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十四下 ‧ 袁紹劉表列傳第六十四下

卷七十四下 ‧ 列傳第六十四下

袁紹子譚 劉表
譚自稱車騎將軍, 出軍黎陽。尚少與其兵, 而使逢紀隨之。譚求益兵, 審配等又議不與。譚怒, 殺逢紀。
曹操度河攻譚, 譚告急於尚, 尚乃留審配守鄴, 自將助譚, 與操相拒於黎陽。自九月至明年二月, 大戰城下, 郭緣生述征記曰:「黎陽城西袁譚城, 城南又有一城, 是曹公攻譚之所築。」譚、尚敗退。操將圍之, 乃夜遁還鄴。操進軍, 尚逆擊破操, 操軍還許, 譚謂尚曰:「我鎧甲不精, 故前為曹操所敗。今操軍退, 人懷歸志, 及其未濟, 出兵掩之, 可令大潰, 此策不可失也。」尚疑而不許, 旣不益兵, 又不易甲。譚大怒, 郭圖、辛評因此謂譚曰:「使先公出將軍為兄後者, 皆是審配之所構也。」譚然之。遂引兵攻尚, 戰於外門。郛郭之門。譚敗, 乃引兵還南皮。南皮, 今滄州縣也。章武有北皮亭, 故此曰南皮。
別駕王脩率吏人自青州往救譚, 譚還欲更攻尚, 問脩曰:「計將安出?」脩曰:「兄弟者, 左右手也。譬人將鬬而斷其右手, 曰『我必勝若』, 如是者可乎?夫弃兄弟而不親, 天下其誰親之?屬有讒人交鬬其閒, 以求一朝之利, 願塞耳勿聽也。若斬佞臣數人, 復相親睦, 以御四方, 可橫行於天下。」譚不從。尚復自將攻譚, 譚戰大敗, 嬰城固守。前書蒯通曰:「必將嬰城固守。」音義曰:「嬰謂以城自繞也。」尚圍之急, 譚奔平原, 而遣潁川辛毗詣曹操請救。魏志曰:「辛毗, 潁川陽翟人也。譚使毗詣太祖求和, 毗見太祖致譚意。太祖恱, 謂毗曰:『譚可信, 尚必可克不?』毗對曰:『明公無問信與詐也, 直言當論其埶耳。袁氏本兄弟相伐, 非謂他人能閒其閒, 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。一旦求救於明公, 此可知也。』」
劉表以書諫譚曰:
  天降災害, 禍難殷流, 初交殊族, 卒成同盟, 使王室震蕩, 彝倫攸斁。左傳曰:「震蕩播越。」書曰:「彝倫攸斁。」彝, 常也。倫, 理也。攸, 所也。斁, 敗也。是以智達之士, 莫不痛心入骨, 傷時人不能相忍也。然孤與太公, 言太公者尊之, 謂紹也。志同願等, 雖楚魏絕邈, 山河逈遠, , 荊州也。魏, 冀州也。戮力乃心, 共獎王室, 左傳曰:「同好惡, 獎王室。」杜預曰:「獎, 助也。」使非族不干吾盟, 異類不絕吾好, 此孤與太公無貳之所致也。功績未卒, 太公殂隕, 賢胤承統, 以繼洪業。宣弈世之德, 履丕顯之祚, , 重也, 國語曰「弈代載德」。摧嚴敵於鄴都, 揚休烈於朔土, 顧定疆宇, 虎視河外, 凡我同盟, 莫不景附。何悟青蠅飛於竿旌, 無忌游於二壘, 詩小雅曰:「營營青蠅, 止于榛。讒人罔極, 構我二人。」史記, 費無忌得寵於楚平王, 為太子建少傅, 無寵於太子, 日夜讒太子於王, 欲誅太子。太子亡奔宋。左傳作「無極」。竿旌、二壘者, 謂譚、尚也。使股肱分成二體, 匈膂絕為異身。初聞此問, 尚謂不然, 定聞信來, 乃知閼伯、實沈之忿已成, 弃親即讎之計已決, 左傳子產曰:「高辛氏有二子, 伯曰閼伯, 季曰實沈, 居於曠林, 不相能也, 日尋干戈, 以相征討。」旃斾交於中原, 暴尸累於城下。聞之哽咽, 若存若亡。昔三王、五伯, 下及戰國, 君臣相弒, 父子相殺, 兄弟相殘, 親戚相滅, 蓋時有之。然或欲以成王業, 若周公誅管、蔡之類。或欲以定霸功, 若齊桓公殺子糾也。皆所謂逆取順守, 而徼富強於一世也。未有弃親即異, 兀其根本, 而能全於長世者也。
  昔齊襄公報九世之讎, 公羊傳曰:「紀侯大去其國。大去者何?滅之也。孰滅之也?齊滅之。曷為不言齊滅之?為襄公諱也。春秋為賢者諱。何賢於襄公?復讎也。何讎爾?遠祖也。哀公烹於周, 紀侯譖之。遠祖者幾代?九代矣。」史記曰, 紀侯譖齊哀公於周, 周夷王烹哀公。其弟靜立, 是為胡公。弟獻公立, 子武公立, 子厲公立, 子文公立, 子成公立, 子莊公立, 子釐公立, 子襄公八年, 紀遷去其邑, 是為九代也。士匄卒荀偃之事, 是故春秋美其義, 君子稱其信。夫伯游之恨於齊, 未若太公之忿於曹也;宣子之臣承業, 未若仁君之繼統也。荀偃, 晉大夫也。左傳曰, 荀偃將中軍, 士匄佐之, 伐齊。濟河, 病目出, 及卒, 而視不可唅。欒盈曰:「其為未卒事於齊故也?」士匄撫之曰:「主苟終, 所不嗣事於齊有如河!」乃瞑受含。伯游, 荀偃字也。宣子即士匄也, 士爕之子, 士會之孫。且君子違難不適讎國, 交絕不出惡聲, 左傳曰, 公山不狃曰:「君子違難不適讎國。」杜預曰:「違, 奔亡也。」史記樂毅遺燕惠王書曰:「臣聞古之君子, 交絕不出惡聲。」況忘先人之讎, 弃親戚之好, 而為萬世之戒, 遺同盟之恥哉!蠻夷戎狄將有誚讓之言, 況我族類, 而不痛心邪!
  夫欲立竹帛於當時, 全宗祀於一世, 豈宜同生分謗, 爭校得失乎?若冀州有不弟之慠, 左傳曰:「段不弟, 故不言弟。」無慙順之節, 仁君當降志辱身, 以濟事為務。事定之後, 使天下平其曲直, 不亦為高義邪?今仁君見憎於夫人, 未若鄭莊之於姜氏;昆弟之嫌, 未若重華之於象敖。然莊公卒崇大隧之樂, 象敖終受有鼻之封。願捐弃百痾, 追攝舊義, 復為母子昆弟如初。鄭武公娶於申, 曰武姜, 生莊公及叔段。莊公寤生, 驚姜氏, 遂惡之, 愛叔段, 欲立之, 武公弗許。及莊公立, 姜氏為請京, 使居之。段繕甲兵, 將襲鄭, 夫人將啟之。莊公遂寘姜氏于城潁, 而誓之曰:「不及黃泉, 無相見也。」旣而悔之。潁考叔曰:「君何患焉?若闕地及泉, 隧而相見, 其誰曰不然!」從之。公入而賦:「大隧之中, 其樂也融融。」姜出而賦:「大隧之外, 其樂也洩洩。」遂為母子如初。事見左傳。史記曰, 舜名重華。父瞽叟盲而舜母死, 瞽叟更娶妻, 生象。瞽叟愛後妻子, 常欲殺舜。舜踐帝位, 封弟象為諸侯。孟子曰:「象至不仁, 封諸有鼻。仁人之於其弟也, 不藏怒焉, 不宿怨焉, 親愛之而已矣。」鼻國在永州營道縣北, 今猶謂之鼻亭。今整勒士馬, 瞻望鵠立。
又與尚書諫之, 並不從。魏氏春秋載表遺尚書曰:「知變起辛、郭, 禍結同生, 追閼伯、實沈之蹤, 忘常棣死喪之義, 親尋干戈, 僵尸流血, 聞之哽咽, 若存若亡。昔軒轅有涿鹿之戰, 周公有商、奄之師, 皆所以翦除穢害而定王業, 非強弱之爭, 喜怒之忿也。故雖滅親不尤, 誅兄不傷。今二君初承洪業, 纂繼前軌, 進有國家傾危之慮, 退有先公遺恨之負。當唯曹是務, 唯國是康。何者?金木水火剛柔相濟, 然後剋得其和, 能為人用。今青州天性峭急, 迷於曲直。仁君度數弘廣, 綽然有餘, 當以大苞小, 以優容劣, 先除曹操, 以平先公之恨, 事定之後, 乃議曲直之評, 不亦善乎!若留神遠圖, 剋己復禮, 當振旅長驅, 共獎王室。若迷而不返, 遵而無改, 則胡夷將有誚讓之言, 況我同盟, 復能戮力仁君之役哉!此韓盧、東郭自困於前, 而遺田父之獲者也。憤躍鶴望, 冀聞和同之聲。若其泰也, 則袁族其與漢升降乎!如其否也, 則同盟永無望矣。」表二書並見王粲集。
曹操遂還救譚, 十月至黎陽。尚聞操度河, 乃釋平原還鄴。尚將呂曠、高翔畔歸曹氏, 譚復陰刻將軍印, 以假曠、翔。操知譚詐, 乃以子整娉譚女以安之, 魏志曰, 整建安二十二年封郿侯, 二十三年薨, 無子。黃初二年, 追進爵, 謚曰戴公。而引軍還。
九年三月, 尚使審配守鄴, 復攻譚於平原。配獻書於譚曰:「配聞良藥苦口而利於病, 忠言逆耳而便於行。孔子家語曰:「忠言逆耳而利於行。」願將軍緩心抑怒, 終省愚辭。蓋春秋之義, 國君死社稷, 忠臣死君命。左傳晏嬰曰:「君為社稷死則死之, 為社稷亡則亡之。」又晉解楊曰:「受命以出, 有死無隕。死而成命, 臣之祿也。」苟圖危宗廟, 剝亂國家, 親踈一也。左傳曰「天實剝亂」也。是以周公垂涕以蔽管、蔡之獄, 左傳曰, 鄭子太叔曰:「周公殺管叔, 放蔡叔。夫豈不愛?王室故也。」季友歔欷而行叔牙之誅。公羊傳曰:「公子牙卒。何以不稱弟?殺也, 為季子諱殺也。莊公病, 叔牙曰:『魯一生一及, 君以知之。慶父存也。』季子曰:『夫何敢?是將為亂!』和藥而飲之, 曰:『公子從吾言而飲此, 則可以無為天下戮笑, 必有後於魯國。』誅不避兄弟, 君臣之義也。」何則?義重人輕, 事不獲已故也。昔先公廢黜將軍以續賢兄, 立我將軍以為嫡嗣, 上告祖靈, 下書譜牒, 海內遠近, 誰不備聞!何意凶臣郭圖, 妄畫蛇足, 戰國策曰:「楚有祠者, 賜其舍人酒一巵, 相謂曰:『數人飲之不足, 一人飲之有餘, 請各畫地為蛇, 先成者飲酒。』一人蛇先成, 引酒且飲, 乃左手持酒, 右手畫蛇, 曰:『吾能為之足。』未成, 一人蛇成, 奪其巵, 曰:『蛇固無足, 子安能為足?』遂飲酒。為蛇足者終亡其酒。」曲辭諂媚, 交亂懿親。至令將軍忘孝友之仁, 襲閼、沈之迹, 放兵鈔突, 屠城殺吏, 冤魂痛於幽冥, 創痍被於草棘。又乃圖獲鄴城, 許賞賜秦胡, 其財物婦女, 豫有分數。又云:『孤雖有老母, 趣使身體完具而已。』聞此言者, 莫不悼心揮涕, 使太夫人憂哀憤隔, 我州君臣監寐悲歎。誠拱默以聽執事之圖, 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, 詒太夫人不測之患, 損先公不世之業。我將軍辭不獲命, 以及館陶之役。, 遺也。不世猶言非常也。獻帝春秋曰:「譚尚遂尋干戈, 以相征討。譚軍不利, 保于平原, 尚乃軍于館陶。譚擊之敗, 尚走保險。譚追攻之, 尚設竒伏大破譚軍, 僵屍流血不可勝計。譚走還平原。」伏惟將軍至孝蒸蒸, 發於岐嶷, 友于之性, 生於自然, 章之以聦明, 行之以敏達, 覽古今之舉措, 覩興敗之徵符, 輕榮財於糞土, 貴名高於丘岳。何意奄然迷沈, 墮賢哲之操, 墮音許規反。積怨肆忿, 取破家之禍!翹企延頸, 待望讎敵, 委慈親於虎狼之牙, 以逞一朝之志, 豈不痛哉!若乃天啟尊心, 革圖易慮, 則我將軍匍匐悲號於將軍股掌之上, 配等亦當𢾭躬布體以聽斧鑕之刑。如又不悛, 禍將及之。願熟詳吉凶, 以賜環玦。」孫卿子曰:「絕人以玦, 反人以環。」譚不納。
曹操因此進攻鄴, 審配將馮礼為內應, 開突門內操兵三百餘人。墨子備突篇曰「城百步, 一突門。突門用車兩輪, 以木朿之塗其上, 維置突門內。度門廣狹之, 令人入門四尺, 中置窐突, 門旁為橐, 充竈狀, 又置艾。寇即入, 下輪而塞之, 鼓橐薰之」也。配覺之, 從城上以大石擊門, 門閉, 入者皆死。操乃鑿壍圍城, 周回四十里, 初令淺, 示若可越。配望見, 笑而不出爭利。操一夜濬之, 廣深二丈, 引漳水以灌之。自五月至八月, 城中餓死者過半。尚聞鄴急, 將軍萬餘人還救城, 操逆擊破之。尚走依曲漳為營, 漳水之曲。操復圍之, 未合, 尚懼, 遣陰夔、陳琳求降, 不聽。尚還走藍口, 相州安陽縣界有藍嵯山, 與鄴相近, 蓋藍山之口。操復進, 急圍之。尚將馬延等臨陣降, 衆大潰, 尚奔中山。盡收其輜重, 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, 以示城中, 城中崩沮。審配令士卒曰:「堅守死戰, 操軍疲矣。幽州方至, 何憂無主!」操出行圍, 配伏弩射之, 幾中。幾音祈。中音竹仲反。以其兄子榮為東門校尉, 榮夜開門內操兵, 配拒戰城中, 生獲配。操謂配曰:「吾近行圍, 弩何多也?」配曰:「猶恨其少。」操曰:「卿忠於袁氏, 亦自不得不爾。」意欲活之。配意氣壯烈, 終無撓辭, 見者莫不歎息, 遂斬之。先賢行狀曰:「是日先縛配將詣帳下, 辛毗等逆以馬鞭擊其頭, 罵之曰:『奴, 汝今日真死矣。』配顧曰:『狗輩!由汝曹破冀州, 恨不得殺汝。』太祖旣有意活配, 配無撓辭, 辛毗等號哭不已, 乃殺之。」全尚母妻子, 還其財寶。高幹以并州降, 復為刺史。
曹操之圍鄴也, 譚復背之, 因略取甘陵、安平、勃海、河閒, 攻尚於中山。尚敗, 走故安從熙, 而譚悉收其衆, 還屯龍湊。
十二月, 曹操討譚, 軍其門。譚夜遁奔南皮, 臨清河而屯。明年正月, 急攻之。譚欲出戰, 軍未合而破。譚被髮驅馳, 追者意非恒人, 趨奔之。趨音促。譚墯馬, 顧曰:「咄, 兒過我, 我能富貴汝。」言未絕口, 頭已斷地。於是斬郭圖等, 戮其妻子。
熙、尚為其將焦觸、張南所攻, 奔遼西烏桓。觸自號幽州刺史, 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, 陳兵數萬。殺白馬盟, 令曰:「違者斬!」衆莫敢仰視, 各以次歃。至別駕代郡韓珩, 珩音行。曰:「吾受袁公父子厚恩, 今其破亡, 智不能救, 勇不能死, 於義闕矣。若乃北面曹氏, 所不能為也!」一坐為珩失色。觸曰:「夫舉大事, 當立大義。事之濟否, 不待一人, 可卒珩志, 以厲事君。」先賢行狀曰「珩字子佩, 代郡人, 清粹有雅量。少喪父母, 奉養兄姊, 宗族稱悌」也。曹操聞珩節, 甚高之, 屢辟不至, 卒於家。
高幹復叛, 執上黨太守, 舉兵守壺口關。潞州上黨縣有壺山口, 因其險而置關焉。十一年, 曹操自征幹, 幹乃留其將守城, 自詣匈奴求救, 不得, 獨與數騎亡, 欲南奔荊州。上洛都尉捕斬之。典論曰:「上洛都尉王琰獲高幹, 以功封侯。其妻哭於室, 以為琰富貴將更娶妾媵故也。」
十二年, 曹操征遼西, 擊烏桓。尚、熙與烏桓逆操軍, 戰敗走, 乃與親兵數千人奔公孫康於遼東。尚有勇力, 先與熙謀曰:「今到遼東, 康必見我, 我獨為兄手擊之, 且據其郡, 猶可以自廣也。」康亦心規取尚以為功, 乃先置精勇於廄中, 然後請尚、熙。熙疑不欲進, 尚彊之, 遂與俱入。未及坐, 康叱伏兵禽之, 坐於凍地。尚謂康曰:「未死之閒, 寒不可忍, 可相與席。」康曰:「卿頭顱方行萬里, 何席之為!」遂斬首送之。
, 遼東人。父度。初避吏為玄兔小吏, 稍仕。中平元年, 還為本郡守。在職敢殺伐, 郡中名豪與己夙無恩者, 遂誅滅百餘家。因東擊高句驪, 西攻烏桓, 威行海畔。時王室方亂, 度恃其地遠, 陰獨懷幸。會襄平社生大石丈餘, 下有三小石為足, 度以為己瑞。襄平, , 屬遼東郡, 故城在今平州盧龍縣西南。魏志曰:「時襄平延里社生大石, 或謂度曰:『此漢宣帝冠石祥也, 里名與先君同。社主土地, 明當有土地, 有三公輔也。』度益喜。」初平元年, 乃分遼東為遼西、中遼郡, 並置太守, 越海收東萊諸縣, 為營州刺史, 為猶置也。自立為遼東侯、平州牧, 追封父延為建義侯。立漢二祖廟。承制設壇墠於襄平城南, 郊祀天地, 藉田理兵, 乘鸞輅九旒旄頭羽騎。建安九年, 司空曹操表為奮威將軍, 封永寧鄉侯。度死, 康嗣, 故遂據遼土焉。
劉表字景升, 山陽高平人, 魯恭王之後也。恭王, 景帝子, 名餘。身長八尺餘, 姿貌溫偉。與同郡張儉等俱被訕議, 號為「八顧」。詔書捕案黨人, 表亡走得免。黨禁解, 辟大將軍何進掾。
初平元年, 長沙太守孫堅殺荊州刺史王叡, 王氏譜曰:「叡字通曜, 晉太保祥之伯父也。」吳錄曰:「叡見執, 驚曰:『我何罪?』堅曰:『坐無所知。』叡窮迫, 刮金飲之而死。」詔書以表為荊州刺史。時江南宗賊大盛, 宗黨共為賊。又袁術阻兵屯魯陽, 表不能得至, 乃單馬入宜城, 宜城, , 屬南郡, 本鄢, 惠帝三年改名宜城。請南郡人蒯越、襄陽人蔡瑁與共謀畫。傅子曰:「越字異度, 魏太祖平荊州, 與荀彧書曰:『不喜得荊州, 喜得異度耳。』」表謂越曰:「宗賊雖盛而衆不附, 若袁術因之, 禍必至矣。吾欲徵兵, 恐不能集, 其策焉出?」對曰:「理平者先仁義, 理亂者先權謀。兵不在多, 貴乎得人。袁術驕而無謀, 宗賊率多貪暴。越有所素養者, 使人示之以利, 必持衆來。使君誅其無道, 施其才用, 威德旣行, 襁負而至矣。兵集衆附, 南据江陵, 北守襄陽, 荊州八郡漢官儀曰, 荊州管長沙、零陵、桂陽、南陽、江夏、武陵、南郡、章陵等是也。可傳檄而定。公路雖至, 無能為也。」表曰:「善。」乃使越遣人誘宗賊帥, 至者十五人, 皆斬之而襲取其衆。唯江夏賊張虎、陳坐擁兵據襄陽城, 表使越與龐季往譬之, 乃降。江南悉平。諸守令聞表威名, 多解印綬去。表遂理兵襄陽, 以觀時變。
袁術與其從兄紹有隙, 而紹與表相結, 故術共孫堅合從襲表。表敗, 堅遂圍襄陽。會表將黃祖救至, 堅為流箭所中死, 餘衆退走。典略曰:「劉表夜遣將黃祖潛出兵, 堅逆與戰, 祖敗走, 竄峴山中。堅乘勝夜追祖, 祖部兵從竹木閒射堅, 殺之。」英雄記:「劉表將呂介將兵緣山向堅, 堅輕騎尋山討介, 介下兵射中堅頭, 應時物故。」與此不同。及李傕等入長安, , 表遣使奉貢。傕以表為鎮南將軍、荊州牧, 封成武侯, 假節, 以為己援。
建安元年, 驃騎將軍張濟自關中走南陽, 因攻穰城, 中飛矢而死。荊州官屬皆賀。表曰:「濟以窮來, 主人無禮, 至於交鋒, 此非牧意, 牧受弔不受賀也。」使人納其衆, 衆聞之喜, 遂皆服從。獻帝春秋曰:「濟引衆入荊州, 賈詡隨之歸劉表。襄陽城守不受, 濟因攻之, 為流矢所中。濟從子繡收衆而退。劉表自責, 以為己無賔主禮, 遣使招繡, 繡遂屯襄陽, 為表北藩。」三年, 長沙太守張羨率零陵、桂陽三郡畔表, 表遣兵攻圍, 破羨, 平之。英雄記曰:「張羨, 南陽人。先作零陵、桂陽守, 甚得江湘閒心。然性屈彊不順, 表薄其為人, 不甚禮也。羨因是懷恨, 遂畔表。」於是開土遂廣, 南接五領, 裴氏廣州記云:「大庾、始安、臨賀、桂陽、揭陽, 是謂五領。」鄧德明南康記曰:「大庾一也, 桂陽甲騎二也, 九真都龐三也。臨賀萌渚四也, 始安越城五也。」北據漢川, 地方數千里, 帶甲十餘萬。初, 荊州人情好擾, 加四方駭震, 寇賊相扇, 處處麋沸。表招誘有方, 威懷兼洽, 其姦猾宿賊更為效用, 萬里肅清, 大小咸恱而服之。關西、兖、豫學士歸者蓋有千數, 表安慰賑贍, 皆得資全。遂起立學校, 博求儒術, 綦母闓、闓音開。宋忠等撰立五經章句, 謂之後定。愛民養士, 從容自保。
及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度, 紹遣人求助, 表許之, 不至, 亦不援曹操, 且欲觀天下之變。從事中郎南陽韓嵩、先賢行狀曰:「嵩字德高, 義陽人, 少好學, 貧不改操。」別駕劉先說表曰:零陵先賢傳曰:「先字始宗。博學強記, 尤好黃老, 明習漢家典故。」「今豪桀並爭, 兩雄相持, 天子之重在於將軍。若欲有為, 起乘其敝可也;如其不然, 固將擇所宜從。豈可擁甲十萬, 坐觀成敗, 求援而不能助, 見賢而不肯歸!此兩怨必集於將軍, 恐不得中立矣。曹操善用兵, 且賢俊多歸之, 其埶必舉袁紹, 然後移兵以向江漢, 恐將軍不能禦也。今之勝計, 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, 操必重德將軍, 長享福祚, 垂之後嗣, 此萬全之策也。」蒯越亦勸之。表狐疑不斷, 乃遣嵩詣操, 觀望虛實。謂嵩曰:「今天下未知所定, 而曹操擁天子都許, 君為我觀其釁。」嵩對曰:「嵩觀曹公之明, 必得志於天下。將軍若欲歸之, 使嵩可也;如其猶豫, 嵩至京師, 天子假嵩一職, 不獲辭命, 則成天子之臣, 將軍之故吏耳。在君為君, 不復為將軍死也。惟加重思。」表以為憚使, 強之。至許, 果拜嵩侍中、零陵太守。及還, 盛稱朝廷曹操之德, 勸遣子入侍。表大怒, 以為懷貳, 陳兵詬嵩, , 罵也。將斬之。嵩不為動容, 徐陳臨行之言。表妻蔡氏知嵩賢, 諫止之。表猶怒, 乃考殺從行者。知無它意, 但囚嵩而已。傅子曰:「表妻蔡氏諫之曰:『韓嵩, 楚國之望, 且其言直, 誅之無辭。』表乃不誅而囚之。」
六年, 劉備自袁紹奔荊州, 表厚相待結而不能用也。十三年, 曹操自將征表, 未至。八月, 表疽發背卒。代語曰「表死後八十餘年, 晉太康中, 冢見發, 表及妻身形如生, 芬香聞數里」也。在荊州幾二十年, 家無餘積。
二子:琦, 琮。表初以琦貌類於己, 甚愛之, 後為琮娶其後妻蔡氏之姪, 蔡氏遂愛琮而惡琦, 毀譽之言日聞於表。表寵耽後妻, 每信受焉。又妻弟蔡瑁及外甥張允並得幸於表, 又睦於琮。而琦不自寧, 甞與琅邪人諸葛亮謀自安之術。亮初不對。後乃共升高樓, 因令去梯, 謂亮曰:「今日上不至天, 下不至地, 言出子口而入吾耳, 可以言未?」亮曰:「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, 重耳居外而安乎?」申生, 晉獻公之太子。為麗姬所譖, 自縊死。重耳, 申生之弟。懼麗姬之讒, 出奔。獻公卒, 重耳入, 是為文公, 遂為霸主。見左氏傳。琦意感悟, 陰規出計。會表將江夏太守黃祖為孫權所殺, 琦遂求代其任。
及表病甚, 琦歸省疾, 素慈孝, 允等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, 更有託後之意, 乃謂琦曰:「將軍命君撫臨江夏, 其任至重。今釋衆擅來, 必見譴怒。傷親之歡, 重增其疾, 非孝敬之道也。」遂遏于戶外, 使不得見。琦流涕而去, 人衆聞而傷焉。遂以琮為嗣。琮以侯印授琦。琦怒, 投之地, 將因奔喪作難。會曹操軍至新野, 琦走江南。蒯越、韓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降。傅子曰:「巽字公悌, 瓌瑋博達, 有知人監識。」琮曰:「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, 守先君之業, 以觀天下, 何為不可?」巽曰:「逆順有大體, 強弱有定埶。以人臣而拒人主, 逆道也;以新造之楚而禦中國, 必危也;以劉備而敵曹公, 不當也。三者皆短, 欲以抗王師之鋒, 必亡之道也。將軍自料何與劉備?」琮曰:「不若也。」巽曰:「誠以劉備不足禦曹公, 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。誠以劉備足禦曹公, 則備不為將軍下也。願將軍勿疑。」
及操軍到襄陽, 琮舉州請降, 劉備奔夏口。夏口, , 今之鄂州也。左傳:「吳伐楚, 楚沈尹戌奔命於夏汭。」杜預注曰:「漢水入江, 今夏口也。」操以琮為青州刺史, 封列侯。蒯越等侯者十五人。乃釋嵩之囚, 以其名重, 甚加禮待, 使條品州人優劣, 皆擢而用之。以嵩為大鴻臚, 以交友禮待之。蒯越光祿勳, 劉先尚書令。初, 表之結袁紹也, 侍中從事鄧義諫不聽。義以疾退, 終表世不仕, 操以為侍中。其餘多至大官。
操後敗於赤壁, 赤壁, 山名也, 在今鄂州蒲圻縣。劉備表琦為荊州刺史。明年卒。
論曰:袁紹初以豪俠得衆, 遂懷雄霸之圖, 天下勝兵舉旗者, 莫不假以為名。及臨場決敵, 則悍夫爭命;, 勇也。深籌高議, 則智士傾心。盛哉乎, 其所資也!韓非曰:「佷剛而不和, 愎過而好勝, 嫡子輕而庶子重, 斯之謂亡徵。」韓非亡徵篇曰:「佷剛而不和, 愎諫而好勝, 不顧社稷而輕為信者, 可亡也。」又曰:「太子輕, 庶子伉, 可亡也。」又曰:「太子卑而庶子尊, 可亡也。」劉表道不相越, 而欲卧收天運, 擬蹤三分, 其猶木禺之於人也。言其如刻木為人, 無所知也。前書:「有木禺龍一。」音義曰:「禺, 寄也。寄龍形於木。」
贊曰:紹姿弘雅, 表亦長者。稱雄河外, 擅強南夏。魚儷漢舳, 雲屯冀馬。魚儷猶相次比也。左傳曰:「奉公為魚麗之陳。」前書音義曰:「舳, 船後持柂處也。」左傳曰:「冀之北土, 馬之所生。」闚圖訊鼎, 禋天類社。闚圖謂若劉歆圖書改名秀。訊鼎謂楚子問王孫滿鼎輕重也。國語曰:「精意以享謂之禋。」爾雅曰:「是類是禡, 師祭也。」社者陰類, 將興師, 故祭之。旣云天工, 亦資人亮。工者, 官也。亮, 信也。尚書曰:「天工人其代之。」又曰:「惟時亮天工。」矜彊少成, 坐談奚望。九州春秋曰:「曹公征烏桓, 諸將曰:『今深入遠征, 萬一劉表使備襲許, 悔無及也。』郭嘉曰:『劉表坐談客耳, 自知才不足以御備, 重任之則恐不能制, 輕之則備不為用。雖違國遠征, 無憂矣。』公遂征之。」回皇冢嬖, 身穨業喪。, 嫡也。嬖, 愛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