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三 ‧ 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

卷十三 ‧ 隗囂公孫述列傳第三

隗囂囂音五高反。字季孟, 天水成紀人也。成紀, 縣名, 故城在今秦州隴城縣西北。少仕州郡。王莽國師劉歆引囂為士。王莽置國師, 位上公, 士其屬官也。莽置九卿, 分屬三公, 每一卿置大夫三人, 一大夫置元士三人。歆死, 囂歸鄉里。季父崔, 素豪俠, 能得衆。聞更始立而莽兵連敗, 於是乃與兄義及上邽人楊廣、冀人周宗謀起兵應漢。囂止之曰:「夫兵, 凶事也。史記范蠡曰:「兵者凶器, 戰者逆德。」宗族何辜!」崔不聽, 遂聚衆數千人, 攻平襄, 殺莽鎮戎大尹。平襄, 縣名, 屬天水郡, 故城在今秦州伏羌縣西北。王莽改天水郡曰鎮戎郡, 守曰大尹。崔、廣等以為舉事宜立主以一衆心, 咸謂囂素有名, 好經書, 遂共推為上將軍。囂辭讓不得已, 曰:「諸父衆賢不量小子。必能用囂言者, 乃敢從命。」衆皆曰「諾」。
囂旣立, 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, 以為軍師。平陵, 縣名, 屬右扶風也。望至, 說囂曰:「足下欲承天順民, 輔漢而起, 今立者乃在南陽, 王莽尚據長安, 雖欲以漢為名, 其實無所受命, 將何以見信於衆乎?宜急立高廟, 稱臣奉祠, 所謂『神道設敎』, 求助人神者也。易觀卦曰:「聖人神道設敎而天下服矣。」且禮有損益, 質文無常。削地開兆, 除地以開兆域。茅茨土階, 以致其肅敬。雖未備物, 神明其舍諸。」囂從其言, 遂立廟邑東, 祀高祖、太宗、世宗。囂等皆稱臣執事, 史奉璧而告。, 祝史也。璧者, 所以祀神也。祝畢, 有司穿坎于庭, 周禮司盟掌盟載之法也。鄭玄注曰:「載, 盟辭也。書其辭於策, 殺牲取血, 坎其牲, 加書於上而薶之。」牽馬操刀, 奉盤錯鍉, 遂割牲而盟。臣賢按:蕭該音引字詁「鍉即題, 音徒啟反。」方言曰:「宋楚之閒, 謂盎為題」。據下文云「鍉不濡血」, 明非盆盎之類。前書匈奴傳云「漢遣韓昌等與單于及大臣俱登諾水東山, 刑白馬, 單于以徑路刀、金留犁撓酒」。應劭云「留犁, 飯匕也。撓, 擾也。以匕攪血而歃之」。今亦奉盤措匙而歃也。以此而言, 鍉即匙字。錯, 置也, 音七故反。曰:「凡我同盟三十一將, 十有六姓, 允承天道, 興輔劉宗。如懷姦慮, 明神殛之。, 誅也。高祖、文皇、武皇, 俾墜厥命, 厥宗受兵, 族類滅亡。」有司奉血鍉進, 護軍舉手揖諸將軍曰:「鍉不濡血, 歃不入口, 是欺神明也, 厥罰如盟。」旣而薶血加書, 一如古禮。
事畢, 移檄告郡國曰:
  漢復元年七月己酉朔。己巳, 上將軍隗囂、白虎將軍隗崔、左將軍隗義、右將軍楊廣、明威將軍王遵、雲旗將軍周宗等, 告州牧、部監、郡卒正、連率、大尹、尹、尉隊大夫、屬正、屬令:莽以周官王制之文, 置卒正、連率、大尹。大尹職如太守。屬令、屬長職如都尉。置州牧、部監二十五人, 見禮如三公。監位上大夫, 各主五郡。公氏作牧, 侯氏卒正, 伯氏連率, 子氏屬令, 男氏屬長, 皆代其官。其無爵者為尹。又置六隊部, 置大夫, 職如太守。故新都侯王莽, 慢侮天地, 悖道逆理。鴆殺孝平皇帝, 篡奪其位。矯託天命, 偽作符書, 莽遣五威將軍王竒等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, 言當代漢之意。欺惑衆庶, 震怒上帝。反戾飾文, 以為祥瑞。大風毀莽王路堂, 又拔其昭寧堂池東榆樹, 大十圍。莽乃曰:「念紫閣仙圖, 天意立太子, 正其名。」乃立其子臨為太子, 以為祥應也。戲弄神祇, 歌頌禍殃。戲弄神祇謂仙人掌旁有白頭公青衣, 莽曰:「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」也。歌頌禍殃謂莽作告天策, 自陳功勞千餘言, 能誦策文者, 除以為郎, 至五十餘人。楚、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。前書朱光世曰:「南山之竹, 不足以盡我詞。」囂以楚、越多竹, 故引以為言也。天下昭然, 所共聞見。今略舉大端, 以喻吏民。
  蓋天為父, 地為母, 尚書曰:「惟天地, 萬物父母。」禍福之應, 各以事降。莽明知之。而冥昧觸冒, 不顧大忌, 詭亂天術, 援引史傳。王莽每有災禍, 皆引史傳以文飾之。前書說符侯崔發言於莽曰:「周禮及春秋左氏, 國有大災, 則哭以厭之, 故周易稱先號咷而後笑。宜乎呼告天以求救。」莽乃率群臣至南郊, 陳其符命, 因搏心大哭。昔秦始皇毀壞謚法, 以一二數欲至萬世, 史記曰, 秦始皇初并天下, 制曰:「太古有號無謚;中古有號, 死而以行為謚。如此, 則子議父, 臣議君。自今以來, 除謚法。朕為始皇帝, 後世以計數, 至于萬世, 傳之無窮。」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歷, 言身當盡此度。莽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曆紀, 六歲一改元, 布告天下。循亡秦之軌, 推無窮之數。是其逆天之大罪也。
  分裂郡國, 斷截地絡。絡猶經絡也。謂莽分坼郡縣, 斷割疆界也。田為王田, 賣買不得。莽更名天下田曰王田, 不得賣買。規錮山澤, 奪民本業。莽制, 名山大澤不得採取。造起九廟, 窮極土作。莽九廟:一曰黃帝太初祖廟, 二曰虞帝始祖昭廟, 三曰陳胡王統祖穆廟, 四曰齊敬王代祖昭廟, 五曰濟北愍王王祖穆廟, 六曰濟南伯王尊禰昭廟, 七曰元城孺子王尊禰穆廟, 八曰陽平頃王昭廟, 九曰新都顯王穆廟。殿皆重屋。太祖廟東西南北各四十丈, 高十七丈, 餘半之。為銅薄櫨, 飾以金銅琱文, 窮極百工之巧, 功費數百鉅萬, 卒徒死者萬數也。發冢河東, 攻劫丘壟。此其逆地之大罪也。
  尊任殘賊, 信用姦佞, 誅戮忠正, 覆按口語, 赤車奔馳, 續漢志曰:「小使車, 赤轂白蓋赤帷, 從騶騎四十人。」法冠晨夜, 續漢志曰:「法冠一曰柱後, 高五寸, 侍御史服之。」冤繫無辜, 妄族衆庶。行炮格之刑, 除順時之法, 莽作焚如之刑, 燒殺陳良、終帶等二十七人。莽又作不順時之令, 春夏斬人, 此為不順時之法。灌以醇醯, 裂以五毒。莽以董忠反, 收忠宗族, 以醇醯、毒藥、白刃、叢棘, 并一坎而薶之。政令日變, 官名月易, 莽州郡官名改無常制, 乃至歲復變更, 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, 吏人不能紀也。貨幣嵗改, 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, 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, 皆私以五銖錢市買。莽患之, 下書諸挾五銖錢者, 比非井田制, 投四裔。吏民昬亂, 不知所從, 商旅窮窘, 號泣市道。設為六管, , 主也。莽設六管之令, 謂酤酒、賣鹽、鐵器、鑄錢、名山、大澤, 此謂六也。皆令縣官主稅收其利。增重賦斂, 刻剥百姓, 厚自奉養, 苞苴流行, 財入公輔, 禮記曰:「苞苴簞笥問人者。」莽令七公六卿兼號將軍, 分鎮大郡, 皆使為姦於外, 貨賄為市, 侵漁百姓。上下貪賄, 莫相檢考。民坐挾塗炭, 沒入鍾官, 莽時關東大飢蝗, 人犯鑄錢, 伍人相坐, 沒入為官奴婢。其男子檻車, 兒女子步, 以鐵鎖其頸, 傳詣鍾官, 八十萬數。到者易其夫婦, 愁苦死者什六七。鍾官, 主鑄錢之官也。徒隷殷積, 數十萬人, 工匠飢死, 長安皆臭。旣亂諸夏, 狂心益悖, 北攻強胡, 南擾勁越, 莽令十二部將同時十道並出, 大擊匈奴。莽改句町王為侯, 其王邯怨怒不附, 莽諷牂牁大尹周歆詐殺邯, 邯弟承起兵攻殺歆。西侵羌戎, 東摘濊貊。, 擾也。西羌龐恬、傅幡等怨莽奪其地為西海郡, 遂反, 攻西海太守陳永。莽又發高句麗兵伐胡, 不欲行, 郡強迫之, 皆亡出塞為寇。使四境之外, 並入為害, 緣邊之郡, 江海之瀕, 滌地無類。, 涯也。滌, 蕩也, 蕩地無遺類也。故攻戰之所敗, 苛法之所陷, 飢饉之所夭, 疾疫之所及, 以萬萬計。其死者則露屍不掩, 生者則奔亡流散, 幼孤婦女, 流離係虜。此其逆人之大罪也。
  是故上帝哀矜, 降罰于莽, 妻子顛殞, 還自誅刈。, 踣也。殞, 絕也。莽殺其子宇、臨等。妻王氏以莽數殺其子, 涕泣失明, 病卒。大臣反據, 亡形已成。大司馬董忠, 國師劉歆, 衛將軍王涉, , 曲陽侯根之子也。皆結謀內潰;司命孔仁, 納言嚴充, 秩宗陳茂, 舉衆外降。莽置五威司命。孔仁敗, 降更始。餘並見光武紀。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, 已平齊、楚, 下蜀、漢, 定宛、洛, 據敖倉, 守函谷, 威命四布, 宣風中岳。中岳, 嵩高也。謂更始至洛陽。興滅繼絕, 封定萬國, 遵高祖之舊制, 修孝文之遺德。有不從命, 武軍平之。馳使四夷, 復其爵號。莽貶句町王為侯, 西域盡改其王為侯, 單于曰服于, 高句麗曰下句麗, 今皆復其爵號。然後還師振旅, 櫜弓卧鼓。周禮曰:「出曰理兵, 入曰振旅。」詩周頌曰:「載戢干戈, 載櫜弓矢。」櫜, 韜也。卧猶息也。申命百姓, 各安其所, 庶無負子之責。百姓襁負流亡, 責在君上。旣安其業, 則無責也。
囂乃勒兵十萬, 擊殺雍州牧陳慶。將攻安定。安定大尹王向, 莽從弟平阿侯譚之子也, 威風獨能行其邦內, 屬縣皆無叛者。囂乃遺書於向, 喻以天命, 反覆誨示, 終不從。於是進兵虜之, 以徇百姓, 然後行戮, 安定悉降。而長安中亦起兵誅王莽。囂遂分遣諸將徇隴西、武都、金城、武威、張掖、酒泉、敦煌, 皆下之。
更始二年, 遣使徵囂及崔、義等。囂將行, 方望以為更始未可知, 固止之, 囂不聽。望以書辭謝而去, 曰:「足下將建伊、呂之業, 弘不世之功, 不世者, 言非代之所常有也。而大事草創, 草創謂初始也。英雄未集。以望異域之人, 疵瑕未露, , 平陵人, 以與囂別郡, 故言異域。欲先崇郭隗, 想望樂毅, 新序云:「郭隗謂燕昭王曰:『王誠欲致士, 請從隗始。隗且見事, 況賢於隗者乎?』於是昭王為隗築宮而師之。樂毅自魏往, 騶衍自齊往, 劇辛自趙往, 士爭赴燕。」故欽承大旨, 順風不讓。將軍以至德尊賢, 廣其謀慮, 動有功, 發中權, 基業已定, 大勳方緝。今俊乂並會, 羽翮並肩, 管子曰:「桓公謂管仲曰:『寡人之有仲父, 猶飛鴻之有羽翼耳。』」望無耆耇之德, 而猥託賔客之上, 猥猶濫也。誠自愧也。雖懷介然之節, 欲絜去就之分, 誠終不背其本, 貳其志也。何則?范蠡収責句踐, 偏舟於五湖;偏舟, 特舟也。收責謂收其罪責也。史記曰, 范蠡與句踐滅吳, 為書辭句踐曰:「臣聞主憂臣勞, 主辱臣死。昔者, 君王辱於會稽, 所以不死, 為此事也。今旣雪恥, 臣請從會稽之誅。」乃裝其輕寶珠玉, 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。計然云, 范蠡乘偏舟於江湖。舅犯謝罪文公, 亦逡廵於河上。逡廵, 不進也。左傳曰, 晉公子重耳反國, 及河, 子犯以璧授公子, 曰:「臣負羈紲從君廵於天下, 臣之罪多矣。臣猶知之, 而況君乎?請由此亡。」公子曰:「所不與舅氏同心者, 有如白水。」夫以二子之賢, 勒銘兩國, 猶削跡歸愆, 請命乞身, 望之無勞, 蓋其宜也。望聞烏氏有龍池之山, 烏氏, 縣名, 屬安定郡, 故城在今涇州安定縣東也。微徑南通, 與漢相屬, 其傍時有竒人, 聊及閑暇, 廣求其真。願將軍勉之。」囂等遂至長安, 更始以為右將軍, 崔、義皆即舊號。其冬, 崔、義謀欲叛歸, 囂懼并禍, 即以事告之, 崔、義誅死。更始感囂忠, 以為御史大夫。
明年夏, 赤眉入關, 三輔擾亂。流聞光武即位河北, 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良, 更始不聽。諸將欲刼更始東歸, 囂亦與通謀。事發覺, 更始使使者召囂, 囂稱疾不入, 因會客王遵、周宗等勒兵自守。更始使執金吾鄧曄謝承書曰:「曄, 南陽南鄉人。勁悍廉直為名。」將兵圍囂, 囂閉門拒守;至昬時, 遂潰圍, 與數十騎夜斬平城門關, 三輔黃圖曰, 長安城南面西頭門。亡歸天水。復招聚其衆, 據故地, 自稱西州上將軍。
及更始敗, 三輔耆老士大夫皆奔歸囂。
囂素謙恭愛士, 傾身引接為布衣交。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為掌野大夫, 莽改清河為平河。平陵范逡為師友, 趙秉、蘇衡、鄭興為祭酒, 前書音義曰:「禮, 飲酒必祭, 示有先也, 故稱祭酒。祭祀時, 唯長者以酒沃酹。」申屠剛、杜林為持書, 持書即持書侍御史, 秩六百石。楊廣、王遵、周宗及平襄人行廵、阿陽人王捷、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, 東觀記曰:「元, 杜陵人。」阿陽, 縣名, 屬天水郡。本為「河陽」者, 誤也。杜陵、金丹之屬為賔客。由此名震西州, 聞於山東。
建武二年, 大司徒鄧禹西擊赤眉, 屯雲陽。禹裨將馮愔引兵叛禹, 西向天水, 囂逆擊, 破之於高平, 縣名, 今原州高平縣。盡獲輜重。於是禹承制遣使持節命囂為西州大將軍, 得專制涼州、朔方事。及赤眉去長安, 欲西上隴, 囂遣將軍楊廣迎擊, 破之, 又追敗之於烏氏、涇陽間。涇陽, 縣名, 屬安定郡, 今原州平陽縣南涇陽故城是也。
囂旣有功於漢, 又受鄧禹爵, 署其腹心, 議者多勸通使京師。三年, 囂乃上書詣闕。光武素聞其風聲, 報以殊禮, 言稱字, 用敵國之儀, 所以慰藉之良厚。, 安也, , 薦也。言安慰而薦藉之良甚也。時陳倉人呂鮪擁衆數萬, 與公孫述通, 冦三輔。囂復遣兵佐征西大將軍馮異擊之, 走鮪, 遣使上狀。帝報以手書曰:「慕樂德義, 思相結納。昔文王三分, 猶服事殷。孔子曰:「周之德其可謂至德, 三分天下有其二, 以服事殷。」但駑馬鈆刀, 不可強扶。周禮:「校人掌六馬。」駑馬, 最下者也。說文:「鈆, 青金也。」似錫而色青。賈誼云:「鈆刀為銛。」言駑馬鈆刀, 不可強扶持而用也。數蒙伯樂一顧之價, 戰國策曰, 蘇代為燕說齊, 未見齊王, 先說淳于髡曰:「人有賣駿馬者, 比三旦立市, 市人莫之知, 往見伯樂曰:『臣有駿馬, 欲賣之, 比三旦立於市, 市人莫與言。願子還而視之, 去而顧之, 臣請獻一朝之價。』伯樂如其言, 一旦而價十倍也。」而蒼蠅之飛, 不過數步, 即託驥尾, 得以絕群。張敞書曰:「蒼蠅之飛, 不過十步;自託騏驥之尾, 乃騰千里之路。然無損於騏驥, 得使蒼蠅絕群也。」見敞傳。隔於盜賊, 聲問不數。將軍操執欵欵, 扶傾救危, 南距公孫之兵, 北禦羌胡之亂, 是以馮異西征, 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。躑躅猶踟躕也。微將軍之助, 則咸陽以為他人禽矣。今關東冦賊, 往往屯聚, 志務廣遠, 多所不暇, 未能觀兵成都, 與子陽角力。角力猶爭力也。如令子陽到漢中、三輔, 願因將軍兵馬, 鼓旗相當。儻肯如言, 蒙天之福, 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。, 一歲中成功之時, 故舉以為言。管仲曰:『生我者父母, 成我者鮑子。』事見史記。自今以後, 手書相聞, 勿用傍人解構之言。」解構猶閒構也。自是恩禮愈篤。
其後公孫述數出兵漢中, 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囂。囂自以與述敵國, 耻為所臣, 乃斬其使, 出兵擊之, 連破述軍, 以故蜀兵不復北出。
時關中將帥數上書, 言蜀可擊之狀, 帝以示囂, 因使討蜀, 以效其信。囂乃遣長史上書, 盛言三輔單弱, 劉文伯在邊, 文伯, 盧芳字也。未宜謀蜀。帝知囂欲持兩端, 不願天下統一, 於是稍黜其禮, 正君臣之儀。
, 囂與來歙、馬援相善, 故帝數使歙、援奉使往來, 勸令入朝, 許以重爵。囂不欲東, 連遣使深持謙辭, 言無功德, 須四方平定, 退伏閭里。五年, 復遣來歙說囂遣子入侍, 囂聞劉永、彭寵皆以破滅, 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。以為胡騎校尉, 封鐫羌侯。胡騎校尉, 武帝置, 秩二千石也。鐫謂鐫鑿也。而囂將王元、王捷常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, 不願專心內事。元遂說囂曰:「昔更始西都, 四方響應, 天下喁喁, 喁喁, 衆口向上也。謂之太平。一旦敗壞, 大王幾無所厝。今南有子陽, 北有文伯, 江湖海岱, 王公十數, 謂張步據齊, 董憲起東海, 李憲守舒, 劉紆居垂惠, 佼彊、周建、秦豐等各據州郡。而欲牽儒生之說, 棄千乘之基, 儒生謂馬援說囂歸光武。羇旅危國, 以求萬全, 此循覆車之軌, 計之不可者也。今天水完富, 士馬最強, 北収西河、上郡, 東収三輔之地, 案秦舊迹, 表裏河山。秦外山而內河。左傳曰:「表裏山河。」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, 此萬世一時也。若計不及此, 且畜養士馬, 據隘自守, 曠日持久, 以待四方之變, 圖王不成, 其弊猶足以霸。前書徐樂曰:「圖王不成, 其弊足以霸」也。要之, 魚不可脫於淵, 老子曰:「魚不可脫於泉。」脫, 失也;失泉則涸矣。神龍失埶, 即還與蚯蚓同。」慎子曰:「騰蛇游霧, 飛龍乘雲。雲罷霧除, 與蚯蚓同, 失其所乘故也。」囂心然元計, 雖遣子入質, 猶負其險阸, 欲專方面, 於是游士長者, 稍稍去之。東觀記曰:「杜林先去, 餘稍稍相隨, 東詣京師。」
六年, 關東悉平。帝積苦兵間, 以囂子內侍, 公孫述遠據邊陲, 乃謂諸將曰:「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。」因數騰書隴、蜀, 說文曰:「騰, 傳也。」告示禍福。囂賔客、掾史多文學生, 每所上事, 當世士大夫皆諷誦之, 故帝有所辭答, 尤加意焉。囂復遣使周游詣闕, 先到馮異營, 游為仇家所殺。帝遣衞尉銚期持珍寶繒帛賜囂, 期至鄭被盜, , 今華州縣是也。亡失財物。帝常稱囂長者, 務欲招之, 聞而歎曰:「吾與隗囂事欲不諧, 使來見殺, 得賜道亡。」
會公孫述遣兵冦南郡, 南郡, 今荊州也。乃謂囂當從天水伐蜀, 因此欲以潰其心腹。囂復上言:「白水險阻, 棧閣絕敗。」白水, , 有關, 屬廣漢郡。棧閣者, 山路懸險, 棧木為閣道。又多設支閡。支柱障閡。帝知其終不為用, 叵欲討之。叵猶遂也。遂西幸長安, 遣建威大將軍耿弇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, 先使來歙奉璽書喻旨。囂疑懼, 即勒兵, 使王元據隴坻, , 阪也。郭仲產秦州記曰:「隴山東西百八十里, 在隴州汧源縣西。」伐木塞道, 謀欲殺歙。歙得亡歸。
諸將與囂戰, 大敗, 各引退。囂因使王元廵侵三輔, 征西大將軍馮異、征虜將軍祭遵等擊破之。囂乃上疏謝曰:「吏人聞大兵卒至, 驚恐自救, 臣囂不能禁止。兵有大利, 不敢廢臣子之節, 親自追還。昔虞舜事父, 大杖則走, 小杖則受。家語孔子謂曾子之詞也。臣雖不敏, 敢忘斯義。今臣之事, 在於本朝, 賜死則死, 加刑則刑。如遂蒙恩, 更侍洗心, 死骨不朽。」有司以囂言慢, 請誅其子恂, 帝不忍, 復使來歙至汧, , 水名, 因以為縣, 屬右扶風, 故城在今隴州汧源縣南。賜囂書曰:「昔柴將軍與韓信書柴將軍, 柴武也。韓信, 韓王信也。信反, 入匈奴, 與漢戰, 故武與之書也。云:『陛下寬仁, 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, 輙復位號, 不誅也。』以囂文吏, 曉義理, 故復賜書。深言則似不遜, 略言則事不決。今若束手, 復遣恂弟歸闕庭者, 則爵祿獲全, 有浩大之福矣。浩亦大也。吾年垂四十, 在兵中十嵗, 厭浮語虛辭。即不欲, 勿報。」囂知帝審其詐, 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。
明年, 述以囂為朔寧王, 欲其寧靜北邊也。遣兵往來, 為之援埶。秋, 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, 至陰槃, 陰槃, 縣名, 屬安定郡, 今涇州縣。馮異率諸將拒之。囂又令別將下隴, 攻祭遵於汧, 兵並無利, 乃引還。
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, 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, 拜為太中大夫, 封向義侯。續漢書云:「遵降, 封上雒侯。」遵字子春, 霸陵人也。父為上郡太守。遵少豪俠, 有才辯, 雖與囂舉兵, 而常有歸漢意。曾於天水私於來歙曰:「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, 豈要爵位哉!徒以人思舊主, 先君蒙漢厚恩, 思効萬分耳。」又數勸囂遣子入侍, 前後辭諫切甚, 囂不從, 故去焉。
八年春, 來歙從山道襲得略陽城。囂出不意, 懼更有大兵, 乃使王元拒隴坻, 行廵守番須口, 番須口與回中相近, 並在汧。王孟塞雞頭道, 雞頭, 山道也, 「雞」或作「笄」, 一名崆峒山, 在今原州西。牛邯軍瓦亭, 安定烏支縣有瓦亭故關, 有瓦亭川水, 在今原州南。囂自悉其大衆圍來歙。公孫述亦遣其將李育、田弇助囂攻略陽, 連月不下。帝乃率諸將西征之, 數道上隴, 使王遵持節監大司馬吳漢留屯於長安。
遵知囂必敗滅, 而與牛邯舊故, 知其有歸義意, 以書喻之曰:「遵與隗王歃盟為漢, 自經歷虎口, 踐履死地, 已十數矣。于時周洛以西無所統壹, 周洛謂東都也。故為王策, 欲東収關中, 北取上郡, 進以奉天人之用, 退以懲外夷之亂。數年之間, 冀聖漢復存, 當挈河隴奉舊都以歸本朝。生民以來, 臣人之埶, 未有便於此時者也。而王之將吏, 群居穴處之徒, 穴處言所識不遠也。人人扺掌, 說文:「扺。側擊也。」戰國策曰「蘇秦與李兌扺掌而談」也。欲為不善之計。遵與孺卿日夜所爭, 害幾及身者, 豈一事哉!前計抑絕, 後策不從, 所以吟嘯扼腕, , 持也。史記云:「天下之士, 莫不扼腕以言之。」垂涕登車。幸蒙封拜, 得延論議, 遵為太中大夫, 在論議之職。每及西州之事, 未嘗敢忘孺卿之言。今車駕大衆已在道路, 吳、耿驍將, 雲集四境, 而孺卿以奔離之卒, 拒要阸, 當軍衝, 視其形埶何如哉?夫智者覩危思變, 賢者泥而不滓, 在泥滯之中而不滓污也。是以功臣終申, 策畫復得。故夷吾束縛而相齊, 新序曰, 桓公與管仲、鮑叔、甯戚飲, 桓公謂鮑叔曰:「姑為寡人祝乎?」鮑叔奉酒而起, 祝曰:「吾君無忘出莒也, 使管子無忘束縛從魯也, 使甯戚無忘其飯牛於車下也。」黥布杖劔以歸漢, 黥布為楚淮南王, 高祖使隨何說布, 乃杖劔歸漢王也。去愚就義, 功名並著。今孺卿當成敗之際, 遇嚴兵之鋒, 可為怖慄。宜斷之心胷, 參之有識。」邯得書, 沈吟十餘日, 乃謝士衆, 歸命洛陽, 拜為太中大夫。於是囂大將十三人, 屬縣十六, 衆十餘萬, 皆降。
王元入蜀求救, 囂將妻子奔西城, 西城, 縣名, 屬漢陽郡, 一名始昌, 城在今秦州上邽縣西南。從楊廣, 而田弇、李育保上邽。詔告囂曰:「若束手自詣, 父子相見, 保無佗也。高皇帝云:『橫來, 大者王, 小者侯。』田橫為齊王, 天下旣定, 橫與賔客五百人居海島, 高祖使召之曰:「橫來, 大者王, 小者侯。」事見前書。若遂欲為黥布者, 亦自任也。」必不歸降, 遂如黥布, 云欲為帝, 亦任之也。囂終不降。於是誅其子恂, 使吳漢與征南大將軍岑彭圍西城, 耿弇與虎牙大將軍蓋延圍上邽。車駕東歸。潁川賊起, 故東歸。月餘, 楊廣死, 囂窮困。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, 登城呼漢軍曰:「隗王城守者, 皆必死無二心!願諸軍亟罷, 亟音紀力反。請自殺以明之。」遂自刎頸死。何休注公羊傳云:「刎, 割也。」數月, 王元、行廵、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, 乘高卒至, 鼓譟大呼曰:「百萬之衆方至!」漢軍大驚, 未及成陳, 元等決圍, 殊死戰, 遂得入城, 迎囂歸冀。會吳漢等食盡退去, 於是安定、北地、天水、隴西復反為囂。
九年春, 囂病且餓, 出城餐糗糒, 鄭康成注周禮曰:「糗, 熬大豆與米也。」說文曰:「糒, 乾飯也。」恚憤而死。續漢志曰:「王莽末, 天水童謠曰『出吳門, 望緹群, 見一蹇人, 言欲上天。令天可上, 地上安得人?』時囂初起兵於天水, 後意稍廣, 欲為天子, 遂破滅。囂少病蹇。吳門, 冀都門名也。有緹群山。」王元、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。明年, 來歙、耿弇、蓋延等攻破落門, 落門, 聚名也, 有落門谷水, 在今秦州伏羌縣西。周宗、行廵、苟宇、趙恢等將純降。宗、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, 純與廵、宇徙弘農。唯王元留為蜀將。及輔威將軍臧宮破延岑, 元舉衆詣宮降。
元字惠孟, 初拜上蔡令, 遷東平相, 坐墾田不實, 下獄死。決錄曰「平陵之王, 惠孟鏘鏘, 激昂囂、述, 困於東平」也。
牛邯字孺卿, 狄道人。有勇力才氣, 雄於邊垂。及降, 大司空司直杜林、太中大夫馬援並薦之, 以為護羌校尉, 與來歙平隴右。
十八年, 純與賔客數十騎亡入胡, 至武威, 捕得, 誅之。
論曰:隗囂援旗糺族, , 引也。糺, 收也。假制明神, 謂立高祖、孝文等廟而祭之也。迹夫創圖首事, 有以識其風矣。終於孤立一隅, 介于大國, 東逼於漢, 南拒於蜀。左傅曰:「介于二大國之閒。」隴坻雖隘, 非有百二之埶, 百二者, 以秦地險固, 二萬人當諸侯百萬人。前書曰, 田肯賀高祖:「秦得百二焉。」區區兩郡, 隴西、天水也。以禦堂堂之鋒, 言光武親征之也。魏武兵書云:「無擊堂堂之陣。」至使窮廟策, 竭征徭, 身歿衆解, 然後定之。則知其道有足懷者, 所以棲有四方之桀, 四方雄桀者, 皆棲集而有之。士至投死絕亢而不悔者矣。, 喉嚨也。謂王捷自刎也。夫功全則譽顯, 業謝則釁生, 回成喪而為其議者, 或未聞焉。成喪猶成敗也。言事之成敗在於天命, 不由人力。能回為此議者寡, 故未之聞也。若囂命會符運, 敵非天力, 雖坐論西伯, 豈多嗤乎?天力謂光武天所授也。言不遇光武為敵, 則不謝西伯也。嗤, 笑也。
公孫述字子陽, 扶風茂陵人也。東觀記曰:「其先武帝時, 以吏二千石自無鹽徙焉。」哀帝時, 以父任為郎。, 保任也。東觀記曰:「成帝末, 述父仁為侍御史, 任為太子舍人, 稍增秩為郎焉。」後父仁為河南都尉, 秦置郡尉, 典兵禁, 捕盜賊, 景帝更名都尉, 秩比二千石也。而述補清水長。清水, 縣名, 屬天水郡, 今秦州縣。仁以述年少, 遣門下掾隨之官。州郡有掾, 皆自辟除之, 常居門下, 故以為號。月餘, 掾辭歸, 白仁曰:「述非待敎者也。」後太守以其能, 使兼攝五縣, 政事修理, 姦盜不發, 郡中謂有鬼神。言明察也。王莽天鳳中, 為導江卒正, 居臨卭, 王莽改蜀郡曰導江, 太守曰卒正。臨卭, 今卭州縣也。復有能名。
及更始立, 豪傑各起其縣以應漢, 南陽人宗成自稱「虎牙將軍」, 入略漢中;又商人王岑亦起兵於雒縣, , 今商州商雒縣也。雒縣屬廣漢郡, 今益州縣也。自稱「定漢將軍」, 殺王莽庸部牧以應成, 王莽改益州為庸部, 其牧宋遵也。衆合數萬人。述聞之, 遣使迎成等。成等至成都, 虜掠暴橫。述意惡之, 召縣中豪桀謂曰:「天下同苦新室, 思劉氏久矣, 故聞漢將軍到, 馳迎道路。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, 室屋燒燔, 此冦賊, 非義兵也。吾欲保郡自守, 以待真主。諸卿欲并力者即留, 不欲者便去。」豪桀皆叩頭曰:「願效死。」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自東方來, 假述輔漢將軍、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。乃選精兵千餘人, 西擊成等。比至成都, 衆數千人, 遂攻成, 大破之。成將垣副殺成, 以其衆降。風俗通曰:「垣, 秦邑也, 因以為姓。秦始皇有將垣齮。」東觀記曰:「初, 副以漢中亭長聚衆降成, 自稱輔漢將軍。」二年秋, 更始遣柱功侯李寶、益州刺史張忠, 將兵萬餘人徇蜀、漢。述恃其地險衆附, 有自立志, 乃使其弟恢「恢」本或作「惔」。於綿竹擊寶、忠, 大破走之。綿竹, 縣名, 屬廣漢郡, 今益州縣也, 故城在今縣東。由是威震益部。
功曹李熊說述曰:「方今四海波蕩, 匹夫橫議。將軍割據千里, 地什湯武, 枚乘諫吳王曰:「湯武之土, 不過百里。」若奮威德以投天隙, 天時之間隙也。霸王之業成矣。宜改名號, 以鎮百姓。」述曰:「吾亦慮之, 公言起我意。」於是自立為蜀王, 都成都。
蜀地肥饒, 兵力精強, 遠方士庶多往歸之, 卭、笮君長皆來貢獻。卭、笮皆西南夷國名。笮音昨。見西南夷傳。李熊復說述曰:「今山東飢饉, 人庶相食;兵所屠滅, 城邑丘墟。蜀地沃野千里, 土壤膏腴, 無塊曰壤。果實所生, 無穀而飽。左思蜀都賦曰:「戶有橘柚之園。」又曰:「瓜疇芋區。」前書卓王孫曰:「吾聞㟭山之下沃野, 下有蹲鴟, 至死不飢。」女工之業, 覆衣天下。左思蜀都賦曰:「百室離房, 機杼相和。」衣音於旣反。名材竹幹, 器械之饒, 竹幹, 竹箭也。內盛曰器, 外盛曰械。不可勝用。又有魚鹽銅銀之利, 丙穴出嘉魚, 在漢中。蜀有鹽井, 又有銅陵山, 其朱提界出銀。朱音上朱反。提音上移反。浮水轉漕之便。北據漢中, 杜襃、斜之險;東守巴郡, 拒扞關之口;史記曰楚肅王為扞關以拒蜀, 故基在今硤州巴山縣。地方數千里, 戰士不下百萬。見利則出兵而略地, 無利則堅守而力農。東下漢水以窺秦地, 南順江流以震荊、揚。所謂用天因地, 成功之資。今君王之聲, 聞於天下, 而名号未定, 志士狐疑, 宜即大位, 使遠人有所依歸。」述曰:「帝王有命, 吾何足以當之?」熊曰:「天命無常, 百姓與能。詩云「天命靡常」, 易曰「百姓與能」也。能者當之, 王何疑焉!」述夢有人語之曰:「八ㄙ子系, 十二為期。」說文云ㄙ音私。系音係, 胡計反。, 謂其妻曰:「雖貴而祚短, 若何?」妻對曰:「朝聞道, 夕死尚可, 況十二乎!」會有龍出其府殿中, 夜有光耀, 述以為符瑞, 因刻其掌, 文曰「公孫帝」。建武元年四月, 遂自立為天子, 号成家。以起成都, 故號成家。色尚白。建元曰龍興元年。以李熊為大司徒, 以其弟光為大司馬, 恢為大司空。改益州為司隷校尉, 蜀郡為成都尹。漢以京師為司隷校尉部, 置京兆尹;中興以洛陽為司隷校尉部, 置河南尹。故述斆焉。
越巂任貴亦殺王莽大尹而據郡降。述遂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, 在漢陽西縣。梁州記曰「關城西南有白水關」也。北守南鄭;今梁州縣也, 故城在今縣東北也。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, 閬中、江州皆縣名, 並屬巴郡。閬中, 今隆州縣也。江州故城在渝州巴縣西。東據扞關。於是盡有益州之地。
自更始敗後, 光武方事山東, 未遑西伐。關中豪桀呂鮪等往往擁衆以萬數, 莫知所屬, 多徃歸述, 時延岑據藍田, 王歆據下邽, 各稱將軍, 擁兵。事見馮異傳。皆拜為將軍。遂大作營壘, 陳車騎, 肄習戰射, 會聚兵甲數十萬人, 積糧漢中, 築宮南鄭。又造十層赤樓帛蘭船。蓋以帛飾其蘭檻也。多刻天下牧守印章, 備置公卿百官。使將軍李育、程烏將數萬衆出陳倉, 與呂鮪徇三輔。三年, 征西將軍馮異擊鮪、育於陳倉, 大敗之, 鮪、育奔漢中。五年, 延岑、田戎為漢兵所敗, 皆亡入蜀。
岑字叔牙, 南陽人。東觀記曰筑陽縣人。始起據漢中, 又擁兵關西, 關西所在破散, 走至南陽, 略有數縣。戎, 汝南人。初起兵夷陵, 轉冦郡縣, 衆數萬人。岑、戎並與秦豐合, 豐俱以女妻之。及豐敗, 故二人皆降於述。述以岑為大司馬, 封汝寧王, 戎翼江王。六年, 述遣戎與將軍任滿出江關, 下臨沮、夷陵間, 華陽國志曰:「巴楚相攻, 故置江關。」在赤甲城, 後移在江州南岸, 對白帝城, 故基在今夔州復縣南。臨沮, 縣名, 侯國, 屬南郡, 故城在今荊州當陽縣西北。夷陵, 縣名, 屬南郡, 今硤州縣也, 故城在今縣西北。招其故衆, 因欲取荊州諸郡, 竟不能剋。
是時, 述廢銅錢, 置鐵官錢, 置鐵官以鑄錢。百姓貨幣不行。蜀中童謠言曰:「黃牛白腹, 五銖當復。」好事者竊言王莽稱「黃」, 述自號「白」, 五銖錢, 漢貨也, 言天下當并還劉氏。述亦好為符命鬼神瑞應之事, 妄引讖記。以為孔子作春秋, 為赤制而斷十二公, 尚書考靈耀曰:「孔子為赤制, 故作春秋。」赤者, 漢行也。言孔子作春秋斷十二公, 象漢十二帝。明漢至平帝十二代, 歷數盡也, 據漢十一帝, 言十二代者, 并數呂后。一姓不得再受命。又引錄運法曰:「廢昌帝, 立公孫。」括地象曰:「帝軒轅受命, 公孫氏握。」錄運法、括地象並河圖名也。援神契曰:「西太守, 乙卯金。」謂西方太守而乙絕卯金也。, 軋也。述言西方太守能軋絕卯金也。五德之運, 黃承赤而白繼黃, 金據西方為白德, 而代王氏, 得其正序。又自言手文有竒, 及得龍興之瑞。數移書中國, 冀以惑動衆心。帝患之, 乃與述書曰:「圖讖言『公孫』, 即宣帝也。代漢者當塗高, 君豈高之身邪?東觀記曰:「光武與述書曰:『承赤者, 黃也;姓當塗, 其名高也。』」乃復以掌文為瑞, 王莽何足效乎!王莽詐以鐵契、石龜、文圭、玄印等為符瑞, 言不足倣傚也。君非吾賊臣亂子, 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, 何足數也。, 責也。君日月已逝, 妻子弱小, 當早為定計, 可以無憂。天下神器, 不可力爭, 老子云:「天下神器, 不可為也。」宜留三思。」署曰「公孫皇帝」。述不答。
明年, 隗囂稱臣於述。述騎都尉平陵人荊邯見東方將平, 兵且西向, 說述曰:「兵者, 帝王之大器, 古今所不能廢也。左傳宋子罕曰:「天生五材, 廢一不可, 誰能去兵?聖人以興, 亂人以廢, 廢興存亡之術, 皆兵之由也。」昔秦失其守, 豪桀並起, 漢祖無前人之迹, 立錐之地, 言漢祖起自布衣, 無公劉、太王之業也。枚乘諫吳書曰:「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。」起於行陣之中, 躬自奮擊, 兵破身困者數矣。然軍敗復合, 創愈復戰。軍敗謂戰於睢水上, 為楚所破, 後得韓信軍, 復大振也。創愈謂在於成皐閒, 項羽射傷漢王胸, 後復戰。何則?前死而成功, 踰於却就於滅亡也。隗囂遭遇運會, 割有雍州, 兵強士附, 威加山東。隴西、天水皆雍州之地, 故言割有也。囂傳云「名震西州, 流聞山東」, 是威加也。遇更始政亂, 復失天下, 衆庶引領, 四方瓦解。淮南子曰:「武王伐紂, 左操黃鉞, 右秉白旄而麾之, 則瓦解而走。」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, 以争天命, 而退欲為西伯之事, 尊師章句, 賔友處士, 章句謂鄭興等也。處士謂方望等也。偃武息戈, 卑辭事漢, 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。令漢帝釋關隴之憂, 以囂居西, 無東之意, 故置之度外而不為憂。專精東伐, 四分天下而有其三;使西州豪傑咸居心於山東, 發間使, 招攜貳, 閒使謂來歙、馬援等也。攜貳謂王遵、鄭興、杜林、牛邯等相次而歸光武。則五分而有其四;若舉兵天水, 必至沮潰, 天水旣定, 則九分而有其八。陛下以梁州之地, 內奉萬乘, 外給三軍, 百姓愁困, 不堪上命, 將有王氏自潰之變。王氏即王莽也。臣之愚計, 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, 豪傑尚可招誘, 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, 令田戎據江陵, 臨江南之會, 倚巫山之固, 巫山在今夔州巫山縣東也。築壘堅守, 傳檄吳、楚, 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。令延岑出漢中, 定三輔, 天水、隴西拱手自服。如此, 海內震搖, 冀有大利。」述以問群臣。博士吳柱曰:「昔武王伐殷, 先觀兵孟津, 八百諸侯不期同辭, 然猶還師以待天命。未聞無左右之助, 而欲出師千里之外, 以廣封疆者也。」邯曰:「今東帝無尺土之柄, 驅烏合之衆, 鄒陽云:「周用烏集而王。」跨馬陷敵, 所向輙平。不亟乘時與之分功, , 急也。而坐談武王之說, 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。」述然邯言, 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, 使延岑、田戎分出兩道, 與漢中諸將合兵并埶。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, 決成敗於一舉, 固争之, 述乃止。延岑、田戎亦數請兵立功, 終疑不聽。
述性苛細, 察於小事。敢誅殺而不見大體, 好改易郡縣官名。然少為郎, 習漢家制度, 出入法駕, 法駕, 屬車三十六乘, 公卿不在鹵簿中, 侍中驂乘, 奉車都尉御。前驅九斿雲罕, 鳳皇闟戟, 皮軒。鑾旗旄騎, 旄頭之騎也。陳置陛戟, 然後輦出房闥。又立其兩子為王, 食犍為、廣漢各數縣。群臣多諫, 以為成敗未可知, 戎士暴露, 而遽王皇子, 示無大志, 傷戰士心。述不聽。唯公孫氏得任事, 由此大臣皆怨。
八年, 帝使諸將攻隗囂, 述遣李育將萬餘人救囂。囂敗, 并沒其軍, 蜀地聞之恐動。述懼, 欲安衆心。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, 述改名白帝倉, 述以色尚白, 故改之。自王莽以來常空。述即詐使人言白帝倉出穀如山陵, 百姓空市里往觀之。述乃大會群臣, 問曰:「白帝倉竟出穀乎?」皆對言「無」。述曰:「訛言不可信, 道隗王破者復如此矣。」俄而囂將王元降, 述以為將軍。明年, 使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, 河池, 今鳳州縣也。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滿、南郡太守程汎將兵下江關, 破威虜將軍馮駿等, 拔巫及夷陵、夷道, 夷道, 縣名, 屬南郡, 故城在今硤州宜都縣西。因據荊門。荊門, 山名也, 在今硤州宜都縣西北, 今猶有故城基趾在山上。
十一年, 征南大將軍岑彭攻之, 滿等大敗, 述將王政斬滿首降于彭。田戎走保江州。江州, 縣名, 屬巴郡, 故城今渝州巴縣。城邑皆開門降, 彭遂長驅至武陽。武陽, 縣名, 故城在今眉州。帝乃與述書, 陳言禍福, 以明丹青之信。楊雄法言曰:「王者之言, 炳若丹青。」述省書歎息, 以示所親太常常少、光祿勳張隆。隆、少皆勸降。述曰:「廢興命也。豈有降天子哉!」左右莫敢復言。
中郎將來歙急攻王元、環安, 安使刺客殺歙;述復令刺殺岑彭。十二年, 述弟恢及子壻史興並為大司馬吳漢、輔威將軍臧宮所破, 戰死。自是將帥恐懼, 日夜離叛, 述雖誅滅其家, 猶不能禁。帝必欲降之, 乃下詔喻述曰:「往年詔書比下, , 頻也。開示恩信, 勿以來歙、岑彭受害自疑。今以時自詣, 則家族完全;若迷惑不喻, 委肉虎口, 痛哉柰何!將帥疲倦, 吏士思歸, 不樂久相屯守, 詔書手記, 不可數得, 朕不食言。」述終無降意。
九月, 吳漢又破斬其大司徒謝豐、執金吾袁吉, 漢兵遂守成都。述謂延岑曰:「事當柰何?」岑曰:「男兒當死中求生, 可坐窮乎!財物易聚耳, 不宜有愛。」述乃悉散金帛, 募敢死士五千餘人, 以配岑於市橋, 市橋即七星之一橋也。李膺益州記曰:「沖星橋, 舊市橋也, 在今成都縣西南四里。」偽建旗幟, , 幡也。幟音昌忌反, 又式志反。鳴鼓挑戰, 而潛遣竒兵出吳漢軍後, 襲擊破漢。漢墯水, 緣馬尾得出。
十一月, 臧宮軍至咸門。成都北面有二門, 其西者名咸門。述視占書, 云「虜死城下」, 大喜, 謂漢等當之。乃自將數萬人攻漢, 使延岑拒宮。大戰, 岑三合三勝。自旦及日中, 軍士不得食, 並疲, 漢因令壯士突之, 述兵大亂, 被刺洞胷, 墯馬。吳漢傳云:「護軍高午奔陣刺述, 殺之。」左右輿入城。述以兵屬延岑, 其夜死。明旦, 岑降吳漢。乃夷述妻子, 盡滅公孫氏, 并族延岑。遂放兵大掠, 焚述宮室。帝聞之怒, 以譴漢。又讓漢副將劉尚曰:「城降三日, 吏人從服, 孩兒老母, 口以萬數, 一旦於兵縱火, 聞之可為酸鼻!尚宗室子孫, 甞更吏職, 何忍行此?仰視天, 俯視地, 觀放麑啜羹, 二者孰仁?韓子曰:「孟孫獵得麑, 使秦西巴持之。其母隨而呼, 秦西巴不忍而與其母。」戰國策曰:「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。其子在中山, 中山君烹其子而遺之羹, 樂羊啜之, 盡一杯, 而攻拔中山。」良失斬將弔人之義也!」良猶甚也。
, 常少、張隆勸述降, 不從, 並以憂死。帝下詔追贈少為太常, 隆為光祿勳, 以禮改葬之。其忠節志義之士, 並蒙旌顯。謂李業、譙玄等, 見獨行傳。程烏、李育以有才幹, 皆擢用之。於是西土咸恱, 莫不歸心焉。
論曰:昔趙佗自王番禺, 趙佗, 真定人, 因漢初天下未定, 自立為南越王。番禺, , 屬南海郡, 故城在今廣州西南。越志曰:「有番山、禺山, 因以為名。」公孫亦竊帝蜀漢, 推其無他功能, 而至於後亡者, 將以地邊處遠, 非王化之所先乎?述雖為漢吏, 無所馮資, 徒以文俗自憙, 遂能集其志計。道未足而意有餘, 不能因隙立功, 以會時變, 方乃坐飾邊幅, 邊幅猶有邊緣, 以自矜持。以高深自安, 昔吳起所以慙魏侯也。史記曰:「魏武侯浮西河而下, 中流而顧曰:『美哉乎, 河山之固, 此魏之寶也。』吳起對曰:『在德不在險。』」及其謝臣屬, 審廢興之命, 與夫泥首銜玉者異日談也。干寶晉記曰:「吳王孫皓將其子瑾等, 泥首面縛降王濬。」左傳曰:「許男面縛銜璧以見楚子。」璧, 玉也。
贊曰:公孫習吏, 隗王得士, 漢命已還, 二隅方跱。天數有違, 違猶去也。江山難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