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七 ‧ 西羌傳第七十七

卷八十七 ‧ 西羌傳第七十七

西羌之本, 出自三苗, 姜姓之別也。其國近南岳。衡山也。及舜流四凶, 徙之三危, 三危, , 在今沙州敦煌縣東南, 山有三峰, 故曰三危也。河關之西南羌地是也。河關, , 屬金城郡。已上並續漢書文。濵於賜支, 至乎河首, 緜地千里。賜支者, 禹貢所謂析支者也。南接蜀、漢徼外蠻夷, 西北接鄯善、車師諸國。所居無常, 依隨水草。地少五穀, 以產牧為業。其俗氏族無定, 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。十二世後, 相與婚姻, 父沒則妻後母, 兄亡則納釐𨤲, 寡婦曰𨤲, 力之反。故國無鰥寡, 種類繁熾。不立君臣, 無相長一, 強則分種為酋豪, 弱則為人附落, 更相抄暴, 以力為雄。殺人償死, 無它禁令。其兵長在山谷, 短於平地, 不能持久, 而果於觸突, 以戰死為吉利, 病終為不祥。堪耐寒苦, 同之禽獸。雖婦人產子, 亦不避風雪。性堅剛勇猛, 得西方金行之氣焉。黃帝素問曰:「西方者, 金玉之域, 沙石之處, 其人山居而多風, 水土剛強。」
王政脩則賔服, 德敎失則寇亂。昔夏后氏太康失國, 太康, 夏啟之子, 盤于游田, 不恤人事, 為羿所逐, 不得反國也。四夷背叛。及后相即位, 后相即太康孫, 仲康之子。乃征畎夷, 七年然後來賔。至于后泄, , 啟八代孫, 帝芒之子也。始加爵命, 由是服從。后桀之亂, 畎夷入居邠歧之閒, , 今豳州也。歧即歧州也。成湯旣興, 伐而攘之。及殷室中衰, 諸夷皆叛。至于武丁, 征西戎、鬼方, 三年乃克。武丁, 殷王也。易曰:「高宗伐鬼方。」前書音義曰:「鬼方, 遠方也。」故其詩曰:「自彼氐羌, 莫敢不來王。」殷頌之文。
及武乙暴虐, 犬戎寇邊, 帝武乙即武丁三代孫。無道, 為偶人像, 謂之天神, 與之博, 令人代之行, 天神不勝, 而僇辱之。又為革囊盛血, 仰而射之, 命曰「射天」。遂被雷震而死。周古公踰梁山而避于歧下。梁山在今雍州好畤縣西北。古公, 文王之祖也。歧山在扶風郡也。及子季歷, 遂伐西落鬼戎。竹書紀年「武乙三十五年, 周王季伐西落鬼戎, 俘二十翟王」也。太丁之時, 季歷復伐燕京之戎, 戎人大敗周師。太丁, 武乙子也。竹書紀年曰:「太丁二年, 周人伐燕京之戎, 周師大敗」也。後二年, 周人克余無之戎, 於是太丁命季歷為牧師。季歷, 文王之父也。竹書紀年曰:「太丁四年, 周人伐余無之戎, 克之。周王季命為殷牧師也。」自是之後, 更伐始呼、翳徒之戎, 皆克之。竹書紀年曰「太丁七年, 周人伐始呼之戎, 克之。十一年, 周人伐翳徒之戎, 捷其三大夫」也。及文王為西伯, 西有昆夷之患, 北有獫狁之難, 遂攘戎狄而戍之, 莫不賔服。見詩小雅采薇篇。乃率西戎, 征殷之叛國以事紂。左傳晉韓獻子曰:「文王率殷之叛國之事紂, 惟知時。」
及武王伐商, 羌、髳率師會于牧野。尚書曰:「庸、蜀、羌、髳、微、盧、彭、濮人。」孔安國注曰:「皆蠻夷戎狄也。」至穆王時, 戎狄不貢, 王乃西征犬戎, 獲其五王, 又得四白鹿, 四白狼, 見史記。王遂遷戎于太原。夷王衰弱, 夷王, 穆王孫, 名燮也。荒服不朝, 乃命虢公率六師伐太原之戎, 至于俞泉, 獲馬千匹。見竹書紀年。厲王無道, 戎狄寇掠, 乃入犬丘, 殺秦仲之族, 犬丘, 縣名, 秦曰廢丘, 漢曰槐里也。王命伐戎, 不克。及宣王立四年, 使秦仲伐戎, 為戎所殺, 王乃召秦仲子莊公, 與兵七千人, 伐戎破之, 由是少卻。後二十七年, 王遣兵伐太原戎, 不克。後五年, 王伐條戎、奔戎, 王師敗績。後二年, 晉人敗北戎于汾隰, 二水名。戎人滅姜侯之邑。明年, 王征申戎, 破之。後十年, 幽王命伯士伐六濟之戎, 軍敗, 伯士死焉。並見竹書紀年。其年, 戎圍犬丘, 虜秦襄公之兄伯父。時幽王昏虐, 四夷交侵, 遂廢申后而立襃姒。申侯怒, 與戎寇周, 殺幽王於酈山, 周乃東遷洛邑, 秦襄公攻戎救周。後二年, 邢侯大破北戎。
及平王之末, 周遂陵遟, 戎逼諸夏, 自隴山以東, 及乎伊、洛, 往往有戎。於是渭首有狄、䝠、邽、冀之戎, 狄即狄道, 䝠即䝠道, 邽即上邽縣, 冀即冀縣也。涇北有義渠之戎, 義渠, , 屬北地郡也。洛川有大荔之戎, 洛川即洛水。大荔, 古戎國, 秦獲之, 改曰臨晉, 今同州城是也。渭南有驪戎, 伊、洛閒有楊拒、泉皐之戎, 杜預注左傳云:「楊拒, 戎邑也。」潁首以西有蠻氏之戎。左傳曰:「單浮餘圍蠻氏。」杜預注云:「梁南有霍陽山, 皆蠻子之邑。」當春秋時, 閒在中國, 與諸夏盟會。魯莊公伐秦取邽、冀之戎。後十餘歲, 晉滅驪戎。是時, 伊、洛戎強, 東侵曹、魯, 左傳莊公十八年, 公追戎于濟西。杜預注, 戎侵魯, 魯人不知, 去乃追之。二十四年戎侵曹也。後十九年, 遂入王城, 於是秦、晉伐戎以救周。事並見左傳僖公十一年。後二年, 又寇京師, 齊桓公徵諸侯戍周。後九年, 陸渾戎自瓜州遷于伊川, 瓜州, 今瓜州也。事見僖公二十二年。允姓戎遷于渭汭, 允姓, 陰戎之祖, 與三苗俱放三危。見左傳。東及轘轅。在河南山北者號曰陰戎, 陰戎之種遂以滋廣。左傳哀公四年:「蠻子赤奔晉陰地。」杜預注曰:「陰地, 河南山北, 自上雒以東至陸渾。」晉文公欲脩霸業, 乃賂戎狄通道, 以匡王室。秦穆公得戎人由余, 遂霸西戎, 開地千里。由余, 其先晉人也, 亡入戎。戎王聞穆公賢, 使由余觀秦, 秦穆公以客禮待之。秦遺戎王以女樂, 由余諫, 不聽, 由余乃降秦, 為謀伐戎。及晉悼公, 又使魏絳和諸戎, 復脩霸業。魏絳, 晉大夫。見左傳襄公十一年。是時楚、晉強盛, 威服諸戎, 陸渾、伊、洛、陰戎事晉, 而蠻氏從楚。後陸渾叛晉, 晉令荀吳滅之。荀吳, 晉大夫中行穆子也。見左傳昭公元年。後四十四年, 楚執蠻氏而盡囚其人。是時義渠、大荔最強, 築城數十, 皆自稱王。
至周貞王八年, 秦厲公滅大荔, 取其地。趙亦滅代戎, 即北戎也。韓、魏復共稍并伊、洛、陰戎, 滅之。其遺脫者皆逃走, 西踰汧、隴。汧山、隴山之閒也, 在今隴州汧源縣。汧山、隴山之閒也, 在今隴州汧源縣。自是中國無戎寇, 唯餘義渠種焉。至貞王二十五年, 秦伐義渠, 虜其王。即厲公二十三年伐也。後十四年, 義渠侵秦至渭陰。後百許年, 義渠敗秦師于洛。後四年, 義渠國亂, 秦惠王遣庶長操將兵定之, , 名也。庶長, 秦爵也。事見左傳。操, 名也。庶長, 秦爵也。事見左傳。義渠遂臣於秦。後八年, 秦伐義渠, 取郁郅。縣名, 屬北地郡。縣名, 屬北地郡。後二年, 義渠敗秦師于李伯。李伯, 地名, 未詳。明年, 秦伐義渠, 取徒涇二十五城。徒涇, 縣名, 屬西河郡。徒涇, 縣名, 屬西河郡。及昭王立, 義渠王朝秦, 遂與昭王母宣太后通, 生二子。至王赧四十三年, 宣太后誘殺義渠王於甘泉宮, 因起兵滅之, 始置隴西、北地、上郡焉。
戎本無君長, 夏后氏末及商周之際, 或從侯伯征伐有功, 天子爵之, 以為藩服。春秋時, 陸渾、蠻氏戎稱子, 戰國世, 大荔、義渠稱王, 及其衰亡, 餘種皆反舊為酋豪云。
羌無弋爰劔者, 秦厲公時為秦所拘執, 以為奴隷。不知爰劔何戎之別也。後得亡歸, 而秦人追之急, 藏於巖穴中得免。羌人云爰劔初藏穴中, 秦人焚之, 有景象如虎, 為其蔽火, 得以不死。旣出, 又與劓女遇於野, , 截鼻也。遂成夫婦。女恥其狀, 被髮覆面, 羌人因以為俗, 遂俱亡入三河閒。續漢書曰:「遂俱亡入河湟閒。」今此言三河, 即黃河、賜支河、湟河也。諸羌見爰劔被焚不死, 怪其神, 共畏事之, 推以為豪。河湟閒少五穀, 湟水出金城郡臨羌縣。多禽獸, 以射獵為事, 爰劔敎之田畜, 遂見敬信, 廬落種人依之者日益衆。羌人謂奴為無弋, 以爰劔甞為奴隷, 故因名之。其後世世為豪。
至爰劔曾孫忍時, 秦獻公初立, 欲復穆公之迹, 穆公霸有西戎, 公今欲復之。兵臨渭首, 滅狄䝠戎。䝠音丸。忍季父卬畏秦之威, 將其種人附落而南, 出賜支河曲西數千里, 與衆羌絕遠, 不復交通。其後子孫分別, 各自為種, 任隨所之。或為氂牛種, 越巂羌是也;或為白馬種, 廣漢羌是也;或為參狼種, 武都羌是也。忍及弟舞獨留湟中, 並多娶妻婦。忍生九子為九種, 舞生十七子為十七種, 羌之興盛, 從此起矣。
及忍子研立, 時秦孝公雄強, 威服羌戎。孝公使太子駟率戎狄九十二國朝周顯王。研至豪健, 故羌中號其後為研種。及秦始皇時, 務并六國, 以諸侯為事, 兵不西行, 故種人得以繁息。秦旣兼天下, 使蒙恬將兵略地, 西逐諸戎, 北卻衆狄, 築長城以界之, 衆羌不復南度。
至于漢興, 匈奴冒頓兵強, 破東胡, 走月氏, 威震百蠻, 臣服諸羌。景帝時, 研種留何率種人求守隴西塞, 於是徙留何等於狄道、安故, 至臨洮、氐道、羌道縣。氐音丁兮反。五縣並屬隴西郡。及武帝征伐四夷, 開地廣境, 北卻匈奴, 西逐諸羌, 乃度河、湟, 築令居塞;令居, , 屬金城郡。令音零。初開河西, 列置四郡, 酒泉、武威、張掖、敦煌也。通道玉門, 隔絕羌胡, 使南北不得交關。於是障塞亭燧出長城外數千里。時先零羌與封養牢姐種解仇結盟, 姐音紫。與匈奴通, 合兵十餘萬, 共攻令居、安故, 遂圍枹䍐。安故, , 屬隴西郡。枹䍐, , 屬金城郡。枹音鈇。漢遣將軍李息、郎中令徐自為將兵十萬人擊平之。始置護羌校尉, 持節統領焉。羌乃去湟中, 依西海、鹽池左右。金城郡臨羌縣有鹽池也。漢遂因山為塞, 河西地空, 稍徙人以實之。
至宣帝時, 遣光祿大夫義渠安國覘行諸羌, 義渠, 姓也。其先零種豪言:「願得度湟水, 逐人所不田處以為畜牧。」安國以事奏聞, 後將軍趙充國以為不可聽。後因緣前言, 遂度湟水, 郡縣不能禁。至元康三年, 先零乃與諸羌大共盟誓, 將欲寇邊。帝聞, 復使安國將兵觀之。安國至, 召先零豪四十餘人斬之, 因放兵擊其種, 斬首千餘級。於是諸羌怨怒, 遂寇金城。乃遣趙充國與諸將將兵六萬人擊破平之。至研十三世孫燒當立。元帝時, 彡姐等七種羌寇隴西, 彡音先廉反, 又所廉反。姐音紫。遣右將軍馮奉世擊破降之。從爰劔種五世至研, 研最豪健, 自後以研為種號。十三世至燒當, 復豪健, 其子孫更以燒當為種號。自彡姐羌降之後數十年, 四夷賔服, 邊塞無事。至王莽輔政, 欲燿威德, 以懷遠為名, 乃令譯諷旨諸羌, 使共獻西海之地, 初開以為郡, 築五縣, 邊海亭燧相望焉。, 烽也。
滇良者, 燒當之玄孫也。時王莽末, 四夷內侵, 及莽敗, 衆羌遂還據為寇。更始、赤眉之際, 羌遂放縱, 寇金城、隴西。隗囂雖擁兵而不能討之, 乃就慰納, 因發其衆與漢相拒。建武九年, 隗囂死, 司徒掾班彪上言:「今涼州部皆有降羌, 羌胡被髮左袵, 而與漢人雜處, 習俗旣異, 言語不通, 數為小吏黠人所見侵奪, 窮恚無聊, 故致反叛。夫蠻夷寇亂, 皆為此也。舊制益州部置蠻夷騎都尉, 幽州部置領烏桓校尉, 涼州部置護羌校尉, 皆持節領護, 理其怨結, 歲時循行, 問所疾苦。又數遣使驛通動靜, 使塞外羌夷為吏耳目, 州郡因此可得儆備。今宜復如舊, 以明威防。」光武從之, 即以牛邯為護羌校尉, 持節如舊。及邯卒而職省。十年, 先零豪與諸種相結, 復寇金城、隴西, 遣中郎將來歙等擊之, 大破。事已具歙傳。十一年夏, 先零種復寇臨洮, 隴西太守馬援破降之。後悉歸服, 徙置天水、隴西、扶風三郡。明年, 武都參狼羌反, 援又破降之。事已具援傳。
自燒當至滇良, 世居河北大允谷, 種小人貧。而先零、卑湳並皆強富, 數侵犯之。湳音乃感反。滇良父子積見陵易, 憤怒, 而素有恩信於種中, 於是集會附落及諸雜種, 乃從大榆入, 掩擊先零、卑湳, 大破之, 殺三千人, 掠取財畜, 奪居其地大榆中, 由是始強。
滇良子滇吾立。中元元年, 武都參狼羌反, 殺略吏人, 太守與戰不勝, 隴西太守劉盱遣從事辛都、監軍掾李苞, 將五千人赴武都, 與羌戰, 斬其酋豪, 首虜千餘人。時武都兵亦更破之, 斬首千餘級, 餘悉降。時滇吾附落轉盛, 常雄諸羌, 每欲侵邊者, 滇吾轉敎以方略, 為其渠帥。二年秋, 燒當羌滇吾與弟滇岸率步騎五千寇隴西塞, 劉盱遣兵於枹罕擊之, 不能克, 又戰於允街, 允音鈆。街音階。縣名, 屬金城郡。為羌所敗, 殺五百餘人。於是守塞諸羌皆復相率為寇。遣謁者張鴻領諸郡兵擊之, 戰於允吾、唐谷, 允音鈆。吾音牙。縣名, 屬金城郡。唐谷故城在今鄯州湟水縣西也。軍敗, 鴻及隴西長史田颯皆沒。又天水兵為牢姐種所敗於白石, 死者千餘人。白石, 縣名, 屬金城郡, 有白石山。
時燒何豪有婦人比銅鉗者, 年百餘歲, 多智筭, 為種人所信向, 皆從取計策。時為盧水胡所擊, 比銅鉗乃將其衆來依郡縣。種人頗有犯法者, 臨羌長收繫比銅鉗, 而誅殺其種六七百人。顯宗憐之, 乃下詔曰:「昔桓公伐戎而無仁惠, 故春秋貶曰『齊人』。春秋莊公三十年:「齊人伐山戎。」公羊傳曰:「此齊侯也。其稱人何?貶也。」何休注云:「戎亦天地之所生, 乃迫殺之, 惡不仁也。」今國家無德, 恩不及遠, 羸弱何辜, 而當并命!夫長平之暴, 非帝者之功, 言帝王好生惡殺, 故不以為功也。史記曰, 白起, 昭王時為上將軍, 擊趙, 趙不利, 將軍趙括與六十萬人請降, 起乃盡阬之, 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。咎由太守長吏妄加殘戮。比銅鉗尚生者, 所在致醫藥養視, 令招其種人, 若欲歸故地者, 厚遣送之。其小種若束手自詣, 欲効功者, 皆除其罪。若有逆謀為吏所捕, 而獄狀未斷, 悉以賜有功者。」
永平元年, 復遣中郎將竇固、捕虜將軍馬武等擊滇吾於西邯, 大破之。事已具武等傳。滇吾遠引去, 餘悉散降, 徙七千口置三輔。以謁者竇林領護羌校尉, 居狄道。林為諸羌所信, 而滇岸遂詣林降。林為下吏所欺, 謬奏上滇岸以為大豪, 承制封為歸義侯, 加號漢大都尉。明年, 滇吾復降, 林復奏其第一豪, 與俱詣闕獻見。帝怪一種兩豪, 疑其非實, 以事詰林。林辭窘, , 窮也。乃偽對曰:「滇岸即滇吾, 隴西語不正耳。」帝窮驗知之, 怒而免林官。會涼州刺史又奏林臧罪, 遂下獄死。謁者郭襄代領校尉事, 到隴西, 聞涼州羌盛, 還詣闕, 抵罪, 於是復省校尉官。滇吾子東吾立, 以父降漢, 乃入居塞內, 謹愿自守。而諸弟迷吾等數為寇盜。
肅宗建初元年, 安夷縣吏略妻卑湳種羌婦, 吏為其夫所殺, 安夷長宗延追之出塞, 安夷, 縣名, 屬金城郡。種人恐見誅, 遂共殺延, 而與勒姐及吾良二種相結為寇。隴西太守孫純遣從事李睦及金城兵會和羅谷, 與卑湳等戰, 斬首虜數百人。復拜故度遼將軍吳棠領護羌校尉, 居安夷。二年夏, 迷吾遂與諸衆聚兵, 欲叛出塞。金城太守郝崇追之, 戰於荔谷, 崇兵大敗, 崇輕騎得脫, 死者二千餘人。於是諸種及屬國盧水胡悉與相應, 吳棠不能制, 坐徵免。武威太守傅育代為校尉, 移居臨羌。迷吾又與封養種豪布橋等五萬餘人共寇隴西、漢陽, 於是遣行車騎將軍馬防, 長水校尉耿恭副, 討破之。於是臨洮、索西、迷吾等悉降。防乃築索西城, 故城在今洮州。徙隴西南部都尉戍之, 悉復諸亭候。至元和三年, 迷吾復與弟號吾諸雜種反叛。秋, 號吾先輕入寇隴西界, 郡督烽掾李章追之, 生得號吾, 將詣郡。號吾曰:「獨殺我, 無損於羌。誠得生歸, 必悉罷兵, 不復犯塞。」隴西太守張紆權宜放遣, 羌即為解散, 各歸故地, 迷吾退居河北歸義城。傅育不欲失信伐之, 乃募人鬬諸羌胡, 羌胡不肯, 遂復叛出塞, 更依迷吾。
章和元年, 育上請發隴西、張掖、酒泉各五千人, 諸郡太守將之, 育自領漢陽、金城五千人, 合二萬兵, 與諸郡剋期擊之, 令隴西兵據河南, 張掖、酒泉兵遮其西。並未及會, 育軍獨進。迷吾聞之, 徙廬落去。育選精騎三千窮追之, 夜至建威南三兜谷, 去虜數里, 須旦擊之, 不設備。迷吾乃伏兵三百人, 夜突育營, 營中驚壞散走, 育下馬手戰, 殺十餘人而死, 死者八百八十人。及諸郡兵到, 羌遂引去。育, 北地人也。顯宗初, 為臨羌長, 與捕虜將軍馬武等擊羌滇吾, 功冠諸軍;及在武威, 威聲聞於匈奴。食祿數十年, 秩奉盡贍給知友, 妻子不免操井臼。肅宗下詔追襃美之。封其子毅為明進侯, 七百戶。以隴西太守張紆代為校尉, 將萬人屯臨羌。
迷吾旣殺傅育, 狃忲邊利。狃忲, 慣習也。狃音女九反。忲音時制反。章和元年, 復與諸種步騎七千人入金城塞。張紆遣從事司馬防將千餘騎及金城兵會戰於木乘谷, 迷吾兵敗走, 因譯使欲降, 紆納之。遂將種人詣臨羌縣, 紆設兵大會, 施毒酒中, 羌飲醉, 紆因自擊, 伏兵起, 誅殺酋豪八百餘人。斬迷吾等五人頭, 以祭育冢。復放兵擊在山谷閒者, 斬首四百餘人, 得生口二千餘人。迷吾子迷唐及其種人向塞號哭, 與燒何、當煎、當闐等相結, 以子女及金銀娉納諸種, 解仇交質, 將五千人寇隴西塞, 太守寇盱與戰於白石, 迷唐不利, 引還大、小榆谷, 北招屬國諸胡, 會集附落, 種衆熾盛, 張紆不能討。永元元年, 紆坐徵, 以張掖太守鄧訓代為校尉, 稍以賞賂離閒之, 由是諸種少解。
東吾子東號立。是時號吾將其種人降。校尉鄧訓遣兵擊迷唐, 迷唐去大、小榆谷, 徙居頗巖谷。和帝永元四年, 訓病卒, 蜀郡太守聶尚代為校尉。尚見前人累征不克, 欲以文德服之, 乃遣驛使招呼迷唐, 使還居大、小榆谷。迷唐旣還, 遣祖母卑缺詣尚, 尚自送至塞下, 為設祖道, 令譯田汜等五人護送至廬落。迷唐因而反叛, 遂與諸種共生屠裂汜等, 以血盟詛, 復寇金城塞。五年, 尚坐徵免, 居延都尉貫友代為校尉。友以迷唐難用德懷, 終於叛亂, 乃遣驛使搆離諸種, 誘以財貨, 由是解散。友乃遣兵出塞, 攻迷唐於大、小榆谷, 獲首虜八百餘人, 收麥數萬斛, 遂夾逢留大河築城塢, 作大航, 造河橋, 欲度兵擊迷唐。迷唐乃率部落遠依賜支河曲。至八年, 友病卒, 漢陽太守史充代為校尉。充至, 遂發湟中羌胡出塞擊迷唐, 而羌迎敗充兵, 殺數百人。明年, 充坐徵, 代郡太守吳祉代為校尉。其秋, 迷唐率八千人寇隴西, 殺數百人, 乘勝深入, 脅塞內諸種羌共為寇盜, 衆羌復悉與相應, 合步騎三萬人, 擊破隴西兵, 殺大夏長。大夏, 縣名, 屬隴西郡。遣行征西將軍劉尚、越騎校尉趙代副, 將北軍五營、黎陽、雍營、三輔積射及邊兵羌胡三萬人討之。五營即五校也。雍營即扶風都尉屯也。黎陽營解見南匈奴傳也。尚屯狄道, 代屯枹罕。尚遣司馬寇盱監諸郡兵, 四面並會。迷唐懼, 弃老弱奔入臨洮南。尚等追至高山。迷唐窮迫, 率其精強大戰。盱斬虜千餘人, 得牛馬羊萬餘頭。迷唐引去。漢兵死傷亦多, 不能復追, 乃還入塞。明年, 尚、代並坐畏懦徵下獄, 免。謁者王信領尚營屯枹罕, 謁者耿譚領代營屯白石。譚乃設購賞, 諸種頗來內附。迷唐恐, 乃請降。信、譚遂受降罷兵, 遣迷唐詣闕。其餘種人不滿二千, 飢窘不立, 入居金城。和帝令迷唐將其種人還大、小榆谷。迷唐以為漢作河橋, 兵來無常, 故地不可復居, 辭以種人飢餓, 不肯遠出。吳祉等乃多賜迷唐金帛, 令糴穀巿畜, 促使出塞, 種人更懷猜驚。十二年, 遂復背叛, 乃脇將湟中諸胡, 寇鈔而去。王信、耿譚、吳祉皆坐徵, 以酒泉太守周鮪代為校尉。明年, 迷唐復還賜支河曲。
, 累姐種附漢, 迷唐怨之, 遂擊殺其酋豪, 由是與諸種為讎, 黨援益疏踈。其秋, 迷唐復將兵向塞, 周鮪與金城太守侯霸, 及諸郡兵、屬國湟中月氏諸胡、隴西牢姐羌, 合三萬人, 出塞至允川, 與迷唐戰。周鮪還營自守, 唯侯霸兵陷陳, 斬首四百餘級。羌衆折傷, 種人瓦解, 降者六千餘口, 分徙漢陽、安定、隴西。迷唐遂弱, 其種衆不滿千人, 遠踰賜支河首, 依發羌居。明年, 周鮪坐畏懦徵, 侯霸代為校尉。安定降羌燒何種脅諸羌數百人反叛, 郡兵擊滅之, 悉沒入弱口為奴婢。
時西海及大、小榆谷左右無復羌寇。隃麋相曹鳳上言:隃麋, 縣名, 屬右扶風。「西戎為害, 前世所患, 臣不能紀古, 且以近事言之。自建武以來, 其犯法者, 常從燒當種起。所以然者, 以其居大、小榆谷, 土地肥美, 又近塞內, 諸種易以為非, 難以攻伐。南得鍾存以廣其衆, 北阻大河因以為固, 又有西海魚鹽之利, 緣山濵水, 以廣田蓄, 故能彊大, 常雄諸種, 恃其權勇, 招誘羌胡。今者衰困, 黨援壞沮, 親屬離叛, 餘勝兵者不過數百, 亡逃棲竄, 遠依發羌。臣愚以為宜及此時, 建復西海郡縣, 規固二榆, 廣設屯田, 隔塞羌胡交關之路, 遏絕狂狡窺欲之源。又殖穀富邊, 省委輸之役, 國家可以無西方之憂。」於是拜鳳為金城西部都尉, 將徙士屯龍耆。龍耆即龍支也, 今鄯州縣。後金城長史上官鴻上開置歸義、建威屯田二十七部, 侯霸復上置東西邯屯田五部, , 水名。邯分流左右, 在今廓州。增留、逢二部, 帝皆從之。列屯夾河, 合三十四部。其功垂立。至永初中, 諸羌叛, 乃罷。迷唐失衆, 病死。有一子來降, 戶不滿數十。
東號子麻奴立。初隨父降, 居安定。時諸降羌布在郡縣, 皆為吏人豪右所徭役, 積以愁怨。安帝永初元年夏, 遣騎都尉王弘發金城、隴西、漢陽羌數百千騎征西域, 弘迫促發遣, 群羌懼遠屯不還, 行到酒泉, 多有散叛。諸郡各發兵儌遮, 或覆其廬落。於是勒姐、當煎大豪東岸等愈驚, 遂同時奔潰。麻奴兄弟因此遂與種人俱西出塞。
先零別種滇零與鍾羌諸種大為寇掠, 斷隴道。時羌歸附旣久, 無復器甲, 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, 或負板案以為楯, 或執銅鏡以象兵, 郡縣畏懦不能制。冬, 遣車騎將軍鄧隲, 征西校尉任尚副, 將五營及三河、三輔、汝南、南陽、潁川、太原、上黨兵合五萬人, 屯漢陽。明年春, 諸郡兵未及至, 鍾羌數千人先擊敗隲軍於冀西, 殺千餘人。校尉侯霸坐衆羌反叛徵免, 以西域都護段禧代為校尉。其冬, 隲使任尚及從事中郎司馬鈞率諸郡兵與滇零等數萬人戰於平襄, 縣名, 屬漢陽郡。尚軍大敗, 死者八千餘人。於是滇零等自稱「天子」於北地, 招集武都、參狼、上郡、西河諸雜種, 衆遂大盛, 東犯趙、魏, 南入益州, 殺漢中太守董炳, 遂寇鈔三輔, 斷隴道。湟中諸縣粟石萬錢, 百姓死亡不可勝數。朝廷不能制, 而轉運難劇, 遂詔隲還師, 留任尚屯漢陽, 為諸軍節度。朝廷以鄧太后故, 迎拜隲為大將軍, 封任尚樂亭侯, 食邑三百戶。
三年春, 復遣騎都尉任仁督諸郡屯兵救三輔。仁戰每不利, 衆羌乘勝, 漢兵數挫。當煎、勒姐種攻沒破羌縣, 鍾羌又沒臨洮縣, 生得隴西南部都尉。明年春, 滇零遣人寇襃中, 縣名, 屬漢中郡。燔燒郵亭, 大掠百姓。於是漢中太守鄭勤移屯襃中。軍營久出無功, 有廢農桑, 乃詔任尚將吏兵還屯長安, 罷遣南陽、潁川、汝南吏士, 置京兆虎牙都尉於長安, 扶風都尉於雍, 如西京三輔都尉故事。西京左輔都尉都高陵, 右輔都尉都郿也。時羌復攻襃中, 鄭勤欲擊之。主簿段崇諫, 以為虜乘勝, 鋒不可當, 宜堅守待之。勤不從, 出戰, 大敗, 死者三千餘人, 段崇及門下史王宗、原展以身扞刃, 與勤俱死。於是徙金城郡居襄武。襄武, 縣名, 屬隴西郡。任仁戰累敗, 而兵士放縱, 檻車徵詣廷尉詔獄死。段禧病卒, 復以前校尉侯霸代之, 遂移居張掖。五年春, 任尚坐無功徵免。羌遂入寇河東, 至河內, 百姓相驚, 多奔南度河。使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屯孟津, 詔魏郡、趙國、常山、中山繕作塢候六百一十六所。
羌旣轉盛, 而二千石、令、長多內郡人, 並無守戰意, 皆爭上徙郡縣以避寇難。朝廷從之, 遂移隴西徙襄武, 縣名, 屬隴西郡。安定徙美陽, 縣名, 屬右扶風。北地徙池陽, 縣名, 屬左馮翊。上郡徙衙。縣名, 屬馮翊。衙音牙。百姓戀土, 不樂去舊, 遂乃刈其禾稼, 發徹室屋, 夷營壁, 破積聚。時連旱蝗飢荒, 而驅蹙劫略, 流離分散, 隨道死亡, 或弃捐老弱, 或為人僕妾, 喪其太半。復以任尚為侍御史, 擊衆羌於上黨羊頭山, 羊頭山在上黨郡穀遠縣。破之, 誘殺降者二百餘人, 乃罷孟津屯。其秋, 漢陽人杜琦及弟季貢、同郡王信等與羌通謀, 聚衆入上邽城, 琦自稱安漢將軍。於是詔購募得琦首者, 封列侯, 賜錢百萬, 羌胡斬琦者賜金百斤, 銀二百斤。漢陽太守趙愽遣刺客杜習刺殺琦, 封習討姦侯, 賜錢百萬。而杜季貢、王信等將其衆據樗泉營。侍御史唐喜領諸郡兵討破之, 斬王信等六百餘級, 沒入妻子五百餘人, 收金錢綵帛一億已上。杜季貢亡從滇零。六年, 任尚復坐徵免。滇零死, 子零昌代立, 年尚幼少, 同種狼莫為其計策, 以杜季貢為將軍, 別居丁奚城。七年夏, 騎都尉馬賢與侯霸掩擊零昌別部牢羌於安定, 首虜千人, 得驢騾駱駞馬牛羊二萬餘頭, 以畀得者。畀音必四反。
元初元年春, 遣兵屯河內, 通谷衝要三十三所, 皆作塢壁, 設鳴鼓。零昌遣兵寇雍城, 又號多與當煎、勒姐大豪共脅諸種, 分兵鈔掠武都、漢中。巴郡板楯蠻將兵救之, 漢中五官掾程信率壯士與蠻共擊破之。號多退走, 還斷隴道, 與零昌通謀。侯霸、馬賢將湟中吏人及降羌胡於枹罕擊之, 斬首二百餘級。涼州刺史皮楊擊羌於狄道, 大敗, 死者八百餘人, 楊坐徵免。侯霸病卒, 漢陽太守龐參代為校尉。參以恩信招誘之。二年春, 號多等率衆七千餘人詣參降, 遣詣闕, 賜號多侯印綬遣之。參始還居令居, 通河西道。而零昌種衆復分寇益州, 遺中郎將尹就將南陽兵, 因發益部諸郡屯兵擊零昌黨呂叔都等。至秋, 蜀人陳省、羅橫應募, 刺殺叔都, 皆封侯賜錢。又使屯騎校尉班雄屯三輔, 遣左馮翊司馬鈞行征西將軍, 督右扶風仲光、安定太守杜恢、北地太守盛包、京兆虎牙都尉耿溥、右扶風都尉皇甫旗等, 合八千餘人, 又龐參將羌胡兵七千餘人, 與鈞分道並北擊零昌。參兵至勇士東, 勇士, 縣名, 屬天水郡。為杜季貢所敗, 於是引退。鈞等獨進, 攻拔丁奚城, 大克獲。杜季貢率衆偽逃。鈞令光、恢、包等收羌禾稼、光等違鈞節度, 散兵深入, 羌乃設伏要擊之。鈞在城中, 怒而不救, 光等並沒, 死者三千餘人。鈞乃遁還, 坐徵自殺。龐參以失期軍敗抵罪, 以馬賢代領校尉事。後遣任尚為中郎將, 將羽林、緹騎、五營子弟三千五百人, 代班雄屯三輔。尚臨行, 懷令虞詡說尚曰:「使君頻奉國命討逐寇賊, 三州屯兵二十餘萬人, 弃農桑, 疲苦徭役, 而未有功効, 勞費日滋。若此出不克, 誠為使君危之。」尚曰:「憂惶久矣, 不知所如。」詡曰:「兵法弱不攻強, 走不逐飛, 自然之埶也。今虜皆馬騎, 日行數百, 來如風雨, 去如絕絃, 以步追之, 埶不相及, 所以曠而無功也。為使君計者, 莫如罷諸郡兵, 各令出錢數千, 二十人共市一馬, 如此, 可捨甲冑, 馳輕兵, 以萬騎之衆, 逐數千之虜, 追尾掩𢧵, 尾猶尋也。其道自窮。便人利事, 大功立矣。」尚大喜, 即上言用其計。乃遣輕騎鈔擊杜季貢於丁奚城, 斬首四百餘級, 獲牛馬羊數千頭。
明年夏, 度遼將軍鄧遵率南單于及左鹿蠡王須沈萬騎, 擊零昌於靈州, 縣名, 屬北地郡。斬首八百餘級, 封須沈為破虜侯, 金印紫綬, 賜金帛各有差。任尚遣兵擊破先零羌於丁奚城。秋, 築馮翊北界候塢五百所。任尚又遣假司馬募陷陳士, 擊零昌於北地, 殺其妻子, 得牛馬羊二萬頭, 燒其廬落, 斬首七百餘級, 得僭號文書及所沒諸將印綬。
四年春, 尚遣當闐種羌榆鬼等五人刺殺杜季貢, 封榆鬼為破羌侯。其夏, 尹就以不能定益州, 坐徵抵罪, 以益州刺史張喬領尹就軍屯。招誘叛羌, 稍稍降散。秋, 任尚復募効功種號封刺殺零昌, 封號封為羌王。冬, 任尚將諸郡兵與馬賢並進北地擊狼莫, 賢先至安定青石岸, 狼莫逆擊敗之。會尚兵到高平, 縣名, 屬安定郡。因合埶俱進, 狼莫等引退, 乃轉營迫之, 至北地, 相持六十餘日, 戰於富平河上, 富平, , 屬北地郡。大破之, 斬首五千級, 還得所略人男女千餘人, 牛馬驢羊駱駞十餘萬頭, 狼莫逃走, 於是西河虔人種羌萬一千口詣鄧遵降。
五年, 鄧遵募上郡全無種羌雕何等刺殺狼莫, 賜雕何為羌侯, 封遵武陽侯, 三千戶。遵以太后從弟故, 爵封優大。任尚與遵爭功, 又詐增首級, 受賕枉法, 臧千萬已上, 檻車徵弃市, 沒入田廬奴婢財物。自零昌、狼莫死後, 諸羌瓦解, 三輔、益州無復寇儆。
自羌叛十餘年閒, 兵連師老, 不暫寧息。軍旅之費, 轉運委輸, 用二百四十餘億, 府帑空竭。延及內郡, 邊民死者不可勝數, 并涼二州遂至虛耗。
六年春, 勒姐種與隴西種羌號良等通謀欲反, 馬賢逆擊之於安故, 斬號良及種人數百級, 皆降散。
永寧元年春, 上郡沈氐種羌五千餘人復寇張掖。其夏, 馬賢將萬人擊之。初戰失利, 死者數百人, 明日復戰, 破之, 斬首千八百級, 獲生口千餘人, 馬牛羊以萬數, 餘虜悉降。時當煎種大豪飢等, 以賢兵在張掖, 乃乘虛寇金城, 賢還軍追之出塞, 斬首數千級而還。燒當、燒何種聞賢軍還, 率三千餘人復寇張掖, 殺長吏。初, 飢五同種大豪盧怱、忍良等千餘戶別留允街, 而首施兩端。首施猶首鼠也。建光元年春, 馬賢率兵召盧怱斬之, 因放兵擊其種人, 首虜二千餘人, 掠馬牛羊十萬頭, 忍良等皆亡出塞。璽書封賢安亭侯, 食邑千戶。忍良等以麻奴兄弟本燒當世嫡, 而賢撫恤不至, 常有怨心。秋, 遂相結共脅將諸種步騎三千人寇湟中, 攻金城諸縣。賢將先零種赴擊之, 戰於牧苑, 兵敗, 死者四百餘人。麻奴等又敗武威、張掖郡兵於令居, 因脅將先零、沈氐諸種四千餘戶, 緣山西走, 寇武威。賢追到鸞鳥, 鸞鳥, 縣名, 屬武威郡, 鳥音爵。招引之, 諸種降者數千, 麻奴南還湟中。延光元年春, 賢追到湟中, 麻奴出塞度河, 賢復追擊戰破之, 種衆散遁, 詣涼州刺史宗漢降。麻奴等孤弱飢困, 其年冬, 將種衆三千餘戶詣漢陽太守耿种降。安帝假金印紫綬, 賜金銀綵繒各有差。是歲, 虔人種羌與上郡胡反, 攻穀羅城, 度遼將軍耿夔將諸郡兵及烏桓騎赴擊破之。三年秋, 隴西郡始還狄道焉。麻奴弟犀苦立。
順帝永建元年, 隴西鍾羌反, 校尉馬賢將七千餘人擊之, 戰於臨洮, 斬首千餘級, 皆率種人降。進封賢都鄉侯。自是涼州無事。
至四年, 尚書僕射虞詡上疏曰:「臣聞子孫以奉祖為孝, 君上以安民為明, 此高宗、周宣所以上配湯、武也。禹貢雍州之域, 厥田惟上。且沃野千里, 穀稼殷積, 又有龜茲鹽池以為民利。上郡龜茲縣有鹽官, 即雍州之域也。水草豐美, 土宜產牧, 牛馬銜尾, 群羊塞道。北阻山河, 乘阸據險。因渠以溉, 水舂河漕。水舂, 即水碓也。用功省少, 而軍糧饒足。故孝武皇帝及光武築朔方, 開西河, 置上郡, 皆為此也。而遭元元無妄之灾, 前書音義曰:「無妄者, 無所望也。萬物無所望於天, 灾異之大也。」衆羌內潰, 郡縣兵荒二十餘年。夫弃沃壤之饒, 損自然之財, 不可謂利;離河山之阻, 守無險之處, 難以為固。今三郡未復, 園陵單外, 園陵謂長安諸陵園也。單外謂無守固。而公卿選懦, 前書音義曰:「選懦, 柔怯也。」懦音而掾反。容頭過身, 張解設難, 但計所費, 不圖其安。宜開聖德, 考行所長。」書奏, 帝乃復三郡。使謁者郭璜督促徙者, 各歸舊縣, 繕城郭, 置候驛。旣而激河浚渠為屯田, 省內郡費歲一億計。遂令安定、北地、上郡及隴西、金城常儲穀粟, 令周數年。
馬賢以犀苦兄弟數背叛, 因繫質於令居。令音零。其冬, 賢坐徵免, 右扶風韓皓代為校尉。明年, 犀苦詣皓自言求歸故地, 皓復不遣。因轉湟中屯田, 置兩河間, 以逼群羌。皓復坐徵, 張掖太守馬續代為校尉。兩河間羌以屯田近之, 恐必見圖, 乃解仇詛盟, 各自儆備。續欲先示恩信, 乃上移屯田還湟中, 羌意乃安。至陽嘉元年, 以湟中地廣, 更增置屯田五部, 并為十部。二年夏, 復置隴西南部都尉如舊制。前書南部都尉都隴西郡臨洮縣。
三年, 鍾羌良封等復寇隴西、漢陽, 詔拜前校尉馬賢為謁者, 鎮撫諸種。馬續遣兵擊良封, 斬首數百級。四年, 馬賢亦發隴西吏士及羌胡兵擊殺良封, 斬首千八百級, 獲馬牛羊五萬餘頭, 良封親屬並詣賢降。賢復進擊鍾羌且昌, 且昌等率諸種十餘萬詣涼州刺史降。永和元年, 馬續遷度遼將軍, 復以馬賢代為校尉。初, 武都塞上白馬羌攻破屯官, 反叛連年。二年春, 廣漢屬國都尉擊破之, 斬首六百餘級, 馬賢又擊斬其渠帥飢指累祖等三百級, 於是隴右復平。明年冬, 燒當種那離等三千餘騎寇金城塞, 馬賢將兵赴擊, 斬首四百餘級, 獲馬千四百匹。那離等復西招羌胡, 殺傷吏民。
四年, 馬賢將湟中義從兵及羌胡萬餘騎掩擊那離等, 斬之, 獲首虜千二百餘級, 得馬騾羊十萬餘頭。徵賢為弘農太守, 以來機為并州刺史, 劉秉為涼州刺史, 並當之職。大將軍梁商謂機等曰:「戎狄荒服, 蠻夷要服, 荒服, 在九州之外也, 言其荒忽無常。要服, 在九州之內, 侯衞之外, 言以文德要來之。言其荒忽無常。而統領之道, 亦無常法, 臨事制宜, 略依其俗。今三君素性疾惡, 欲分明白黑。孔子曰:『人而不仁, 疾之已甚, 亂也。』論語文也。鄭玄注云:「不仁之人, 當以風化之, 疾之已甚, 是又使之為亂行。」況戎狄乎!其務安羌胡, 防其大故, 忍其小過。」機等天性虐刻, 遂不能從。「虐」或作「庸」。庸, 薄也。到州之日, 多所擾發。
五年夏, 且凍、傅難種羌等遂反叛, 攻金城, 與西塞及湟中雜種羌胡大寇三輔, 殺害長吏。機、秉並坐徵。於是發京師近郡及諸州兵討之, 拜馬賢為征西將軍, 以騎都尉耿叔副, 將左右羽林、五校士及諸州郡兵十萬人屯漢陽。又於扶風、漢陽、隴道作塢壁三百所, 置屯兵, 以保聚百姓。且凍分遣種人寇武都, 燒隴關, 掠苑馬。六年春, 馬賢將五六千騎擊之, 到射姑山, 射音夜。賢軍敗, 賢及二子皆戰歿。順帝愍之, 賜布三千匹, 穀千斛, 封賢孫光為舞陽亭侯, 租入歲百萬。遣侍御史督錄征西營兵, 存恤死傷。
於是東西羌遂大合。鞏唐種三千餘騎寇隴西, 又燒園陵, 掠關中, 殺傷長吏, 郃陽令任頵追擊, 戰死。郃陽, 今同州縣也。頵音於筠反。遣中郎將龐浚募勇士千五百人頓美陽, 為涼州援。武威太守趙冲追擊鞏唐羌, 斬首四百餘級, 得馬牛羊驢萬八千餘頭, 羌二千餘人降。詔冲督河西四郡兵為節度。罕種羌千餘寇北地, 北地太守賈福與趙冲擊之, 不利。秋, 諸種八九千騎寇武威, 涼部震恐。於是復徙安定居扶風, 北地居馮翊, 遣行車騎將軍執金吾張喬將左右羽林、五校士及河內、南陽、汝南兵萬五千屯三輔。漢安元年, 以趙冲為護羌校尉。冲招懷叛羌, 罕種乃率邑落五千餘戶詣冲降。於是罷張喬軍屯。唯燒何種三千餘落據參䜌北界。參䜌, 縣名, 屬安定郡。䜌音力全反。三年夏, 趙冲與漢陽太守張貢掩擊之, 斬首千五百級, 得牛羊驢十八萬頭。冬, 冲擊諸種, 斬首四千餘級。詔冲一子為郎。冲復追擊於阿陽, 斬首八百級。阿陽, , 屬漢陽郡。於是諸種前後三萬餘戶詣涼州刺史降。
建康元年春, 護羌從事馬玄遂為諸羌所誘, 將羌衆亡出塞, 領護羌校尉衞瑤追擊玄等, 斬首八百餘級, 得牛馬羊二十餘萬頭。趙冲復追叛羌到建威鸇陰河。續漢書「建威」作「武威」。鸇陰, 縣名, 屬安定郡。軍度未竟, 所將降胡六百餘人叛走, 冲將數百人追之, 遇羌伏兵, 與戰歿。冲雖身死, 而前後多所斬獲, 羌由是衰耗。永嘉元年, 封冲子愷義陽亭侯。以漢陽太守張貢代為校尉。左馮翊梁並稍以恩信招誘之, 於是離湳、狐奴等五萬餘戶詣並降, 隴右復平。並, 大將軍冀之宗人。封為鄠侯, 邑二千戶。
自永和羌叛, 至乎是歲, 十餘年閒, 費用八十餘億。諸將多斷盜牢稟, 前書音義曰:「牢, 價直。」私自潤入, 皆以珍寶貨賂左右, 上下放縱, 不恤軍事, 士卒不得其死者, 白骨相望於野。
桓帝建和二年, 白馬羌寇廣漢屬國, 殺長吏。是時西羌及湟中胡復畔為寇, 益州刺史率板楯蠻討破之, 斬首招降二十萬人。
永壽元年, 校尉張貢卒, 以前南陽太守第五訪代為校尉, 甚有威惠, 西垂無事。延熹二年, 訪卒, 以中郎將段熲代為校尉。時燒當八種寇隴右, 熲擊大破之。四年, 零吾復與先零及上郡沈氐、牢姐諸種并力寇并、涼及三輔。會段熲坐事徵, 以濟南相胡閎代為校尉。閎無威略, 羌遂陸梁, 覆沒營塢, 寇患轉盛, 中郎將皇甫規擊破之。五年, 沈氐諸種復寇張掖、酒泉, 皇甫規招之, 皆降。事已具規傳。鳥吾種復寇漢陽, 隴西、金城諸郡兵共擊破之, 各還降附。至冬, 滇那等五六千人復攻武威、張掖、酒泉, 燒民廬舍。六年, 隴西太守孫羌擊破之, 斬首溺死三千餘人。胡閎疾, 復以段熲為校尉。
永康元年, 東羌岸尾等脅同種連寇三輔, 中郎將張奐追破斬之, 事已具奐傳。當煎羌寇武威, 破羌將軍段熲復破滅之, 餘悉降散。事已具熲傳。靈帝建寧三年, 燒當羌奉使貢獻。中平元年, 北地降羌先零種因黃巾大亂, 乃與湟中羌、義從胡北宮伯玉等反, 寇隴右。事已具董卓傳。興平元年, 馮翊降羌反, 寇諸縣, 郭汜、樊稠擊破之, 斬首數千級。
自爰劔後, 子孫支分凡百五十種。其九種在賜支河首以西, 及在蜀、漢徼北, 前史不載口數。唯參狼在武都, 勝兵數千人。其五十二種衰少, 不能自立, 分散為附落, 或絕滅無後, 或引而遠去。其八十九種, 唯鍾最強, 勝兵十餘萬。其餘大者萬餘人, 小者數千人, 更相鈔盜, 盛衰無常, 無慮順帝時勝兵合可二十萬人。無慮猶都凡也。發羌、唐旄等絕遠, 未甞往來。氂牛、白馬羌在蜀、漢, 其種別名號, 皆不可紀知也。建武十三年, 廣漢塞外白馬羌豪樓登等率種人五千餘戶內屬, 光武封樓登為歸義君長。至和帝永元六年, 蜀郡徼外大牂夷種羌豪造頭等率種人五十餘萬口內屬, 拜造頭為邑君長, 賜印綬。至安帝永初元年, 蜀郡徼外羌龍橋等六種萬七千二百八十口內屬。明年, 蜀郡徼外羌薄申等八種三萬六千九百口復舉土內屬。冬, 廣漢塞外參狼種羌二千四百口復來內屬。桓帝建和二年, 白馬羌千餘人寇廣漢屬國, 殺長吏, 益州刺史率板楯蠻討破之。
湟中月氏胡, 其先大月氏之別也, 舊在張掖、酒泉地。月氏王為匈奴冒頓所殺, 餘種分散, 西踰葱領。其羸弱者南入山阻, 依諸羌居止, 遂與共婚姻。及驃騎將軍霍去病破匈奴, 取西河地, 開湟中, 於是月氏來降, 與漢人錯居。雖依附縣官, 而首施兩端。其從漢兵戰鬬, 隨埶強弱。被服飲食言語略與羌同, 亦以父名母姓為種。其大種有七, 勝兵合九千餘人, 分在湟中及令居。又數百戶在張掖, 號曰義從胡。中平元年, 與北宮伯玉等反, 殺護羌校尉泠徵、金城太守陳懿, 遂寇亂隴右焉。
論曰:羌戎之患, 自三代尚矣。漢世方之匈奴, 頗為衰寡, 而中興以後, 邊難漸大。朝規失綏御之和, 戎帥騫然諾之信。其內屬者, 或倥偬於豪右之手, 或屈折於奴僕之勤。塞候時清, 則憤怒而思禍;桴革暫動, 則屬鞬以鳥驚。, 擊鼓槌也。革, 甲也。鞬, 箭服也。左傳晉文公曰:「右屬櫜鞬。」鞬音紀言反。故永初之閒, 群種蜂起。遂解仇嫌。結盟詛, 招引山豪, 轉相嘯聚, 揭木為兵, 負柴為械。轂馬揚埃, 陸梁於三輔;建號稱制, 恣睢於北地。前書班固曰:「乃始恣睢, 奮其威詐。」恣睢, 肆怒之貌也。睢音火季反。東犯趙、魏之郊, 南入漢、蜀之鄙, 塞湟中, 斷隴道, 燒陵園, 剽城市, 傷敗踵係, 羽書日聞。羽書即檄書也。魏武奏事曰「邊有警急, 即插羽以示急」也。并、涼之士, 特衝殘斃, 壯悍則委身於兵場, 女婦則徽纆而為虜, 說文曰:「徽, 糾繩也。纆, 索也。」發冢露胔, 死生塗炭。胔音才賜反。自西戎作逆, 未有陵斥上國若斯其熾也。和熹以女君親政, 威不外接。朝議憚兵力之損, 情存苟安。或以邊州難援, 宜見捐弃;或懼疽食浸淫, 莫知所限。謀夫回遑, 猛士疑慮, 遂徙西河四郡之人, 雜寓關右之縣。發屋伐樹, 塞其戀土之心;燔破貲積, 以防顧還之思。於是諸將鄧隲、任尚、馬賢、皇甫規、張奐之徒, 爭設雄規, 更奉征討之命, 徵兵會衆, 以圖其隙。馳騁東西, 奔救首尾, 搖動數州之境, 日耗千金之資。至於假人增賦, 借奉侯王, 引金錢縑綵之珍, 徵糧粟鹽鐵之積。所以賂遺購賞, 轉輸勞來之費, 前後數十巨萬。或梟剋酋健, 摧破附落, 降俘載路, 牛羊滿山。軍書未奏其利害, 奏猶上也。而離叛之狀已言矣。故得不酬失, 功不半勞。暴露師徒, 連年而無所勝。官人屈竭, 烈士憤喪, 段熲受事, 專掌軍任, 資山西之猛性, 練戎俗之態情, 窮武思盡飈銳以事之。被羽前登, 身當百死之陳, 前書楊雄曰「蒙盾負羽」也。蒙沒冰雪, 經履千折之道, 始殄西種, 卒定東寇。若乃陷擊之所殲傷, 追走之所崩籍, 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, 支革判解於重崖之上, 不可校計。顱音盧。廣雅曰:「顱, 䫳䫫也。」支謂四支。革, 皮也。其能穿竄草石, 自脫於鋒鏃者, 百不一二。而張奐盛稱「戎狄一氣所生, 不宜誅盡, 流血汙野, 傷和致妖」。是何言之迂乎!羌雖外患, 實深內疾, 若攻之不根, 根謂盡其根本。是養疾疴於心腹也。惜哉寇敵略定矣, 而漢祚亦衰焉。嗚呼!昔先王疆理九土, 判別畿荒, 知夷貊殊性, 難以道御, 故斥遠諸華, 薄其貢職, 唯與辭要而已。若二漢御戎之方, 失其本矣。何則?先零侵境, 趙充國遷之內地;宣帝時, 後將軍趙充國擊先零, , 於金城郡置屬國, 以處降羌。煎當作寇, 馬文淵徙之三輔。貪其暫安之埶, 信其馴服之情, 計日用之權宜, 忘經世之遠略, 豈夫識微者之為乎?故微子垂泣於象箸, 帝王紀曰:「紂作象箸, 箕子為父師, 歎曰:『象箸不施於土簋, 不盛於菽藿, 必須犀玉之杯, 食熊蹯豹胎。』」臣賢案:史記及韓子並云「箕子」, 今云「微子」, 蓋誤。辛有浩歎於伊川也。左傳曰:「周平王之東遷也。大夫辛有適伊川, 見被髮而祭於野者, 曰:『不及百年, 此其戎乎!』」後秦遷陸渾戎于伊川。言中國之地不宜徙戎狄居之, 後將為患也。

贊曰:金行氣剛, 播生西羌。氐豪分種, 遂用殷彊。虔劉隴北。假僭涇陽。涇陽, , 屬安定郡。朝勞內謀, 兵憊外攘。, 疾亟也, 音白拜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