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五 ‧ 東夷列傳第七十五

卷八十五 ‧ 東夷列傳第七十五

王制云:「東方曰夷。」夷者, 柢也, 言仁而好生, 萬物柢地而出。事見風俗通。故天性柔順, 易以道御, 至有君子、不死之國焉。山海經曰:「君子國衣冠帶劔, 食獸, 使二文虎在旁。」外國圖曰:「去琅邪三萬里。」山海經又曰:「不死人在交脛東, 其為人黑色, 壽不死。」並在東方也。夷有九種, 竹書紀年曰「后芬發即位三年, 九夷來御」也。曰畎夷, 于夷, 方夷, 黃夷, 白夷, 赤夷, 玄夷, 風夷, 陽夷。竹書紀年曰「后泄二十一年, 命畎夷, 白夷, 赤夷, 玄夷, 風夷, 陽夷。后相即位二年, 征黃夷。七年, 于夷來賔, 後少康即位, 方夷來賔」也。故孔子欲居九夷也。
昔堯命羲仲宅嵎夷, 曰暘谷, 蓋日之所出也。孔安國尚書注曰「東方之地曰嵎夷。暘谷, 日之所出也」。夏后氏太康失德, 夷人始畔。太康, 啟之子也。槃于游田, 十旬不反, 不恤人事, 為羿所逐也。自少康已後, 世服王化, 遂賔於王門, 獻其樂舞。少康, 帝仲康之孫, 帝相子也。竹書紀年曰:「后發即位元年, 諸夷賔于王門, 諸夷入舞。」桀為暴虐, 諸夷內侵, 殷湯革命, 伐而定之。至于仲丁, 藍夷作寇。仲丁, 殷大戊之子也。竹書紀年曰「仲丁即位, 征于藍夷」也。自是或服或畔, 三百餘年。武乙衰敝, 東夷濅盛, 遂分遷淮、岱, 漸居中土。武乙, 帝庚丁之子, 無道, 為革囊盛血, 仰而射之, 命曰「射天」也。
及武王滅紂, 肅慎來獻石砮、楛矢。管、蔡畔周, 乃招誘夷狄, 周公征之, 遂定東夷。尚書武王崩, 三監及淮夷畔, 周公征之, 作大誥。又曰, 成王旣伐管叔、蔡叔, 滅淮夷。康王之時, 肅慎復至。後徐夷僭號, 乃率九夷以伐宗周, 西至河上。穆王畏其方熾, 乃分東方諸侯, 命徐偃王主之。博物志曰:「徐君宮人娠而生卵, 以為不祥, 棄於水濵。孤獨母有犬名鵠倉, 得所棄卵, 銜以歸母, 母覆煖之, 遂成小兒, 生而偃, 故以為名。宮人聞之, 乃更錄取。長襲為徐君。」尸子曰「偃王有筋而無骨, 故曰偃」也。偃王處潢池東, 地方五百里, 水經注曰, 黃水一名汪水, 與泡水合, 至沛入泗。自山陽以東, 海陵以北, 其地當之也。行仁義, 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。穆王後得驥騄之乘, 史記曰:「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繆王, 得赤驥、盜驪、驊騮、騄耳之駟, 西巡狩, 樂而忘歸。」乃使造父御以告楚, 令伐徐, 一日而至。造父, 解見蔡邕傳。於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。偃王仁而無權, 不忍鬬其人, 故致於敗。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, 百姓隨之者以萬數, 因名其山為徐山。武原, , 故城在今泗州下邳縣北。徐山在其東。博物志曰「徐王妖異不常。武原縣東十里, 見有徐山石室祠處。偃王溝通陳蔡之閒, 得朱弓朱矢, 以己得天瑞, 自稱偃王。穆王聞之, 遣使乘駟, 一日至楚, 伐之。偃王仁, 不忍鬬, 為楚所敗, 北走此山」也。厲王無道, 淮夷入寇, 王命虢仲征之, 不克, 宣王復命召公伐而平之。毛詩序曰:「江漢, 尹吉甫美宣王也。能興衰撥亂, 命召公平淮夷。」其詩曰:「江漢浮浮, 武夫滔滔。匪安匪游, 淮夷來求。王命召虎, 式辟四方, 徹我土疆。」及幽王淫亂, 四夷交侵, 至齊桓修霸, 攘而郤焉。及楚靈會申, 亦來豫盟。左傳楚靈王、蔡侯、陳侯、鄭伯、許男、淮夷會于申。後越遷琅邪, 與共征戰, 遂陵暴諸夏, 侵滅小邦。
秦并六國, 其淮、泗夷皆散為民戶。陳涉起兵, 天下崩潰, 燕人衞滿避地朝鮮, 前書曰「朝鮮王滿, 燕人。自始全燕時, 甞略屬真番、朝鮮, 為置吏築障。漢興屬燕, 燕王盧綰反入匈奴, 滿亡命東走, 渡浿水, 居秦故空地, 稍役屬朝鮮蠻夷及故燕、齊亡在者, 王之, 都王險」也。因王其國。百有餘歲, 武帝滅之, 於是東夷始通上京。王莽篡位, 貊人寇邊。前書莽發高句麗兵當伐胡, 不欲行, 郡縣彊迫之, 皆亡出塞, 因犯法為寇。州郡歸咎於高句麗侯騶, 嚴尤奏言貉人犯法, 不從騶起, 宜慰安之。建武之初, 復來朝貢。時遼東太守祭肜威讋北方, 聲行海表, 於是濊、貊、倭、韓萬里朝獻, 故章、和已後, 使聘流通。逮永初多難, 始入寇鈔;桓、靈失政, 漸滋曼焉。
自中興之後, 四夷來賔, 雖時有乖畔, 而使驛不絕, 故國俗風土, 可得略記。東夷率皆土著, 憙飲酒歌舞, 或冠弁衣錦, 器用俎豆。所謂中國失禮, 求之四夷者也。左傳曰, 仲尼學鳥名官於郯子, 旣而告人曰:「吾聞之, 天子失官, 學在四夷, 其信也。」凡蠻、夷、戎、狄緫名四夷者, 猶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皆號諸侯云。
夫餘國, 在玄菟北千里。南與高句驪, 東與挹婁, 西與鮮卑接, 北有弱水。地方二千里, 本濊地也。
, 北夷索離國王出行, 「索」或作「橐」, 音度洛反。其侍兒於後姙身, 姙音人鴆反。王還, 欲殺之。侍兒曰:「前見天上有氣, 大如雞子, 來降我, 因以有身。」王囚之, 後遂生男。王令置於豕牢, , 圈也。豕以口氣噓之, 不死。復徙於馬蘭, 蘭即欄也。馬亦如之。王以為神, 乃聽母收養, 名曰東明。東明長而善射, 王忌其猛, 復欲殺之。東明奔走, 南至掩㴲水, 今高麗中有蓋斯水, 疑此水是也。以弓擊水, 魚鼈皆聚浮水上, 東明乘之得度, 因至夫餘而王之焉。於東夷之域, 最為平敞, 土宜五穀。出名馬、赤玉、貂豽, 豽似豹, 無前足, 音奴八反。大珠如酸棗。以員柵為城, 有宮室、倉庫、牢獄。其人麤大彊勇而謹厚, 不為寇鈔。以弓矢刀矛為兵。以六畜名官, 有馬加、牛加、狗加, 其邑落皆主屬諸加。食飲用俎豆, 會同拜爵洗爵, 揖讓升降。以臘月祭天, 大會連日, 飲食歌舞, 名曰「迎鼓」。是時斷刑獄, 解囚徒。有軍事亦祭天, 殺牛, 以蹏占其吉凶。魏志曰:「牛蹏解者為凶, 合者為吉。」行人無晝夜, 好歌吟, 音聲不絕。其俗用刑嚴急, 被誅者皆沒其家人為奴婢。盜一責十二。男女淫皆殺之, 尤治惡妒婦, 旣殺, 復尸於山上。兄死妻嫂。死則有椁無棺。殺人殉葬, 多者以百數。其王葬用玉匣, 漢朝常豫以玉匣付玄菟郡, 王死則迎取以葬焉。
建武中, 東夷諸國皆來獻見。二十五年, 夫餘王遣使奉貢, 光武厚答報之, 於是使命歲通。至安帝永初五年, 夫餘王始將步騎七八千人寇鈔樂浪, 殺傷吏民, 後復歸附。永寧元年, 乃遣嗣子尉仇台詣闕貢獻, 天子賜尉仇台印綬金綵。順帝永和元年, 其王來朝京師, 帝作黃門鼓吹、角抵戲以遣之。桓帝延熹四年, 遣使朝賀貢獻。永康元年, 王夫台將二萬餘人寇玄菟, 玄菟太守公孫域擊破之, 斬首千餘級。至靈帝熹平三年, 復奉章貢獻。夫餘本屬玄菟, 獻帝時, 其王求屬遼東云。
挹婁, 古肅慎之國也。在夫餘東北千餘里, 東濵大海, 南與北沃沮接, 不知其北所極。土地多山險。人形似夫餘, 而言語各異。有五穀、麻布, 出赤玉、好貂。無君長, 其邑落各有大人。處於山林之閒, 土氣極寒, 常為穴居, 以深為貴, 大家至接九梯。好養豕, 食其肉, 衣其皮。冬以豕膏塗身, 厚數分, 以禦風寒。夏則裸袒, 以尺布蔽其前後。其人臭穢不絜, 作廁於中, 圜之而居。自漢興已後, 臣屬夫餘。種衆雖少, 而多勇力, 處山險, 又善射, 發能入人目。弓長四尺, 力如弩。矢用楛, 長一尺八寸, 青石為鏃, 鏃皆施毒, 中人即死。便乘舩, 好寇盜, 鄰國畏患, 而卒不能服。東夷夫餘飲食類此皆用俎豆, 唯挹婁獨無, 法俗最無綱紀者也。
高句驪, 在遼東之東千里, 南與朝鮮、濊貊, 東與沃沮, 北與夫餘接。地方二千里, 多大山深谷, 人隨而為居。少田業, 力作不足以自資, 故其俗節於飲食, 而好修宮室。東夷相傳以為夫餘別種, 故言語法則多同, 而跪拜曳一腳, 行步皆走。凡有五族, 有消奴部, 絕奴部, 順奴部, 灌奴部, 桂婁部。案今高驪五部:一曰內部, 一名黃部, 即桂婁部也;二曰北部, 一名後部, 即絕奴部也;三曰東部, 一名左部, 即順奴部也;四曰南部, 一名前部, 即灌奴部也;五曰西部, 一名右部, 即消奴部也。本消奴部為王, 稍微弱, 後桂婁部代之。其置官, 有相加、對盧、沛者、古鄒大加、古鄒大加, 高驪掌賔客之官, 如鴻臚也。主簿、優台、使者、帛衣先人。武帝滅朝鮮, 以高句驪為縣, 前書元封中, 定朝鮮為真番、臨屯、樂浪、玄菟四郡。使屬玄菟, 賜鼓吹伎人。其俗淫, 皆絜淨自憙, 暮夜輒男女群聚為倡樂。好祠鬼神、社稷、零星, 前書音義:「龍星左角曰天田, 則農祥也。辰日祠以牛, 號曰零星。」風俗通曰「辰之神為靈星」, 故以辰日祠於東南也。以十月祭天大會, 名曰「東盟」。其國東有大穴, 號禭神, 亦以十月迎而祭之。其公會衣服皆錦繡, 金銀以自飾。大加、主簿皆著幘, 如冠幘而無後;其小加著折風, 形如弁。無牢獄, 有罪, 諸加評議便殺之, 沒入妻子為奴婢。其昏姻皆就婦家, 生子長大, 然後將還, 便稍營送終之具。金銀財幣盡於厚葬, 積石為封, 亦種松柏。其人性凶急, 有氣力, 習戰鬬, 好寇鈔, 沃沮、東濊皆屬焉。
句驪一名貊耳。有別種, 依小水為居, 因名曰小水貊。出好弓, 所謂「貊弓」是也。魏氏春秋曰:「遼東郡西安平縣北, 有小水南流入海, 句驪別種因名之小水貊。」
王莽初, 發句驪兵以伐匈奴, 其人不欲行, 彊迫遣之, 皆亡出塞為寇盜。遼西大尹田譚追擊, 戰死。莽令其將嚴尤擊之, 誘句驪侯騶入塞, 斬之, 傳首長安。莽大說, 更名高句驪王為下句驪侯, 於是貊人寇邊愈甚。建武八年, 高句驪遣使朝貢, 光武復其王號。二十三年冬, 句驪蠶支落大加戴升等萬餘口詣樂浪內屬。二十五年春, 句驪寇右北平、漁陽、上谷、太原, 而遼東太守祭肜以恩信招之, 皆復款塞。
後句驪王宮生而開目能視, 國人懷之, 及長勇壯, 數犯邊境。和帝元興元年春, 復入遼東, 寇略六縣, 太守耿夔擊破之, 斬其渠帥。安帝永初五年, 宮遣使貢獻, 求屬玄菟。元初五年, 復與濊貊寇玄菟, 攻華麗城。華麗, , 屬樂浪郡。建光元年春, 幽州刺史馮煥、玄菟太守姚光、遼東太守蔡諷等將兵出塞擊之, 捕斬濊貊渠帥, 獲兵馬財物。宮乃遣嗣子遂成將二千餘人逆光等, 遣使詐降;光等信之, 遂成因據險阸以遮大軍, 而潛遣三千人攻玄菟、遼東, 焚城郭, 殺傷二千餘人。於是發廣陽、漁陽、右北平、涿郡屬國三千餘騎同救之, 而貊人已去。夏, 復與遼東鮮卑八千餘人攻遼隊, 縣名, 屬遼東郡也。殺略吏人。蔡諷等追擊於新昌, 戰歿, 功曹耿耗、兵曹掾龍端、兵馬掾公孫酺以身扞諷, 俱沒於陳, 死者百餘人。秋, 宮遂率馬韓、濊貊數千騎圍玄菟。夫餘王遣子尉仇台將二萬餘人, 與州郡并力討破之, 斬首五百餘級。
是歲宮死, 子遂成立。姚光上言欲因其喪發兵擊之, 議者皆以為可許。尚書陳忠曰:「宮前桀黠, 光不能討, 死而擊之, 非義也。宜遣弔問, 因責讓前罪, 赦不加誅, 取其後善。」安帝從之。明年, 遂成還漢生口, 詣玄菟降。詔曰:「遂成等桀逆無狀, 當斬斷葅醢, 以示百姓, 幸會赦令, 乞罪請降。鮮卑、濊貊連年寇鈔, 驅略小民, 動以千數, 而裁送數十百人, 非向化之心也。自今已後, 不與縣官戰鬬而自以親附送生口者, 皆與贖直, 縑人四十匹, 小口半之。」
遂成死, 子伯固立。其後濊貊率服, 東垂少事。順帝陽嘉元年, 置玄菟郡屯田六部。質、桓之閒, 復犯遼東西安平, 殺帶方令, 郡國志西安平、帶方, , 並屬遼東郡。掠得樂浪太守妻子。建寧二年, 玄菟太守耿臨討之, 斬首數百級, 伯固降服, 乞屬玄菟云。
東沃沮在高句驪蓋馬大山之東, 蓋馬, 縣名, 屬玄菟郡。其山在今平壤城西。平壤即王險城也。東濵大海;北與挹婁、夫餘, 南與濊貊接。其地東西夾, 南北長, 夾音狹。可折方千里。土肥美, 背山向海, 宜五穀, 善田種, 有邑落長帥。人性質直彊勇, 便持矛步戰。言語、食飲、居處、衣服有似句驪。其葬, 作大木椁, 長十餘丈, 開一頭為戶, 新死者先假埋之, 令皮肉盡, 乃取骨置椁中。家人皆共一椁, 刻木如生, 隨死者為數焉。
武帝滅朝鮮, 以沃沮地為玄菟郡。後為夷貊所侵, 徙郡於高句驪西北, 更以沃沮為縣, 屬樂浪東部都尉。至光武罷都尉官, 後皆以封其渠帥, 為沃沮侯。其土迫小, 介於大國之間, 遂臣屬句驪。句驪復置其中大人, 遂為使者, 以相監領, 貴其租稅、貂布魚鹽、海中食物, 發美女為婢妾焉。
又有北沃沮, 一名置溝婁, 去南沃沮八百餘里。其俗皆與南同。界南接挹婁。挹婁人憙乘舩寇抄, 北沃沮畏之, 每夏輒臧於巖穴, 至冬舩道不通, 乃下居邑落。其耆老言, 甞於海中得一布衣, 其形如中人衣, 而兩袖長三丈。又於岸際見一人乘破舩, 頂中復有面, 與語不通, 不食而死。又說海中有女國, 無男人。或傳其國有神井, 闚之輒生子云。魏志曰, 毌丘儉遣王頎追句驪王宮, 窮沃沮東界, 問其耆老所傳云。
濊北與高句驪、沃沮, 南與辰韓接, 東窮大海, 西至樂浪。濊及沃沮、句驪, 本皆朝鮮之地也。昔武王封箕子於朝鮮, 箕子敎以禮義田蠶, 又制八條之敎。前書曰, 箕子敎以八條者, 相殺者以當時償殺, 相傷者以穀償, 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, 女子為婢, 欲自贖者人五十萬。音義曰:「八條不具見也。」其人終不相盜, 無門戶之閉。婦人貞信。飲食以籩豆。其後四十餘世, 至朝鮮侯準, 自稱王。漢初大亂, 燕、齊、趙人往避地者數萬口, 而燕人衞滿擊破準而自王朝鮮, 傳國至孫右渠。元朔元年, 武帝年也。濊君南閭等畔右渠, 率二十八萬口詣遼東內屬, 武帝以其地為蒼海郡, 數年乃罷。至元封三年, 滅朝鮮, 分置樂浪、臨屯、玄菟、真番四郡。番音潘。至昭帝始元五年, 罷臨屯、真番, 以并樂浪、玄菟。玄菟復徙居句驪。自單單大領已東, 沃沮、濊貊悉屬樂浪。後以境土廣遠, 復分領東七縣, 置樂浪東部都尉。自內屬已後, 風俗稍薄, 法禁亦浸多, 至有六十餘條。建武六年, 省都尉官, 遂棄領東地, 悉封其渠帥為縣侯, 皆歲時朝賀。
無大君長, 其官有侯、邑君、三老。耆舊自謂與句驪同種, 言語法俗大抵相類。其人性愚愨, 少嗜欲, 不請匄。男女皆衣曲領。其俗重山川, 山川各有部界, 不得妄相干涉。同姓不昏。多所忌諱, 疾病死亡, 輒捐棄舊宅, 更造新居。知種麻, 養蠶, 作緜布。曉候星宿, 豫知年歲豐約。常用十月祭天, 晝夜飲酒歌舞, 名之為「舞天」。又祠虎以為神。邑落有相侵犯者, 輒相罰, 責生口牛馬, 名之為「責禍」。殺人者償死。少寇盜。能步戰, 作矛長三丈, 或數人共持之。樂浪檀弓出其地。又多文豹, 有果下馬, 高三尺, 乘之可於果樹下行。海出班魚, 使來皆獻之。
韓有三種:一曰馬韓, 二曰辰韓, 三曰弁辰。馬韓在西, 有五十四國, 其北與樂浪, 南與倭接。辰韓在東, 十有二國, 其北與濊貊接。弁辰在辰韓之南, 亦十有二國, 其南亦與倭接。凡七十八國, 伯濟是其一國焉。大者萬餘戶, 小者數千家, 各在山海閒, 地合方四千餘里, 東西以海為限, 皆古之辰國也。馬韓最大, 共立其種為辰王, 都目支國, 盡王三韓之地。其諸國王先皆是馬韓種人焉。
馬韓人知田蠶, 作緜布。出大栗如梨。有長尾雞, 尾長五尺。邑落雜居, 亦無城郭。作土室, 形如冢, 開戶在上。不知跪拜。無長幼男女之別。不貴金寶錦𦋺, 不知騎乘牛馬, 唯重瓔珠, 以綴衣為飾, 及縣頸垂耳。大率皆魁頭露紒, 魁頭猶科頭也, 謂以髮縈繞成科結也。紒音計。布袍草履。其人壯勇, 少年有築室作力者, 輒以繩貫脊皮, 縋以大木, 嚾呼為健。常以五月田竟祭鬼神, 晝夜酒會, 群聚歌舞, 舞輒數十人相隨蹋地為節。十月農功畢, 亦復如之。諸國邑各以一人主祭天神, 號為「天君」。又立蘇塗, 魏志曰:「諸國各有別邑, 為蘇塗, 諸亡逃至其中, 皆不還之。蘇塗之義, 有似浮屠。」建大木以縣鈴鼓, 事鬼神。其南界近倭, 亦有文身者。
辰韓, 耆老自言秦之亡人, 避苦役, 適韓國, 馬韓割東界地與之。其名國為邦, 弓為弧, 賊為寇, 行酒為行觴, 相呼為徒, 有似秦語, 故或名之為秦韓。有城柵屋室。諸小別邑, 各有渠帥, 大者名臣智, 次有儉側, 次有樊秖, 次有殺奚, 次有邑借。皆其官名。土地肥美, 宜五穀。知蠶桑, 作縑布。乘駕牛馬。嫁娶以禮。行者讓路。國出鐵, 濊、倭、馬韓並從巿之。凡諸貿易, 皆以鐵為貨。俗憙歌舞飲酒鼓瑟。兒生欲令其頭扁, 皆押之以石。扁音補典反。
弁辰與辰韓雜居, 城郭衣服皆同, 言語風俗有異。其人形皆長大, 美髮, 衣服絜清。而刑法嚴峻。其國近倭, 故頗有文身者。
, 朝鮮王準為衞滿所破, 乃將其餘衆數千人走入海, 攻馬韓, 破之, 自立為韓王。準後滅絕, 馬韓人復自立為辰王。建武二十年, 韓人廉斯人蘇馬諟等詣樂浪貢獻。廉斯, 邑名也。諟音是。光武封蘇馬諟為漢廉斯邑君, 使屬樂浪郡, 四時朝謁。靈帝末, 韓、濊並盛, 郡縣不能制, 百姓苦亂, 多流亡入韓者。
馬韓之西, 海島上有州胡國。其人短小, 髡頭, 衣韋衣, 有上無下。好養牛豕。乘舩往來, 貨市韓中。
倭在韓東南大海中, 依山島為居, 凡百餘國。自武帝滅朝鮮, 使驛通於漢者三十許國, 國皆稱王, 世世傳統。其大倭王居邪馬臺國。案:今名邪摩堆, 音之訛也。樂浪郡徼, 去其國萬二千里, 去其西北界拘邪韓國七千餘里。其地大較在會稽東冶之東, 與朱崖、儋耳相近, 故其法俗多同。
土宜禾稻、麻紵、蠶桑, 知織績為縑布。出白珠、青玉。其山有丹土。氣溫煗, 冬夏生菜茹。無牛馬虎豹羊鵲。「鵲」或作「雞」。其兵有矛、楯、木弓, 竹矢或以骨為鏃。男子皆黥面文身, 以其文左右大小別尊卑之差。其男衣皆橫幅結束相連。女人被髮屈紒, 衣如單被, 貫頭而著之;並以丹朱坋身, 說文曰:「坋, 塵也。」音蒲頓反。如中國之用粉也。有城柵屋室。父母兄弟異處, 唯會同男女無別。飲食以手, 而用籩豆。俗皆徒跣, 以蹲踞為恭敬。人性嗜酒。多壽考, 至百餘歲者甚衆。國多女子, 大人皆有四五妻, 其餘或兩或三。女人不淫不妒。又俗不盜竊, 少爭訟。犯法者沒其妻子, 重者滅其門族。其死停喪十餘日, 家人哭泣, 不進酒食, 而等類就歌舞為樂。灼骨以卜, 用決吉凶。行來度海, 令一人不櫛沐, 不食肉, 不近婦人, 名曰「持衰」。若在塗吉利, 則雇以財物;如病疾遭害, 以為持衰不謹, 便共殺之。
建武中元二年, 倭奴國奉貢朝賀, 使人自稱大夫, 倭國之極南界也。光武賜以印綬。安帝永初元年, 倭國王帥升等獻生口百六十人, 願請見。
桓、靈閒, 倭國大亂, 更相攻伐, 歷年無主。有一女子名曰卑彌呼, 年長不嫁, 事鬼神道, 能以妖惑衆, 於是共立為王。侍婢千人, 少有見者, 唯有男子一人給飲食, 傳辭語。居處宮室樓觀城柵, 皆持兵守衞。法俗嚴峻。
自女王國東度海千餘里至拘奴國, 雖皆倭種, 而不屬女王。自女王國南四千餘里至朱儒國, 人長三四尺。自朱儒東南行舩一年, 至裸國、黑齒國, 使驛所傳, 極於此矣。
會稽海外有東鯷人, 鯷音達奚反。分為二十餘國。又有夷洲及澶洲。傳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將童男女數千人入海, 事見史記。求蓬萊神仙不得, 徐福畏誅不敢還, 遂止此洲, 世世相承, 有數萬家。人民時至會稽市。會稽東冶縣人有入海行遭風, 流移至澶洲者。所在絕遠, 不可往來。沈瑩臨海水土志曰「夷洲在臨海東南, 去郡二千里。土地無霜雪, 草木不死。四面是山谿。人皆髡髮穿耳, 女人不穿耳。土地饒沃, 旣生五穀, 又多魚肉。有犬。尾短如麕尾狀。此夷舅姑子婦卧息共一大床, 略不相避。地有銅鐵, 唯用鹿格為矛以戰鬬, 摩礪青石以作矢鏃。取生魚肉雜貯大瓦器中, 以鹽鹵之, 歷月所日, 乃啖食之, 以為上肴」也。
論曰:昔箕子違衰殷之運, 避地朝鮮。始其國俗未有聞也, 及施八條之約, 使人知禁, 遂乃邑無淫盜, 門不夜扃, , 關也。回頑薄之俗, 就寬略之法, 行數百千年, 故東夷通以柔謹為風, 異乎三方者也。苟政之所暢, 則道義存焉。仲尼懷憤, 以為九夷可居。或疑其陋。子曰:「君子居之, 何陋之有!」亦徒有以焉爾。其後遂通接商賈, 漸交上國。而燕人衞滿擾雜其風, , 亂也。於是從而澆異焉。老子曰:「法令滋章, 盜賊多有。」若箕子之省簡文條而用信義, 其得聖賢作法之原矣!

贊曰:宅是嵎夷, 曰乃暘谷。巢山潛海, 厥區九族。嬴末紛亂, 燕人違難。謂衞滿也。雜華澆本, 遂通有漢。衞滿入朝鮮, 旣雜華夏之風, 又澆薄其本化, 以至通於漢也。眇眇偏譯, , 遠也。或從或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