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十四 ‧ 楊震列傳第四十四

卷五十四 ‧ 列傳第四十四

楊震子秉 孫賜 曾孫彪 玄孫脩
楊震字伯起, 弘農華陰人也。八世祖喜, 高祖時有功, 封赤泉侯。史記曰, 喜追殺項羽, 以功封。高祖敞, 昭帝時為丞相, 封安平侯。父寶, 續齊諧記曰:「寶年九歲時, 至華陰山北, 見一黃雀為鴟梟所搏, 墜於樹下, 為螻蟻所困。寶取之以歸, 置巾箱中, 唯食黃花, 百餘日毛羽成, 乃飛去。其夜有黃衣童子向寶再拜曰:『我西王母使者, 君仁愛救拯, 實感成濟。』以白環四枚與寶:『令君子孫潔白, 位登三事, 當如此環矣。』」習歐陽尚書。哀、平之世, 隱居敎授。居攝二年, 與兩龔、蔣詡俱徵, 遂遁逃, 不知所處。龔勝字君賔, 龔舍字君倩, 蔣詡字元卿, 並以高節著名。見前書。光武高其節。建武中, 公車特徵, 老病不到, 卒於家。
震少好學, 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郁, 明經博覽, 無不窮究。諸儒為之語曰:「關西孔子楊伯起。」常客居於湖, 今湖城縣。不答州郡禮命數十年, 續漢志曰「敎授二十餘年, 州請召, 數稱病不就。少孤貧, 獨與母居, 假地種殖, 以給供養, 諸生甞有助種藍者, 震輒拔, 更以距其後, 鄉里稱孝」也。衆人謂之晚暮, 而震志愈篤。後有冠雀銜三鱣魚, 飛集講堂前, 冠音貫, 即鸛雀也。鱣音善。韓子云:「鱣似蛇。」臣賢案:續漢及謝承書「鱣」字皆作「鱓」, 然則「鱣」「鱓」古字通也。鱣魚長者不過三尺, 黃地黑文, 故都講云「蛇鱓, 卿大夫之服象也」。郭璞云「鱣魚長二三丈, 音知然反」, 安有鸛雀能勝二三丈乎?此為鱣明矣。都講取魚進曰:「蛇鱣者, 卿大夫服之象也。數三者, 法三台也。先生自此升矣。」年五十, 乃始仕州郡。
大將軍鄧隲聞其賢而辟之, 舉茂才, 四遷荊州刺史、東萊太守。當之郡, 道經昌邑, 昌邑故城在今兖州金鄉縣西北也。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, 謁見, 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。震曰:「故人知君, 君不知故人, 何也?」密曰:「暮夜無知者。」震曰:「天知, 神知, 我知, 子知。何謂無知!」密愧而出。後轉涿郡太守。性公廉, 不受私謁。子孫常蔬食步行, 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業, 震不肯, 曰:「使後世稱為清白吏子孫, 以此遺之, 不亦厚乎!」
元初四年, 徵入為太僕, 遷太常。先是博士選舉多不以實, 震舉薦明經名士陳留楊倫等, 倫字仲桓。謝承書云:「薦楊仲桓等五人, 各從家拜博士。」顯傳學業, 諸儒稱之。
永寧元年, 代劉愷為司徒。明年, 鄧太后崩, 內寵始橫。安帝乳母王聖, 因保養之勤, 緣恩放恣;聖子女伯榮出入宮掖, 傳通姦賂。震上疏曰:「臣聞政以得賢為本, 理以去穢為務。墨子曰:「夫尚賢者, 政本也。」左傳曰:「為國者, 如農夫之務去草焉。」是以唐虞俊乂在官, 四凶流放, 天上咸服, 以致雍熙。尚書曰:「四罪而天下咸服。」又曰:「黎人於變時雍, 庶績咸熙。」雍, 和也。熙, 廣也。方今九德未事, 尚書皐繇謨曰:「亦行有九德:寬而栗, 柔而立, 愿而龔, 亂而敬, 擾而毅, 直而溫, 簡而廉, 剛而塞, 強而誼。」又曰:「九德咸事, 俊乂在官。」嬖倖充庭。謚法曰:「賤而得愛曰嬖。」阿母王聖出自賤微, 得遭千載, 奉養聖躬, 雖有推燥居溼之勤, 孝經援神契曰「母之於子也, 鞠養殷勤, 推燥居溼, 絕少分甘」也。前後賞惠, 過報勞苦, 而無厭之心不知紀極, 左傳曰, 縉雲氏有不材子, 聚斂積實, 不知紀極。外交屬託, 擾亂天下, 損辱清朝, 塵點日月。書誡牝雞牡鳴, , 雌也。牡, 雄也。尚書:「古人有言, 牝雞無晨, 牝雞之晨, 唯家之索。」詩刺哲婦喪國。詩大雅曰:「哲夫成城, 哲婦傾城。」昔鄭嚴公從母氏之欲, 恣驕弟之情, 幾至危國, 然後加討, 春秋貶之, 以為失敎。嚴公, 莊公也, 避明帝諱改焉。左傳, 鄭莊公殺母弟段, 稱鄭伯, 譏失敎也。夫女子小人, 近之喜, 遠之怨, 實為難養。論語曰「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, 近之則不遜, 遠之則怨」也。易曰:『無攸遂, 在中饋。』家人卦六二爻辭也。鄭玄注曰:「二為陰爻, 得正於內;五, 陽爻也, 得正於外。猶婦人自修正於內, 丈夫脩正於外。無攸遂, 言婦人無敢自遂也。爻體離, 又互體坎, 火位在下, 水在上, 餁之象也。饋, 食也, 故云在中饋也。」言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。宜速出阿母, 令居外舍, 斷絕伯榮, 莫使往來, 令恩德兩隆, 上下俱美。惟陛下絕婉孌之私, 割不忍之心, 詩國風候人篇序曰:「曹共公遠君子而近小人。」其詩曰:「婉兮孌兮, 季女斯飢。」婉, 少貌。孌, 好貌也。留神萬機, 誡慎拜爵, 減省獻御, 損節徵發。令野無鶴鳴之歎, 詩小雅序曰:「鶴鳴, 誨宣王也。」鄭玄注云:「敎周宣王求賢人之未仕者。」其詩曰:「鶴鳴于九皐, 聲聞于野。」言身隱而名著, 喻賢者雖隱居, 人咸知之。朝無小明之悔, 詩小雅序曰:「小明, 大夫悔仕於亂也。」小明者, 言周幽王日小其明, 損其政事, 以至於亂。大東不興於今, 詩小雅序:「大東, 刺亂也。」其詩曰:「小東大東, 杼柚其空。」鄭玄注云:「小亦於東, 大亦於東, 言賦斂多也。」勞止不怨於下。詩大雅序曰:「人勞, 刺厲王也。」其詩曰「人亦勞止, 迄可小康」也。擬蹤往古, 比德哲王, 豈不休哉!」奏御, 帝以示阿母等, 內倖皆懷忿恚。而伯榮驕淫尤甚, 與故朝陽侯劉護從兄瓌交通, , 泗水王歙之從曾孫。瓌遂以為妻, 得襲護爵, 位至侍中。震深疾之, 復詣闕上疏曰:「臣聞高祖與群臣約, 非功臣不得封, 故經制父死子繼, 兄亡弟及, 以防篡也。公羊傳曰:「劉子、單子以王猛入于王城者何?西周也。其言入何?篡辭也。冬十月, 王子猛卒。此未踰年之君, 其稱王子猛卒何?不予當也。不予當者, 不與當父死子繼, 兄亡弟及也。」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劉護再從兄瓌襲護爵為侯。護同產弟威, 今猶見在。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, 諸侯專爵爵有德。今瓌無佗功行, 但以配阿母女, 一時之閒, 旣位侍中, 又至封侯, 不稽舊制, 不合經義, 行人諠譁, 百姓不安。陛下宜覽鏡旣往, 順帝之則。」書奏不省。
延光二年, 代劉愷為太尉。帝舅大鴻臚耿寶薦中常侍李閏兄於震, 震不從。寶乃自往候震曰:「李常侍國家所重, 欲令公辟其兄, 寶唯傳上意耳。」言非己本心, 傳在上之意。震曰:「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, 故宜有尚書勑。」遂拒不許, 寶大恨而去。皇后兄執金吾閻顯亦薦所親厚於震, 震又不從。司空劉授聞之, 漢官儀:「授字孟春, 武原人。」即辟此二人, 旬日中皆見拔擢。由是震益見怨。
時詔遣使者大為阿母脩第, 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、謝惲等更相扇動, 傾搖朝庭。震復上疏曰:「臣聞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儲, 故堯遭洪水, 人無菜色。言有儲蓄, 人無食菜之飢色也。臣伏念方今灾害發起, 彌彌滋甚, 彌彌猶稍稍也。韋孟詩曰「彌彌其失」也。百姓空虛, 不能自贍。重以螟蝗, 羌虜鈔掠, 三邊震擾, 戰鬬之役至今未息, 兵甲軍糧不能復給。大司農帑藏匱乏, 殆非社稷安寧之時。伏見詔書為阿母興起津城門內第舍, 津城門, 洛陽南面西頭門也。合兩為一, 連里竟街, 合兩坊而為一宅。里即坊也。雕修繕飾, 窮極巧伎。今盛夏土王, 而攻山採石, 其大匠左校別部將作合數十處, 續漢志將作大匠, 秩二千石。左校令, 秩六百石。轉相迫促, 為費巨億。周廣、謝惲兄弟, 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, 依倚近倖姦佞之人, 與樊豐、王永等分威共權, 屬託州郡, 傾動大臣。宰司辟召, 承望旨意, 招來海內貪汙之人, 受其貨賂, 至有臧錮棄世之徒復得顯用。有臧賄禁錮之人也。白黑溷淆, 清濁同源, 天下讙譁, 咸曰財貨上流, 為朝結譏。臣聞師言:『上之所取, 財盡則怨, 力盡則叛。』怨叛之人, 不可復使, 故曰:『百姓不足, 君誰與足?』論語有若對魯哀公之詞。惟陛下度之。」豐、惲等見震連切諫不從, 無所顧忌, 遂詐作詔書, 調發司農錢穀、大匠見徒材木, 各起家舍、園池、廬觀, 役費無數。
震因地震, 復上疏曰:「臣蒙恩備台輔, 不能奉宣政化, 調和陰陽, 去年十二月四日, 京師地動。臣聞師言:『地者陰精, 當安靜承陽。』而今動搖者, 陰道盛也。其日戊辰, 三者皆土, 位在中宮, 戊干辰支皆土也, 并地動, 故言三者。此中臣近官盛於持權用事之象也。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, 躬自菲薄, 宮殿垣屋傾倚, 枝柱而已, , 邪也。柱音竹主反。無所興造, 欲令遠近咸知政化之清流, 商邑之翼翼也。詩商頌「商邑翼翼, 四方之極」也。而親近倖臣, 未崇斷金, 易繫辭曰:「二人同心, 其利斷金。」言邪佞之臣, 不與上同心。驕溢踰法, 多請徒士, 盛修弟舍, 賣弄威福。道路讙譁, 衆所聞見。地動之變, 近在城郭, 殆為此發。又冬無宿雪, 春節未雨, 百僚燋心, 而繕修不止, 誠致旱之徵也。書曰:『僭恒陽若, 臣無作威作福玉食。』尚書洪範之詞也。僭, 差也。若, 順也。君行僭差, 則常陽順之也。言唯君得專威福, 為美食。唯陛下奮乾剛之德, 易曰:「大哉乾乎!剛健中正, 純粹精也。」棄驕奢之臣, 以掩訞言之口, 奉承皇天之戒, 無令威福久移於下。」
震前後所上, 轉有切至, 帝旣不平之, 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, 俱以其名儒, 未敢加害。尋有河閒男子趙騰詣闕上書, 指陳得失。帝發怒, 遂收考詔獄, 結以罔上不道。震復上疏救之曰:「臣聞堯舜之世, 諫鼓謗木立之於朝;帝王紀曰:「堯置敢諫之鼓, 舜立誹謗之木。」殷周哲王, 小人怨詈, 則還自敬德。尚書曰「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, 茲四人迪哲。厥或告之曰小人怨女詈女, 則皇自敬德」也。所以達聦明, 開不諱, 博採負薪, 盡極下情也。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, 與手刃犯法有差。乞為虧除, 全騰之命, 以誘芻蕘輿人之言。」輿, 衆也。詩曰:「詢于芻蕘。」左氏傳曰「聽輿人之謀」也。帝不省, 騰竟伏尸都市。
會三年春, 東巡岱宗, 樊豐等因乘輿在外, 競修第宅, 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, 史謂府吏也。得豐等所詐下詔書, 具奏, 須行還上之。豐等聞, 惶怖, 會太史言星變逆行, 遂共譖震云:「自趙騰死後, 深用怨懟;, 怨怒也。且鄧氏故吏, 有恚恨之心。」震初鄧隲辟之, 故曰故吏。及車駕行還, 便時太學, 且於太學待吉時而後入也, 故曰便時。前書「便時上林延壽門」也。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, 於是柴門絕賔客。豐等復惡之, 乃請大將軍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, 懷恚望, 有詔遣歸本郡。震行至城西几陽亭, 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:慷慨, 悲歎。「死者士之常分。吾蒙恩居上司, 疾姦臣狡猾而不能誅, 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, 何面目復見日月!身死之日, 以雜木為棺, 布單被裁足蓋形, 勿歸冢次, 勿設祭祠。」因飲酖而卒, 時年七十餘。弘農太守移良風俗通曰:「齊公子雍食菜於移, 其後氏焉。」承樊豐等旨, 遣吏於陝縣留停震喪, 露棺道側, 謝承書曰:「震臨沒, 謂諸子以牛車薄簀, 載柩還歸。」讁震諸子代郵行書, 說文:「郵, 境上行書舍也。」廣雅曰:「郵, 驛也。」道路皆為隕涕。
歲餘, 順帝即位, 樊豐、周廣等誅死, 震門生虞放、陳翼詣闕追訟震事。朝廷咸稱其忠, 乃下詔除二子為郎, 贈錢百萬, 以禮改葬於華陰潼亭, 墓在今潼關西大道之北, 其碑尚存。遠近畢至。先葬十餘日, 有大鳥高丈餘, 集震喪前, 俯仰悲鳴, 淚下霑地, 葬畢, 乃飛去。郡以狀上。續漢書曰:「大鳥來止亭樹, 下地安行到柩前, 正立低頭淚出。衆人更共摩撫抱持, 終不驚駭。」謝承書曰:「其鳥五色, 高丈餘, 兩翼長二丈三尺, 人莫知其名也。」時連有灾異, 帝感震之枉, 乃下詔策曰:「故太尉震, 正直是與, 俾匡時政, 而青蠅點素, 同茲在藩。, 樊也。詩云:「營營青蠅, 止於樊, 愷悌君子, 無信讒言。」青蠅, 污白使黑, 污黑使白, 喻佞人變亂善惡也。上天降威, 灾眚屢作, 爾卜爾筮, 惟震之故。朕之不德, 用彰厥咎, 山崩棟折, 我其危哉!禮記曰:「孔子將終, 歌曰:『泰山其穨乎!梁木其壞乎!』」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, 魂而有靈, 儻其歆享。」於是時人立石鳥象於其墓所。
震之被譖也, 高舒亦得罪, 以減死論。及震事顯, 舒拜侍御史, 至荊州刺史。
震五子。長子牧, 富波相。富波, , 屬汝南郡。
牧孫竒, 靈帝時為侍中, 帝甞從容問竒曰:「朕何如桓帝?」對曰:「陛下之於桓帝, 亦猶虞舜比德唐堯。」帝不恱曰:「卿強項, 真楊震子孫, 強項, 言不低屈也, 光武謂董宣為「強項令」也。死後必復致大鳥矣。」出為汝南太守。帝崩後, 復入為侍中衞尉, 從獻帝西遷, 有功勤。及李傕脅帝歸其營, 竒與黃門侍郎鍾繇誘傕部曲將宋曅、楊昂令反傕, 傕由此孤弱, 帝乃得東。魏志曰, 繇為黃門侍郎, 傕脅天子, 繇與尚書郎韓斌同策謀。天子得出長安, 繇有力焉。後徙都許, 追封竒子亮為陽成亭侯。亮舊宅在閿鄉縣西南。
震少子奉, 奉子𢿭, 篤志博聞, 議者以為能世其家。𢿭早卒, 子衆, 亦傳先業, 以謁者僕射從獻帝入關, 累遷御史中丞。及帝東還, 夜走度河, 衆率諸官屬步從至太陽, 太陽, , 屬河東郡。拜侍中。建安二年, 追前功封蓩亭侯。郡國志桃林縣有蓩鄉, 音莫老反。
震中子秉。秉字叔節, 少傳父業, 兼明京氏易, 博通書傳, 常隱居敎授。年四十餘, 乃應司空辟, 拜待御史, 頻出為豫、荊、徐、兖四州刺史, 遷任城相。自為刺史、二千石, 計日受奉, 餘祿不入私門。故吏齎錢百萬遺之, 閉門不受。以廉潔稱。
桓帝即位, 以明尚書徵入勸講, 勸講, 猶侍講也。拜太中大夫、左中郎將, 遷侍中、尚書。帝時微行, 私過幸河南尹梁胤府舍。, 梁冀子也。是日大風拔樹, 晝昏, 秉因上疏諫曰:「臣聞瑞由德至, 灾應事生。傳曰:『禍福無門, 唯人所召。』左傳閔子馬之詞。天不言語, 以灾異譴告, 是以孔子迅雷風烈必有變動。詩云:『敬天之威, 不敢驅馳。』詩大雅曰「敬天之怒, 無敢戲豫, 敬天之渝, 無敢馳驅」, 與此文稍異也。王者至尊, 出入有常, 警蹕而行, 靜室而止, , 止行人也。靜室謂先使清宮也。前書音義曰, 漢有靜室令也。自非郊廟之事, 則鑾旗不駕。漢官儀曰「前驅有雲罕, 皮軒鑾旗車」也。故詩稱『自郊徂宮』, 詩大雅雲漢之詞也。郊, 祭天也。易曰『王假有廟, 致孝享也』。萃卦詞也。假, 至也。假音格。諸侯如臣之家, 春秋尚列其誡, 左傳, 齊莊公如崔杼之家, 為杼所殺也, 況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!法服謂天子服, 日、月、星辰、山、龍、華蟲、藻、火、粉、米、黼、黻十二章。降亂尊卑, 等威無序, 等威謂威儀有等差也。左傳曰「貴有常尊, 賤有等威」也。侍衞守空宮, 紱璽委女妾, 設有非常之變, 任章之謀, 前書曰, 代郡太守任宣坐謀反誅, 宣子章為公車丞, 亡在渭城界中, 夜玄服入廟, 居郎閒, 執戟立於廟門, 待上至, 欲為逆, 發覺伏誅也。上負先帝, 下悔靡及。臣弈世受恩, 弈猶重也。得備納言, 納言, 尚書。又以薄學, 充在講勤, 特蒙哀識, 見照日月, 恩重命輕, 義使士死, 敢憚摧折, 略陳其愚。」帝不納。秉以病乞退, 出為右扶風。太尉黃瓊惜其去朝庭, 上秉勸講帷幄, 不宜外遷, 留拜光祿大夫。是時大將軍梁冀用權, 秉稱病。六年, 冀誅後, 乃拜太僕, 遷太常。
延熹三年, 白馬令李雲以諫受罪, 秉爭之不能得, 坐免官, 歸田里。謝承書曰:「秉免歸, 雅素清儉, 家至貧窶, 并日而食。任城故孝廉景慮齎錢百餘萬, 就以餉秉, 秉閉門距絕不受。」其年冬, 復徵拜河南尹。先是中常侍單超弟匡為濟陰太守, 以臧罪為刺史第五種所劾, 窘急, 乃賂客任方刺兖州從事衞羽。事已見種傳。及捕得方, 囚繫洛陽, 匡慮秉當窮竟其事, 密令方等得突獄亡走。尚書召秉詰責, 秉對曰:「春秋不誅黎比而魯多盜, 左傳曰:「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, 於是魯多盜。」臣賢案:黎比, 莒國之君, 恐別有所據也。方等無狀, 釁由單匡。刺執法之吏, 害奉公之臣, 復令逃竄, 寬縱罪身, 元惡大憝, 終為國害。乞檻車徵匡考覈其事, 則姦慝蹤緒, 必可立得。」而秉竟坐輸作左校, 以久旱赦出。
會日食, 太山太守皇甫規等訟秉忠正, 不宜久抑不用。有詔公車徵秉及處士韋著, 二人各稱疾不至。有司並劾秉、著大不敬, 請下所屬正其罪。尚書令周景與尚書邊韶議奏:「秉儒學侍講, 常在謙虛;著隱居行義, 以退讓為節。俱徵不至, 誠違側席之望, 然逶迤退食, 足抑苟進之風。詩國風羔羊詩曰:「退食自公, 委蛇委蛇。」退食謂減膳也。從於公謂正直順於事也。委蛇, 委曲自得之貌。夫明王之世, 必有不召之臣, 堯時許由, 禹時伯成子高, 湯時務光等。聖朝弘養, 宜用優游之禮。可告在所屬, 喻以朝庭恩意。如遂不至, 詳議其罰。」於是重徵, 乃到, 拜太常。
五年冬, 代劉矩為太尉。是時宦官方熾, 任人及子弟為官, 任謂保任。布滿天下, 競為貪淫, 朝野嗟怨。秉與司空周景上言:「內外吏職多非其人, 自頃所徵皆特拜不試, 致盜竊縱恣, 怨訟紛錯。舊典, 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埶, 而今枝葉賔客布列職署, 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, 上下忿患, 四方愁毒。可遵用舊章, 退貪殘, 塞灾謗。請下司隷校尉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城門五營校尉、北軍中候, 各實覈所部, 應當斥罷, 自以狀言, 三府廉察有遺漏, 續上。」帝從之。於是秉條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將燕瑗、青州刺史羊亮、遼東太守孫諠等五十餘人, 或死或免, 天下莫不肅然。
時郡國計吏多留拜為郎, 秉上言三署見郎七百餘人, 三署郎, 解見安帝紀。帑臧空虛, 浮食者衆, 而不良守相欲因國為池, 澆濯釁穢。宜絕橫拜, 以塞覬覦之端。左傳曰:「下無覬覦。」杜預注曰:「無冀望上位。」自此終桓帝世, 計吏無復留拜者。
七年, 南巡園陵, 特詔秉從。南陽太守張彪與帝微時有舊恩, 以車駕當至, 因傍發調, 多以入私。秉聞之, 下書責讓荊州刺史, 以狀副言公府。南陽郡, 荊州所部也。及行至南陽, 左右並通姦利, 詔書多所除拜。秉復上疏諫曰:「臣聞先王建國, 順天制官。尚書曰:「明王奉若天道, 建邦設都。」孔安國注云:「天有日、月、北斗、五星、二十八宿, 皆有尊卑相正之法。明王奉順此道, 建國設都。」太微積星, 名為郎位, 史記天官書曰, 太微宮五帝坐, 後聚二十五星蔚然, 曰郎位。積, 聚也。入奉宿衞, 出牧百姓。皐陶誡虞, 在於官人。尚書皐陶誡舜曰「在知人, 在官人」也。頃者道路拜除, 恩加豎隷, 爵以貨成, 化由此敗, 所以俗夫巷議, 白駒遠逝, 孔子曰:「天下有道, 庶人不議。」詩小雅曰:「皎皎白駒, 食我場苗, 所謂伊人, 於焉逍遙。」言宣王官失其人, 賢者乘白駒而去之。穆穆清朝, 遠近莫觀。宜割不忍之恩, 以斷求欲之路。」於是詔除乃止。
時中常侍侯覽弟參為益州刺史, 累有臧罪, 暴虐一州。明年, 秉劾奏參, 檻車徵詣廷尉。參惶恐, 道自殺。謝承書曰:「秉奏『參取受罪臧累億。牂柯男子張攸, 居為富室, 參橫加非罪, 云造訛言, 殺攸家八人, 沒入廬宅。又與同郡諸生李元之官, 共飲酒, 醉飽之後, 戲故相犯, 誣言有淫慝之罪, 應時捶殺。以人臣之勢, 行桀紂之態, 傷和逆理, 痛感天地, 宜當糾持, 以謝一州』。又曰『京兆尹袁逢於長安客舍中得參重車三百餘乘, 金銀珍玩, 不可稱記。』」秉因奏覽及中常侍具瑗曰:「臣案國舊典, 宦豎之官, 本在給使省闥, 司昏守夜, 而今猥受過寵, 執政操權。其阿諛取容者, 則因公襃舉, 以報私惠;有忤逆於心者, 必求事中傷, 肆其凶忿。居法王公, 富擬國家, 飲食極肴饍, 僕妾盈紈素, 雖季氏專魯, 穰侯擅秦, 何以尚茲!季氏, 魯卿, 世專魯政。孔子曰:「季氏富於周公。」史記曰, 穰侯魏冉者, 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, 為秦相國, 侈富於王室。尚猶加也。案中常侍侯覽弟參, 貪殘元惡, 自取禍滅, 覽顧知釁重, 必有自疑之意, 臣愚以為不宜復見親近。昔懿公刑邴歜之父, 奪閻職之妻, 而使二人參乘, 卒有竹中之難, 春秋書之, 以為至戒。左傳曰「齊懿公之為公子也, 與邴歜之父爭田弗勝。及即位, 乃掘而刖之, 而使歜僕。納閻職之妻, 而使職驂乘。夏五月, 公游于申池。歜以扑抶職, 職怒, 歜曰:『人奪汝妻而不怒, 一抶汝, 庸何傷?』職曰:『與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?』乃謀殺懿公, 納諸竹中, , 舍爵而行」也。蓋鄭詹來而國亂, 四佞放而衆服。公羊傳曰:「鄭詹自齊逃來, 何以書?甚佞也, 曰佞人來矣。」後魯莊公取齊淫女, 卒為後敗。四佞即四凶也。以此觀之, 容可近乎?覽宜急屏斥, 投畀有虎。, 與也。詩小雅曰:「取彼譖人, 投畀豺虎。」若斯之人, 非恩所宥, 請免官送歸本郡。」書奏, 尚書召對秉掾屬曰:召秉掾屬問之。「公府外職, 而奏劾近官, 經典漢制有故事乎?」秉使對曰:「春秋趙鞅以晉陽之甲, 逐君側之惡。公羊傳曰:「趙鞅取晉陽之甲, 以逐荀寅、士吉射。曷為此?逐君側之惡人也。」傳曰:『除君之惡, 唯力是視。』左傳曰晉寺人披言也。鄧通懈慢, 申屠嘉召通詰責, 文帝從而請之。前書鄧通, 文帝幸臣, 為太中大夫, 居上傍怠慢。丞相申屠嘉罷朝, 坐府中, 召通至, 不為禮, 責曰:「通小臣, 戲殿上, 大不敬, 當斬。」通頓首, 首盡出血。上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:「此吾弄臣, 君釋之。」漢世故事, 三公之職無所不統。」尚書不能詰。帝不得已, 竟免覽官, 而削瑗國。每朝廷有得失, 輒盡忠規諫, 多見納用。
秉性不飲酒, 又早喪夫人, 遂不復娶, 所在以淳白稱。甞從容言曰:「我有三不惑:酒, , 財也。」八年薨, 時年七十四, 賜塋陪陵。子賜。
賜字伯獻。少傳家學, 篤志博聞。常退居隱約, 敎授門徒, 不答州郡禮命。後辟大將軍梁冀府, 非其好也。出除陳倉令, 因病不行。公車徵不至, 連辭三公之命。後以司空高弟, 再遷侍中、越騎校尉。
建寧初, 靈帝當受學, 詔太傅、三公選通尚書桓君章句宿有重名者, 三公舉賜, 乃侍講于華光殿中。洛陽宮殿名曰:「華光殿在崇光殿北。」遷少府、光祿勳。
熹平元年, 青虵見御坐, 帝以問賜, 賜上封事曰:「臣聞和氣致祥, 乖氣致灾, 休徵則五福應, , 美也。徵, 驗也。五福:一曰壽, 二曰富, 三曰康寧, 四曰逌好德, 五曰考終命。咎徵則六極至。, 惡也。六極:一曰凶短折, 二曰疾, 三曰憂, 四曰貧, 五曰惡, 六曰弱。並見尚書。夫善不妄來, 灾不空發。王者心有所惟, 意有所想, 雖未形顏色, 而五星以之推移, 陰陽為其變度。以此而觀, 天之與人, 豈不符哉?尚書曰:『天齊乎人, 假我一日。』是其明徵也。我謂君也。天意欲整齊于人, 必假於君也。今尚書文「假」作「俾」。俾, 使也。義亦通。夫皇極不建, 則有蛇龍之孽。洪範五行傳曰。皇, 大也。極, 中也。建, 立也。孽, 災也。君不合大中, 是謂不立。蛇龍, 陰類也。詩云:『惟虺惟蛇, 女子之祥。』詩小雅也。虺蛇, 穴居, 陰之類, 故為女子之祥也。故春秋兩蛇鬬於鄭門, 昭公殆以女敗;洪範五行傳曰:「初, 鄭厲公劫相祭仲而篡兄昭公, 立為鄭君。後雍糾之難, 厲公出奔, 鄭人立昭公。旣立, 內蛇與外蛇鬬鄭南門中。內蛇死。是時傅瑕仕於鄭, 欲內厲公, 故內蛇死者, 昭公將敗, 厲公將勝之象也。是時昭公宜布恩施惠, 以撫百姓, 舉賢崇德, 以厲群臣, 觀察左右, 以省姦謀, 則內變不得生, 外謀無由起矣。昭公不覺, 果殺於傅瑕, 二子死而厲公入, 此其效也。詩云:『惟虺惟蛇, 女子之祥。』鄭昭公殆以女子敗矣。」康王一朝晏起, 關雎見幾而作。前書曰:「佩玉晏鳴, 關雎歎之。」音義曰:「后夫人, 雞鳴佩玉去君所。周康王后不然, 故詩人歎而傷之。此事見魯詩, 今亡失也。」夫女謁行則讒夫昌, 讒夫昌則苞苴通, 故殷湯以之自戒, 終濟亢旱之灾。說宛曰:「湯自伐桀後, 大旱七年, 洛川竭, 使人持三足鼎祝於山川曰:『政不節邪?使人疾邪?苞苴行邪?讒夫昌邪?宮室榮邪?女謁行邪?何不雨之極!』言未已而天大雨。」惟陛下思乾剛之道, 別內外之宜, 崇帝乙之制, 受元吉之祉, 易泰卦六五曰「帝乙歸妹, 以祉元吉」也。抑皇甫之權, 割豔妻之愛, 豔妻, 周幽王后褎姒也。皇甫卿士等皆后之黨, 用后嬖寵而居位也。詩曰「皇甫卿士, 豔妻煽方處」也。則蛇變可消, 禎祥立應。殷戊、宋景, 其事甚明。」殷王太戊時, 桑穀共生於朝, 修德而桑穀死。景公時, 熒惑守心, 修德而星退舍。並見史記。
二年, 代唐珍為司空, 以灾異免。復拜光祿大夫, 秩中二千石。五年, 代袁隗為司徒。是時朝廷爵授多不以次, 而帝好微行, 遊幸外苑。賜復上疏曰:「臣聞天生蒸民, 不能自理, , 衆也。故立君長使司牧之, , 主也。牧, 養也。是以唐虞兢兢業業, 兢兢, 戒慎。業業, 危懼。尚書皐陶謨曰:「兢兢業業, 一日二日萬機。」周文日昃不暇, 尚書曰:「文王自朝至於日中仄, 弗遑暇食。」明慎庶官, 俊乂在職, 三載考績, 尚書曰「三載考績, 黜陟幽明」也。以觀厥成。而今所序用無佗德, 有形埶者旬日累遷, 守真之徒歷載不轉, 勞逸無別, 善惡同流, 北山之詩所為訓作。詩小雅曰:「陟彼北山, 言採其杞。偕偕士子, 朝夕從事。大夫不均, 我從事獨賢。」又聞數微行出幸苑囿, 觀鷹犬之埶, 極槃遊之荒, , 樂也。詩曰:「槃于遊田。」書曰:「內作色荒, 外作禽荒。」政事日墮, 許規反。大化陵遟。陛下不顧二祖之勤止, 二祖, 高祖、光武也。詩曰:「文王旣勤止。」追慕五宗之美蹤, 文帝太宗、武帝世宗、宣帝中宗、明帝顯宗、章帝肅宗也。而欲以望太平, 是由曲表而欲直景, 卻行而求及前人也。孫卿子曰:「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。」韓詩外傳曰:「夫明鏡所以照形也, 往古所以知今也。夫知惡往古之惡而不知修今之善, 惡往古之所以危亡而不知襲積其所以安存, 則無以異乎却行而求逮於前人也。」宜絕慢慠之戲, 念官人之重, 割用板之恩, 慎貫魚之次, 板謂詔書也。易剝卦曰:「貫魚, 以宮人寵。」言王者御宮人, 如貫魚之有次序也。無令醜女有四殆之歎, 劉向列女傳曰:「鍾離春者, 齊無鹽邑之女, 齊宣王之正后也。其為人也, 極醜無雙, 臼頭深目, 長壯大節, 卬鼻結喉, 肥項少髮, 折腰出匈, 皮膚若漆。年四十, 行嫁不售, 自謁宣王, 舉手拊膝曰:『殆哉!殆哉!』曰:『今王之國, 西有衡秦之患, 南有強楚之讎, 外有二國之難, 一旦山陵崩弛, 社稷不安, 此一殆也。漸臺五重, 萬人罷極, 此二殆也。賢者伏匿於山林, 諂諛者強於左右, 此三殆也。飲酒沈湎, 以夜繼晝, 外不脩諸侯之禮, 內不秉國家之政, 此四殆也。』」遐邇有憤怨之聲。臣受恩偏特, 忝任師傅, 不敢自同凡臣, 括囊避咎。, 結也。易曰:「括囊無咎無譽。」謹自手書密上。」
後坐辟黨人免。復拜光祿大夫。光和元年, 有虹蜺晝降於嘉德殿前, 洛陽記, 殿在九龍門內。郭景純注爾雅曰:「雙出, 色鮮盛者為雄, 曰虹;闇者為雌, 曰蜺。」帝惡之, 引賜及議郎蔡邕等入金商門崇德署, 戴延之西征記曰:「太極殿西有金商門。」使中常待曹節、王甫問以祥異禍福所在。賜仰天而歎, 謂節等曰:「吾每讀張禹傳, 未甞不憤恚歎息, 旣不能竭忠盡情, 極言其要, 而反留意少子, 乞還女壻。張禹, 成帝時為丞相, 以師傅恩, 禹每疾, 輒以起居聞, 車駕日臨問之, 拜禹床下。禹頓首謝恩, 言「老臣有四男一女, 愛女甚於男, 遠嫁為張掖太守蕭咸妻, 不勝父子私情, 思與女相近」。上即時徙咸為弘農太守。又禹少子未有官, 上臨候禹, 禹數視其少子, 上即禹床下拜為黃門給事中也。朱游欲得尚方斬馬劔以理之, 固其宜也。朱雲字游。張禹以帝師尊重, 雲上書求見, 公卿在前, 雲曰:「今朝廷大臣不能匡主, 臣願得尚方斬馬劔, 斷佞臣一人頭, 以厲其餘。」上問:「誰也?」對曰:「安昌侯張禹。」尚方, 少府之屬官也, 作供御器物, 故有斬馬劔, 利可以斬馬也。並見前書。吾以微薄之學, 充先師之末, 累世見寵, 無以報國。猥當大問, 死而後已。」乃書對曰:「臣聞之經傳, 或得神以昌, 或得神以亡。左傳曰:「有神降于莘, 周內史過曰:『國之將興, 明神降之, 監其德也。將亡, 神又降之, 觀其惡也。故有得神以輿, 亦有以亡。』」國語曰「昔夏之興也, 祝融降於崇山;其亡也, 回祿信於黔遂。商之興也, 檮杌次於丕山;其亡也, 夷羊在牧。周之興也, 鸑鷟鳴於岐山;其衰也, 杜伯射王於鄗」也。國家休明, 則鑒其德;邪辟昬亂, 則視其禍。今殿前之氣, 應為虹蜺, 皆妖邪所生, 不正之象, 詩人所謂蝃蝀者也。韓詩序曰:「蝃蝀, 刺奔女也。蝃蝀在東, 莫之敢指, 詩人言蝃蝀在東者, 邪色乘陽, 人君淫佚之徵。臣子為君父隱臧, 故言莫之敢指。」蝃音帝。蝀音董。於中孚經曰:『蜺之比, 無德以色親。』易稽覽圖中孚經之文也。比, 類也。鄭玄注曰:「霓, 邪氣也。陰無德, 以好色得親幸於陽也。」方今內多嬖倖, 外任小臣, 上下並怨, 諠譁盈路, 是以灾異屢見, 前後丁寧。今復投蜺, 可謂孰矣。, 成也。案春秋讖曰:『天投蜺, 天下怨, 海內亂。』春秋演孔圖曰:「霓者, 斗之亂精也。失度投霓見。」宋均注曰:「投霓, 投應也。」加四百之期, 亦復垂及。漢終于四百年, 解見獻帝紀。昔虹貫牛山, 管仲諫桓公無近妃宮。春秋文曜鉤曰:「白虹貫牛山, 管仲諫曰:『無近妃宮, 君恐失權。』齊侯大懼, 退去色黨, 更立賢輔, 使后出望, 上牛山四面聽之, 以厭神。」宋均注曰:「山, 君位也。虹蜺, 陰氣也。陰氣貫之, 君惑於妻黨之象也。望謂祭以謝過也。」流俗本「山」作「升」者, 誤也。易曰:『天垂象, 見吉凶, 聖人則之。』上繫之詞。則, 效也。今妾媵嬖人閹尹之徒, 共專國朝, 欺罔日月。又鴻都門下, 招會群小, 造作賦說, 以蟲篆小技見寵於時, 法言曰「賦者, 童子彫蟲篆刻, 壯夫不為」也。如驩兜、共工更相薦說, 尚書驩兜曰:「都, 共工方鳩僝功。」旬月之閒, 並各拔擢, 樂松處常伯, 任芝居納言。郄儉、梁鵠俱以便辟之性, 佞辯之心, 各受豐爵不次之寵, 而令搢紳之徒委伏畎畝, 口誦堯舜之言, 身蹈絕俗之行, 棄捐溝壑, 不見逮及。冠履倒易, 陵谷代處, 楚詞曰:「冠履兮雜處。」詩曰「高岸為各, 深谷為陵」也。從小人之邪意, 順無知之私欲, 不念板、蕩之作, 虺蜴之誡。詩大雅序曰:「板, 凡伯刺厲王也。」其詩曰:「上帝板板, 下人卒癉。」「蕩, 邵穆公傷周室大壞也。」其詩:「蕩蕩上帝, 下人之辟。」又云:「哀今之人, 胡為虺蜴。」注云:「蜴, 蠑螈也。虺蜴之性, 見人則走。哀哉, 今之人何為如是!傷時政也。」殆哉之危, 莫過於今。無鹽之詞也, 解見上。幸賴皇天垂象譴告。周書曰:『天子見怪則修德, 諸侯見怪則修政, 卿大夫見怪則修職, 士庶人見怪則修身。』惟陛下慎經典之誡, 圖變復之道, 謂變改而銷復之。斥遠佞巧之臣, 速徵鶴鳴之士, 內親張仲, 外任山甫, 詩曰:「張仲孝友。」又曰:「衮職有闕, 仲山甫補之。」皆周宣王賢臣也。斷絕尺一, 抑止槃游, 留思庶政, 無敢怠遑。冀上天還威, 衆變可弭。老臣過受師傅之任, 數蒙寵異之恩, 豈敢愛惜垂沒之年, 而不盡其慺慺之心哉!」慺慺猶勤勤也。音力侯反。書奏, 甚忤曹節等。蔡邕坐直對抵罪, 徙朔方。賜以師傅之恩, 故得免咎。
其冬, 行辟雍禮, 引賜為三老。復拜少府、光祿勳, 代劉郃為司徒。帝欲造畢圭靈琨苑, 賜復上疏諫曰:「竊聞使者並出, 規度城南人田, 欲以為苑。昔先王造囿, 裁足以脩三驅之禮, 薪萊芻牧, 皆悉往焉。先帝之制, 左開鴻池, 右作上林, 鴻池在洛陽東, 上林在西。不奢不約, 以合禮中。今猥規郊城之地, 以為苑囿, 壞沃衍, 杜預注左傳曰:「衍沃, 平美之地也。」廢田園, 驅居人, 畜禽獸, 殆非所謂『若保赤子』之義。書曰「若保赤子, 唯人其康乂」也。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, 陽嘉元年起西苑, 延熹二年造顯陽苑。洛陽宮殿名有平樂苑、上林苑。桓帝延熹元年置鴻德苑也。可以逞情意, 順四節也, , 快也。四節謂春蒐、夏苗、秋獮、冬狩也。宜惟夏禹卑宮, 孔子曰「禹惡衣服, 卑宮室」也。太宗露臺之意, 文帝欲作露臺, 召匠計之, 直百金。帝曰「百金, 中人十家之產。吾奉先帝宮室, 常恐羞之, 何以臺為」也。以尉下民之勞。」書奏, 帝欲止, 以問侍中任芝、中常侍樂松。松等曰:「昔文王之囿百里, 人以為小;齊宣五里, 人以為大。孟子齊宣王問曰:「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 人猶以為小;寡人之囿方四十里, 人猶以為大。何也?」曰:「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 芻蕘者往焉, 雉菟者往焉, 與人同之, 人以為小, 不亦宜乎?」此云文王百里, 齊宣五里, 與孟子不同也。今與百姓共之, 無害於政也。」帝恱, 遂令築苑。
四年, 賜以病罷。居無何, 拜太常, 詔賜御府衣一襲, 衣單複具曰襲。自所服冠幘綬, 玉壺革帶, 金錯鉤佩。金錯, 以金閒錯其文。
五年冬, 復拜太尉。中平元年, 黃巾賊起, 賜被召會議詣省閤, 切諫忤旨, 因以寇賊免。
先是黃巾帥張角等執左道, 稱大賢, 以誑燿百姓, 天下繈負歸之。賜時在司徒, 召掾劉陶告曰:「張角等遭赦不悔, 而稍益滋蔓, 今若下州郡捕討, 恐更騷擾, 速成其患。且欲切勑刺史、二千石, 簡別流人, 各護歸本郡, 以孤弱其黨, 然後誅其渠帥, 可不勞而定, 何如?」陶對曰:「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, 廟勝之術也。」孫子曰:「未戰而廟勝, 得筭多也。未戰而廟不勝, 得筭少也。」賜遂上書言之。會去位, 事留中。謂所論事留在禁中, 未施用之。後帝徙南宮, 閱錄故事, 得賜所上張角奏及前侍講注籍, 所注之籍錄。乃感悟, 下詔封賜臨晉侯, 臨晉, , 屬馮翊, 故城在今同州朝邑縣西南。邑千五百戶。初, 賜與太尉劉寬、司空張濟濟字元江, 細陽人也, 張酺曾孫。並入侍講, 自以不宜獨受封賞, 上書願分戶邑於寬、濟。帝嘉歎, 復封寬及濟子, 拜賜尚書令。數日出為廷尉, 賜自以代非法家, 言曰:「三后成功, 惟殷于民, 皐陶不與焉, 蓋吝之也。」, 恥也。殷, 盛也。尚書曰:「伯夷降典, 折人惟刑, 禹平水土, 主名山川, 稷降播種, 農殖嘉穀, 三后成功, 惟殷於人。」言皐陶不預其數者, 蓋恥之。遂固辭, 以特進就弟。
二年九月, 復代張溫為司空。其月薨。天子素服, 三日不臨朝, 贈東園梓器襚服, 賜錢三百萬, 布五百匹。策曰:「故司空臨晉侯賜, 華嶽所挺, 九德純備, , 生也。九德即皐陶謨九德。三葉宰相, 輔國以忠。朕昔初載, 授道帷幄, 詩大雅曰:「文王初載。」毛萇注云:「載, 識也。」遂階成勳, 以陟大猷。師範之功, 昭于內外, 庶官之務, 勞亦勤止。七在卿校, 殊位特進, 五登衮職, 弭難乂寧。雖受茅土, 未答厥勳, 哲人其萎, 將誰諮度!禮記曰;「孔子負手曳杖, 消搖於門, 歌曰:『太山其穨乎, 梁木其壞乎, 哲人其萎乎!』」朕甚懼焉。禮設殊等, 物有服章。今使左中郎將郭儀持節追位特進, 前書, 張禹為丞相, 以老罷就第, 以列侯朝朔望, 位特進, 見禮如丞相。漢雜事曰:「諸侯功德優盛, 朝廷所敬異, 賜位特進, 在三公下。」贈司空驃騎將軍印綬。」及葬, 又使侍御史持節送喪, 蘭臺令史十人發羽林騎輕車介士, 續漢志:「輕車, 古之戰車也, 洞朱輪輿, 不巾不蓋, 菑矛戟幢麾。」菑音側事反。菑謂插也。前後部鼓吹, 又勑驃騎將軍官屬司空法駕, 送至舊塋。續漢志「三公、列侯車, 倚鹿, 伏熊, 黑轓, 朱班輪, 鹿文飛軨, 九游降龍。騎吏四人, 皆帶劔持棨戟為前列, 三百石長導從, 置門下五吏, 賊曹、功曹皆帶劔車道, 主簿、主記兩車為從」也。公卿已下會葬。謚文烈侯。及小祥, 又會焉。子彪嗣。禮「期而小祥」, 「又期而大祥」。鄭玄注曰:「祥, 吉也, 言其漸即吉也。」
彪字文先, 少傳家學。初舉孝廉, 州舉茂才, 辟公府, 皆不應。熹平中, 以博習舊聞, 公車徵拜議郎, 華嶠書曰:「與馬日磾、盧植、蔡邕等著作東觀。」遷侍中、京兆尹。光和中, 黃門令王甫使門生於郡界辜榷官財物七千餘萬, 華嶠書曰:「甫使門生王翹辜榷。」解見靈帝紀。彪發其姦, 言之司隷。司隷校尉陽球因此奏誅甫, 天下莫不愜心。徵還為侍中、五官中郎將, 遷潁川、南陽太守, 復拜侍中, 三遷永樂少府、太僕、衞尉。
中平六年, 代董卓為司空, 其冬, 代黃琬為司徒。明年, 關東兵起, 董卓懼, 欲遷都以違其難。, 避也。乃大會公卿議曰:「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, 光武宮洛陽, 於今亦十世矣。案石包讖, 宜徙都長安, 以應天人之意。」百官無敢言者。彪曰:「移都改制, 天下大事, 故盤庚五遷, 殷民胥怨。盤庚, 殷王之名也。胥, 相也。遷都於亳, 殷人相與怨恨。湯遷亳, 仲丁遷囂, 河亶甲居相, 祖乙居耿, 并般庚五也。昔關中遭王莽變亂, 宮室焚蕩, 民庶塗炭, 百不一在。光武受命, 更都洛邑。今天下無虞, , 度也。言無可度之事也。書曰:「四方無虞。」百姓樂安, 明公建立聖主, 光隆漢祚, 無故捐宗廟, 棄園陵, 恐百姓驚動, 必有糜沸之亂。如麋粥之沸也。詩曰:「如沸如羹。」石包室讖, 妖邪之書, 豈可信用?」卓曰:「關中肥饒, 故秦得并吞六國。且隴右材木自出, 致之甚易。又杜陵南山下有武帝故瓦陶竈數千所, 并功營之, 可使一朝而辨。百姓何足與議!若有前却, 我以大兵驅之, 可令詣滄海。」言不敢避險難也。彪曰:「天下動之至易, 安之甚難, 惟明公慮焉。」卓作色曰:「公欲沮國計邪?」, 止也。太尉黃琬曰:「此國之大事, 楊公之言得無可思?」卓不答。司空荀爽見卓意壯, 恐害彪等, 因從容言曰:「相國豈樂此邪?山東兵起, 非一日可禁, 故當遷以圖之, 此秦、漢之埶也。」卓意小解。爽私謂彪曰:「諸君堅爭不止, 禍必有歸, 故吾不為也。」議罷, 卓使司隷校尉宣播以灾異奏免琬、彪等, 詣闕謝, 即拜光祿大夫。十餘日, 遷大鴻臚。從入關, 轉少府、太常, 以病免。復為京兆尹、光祿勳, 再遷光祿大夫。三年秋, 代淳于嘉為司空, 以地震免。復拜太常。興平元年, 代朱儁為太尉, 錄尚書事。及李傕、郭汜之亂, 彪盡節衞主, 崎嶇危難之間, 幾不免於害。語在董卓傳。及車駕還洛陽, 復守尚書令。
建安元年, 從東都許。時天子新遷, 大會公卿, 兖州刺史曹操上殿, 見彪色不恱, 恐於此圖之, 未得讌設, 託疾如厠, 因出還營。彪以疾罷。時袁術僭亂, 操託彪與術婚姻, 誣以欲圖廢置, 奏收下獄, 劾以大逆。將作大匠孔融聞之, 不及朝服, 往見操曰:獻帝春秋曰:「融見操曰:『刑之不濫, 君之明也。楊彪獲罪, 懼者甚衆。』」「楊公四世清德, 海內所瞻。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, 左傳曰:「康誥曰:『父不慈, 子不祗, 兄不友, 弟不恭, 不相及也。』」況以袁氏歸罪楊公。易稱『積善餘慶』, 徒欺人耳。」易文言曰:「積善之家, 必有餘慶。」操曰:「此國家之意。」融曰:「假使成王殺邵公, 周公可得言不知邪?今天下纓緌搢紳所以瞻仰明公者, 說文曰:「纓, 冠索也。」鄭玄注禮記曰:「緌, 冠飾也。紳, 帶也。搢, 插也, 插笏於紳也。」或作「縉」者, 淺赤, 言帶之色。以公聦明仁智, 輔相漢朝, 舉直厝枉, 致之雍熙也。今橫殺無辜, 則海內觀聽, 誰不解體!左傳曰, 季文子謂晉韓穿曰:「四方諸侯, 誰不解體!」杜預注曰:「言不復肅敬也。」孔融魯國男子, 明日便當拂衣而去, 不復朝矣。」若以非罪殺彪, 融則還為魯國一男子, 不復更來朝也。操不得已, 遂理出彪。
四年, 復拜太常, 十年免。十一年, 諸以恩澤為侯者皆奪封。彪父賜, 以師傅封臨晉侯。彪見漢祚將終, 遂稱腳攣不復行, 積十年。後子脩為曹操所殺, 操見彪問曰:「公何瘦之甚?」對曰:「愧無日磾先見之明, 猶懷老牛舐犢之愛。」前書曰, 金日磾子二人, 武帝所愛, 以為弄兒。其後弄兒壯大, 不謹, 自殿下與宮人戲, 日磾適見之, 惡其淫亂, 遂殺弄兒。操為之改容。
脩字德祖, 好學, 有俊才, 為丞相曹操主簿, 典略曰:「脩, 建安中舉孝廉, 除郎中, 丞相請署倉曹屬主簿。是時軍國多事, 脩總知內外事, 皆稱意。自魏太子以下, 並爭與交好。」用事曹氏。及操自平漢中, 欲因討劉備而不得進, 欲守之又難為功, 護軍不知進止何依。操於是出教, 唯曰「雞肋」而已。外曹莫能曉, 脩獨曰:「夫雞肋, 食之則無所得, 棄之則如可惜, 公歸計決矣。」乃令外白稍嚴, 操於此迴師。脩之幾決, 多有此類。脩又甞出行, 籌操有問外事, 乃逆為答記, 勑守舍兒:「若有令出, 依次通之。」旣而果然。如是者三, 操怪其速, 使廉之, , 察也。知狀, 於此忌脩。且以袁術之甥, 慮為後患, 遂因事殺之。續漢書曰:「人有白脩與臨淄侯曹植飲醉共載, 從司馬門出, 謗訕鄢陵侯章。太祖聞之大怒, 故遂收殺之, 時年四十五矣。」
脩所著賦、頌、碑、讚、詩、哀辭、表、記、書凡十五篇。
及魏文帝受禪, 欲以彪為太尉, 先遣使示旨。彪辭曰:「彪備漢三公, 遭世傾亂, 不能有所補益。耄年被病, 豈可贊惟新之朝?」遂固辭。乃授光祿大夫, 賜几杖衣袍, 續漢書曰「魏文帝詔曰:『先王制几杖之賜, 所以賔禮黃耇。太尉楊彪, 乃祖以來世著名績, 其賜公延年杖。延請之日便使杖入』」也。因朝會引見, 令彪著布單衣、鹿皮冠, 杖而入, 待以賔客之禮。年八十四, 黃初六年卒于家。自震至彪, 四世太尉, 德業相繼, 與袁氏俱為東京名族云。華嶠書曰:「東京楊氏、袁氏, 累世宰相, 為漢名族。然袁氏車馬衣服極為奢僭;能守家風, 為世所貴, 不及楊氏也。」
論曰:孔子稱「危而不持, 顛而不扶, 則將焉用彼相矣」。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相扶持者, 諭臣當輔君也。誠以負荷之寄, 負荷之寄, 周公、霍光之儔。不可以虛冒, 崇高之位, 憂重責深也。延、光之閒, 震為上相, 抗直方以臨權枉, 坤六二曰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」也。先公道而後身名, 可謂懷王臣之節, 易曰:「王臣謇謇, 匪躬之故。」識所任之體矣。遂累葉載德, 易曰:「德積載。」載, 重也。繼踵宰相。信哉, 「積善之家, 必有餘慶」。先世韋、平, 方之蔑矣。韋賢、平當父子並相繼為丞相。
贊曰:楊氏載德, 仍世柱國。言世為國柱臣也。震畏四知, 秉去三惑。賜亦無諱, 彪誠匪忒。, 差也。脩雖才子, 渝我淳則。, 變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