以擿發其姦, 或以功次補長吏, 故各願盡死。匈奴畏之, 不敢入塞。東觀記曰:「匈奴常犯塞, 得生口, 問:『太守為誰?』曰:『賈武孺。』曰:『寧賈將軍子邪?』曰:『是。』皆放遣還, 是後更不入塞。」徵為長水校尉。宗兼通儒術, 每讌見, 常使與少府丁鴻等論議於前。章和二年卒, 朝廷愍惜焉。
子參嗣。參卒, 子建嗣。元初元年, 尚和帝女臨潁長公主。主兼食潁陰、許, 合三縣, 數萬戶。時鄧太后臨朝, 光寵最盛, 以建為侍中, 順帝時為光祿勳。
論曰:中興將帥立功名者衆矣, 唯岑彭、馮異建方靣之號, 自函谷以西, 方城以南, 方城, 山名, 一名黃城山, 在今唐州方城縣東北也。兩將之功, 實為大焉。若馮、賈之不伐, 岑公之義信, 信謂朱鮪知其誠而降。義謂荊人奉牛酒, 讓不受。乃足以感三軍而懷敵人, 故能剋成遠業, 終全其慶也。昔高祖忌柏人之名, 違之以全福;征南惡彭亡之地, 留之以生灾。柏人, 縣名也。高祖甞欲宿於柏人。曰:「柏人者, 迫於人也。」不宿而去。後竟有貫高之事。豈幾慮自有明惑, 將期數使之然乎?
贊曰:陽夏師克, 實在和德。膠東鹽吏。征南宛賊。竒鋒震敵, 遠圖謀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