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三 ‧ 逸民列傳第七十三

卷八十三 ‧ 逸民列傳第七十三

野王二老 向長 逢萌 周黨 王霸 嚴光 井丹 梁鴻 高鳳 臺佟 韓康 矯慎 戴良 法真 漢濵老父 陳留老父 龐公
易稱「遯之時義大矣哉」。又曰:「不事王侯, 高尚其事。」是以堯稱則天, 不屈潁陽之高;潁陽謂巢、許也。武盡美矣, 終全孤竹之絜。孤竹謂夷、齊也。自茲以降, 風流彌繁, 長往之軌未殊, 而感致之數匪一。或隱居以求其志, 或回避以全其道, 論語孔子曰:「隱居以求其志, 行義以達其道。」求志謂長沮、桀溺, 全道若薛方詭對王莽也。或靜己以鎮其躁, 謂逢萌之類也。或去危以圖其安, 四皓之類也。或垢俗以動其槩, 謂申徒狄、鮑焦之流也。或疵物以激其清。梁鴻、嚴光之流。然觀其甘心畎畝之中, 憔悴江海之上, 莊子曰:「舜以天下讓北人無擇。無擇曰:『異哉, 后之為人也!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, 不若是而已。』」又曰:「就藪澤, 處閑曠, 此江海之士, 避代之人, 閑暇者之所好也。」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, 亦云性分所至而已。分音符問反。故蒙恥之賔, 屢黜不去其國;列女傳曰:「柳下惠死, 其妻誄之曰:『蒙恥救人, 德彌大兮。雖遇三黜, 終不敝兮。』」蹈海之節, 千乘莫移其情。史記曰, 魯連謂新垣衍曰:「秦即為帝, 則魯連蹈東海死耳。」魯連下聊城, 田單爵之, 魯連逃隱於海上也。適使矯易去就, 則不能相為矣。人各有所尚, 不能改其志。孔子聞長沮、桀溺之言, 乃告子路曰:「天下有道, 丘不與易也。」彼雖硜硜有類沽名者, 論語曰:「孔子擊磬於衞, 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。曰:『有心哉!擊磬乎?』旣而曰:『鄙哉!硜硜乎, 莫己知也。』」又「子貢曰:『有美玉於斯, 蘊櫝而藏諸?求善價而沽諸?』孔子曰:『沽之哉!沽之哉!我待價者也。』」沽謂衒賣也。然而蟬蛻囂埃之中, 自致寰區之外, 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!荀卿有言曰, 「志意脩則驕富貴, 道義重則輕王公」也。荀卿子之文也。
漢室中微, 王莽篡位, 士之蘊藉義憤甚矣。是時裂冠毀冕, 相攜持而去之者, 蓋不可勝數。左傳曰:「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:『伯父若裂冠毀冕, 拔本塞原。』」毛詩序曰:「百姓莫不相攜持而去之。」楊雄曰:「鴻飛冥冥, 弋者何篡焉。」言其違患之遠也。「篡」字諸本或作「慕」, 法言作「篡」。宋衷曰:「篡, 取也。鴻高飛冥冥薄天, 雖有弋人, 何施巧而取也。喻賢者隱處, 不離暴亂之害也。」然今人謂以計數取物為篡, 篡亦取也。光武側席幽人, 求之若不及, 國語曰:「越王夫人去笄側席而坐。」韋昭注云:「側猶特也。禮, 憂者側席而坐。」前書公孫弘贊曰:「上方欲用文武, 求之如弗及。」旌帛蒲車之所徵賁, 相望於巖中矣。毛詩序曰:「干旄, 美好善也。」其詩曰:「孑孑干旌, 在浚之城。」易賁卦六五曰:「賁于丘園, 東帛戔戔。」蒲車, 以蒲裹輪, 取其安也。前書武帝以蒲車徵魯申公也。若薛方、逢萌聘而不肯至, 前書薛方字子容。嚴光、周黨、王霸至而不能屈。群方咸遂, 志士懷仁, 斯固所謂「舉逸民天下歸心」者乎!論語文也。肅宗亦禮鄭均而徵高鳳, 以成其節。自後帝德稍衰, 邪孽當朝, 處子耿介, 羞與卿相等列, 至乃抗憤而不顧, 多失其中行焉。蓋錄其絕塵不反, 莊子曰:「顏回問於仲尼曰:『夫子步亦步, 夫子趨亦趨, 夫子馳亦馳, 夫子奔軼絕塵, 則回瞠若乎後矣。』」司馬彪注云:「言不可及也。」韓詩外傳曰:「山林之士, 往而不能反。」同夫作者, 列之此篇。論語曰:「賢者避代, 其次避地, 其次避色, 其次避言。子曰:『作者七人矣。』」
野王二老者, 不知何許人也。初, 光武貳於更始, 會關中擾亂, 遣前將軍鄧禹西征, 送之於道。旣反, 因於野王獵, 路見二老者即禽。, 就也。易曰「即鹿無虞」也。光武問曰:「禽何向?」並舉手西指, 言「此中多虎, 臣每即禽, 虎亦即臣, 大王勿往也」。光武曰:「苟有其備, 虎亦何患。」父曰:「何大王之謬邪!昔湯即桀於鳴條, 而大城於亳;帝王紀曰:「案孟子, 桀卒於鳴條, 乃在東夷之地。或言陳留平丘今有鳴條亭也。唯孔安國注尚書云, 鳴條在安邑西。考三說之驗, 孔為近之。」武王亦即紂於牧野, 而大城於郟鄏。杜預注左傳曰:「今河南也。河南縣西有郟鄏陌。」彼二王者, 其備非不深也。是以即人者, 人亦即之, 雖有其備, 庸可忽乎!」光武悟其旨, 顧左右曰:「此隱者也。」將用之, 辭而去, 莫知所在。
向長字子平, 高士傳「向」字作「尚。」河內朝歌人也。隱居不仕, 性尚中和, 好通老、易。貧無資食, 好事者更饋焉, 受之取足而反其餘。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, 連年乃至, 欲薦之於莽, 固辭乃止。潛隱於家。讀易至損、益卦, 喟然歎曰:「吾已知富不如貧, 貴不如賤, 但未知死何如生耳。」易損卦曰:「二簋可用享。損益盈虛, 與時偕行。」益卦曰「損上益下, 人說無疆」也。建武中, 男女娶嫁旣畢, 勑斷家事勿相關, 當如我死也。於是遂肆意, 與同好北海禽慶前書慶字子夏。俱遊五嶽名山, 竟不知所終。
逢萌字子康, 北海都昌人也。家貧, 給事縣為亭長。時尉行過亭, 萌候迎拜謁, 旣而擲楯歎曰:亭長主捕盜賊, 故執楯也。「大丈夫安能為人役哉!」遂去之長安學, 通春秋經。時王莽殺其子宇, 前書莽隔絕平帝外家衞氏, 宇恐帝大後見怨, 以為莽不可諫而好鬼神, 即夜持血灑莽第門。吏發覺之, 莽執宇送獄, 飲藥而死。萌謂友人曰:「三綱絕矣!謂君臣、夫婦、父子。不去, 禍將及人。」即解冠挂東都城門, 漢宮殿名:「東都門今名青門也。」前書音義曰:「長安東郭城北頭第一門。」, 將家屬浮海, 客於遼東。
萌素明陰陽, 知莽將敗, 有頃, 乃首戴瓦盎, , 盆也。哭於巿曰:「新乎新乎!」王莽為新都侯, 及篡, 號新室, 故哭之。因遂潛藏。
及光武即位, 乃之琅邪勞山, 在今萊州即墨縣東南, 有大勞、小勞山。養志脩道, 人皆化其德。
北海太守素聞其高, 遣吏奉謁致禮, 萌不答。太守懷恨而使捕之。吏叩頭曰:「子康大賢, 天下共聞, 所在之處, 人敬如父, 往必不獲, 祇自毀辱。」太守怒, 收之繫獄, 更發它吏。行至勞山, 人果相率以兵弩捍禦, 吏被傷流血, 奔而還。後詔書徵萌, 託以老耄, 迷路東西, 語使者云:「朝廷所以徵我者, 以其有益於政, 尚不知方靣所在, 安能濟時乎?」即便駕歸。連徵不起, 以壽終。
, 萌與同郡徐房、平原李子雲、王君公相友善, 並曉陰陽, 懷德穢行。房與子雲養徒各千人, 君公遭亂獨不去, 儈牛自隱。儈謂平會兩家賣買之價。時人謂之論曰:「避世牆東王君公。」嵇康高士傳曰「君公明易, 為郎。數言事不用, 乃自汙與官婢通, 免歸。詐狂儈牛, 口無二價」也。
周黨字伯況, 太原廣武人也。家產千金。少孤, 為宗人所養, 而遇之不以理, 及長, 又不還其財。黨詣鄉縣訟, 主乃歸之。旣而散與宗族, 悉免遣奴婢, 遂至長安遊學。
, 鄉佐甞衆中辱黨, 續漢志鄉佐主收賦稅者。黨久懷之。後讀春秋, 聞復讎之義, 春秋經書「紀侯大去其國」。公羊傳曰:「大去者何?滅也。孰滅之?齊滅之。曷為不言齊滅之?為襄公諱也。齊襄公九世祖哀公亨於周, 紀侯譖之也, 故襄公讎於紀。九世猶可復讎乎?雖百世可也。」便輟講而還, 與鄉佐相聞, 期剋鬬日。旣交刃, 而黨為鄉佐所傷, 困頓。鄉佐服其義, 輿歸養之, 數日方蘇, 旣悟而去。自此勑身脩志, 州里稱其高。
及王莽竊位, 託疾杜門。自後賊暴從橫, 殘滅郡縣, 唯至廣武, 過城不入。
建武中, 徵為議郎, 以病去職, 遂將妻子居黽池。復被徵, 不得已, 乃著短布單衣, 榖皮綃頭, 待見尚書。以榖樹皮為綃頭也。綃頭, 解見向栩傳。黨服此詣尚書, 以待見也。及光武引見, 黨伏而不謁, 自陳願守所志, 帝乃許焉。
博士范升奏毀黨曰:「臣聞堯不須許由、巢父, 而建號天下;周不待伯夷、叔齊, 而王道以成。伏見太原周黨、東海王良、山陽王成等, 蒙受厚恩, 使者三聘, 乃肯就車。及陛見帝廷, 黨不以禮屈, 伏而不謁, 偃蹇驕悍, 同時俱逝。黨等文不能演義, 武不能死君, 釣采華名, 庶幾三公之位。臣願與坐雲臺之下, 考試圖國之道。不如臣言, 伏虛妄之罪。而敢私竊虛名, 誇上求高, 皆大不敬。」書奏, 天子以示公卿。詔曰:「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賔之士。伯夷、叔齊不食周粟, 太原周黨不受朕祿, 亦各有志焉。其賜帛四十匹。」黨遂隱居黽池, 著書上下篇而終。邑人賢而祠之。
, 黨與同郡譚賢伯升、鴈門殷謨君長, 俱守節不仕王莽世。建武中, 徵並不到。
王霸字儒仲, 太原廣武人也。少有清節。及王莽篡位, 弃冠帶, 絕交宦。建武中, 徵到尚書, 拜稱名, 不稱臣。有司問其故。霸曰:「天子有所不臣, 諸侯有所不友。」禮記曰:「儒有上不臣天子, 下不事諸侯。」司徒侯霸讓位於霸。閻陽毀之曰:「太原俗黨, 儒仲頗有其風。」遂止。皇甫謐高士傳曰「故梁令閻陽」也。前書曰:「太原多晉公族子孫, 以詐力相傾, 矜夸功名, 報仇過直。漢興, 號為難化, 常擇嚴猛將, 或任殺伐為威。父兄被誅, 子弟怨憤, 至告訐刺史、二千石。」以病歸。隱居守志, 茅屋蓬戶。連徵不至, 以壽終。
嚴光字子陵, 一名遵, 會稽餘姚人也。少有高名, 與光武同遊學。及光武即位, 乃變名姓, 隱身不見。帝思其賢, 乃令以物色訪之。以其形貌求之。後齊國上言:「有一男子, 披羊裘釣澤中。」帝疑其光, 乃備安車玄纁, 遣使聘之。三反而後至。舍於北軍, 給牀褥, 太官朝夕進膳。
司徒侯霸與光素舊, 遣使奉書。皇甫謐高士傳曰:「霸使西曹屬侯子道奉書, 光不起, 於牀上箕踞抱膝發書讀訖, 問子道曰:『君房素癡, 今為三公, 寧小差否?』子道曰:『位已鼎足, 不癡也。』光曰:『遣卿來何言?』子道傳霸言。光曰:『卿言不癡, 是非癡語也?天子徵我三乃來。人主尚不見, 當見人臣乎?』子道求報。光曰:『我手不能書。』乃口授之。使者嫌少, 可更足。光曰:『買菜乎?求益也?』」使人因謂光曰:「公聞先生至, 區區欲即詣造, 迫於典司, 是以不獲。願因日暮, 自屈語言。」光不答, 乃投札與之, 口授曰:「君房足下:位至鼎足, 甚善。懷仁輔義天下恱, 阿諛順旨要領絕。」霸得書, 封奏之。帝笑曰:「狂奴故態也。」車駕即日幸其館。光卧不起, 帝即其卧所, 撫光腹曰:「咄咄子陵, 不可相助為理邪?」光又眠不應, 良久, 乃張目熟視, 曰:「昔唐堯著德, 巢父洗耳。士故有志, 何至相迫乎!」帝曰:「子陵, 我竟不能下汝邪?」於是升輿歎息而去。
復引光入, 論道舊故, 相對累日。帝從容問光曰:「朕何如昔時?」對曰:「陛下差增於往。」因共偃卧, 光以足加帝腹上。明日, 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。帝笑曰:「朕故人嚴子陵共卧耳。
除為諫議大夫, 不屈, 乃耕於富春山, 今杭州富陽縣也。本漢富春縣, 避晉簡文帝鄭太后諱, 改曰富陽。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。顧野王輿地志曰「七里瀨在東陽江下, 與嚴陵瀨相接, 有嚴山。桐廬縣南有嚴子陵漁釣處, 今山邊有石, 上平, 可坐十人, 臨水, 名為嚴陵釣壇」也。建武十七年, 復特徵, 不至。年八十, 終於家。帝傷惜之, 詔下郡縣賜錢百萬、穀千斛。
井丹字大春, 扶風郿人也。少受業太學, 通五經, 善談論, 故京師為之語曰:「五經紛綸井大春。」紛綸猶浩博也。性清高, 未甞脩刺候人。
建武末, 沛王輔等五王居北宮, 皆好賔客, 更遣請丹, 不能致。信陽侯陰就, 光烈皇后弟也, 以外戚貴盛, 乃詭說五王, 求錢千萬, 約能致丹, 而別使人要劫之。丹不得已, 旣至, 就故為設麥飲葱葉之食, 丹推去之, 曰:「以君侯能供甘旨, 故來相過, 何其薄乎?」更置盛饌, 乃食。及就起, 左右進輦。丹笑曰:「吾聞桀駕人車, 豈此邪?」帝王紀曰:「桀以人駕車。」坐中皆失色。就不得已而令去輦。自是隱閉不關人事, 以壽終。
梁鴻字伯鸞, 扶風平陵人也。父讓, 王莽時為城門校尉, 封脩遠伯, 使奉少昊後, 寓於北地而卒。前書莽改允吾為脩遠。少昊, 金天氏之號, 次黃帝者。北地, 今寧州也。鴻時尚幼, 以遭亂世, 因卷席而葬。
後受業太學, 家貧而尚節介, 博覽無不通, 而不為章句。學畢, 乃牧豕於上林苑中。曾誤遺火延及它舍, 鴻乃尋訪燒者, 問所去失, , 亡也。悉以豕償之。其主猶以為少。鴻曰:「無它財, 願以身居作。」主人許之。因為執勤, 不懈朝夕。鄰家耆老見鴻非恒人, 乃共責讓主人, 而稱鴻長者。於是始敬異焉, 悉還其豕。鴻不受而去, 歸鄉里。
埶家慕其高節, 多欲女之, 以女妻人曰女, 音尼慮反。鴻並絕不娶。同縣孟氏有女, 狀肥醜而黑, 力舉石臼, 擇對不嫁, 至年三十。父母問其故。女曰:「欲得賢如梁伯鸞者。」鴻聞而娉之。女求作布衣、麻屨, 織作筐緝績之具。及嫁, 始以裝飾入門。七日而鴻不答。妻乃跪牀下請曰:「竊聞夫子高義, 簡斥數婦, , 遠也。妾亦偃蹇數夫矣。今而見擇, 敢不請罪。」鴻曰:「吾欲裘褐之人, 可與俱隱深山者爾。今乃衣綺縞, 傅粉墨, 豈鴻所願哉?」妻曰:「以觀夫子之志耳。妾自有隱居之服。」乃更為椎髻, 著布衣, 操作而前。鴻大喜曰:「此真梁鴻妻也。能奉我矣!」字之曰德曜, 名孟光。
居有頃, 妻曰:「常聞夫子欲隱居避患, 今何為默默?無乃欲低頭就之乎?」鴻曰:「諾。」乃共入霸陵山中, 以耕織為業, 詠詩書, 彈琴以自娛。仰慕前世高士, 而為四皓以來二十四人作頌。
因東出關, 過京師, 作五噫之歌曰:「陟彼北芒兮, 噫!顧覽帝京兮, 噫!宮室崔嵬兮, 噫!人之劬勞兮, 噫!遼遼未央兮, 噫!」肅宗聞而非之, 求鴻不得。乃易姓運期, 名燿, 字侯光, 與妻子居齊魯之間。
有頃, 又去適吳。將行, 作詩曰:「逝舊邦兮遐征, 將遙集兮東南。心惙怛兮傷悴, 志菲菲兮升降。爾雅注:「惙怛, 憂也。菲菲, 高下不定也。」惙音丁劣反, 降音下江反。詩曰:「我心則降。」欲乘策兮縱邁, 疾吾俗兮作讒。競舉枉兮措直, 咸先佞兮唌唌。論語曰:「舉直措諸枉則人服, 舉枉措諸直則人不服。」唌音延, 讒言捷急之貌。固靡慙兮獨建, 冀異州兮尚賢。, 立也。言己無慙於獨立, 所以適吳者, 冀異州之人貴尚賢德。聊逍搖兮遨嬉, 纘仲尼兮周流。儻云覩兮我恱, 遂舍車兮即浮。舍其車而就舟船。過季札兮延陵, 求魯連兮海隅。雖不察兮光貌, 幸神靈兮與休。光貌, 光儀也。言雖不察見季札及魯連, 然冀幸其神靈與之同美也。惟季春兮華阜, 麥含含兮方秀。哀茂時兮逾邁, 愍芳香兮日臭。, 盛也。臭, 敗也。悼吾心兮不獲, 長委結兮焉究!委結, 懷恨也。究, 窮也。口嚻嚻兮余訕, 嗟恇恇兮誰留?」, 謗也。鄭玄注禮記曰:「恇恇, 恐也。」
遂至吳, 依大家皐伯通, 居廡下, 說文曰:「廡, 堂下周屋也。」釋名:「大屋曰廡。」為人賃舂。每歸, 妻為具食, 不敢於鴻前仰視, 舉案齊眉。伯通察而異之, 曰:「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, 非凡人也。」乃方舍之於家。鴻潛閉著書十餘篇。疾且困, 告主人曰:「昔延陵季子葬子於嬴博之閒, 不歸鄉里, 慎勿令我子持喪歸去。」及卒, 伯通等為求葬地於吳要離冢傍。咸曰:「要離烈士, 而伯鸞清高, 可令相近。」要離, 刺吳王僚子慶忌者, 冢在今蘇州吳縣西。伯鸞墓在其北。葬畢, 妻子歸扶風。
, 鴻友人京兆高恢, 少好老子, 隱於華陰山中。及鴻東遊思恢, 作詩曰:「鳥嚶嚶兮友之期, 毛詩曰:「伐木丁丁, 鳥鳴嚶嚶。出自幽谷, 遷于喬木。嚶其鳴矣, 求其友聲。」念高子兮僕懷思, 想念恢兮爰集茲。」二人遂不復相見。恢亦高抗, 終身不仕。高士傳曰:「恢字伯通。」
高鳳字文通, 南陽葉人也。少為書生, 家以農畒為業, 而專精誦讀, 晝夜不息。妻甞之田, 曝麥於庭, 令鳳護鷄。時天暴雨, 而鳳持竿誦經, 不覺潦水流麥。妻還怪問, 鳳方悟之。其後遂為名儒, 乃敎授業於西唐山中。山在今唐州湖陽縣西北。酈元注水經云, 即高鳳所隱之西唐山也。
鄰里有爭財者, 持兵而鬬, 鳳往解之, 不已, 乃脫巾叩頭, 固請曰:「仁義遜讓, 奈何弃之!」於是爭者懷感, 投兵謝罪。
鳳年老, 執志不倦, 名聲著聞。太守連召請, 恐不得免, 自言本巫家, 不應為吏, 又詐與寡嫂訟田, 遂不仕。建初中, 將作大匠任隗舉鳳直言, 到公車, 託病逃歸。推其財產, 悉與孤兄子。隱身漁釣, 終於家。
論曰:先大夫宣侯沈約宋書曰:「范泰字伯倫。祖汪。父甯, 宋高祖受命, 拜金紫光祿大夫, 加散騎常侍, 領國子祭酒, 多所陳諫。泰博覽篇籍, 好為文章, 愛獎後生, 孜孜無倦。薨謚宣侯。」即曄之父也。甞以講道餘隙, 寓乎逸士之篇。至高文通傳, 輟而有感, 以為隱者也, 因著其行事而論之曰:「古者隱逸, 其風尚矣。潁陽洗耳, 恥聞禪讓;許由隱於潁陽, 聞堯欲禪, 乃臨潁而洗耳。孤竹長飢, 羞食周粟。伯夷、叔齊, 孤竹君之子, 不食周粟。或高棲以違行, 或疾物以矯情, 雖軌迹異區, 其去就一也。若伊人者, 志陵青雲之上, 身晦泥汙之下, 心名且猶不顯, 況怨累之為哉!與夫委體淵沙, 鳴弦揆日者, 不其遠乎!」委體泉沙謂屈原懷沙礫而自沈也。鳴弦揆日謂嵇康臨刑顧日景而彈琴也。論者以事迹相明, 故引康為喻。
臺佟字孝威, 佟音大冬反。魏郡鄴人也。隱於武安山, 武安縣之山也。鑿穴為居, 采藥自業。建初中, 州辟不就。刺史行部, 乃使從事致謁。佟載病往謝。刺史乃執贄見佟曰:嵇康高士傳曰:「刺史執棗栗之贄往。」「孝威居身如是, 甚苦, 如何?」佟曰:「佟幸得保終性命, 存神養和。如明使君奉宣詔書, 夕惕庶事, 反不苦邪?」遂去, 隱逸, 終不見。
韓康字伯休, 一名恬休, 京兆霸陵人。家世著姓。常采藥名山, 賣於長安市, 口不二價, 三十餘年。時有女子從康買藥, 康守價不移。女子怒曰:「公是韓伯休那?, 語餘聲也, 音乃賀反。乃不二價乎?」康歎曰:「我本欲避名, 今小女子皆知有我, 何用藥為?」乃遯入霸陵山中。博士公車連徵不至。桓帝乃備玄纁之禮, 以安車聘之。使者奉詔造康, 康不得已, 乃許諾。辭安車, 自乘柴車, 冒晨先使者發。至亭, 亭長以韓徵君當過, 方發人牛脩道橋。及見康柴車幅巾, 以為田叟也, 使奪其牛。康即釋駕與之。有頃, 使者至, 奪牛翁乃徵君也。使者欲奏殺亭長。康曰:「此自老子與之, 亭長何罪!」乃止。康因道逃遯, 以壽終。
矯慎字仲彥, 風俗通曰:「晉大夫矯父之後也。」扶風茂陵人也。少好黃老, 隱遯山谷, 因穴為室, 仰慕松、喬導引之術。與馬融、蘇章鄉里並時, 融以才博顯名, 章以廉直稱, 然皆推先於慎。
汝南吳蒼甚重之, 因遺書以觀其志曰:「仲彥足下:勤處隱約, 雖乘雲行泥, 棲宿不同, 每有西風, 何甞不歎!汝南在扶風之東。蓋聞黃老之言, 乘虛入冥, 藏身遠遯, 亦有理國養人, 施於為政。老子曰:「致虛極, 守靜篤。」又曰:「窈兮冥兮, 其中有精。」又曰:「理大國若亨小鮮。」又曰「非所以愛人治國」也。至如登山絕迹, 神不著其證, 人不覩其驗。吾欲先生從其可者, 於意何如?昔伊尹不懷道以待堯舜之君。孟子曰, 湯使人以幣聘伊尹。伊尹曰:「我何以湯之幣聘為哉?」旣而幡然改曰:「與我處畎畝之中, 由是以樂堯舜之道, 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?豈若使是人為堯舜之人哉?」方今明明, 四海開闢, 巢許無為箕山, 夷齊悔入首陽。足下審能騎龍弄鳳, 翔嬉雲閒者, 列僊傳曰:「簫史, 秦繆公時。善吹簫, 公女弄玉好之, 以妻之, 遂敎弄玉作鳳鳴。居數十年, 吹鳳皇聲, 鳳來止其屋。為作鳳臺, 夫婦止其上。一旦皆隨鳳皇飛去。」又曰「陶安公, 六安冶師。數行火, 火一旦散上, 紫色衝天。須臾赤雀止冶上, 曰:『安公, 安公, 冶與天通。七月七日, 迎汝以赤龍。』至時, 安公騎之而去」也。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謀也。」慎不答。年七十餘, 竟不肯娶。後忽歸家, 自言死日, 及期果卒。後人有見慎於敦煌者, 故前世異之, 或云神僊焉。
慎同郡馬瑤, 隱於汧山, 以兔罝為事。, 兔網也。毛詩序曰:「兔罝, 后妃之化也。關雎之化行, 則莫不好德, 賢人衆多。」故瑤以為事焉。所居俗化, 百姓美之, 號馬牧先生焉。
戴良字叔鸞, 汝南慎陽人也。曾祖父遵, 字子高, 平帝時, 為侍御史。王莽篡位, 稱病歸鄉里。家富, 好給施, 尚俠氣, 食客常三四百人。時人為之語曰:「關東大豪戴子高。」
良少誕節, 母憙驢鳴, 憙音虛記反。良常學之以娛樂焉。及母卒, 兄伯鸞居廬啜粥, 非禮不行, 良獨食肉飲酒, 哀至乃哭, 而二人俱有毀容。或問良曰:「子之居喪, 禮乎?」良曰:「然。禮所以制情佚也, 情苟不佚, 何禮之論!夫食旨不甘, 故致毀容之實。若味不存口, 食之可也。」論者不能奪之。
良才旣高達, 而論議尚竒, 多駭流俗。同郡謝季孝問曰:「子自視天下孰可為比?」良曰:「我若仲尼長東魯, 大禹出西羌, 帝王紀曰:「夏禹生於石紐, 長於西羌, 西夷之人也。」獨步天下, 誰與為偶!」
舉孝廉, 不就。再辟司空府, 彌年不到, 州郡迫之, 乃遯辭詣府, , 遜也。悉將妻子, 旣行在道, 因逃入江夏山中。優遊不仕, 以壽終。
, 良五女並賢, 每有求姻, 輒便許嫁, 踈裳布被, 竹笥木屐以遣之。五女能遵其訓, 皆有隱者之風焉。
法真字高卿, 高一作喬。扶風郿人, 南郡太守雄之子也。好學而無常家, 博通內外圖典, 為關西大儒。弟子自遠方至者, 陳留范冉等數百人。
性恬靜寡欲, 不交人閒事。太守請見之, 真乃幅巾詣謁。太守曰:「昔魯哀公雖為不肖, 而仲尼稱臣。太守虛薄, 欲以功曹相屈, 光贊本朝, 何如?」真曰:「以明府見待有禮, 故敢自同賔末。若欲吏之, 真將在北山之北, 南山之南矣。」太守戄然, 戄音紀具反。不敢復言。
辟公府, 舉賢良, 皆不就。同郡田弱薦真曰:「處士法真, 體兼四業, 謂詩、書、禮、樂也。學窮典奧, 幽居恬泊, 樂以忘憂, 將蹈老氏之高蹤, 不為玄纁屈也。臣願聖朝就加衮職, 毛詩曰:「衮職有闕。」謂三公也。必能唱清廟之歌, 致來儀之鳳矣。」詩清廟曰:「於穆清廟, 肅雍顯相, 濟濟多士, 秉文之德。」尚書曰:「簫韶九成, 鳳皇來儀。」會順帝西巡, 弱又薦之。帝虛心欲致, 前後四徵。真曰:「吾旣不能遯形遠世, 豈飲洗耳之水哉?」遂深自隱絕, 終不降屈。友人郭正稱之曰:「法真名可得聞, 身難得而見, 逃名而名我隨, 避名而名我追, 可謂百世之師者矣!」乃共刊石頌之, 號曰玄德先生。年八十九, 中平五年, 以壽終。
漢陰老父者, 不知何許人也。桓帝延熹中, 幸竟陵, 過雲夢, 臨沔水, 百姓莫不觀者, 有老父獨耕不輟。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, 使問曰:「人皆來觀, 老父獨不輟, 何也?」老父笑而不對。溫下道百步, 自與言。老父曰:「我野人耳, 不達斯語。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?理而立天子邪?立天子以父天下邪?役天下以奉天子邪?昔聖王宰世, 茅茨采椽, 而萬人以寧。韓子曰:「堯舜采椽不刮, 茅茨不剪。」今子之君, 勞人自縱, 逸遊無忌。吾為子羞之, 子何忍欲人觀之乎!」溫大慙。問其姓名, 不告而去。
陳留老父者, 不知何許人也。桓帝世, 黨錮事起, 守外黃令陳留張升去官歸鄉里, 道逢友人, 共班草而言。, 布也。班, 布也。升曰:「吾聞趙殺鳴犢, 仲尼臨河而反;覆巢竭淵, 龍鳳逝而不至。解在獨行傳。今宦豎日亂, 陷害忠良, 賢人君子其去朝乎?夫德之不建, 人之無援, 左傳曰, 臧文仲聞六與蓼滅, 曰:「皐陶廷堅不祀忽諸。德之不建, 人之無援, 哀哉!」將性命之不免, 柰何?」因相抱而泣。老父趨而過之, 植其杖, 太息言曰:「吁!二大夫何泣之悲也?夫龍不隱鱗, 鳳不藏羽, 網羅高縣, 去將安所?雖泣何及乎!」毛詩曰:「啜其泣矣, 何嗟及矣。」言雖泣而無所及也。二人欲與之語, 不顧而去, 莫知所終。
龐公者, 南郡襄陽人也。居峴山之南, 峴山在今襄陽縣東。襄陽記曰:「諸葛孔明每至德公家, 獨拜牀下, 德公初不令止。司馬德操甞詣德公, 值其渡沔上先人墓, 德操徑入其堂, 呼德公妻子, 使速作黍, 徐元直向云當來就我與德公談。其妻子皆羅拜於堂下, 奔走共設。須臾德公還, 直入相就, 不知何者是客也。德操年小德公十歲, 兄事之, 呼作龐公, 故俗人遂謂龐公是德公名, 非也。」未甞入城府。夫妻相敬如賔。荊州刺史劉表數延請, 不能屈, 乃就候之。謂曰:「夫保全一身, 孰若保全天下乎?」龐公笑曰:「鴻鵠巢於高林之上, 暮而得所栖;黿鼉穴於深淵之下, 夕而得所宿。夫趣舍行止, 亦人之巢穴也。且各得其栖宿而已, 天下非所保也。」因釋耕於壟上, 而妻子耘於前。表指而問曰:「先生苦居畎畒而不肯官祿, 後世何以遺子孫乎?」襄陽記曰:「德公子字山人, 亦有令名, 娶諸葛孔明姊, 為魏黃門吏部郎。子渙, 晉太康中為牂柯太守。」龐公曰:「世人皆遺之以危, 今獨遺之以安, 雖所遺不同, 未為無所遺也。」表歎息而去。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, 因采藥不反。襄陽記曰:「鹿門山舊名蘇嶺山, 建武中, 襄陽侯習郁立神祠於山, 刻二石鹿, 夾神道口, 俗因謂之鹿門廟, 遂以廟名山也。」
贊曰:江海冥滅, 山林長往。遠性風踈, 逸情雲上。道就虛全, 事違塵枉。, 遠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