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十一 ‧ 皇甫嵩朱儁列傳第六十一

卷七十一 ‧ 列傳第六十一

皇甫嵩 朱儁
皇甫嵩字義真, 安定朝那人, 度遼將軍規之兄子也。父節, 鴈門太守。嵩少有文武志介, 好詩書, 習弓馬。初舉孝廉、茂才。續漢書曰:「舉孝廉為郎中, 遷霸陵、臨汾令, 以父喪遂去官。」太尉陳蕃、大將軍竇武連辟, 並不到。靈帝公車徵為議郎, 遷北地太守。
, 鉅鹿張角自稱「大賢良師」, 「良」或作「郎」。奉事黃老道, 畜養弟子, 跪拜首過, 首音式受反。符水呪說以療病, 病者頗愈, 百姓信向之。角因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, 以善道敎化天下, 轉相誑惑。十餘年閒, 衆徒數十萬, 連結郡國, 自青、徐、幽、冀、荊、楊、兖、豫八州之人, 莫不畢應。遂置三十六方。方猶將軍號也。大方萬餘人, 小方六七千, 各立渠帥。訛言「蒼天已死, 黃天當立, 歲在甲子, 天下大吉」。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, 皆作「甲子」字。中平元年, 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、楊數萬人, 期會發於鄴。元義數往來京師, 以中常侍封諝、徐奉等為內應, 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。未及作亂, 而張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, 於是車裂元義於洛陽。靈帝以周章下三公、司隷, 使鉤盾令周斌將三府掾屬, 案驗宮省直衞及百姓有事角道者, 誅殺千餘人, 推考冀州, 逐捕角等。角等知事已露, 晨夜馳勑諸方, 一時俱起。皆著黃巾為摽幟, 幟音尺志反, 又音試。時人謂之「黃巾」, 亦名為「蛾賊」。蛾音魚綺反, 即「蟻」字也。諭賊衆多, 故以為名。殺人以祠天。角稱「天公將軍」, 角弟寶稱「地公將軍」, 寶弟梁稱「人公將軍」, 所在燔燒官府, 劫略聚邑, 州郡失據, 長吏多逃亡。旬日之閒, 天下嚮應, 京師震動。
詔勑州郡修理攻守, 簡練器械, 自函谷、大谷、廣城、伊闕、轘轅、旋門、孟津、小平津諸關, 並置都尉。大谷、轘轅在洛陽東南, 旋門在汜水之西。召群臣會議。嵩以為宜解黨禁, 益出中藏錢、西園廄馬, 以班軍士。帝從之。於是發天下精兵, 博選將帥, 以嵩為左中郎將, 持節, 與右中郎將朱儁, 共發五校、三河騎士及募精勇, 合四萬餘人, 嵩、儁各統一軍, 共討潁川黃巾。
儁前與賊波才戰, 戰敗, 嵩因進保長社。波才引大衆圍城, 嵩兵少, 軍人皆恐, 乃召軍吏謂曰:「兵有竒變, 不在衆寡。孫子兵法曰:「凡戰者, 以正合, 以竒勝者也。故善出竒, 無窮如天地, 無竭如江海。戰勢不過竒正。竒正之變, 不可勝也。」今賊依草結營, 易為風火。若因夜縱燒, 必大驚亂。吾出兵擊之, 四面俱合, 田單之功可成也。」田單為齊將, 守即墨城。燕師攻城, 田單取牛千頭, 衣以五采, 束矛盾於其角, 繫火於其尾, 穿城而出, 城上大譟, 燕師大敗。事見史記。其夕遂大風, 嵩乃約勑軍士皆束苣乘城, 苣音巨。說文云:「束葦燒之。」使銳士閒出圍外, 縱火大呼, 城上舉燎應之, 嵩因鼓而奔其陳, 賊驚亂奔走。會帝遣騎都尉曹操將兵適至, 嵩、操與朱儁合兵更戰, 大破之, 斬首數萬級。封嵩都鄉侯。嵩、儁乘勝進討汝南、陳國黃巾, 追波才於陽翟, 擊彭脫於西華, 西華, , 屬汝南。並破之。餘賊降散, 三郡悉平。
又進擊東郡黃巾卜己於倉亭, 生禽卜己, 斬首七千餘級。時北中郎將盧植及東中郎將董卓討張角, 並無功而還, 乃詔嵩進兵討之。嵩與角弟梁戰於廣宗。今貝州宗城縣。梁衆精勇, 嵩不能剋。明日, 乃閉營休士, 以觀其變。知賊意稍懈, 乃潛夜勒兵, 雞鳴馳赴其陳, 戰至晡時, 大破之, 斬梁, 獲首三萬級, 赴河死者五萬許人, 焚燒車重三萬餘兩, 悉虜其婦子, 繫獲甚衆。角先已病死, 乃剖棺戮屍, 傳首京師。
嵩復與鉅鹿太守馮翊郭典攻角弟寶於下曲陽, 又斬之。首獲十餘萬人, 築京觀於城南。杜元凱注左傳曰:「積尸封土於其上, 謂之京觀。」即拜嵩為左車騎將車, 領冀州牧, 封槐里侯, 食槐里、美陽兩縣, 並屬扶風。合八千戶。
以黃巾旣平, 故改年為中平。嵩奏請冀州一年田租, 以贍飢民, 帝從之。百姓歌曰:「天下大亂兮市為墟, 母不保子兮妻失夫, 賴得皇甫兮復安居。」嵩溫卹士卒, 甚得衆情, 每軍行頓止, 須營幔修立, 然後就舍帳。軍士皆食爾, 乃甞飯。吏有因事受賂者, 嵩更以錢物賜之, 吏懷慙, 或至自殺。
嵩旣破黃巾, 威震天下, 而朝政日亂, 海內虛困。故信都令漢陽閻忠干說嵩曰:干謂冒進。「難得而易失者, 時也;時至不旋踵者, 幾也。故聖人順時以動, 智者因幾以發。今將軍遭難得之運, 蹈易駭之機, 而踐運不撫, 臨機不發, 將何以保大名乎?」嵩曰:「何謂也?」忠曰:「天道無親, 百姓與能。今將軍受鉞於暮春, 收功於末冬。老子曰:「天道無親, 常與善人。」易曰:「人謀鬼謀, 百姓與能。」淮南子曰:「凡命將, 主親授鉞, 曰:『從此上至天, 將軍制之。』」兵動若神, 謀不再計, 摧強易於折枯, 消堅甚於湯雪, 旬月之閒, 神兵電埽, 封尸刻石, 南向以報, 威德震本朝, 風聲馳海外, 雖湯武之舉, 未有高將軍者也。今身建不賞之功, 體兼高人之德, 而北面庸主, 何以求安乎?」嵩曰:「夙夜在公, 心不忘忠, 何故不安?」忠曰:「不然。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, 而弃三分之業, 利劔已揣其喉, 方發悔毒之歎者, 機失而謀乖也。前書, 項羽使武涉說韓信, 信曰:「漢王解衣衣我, 推食食我, 背之不祥。」又蒯通說信, 令信背漢, 參分天下, 鼎足而立。信曰:「漢王遇我厚, 豈可背之哉?」後信謀反, 為呂后所執, 歎曰:「吾不用蒯通計, 為女子所詐, 豈非天哉!」今主上埶弱於劉、項, 將軍權重於淮陰, 指撝足以振風雲, 叱咤可以興雷電。「撝」即「麾」字, 古通用。叱咤, 怒聲也。赫然奮發, 因危扺穨, 扺音紙。扺, 擊也。崇恩以綏先附, 振武以臨後服, 徵冀方之士, 動七州之衆, 羽檄先馳於前, 大軍響振於後, 蹈流漳河, 飲馬孟津, 誅閹官之罪, 除群凶之積, 雖僮兒可使奮拳以致力, 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, 況厲熊羆之卒, 因迅風之埶哉!功業已就, 天下已順, 然後請呼上帝, 示以天命, 混齊六合, 南面稱制, 移寶器於將興, 寶器猶神器也, 謂天位也。推亡漢於已墜, 實神機之至會, 風發之良時也。夫旣朽不雕, 衰世難佐。若欲輔難佐之朝, 雕朽敗之木, 是猶逆坂走丸, 迎風縱棹, 豈云易哉?且今豎宦群居, 同惡如市, 左氏傳韓宣子曰:「同惡相求, 如市賈焉。」上命不行, 權歸近習, 昏主之下, 難以久居, 史記范蠡曰:「大名之下, 難以久居。」不賞之功, 讒人側目, 如不早圖, 後悔無及。」嵩懼曰:「非常之謀, 不施於有常之埶。創圖大功, 豈庸才所致。黃巾細孽, 敵非秦、項, 新結易散, 難以濟業。且人未忘主, 天不祐逆。若虛造不冀之功, 以速朝夕之禍, 孰與委忠本朝, 守其臣節。雖云多讒, 不過放廢, 猶有令名, 死且不朽。二句皆左傳之辭。反常之論, 所不敢聞。」忠知計不用, 因亡去。英雄記曰:「梁州賊王國等起兵, 劫忠為主, 統三十六部, 號『車騎將軍』。忠感慨發病死。」
會邊章、韓遂作亂隴右, 明年春, 詔嵩迴鎮長安, 以衞園陵。章等遂復入寇三輔, 使嵩因討之。
, 嵩討張角, 路由鄴, 見中常侍趙忠舍宅踰制, 乃奏沒入之。又中常侍張讓私求錢五千萬, 嵩不與, 二人由此為憾, 奏嵩連戰無功, 所費者多。其秋徵還, 收左車騎將軍印綬, 削戶六千, 更封都鄉侯, 二千戶。
五年, 涼州賊王國圍陳倉, 復拜嵩為左將軍, 督前將軍董卓, 各率二萬人拒之。卓欲速進赴陳倉, 嵩不聽。卓曰:「智者不後時, 勇者不留決。速救則城全, 不救則城滅, 全滅之埶, 在於此也。」嵩曰:「不然。百戰百勝, 不如不戰而屈人之兵。是以先為不可勝, 以待敵之可勝。不可勝在我, 可勝在彼。彼守不足, 我攻有餘。孫子之文。有餘者動於九天之上, 不足者陷於九地之下。孫子兵法曰:「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,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。」玄女三宮戰法曰:「行兵之道, 天地之寶。九天九地, 各有表裏。九天之上, 六甲子也。九地之下, 六癸酉也。子能順之, 萬全可保。」今陳倉雖小, 城守固備, 非九地之陷也。王國雖強, 而攻我之所不救, 非九天之埶也。夫埶非九天, 攻者受害;陷非九地, 守者不拔。國今已陷受害之地, 而陳倉保不拔之城, 我可不煩兵動衆, 而取全勝之功, 將何救焉!」遂不聽。王國圍陳倉, 自冬迄春, 八十餘日, 城堅守固, 竟不能拔。賊衆疲敝, 果自解去。嵩進兵擊之。卓曰:「不可。兵法, 窮寇勿迫, 歸衆勿追。司馬兵法之言。今我追國, 是迫歸衆, 追窮寇也。困獸猶鬬, 蜂蠆有毒, 皆左氏傳文。況大衆乎!」嵩曰:「不然。前吾不擊, 避其銳也。今而擊之, 待其衰也。所擊疲師, 非歸衆也。國衆且走, 莫有鬬志。以整擊亂, 非窮寇也。」遂獨進擊之, 使卓為後拒。連戰大破之, 斬首萬餘級, 國走而死。卓大慙恨, 由是忌嵩。
明年, 卓拜為并州牧, 詔使以兵委嵩, 卓不從。嵩從子酈酈音歷。時在軍中, 說嵩曰:「本朝失政, 天下倒懸, 能安危定傾者, 唯大人與董卓耳。今怨隙已結, 埶不俱存。卓被詔委兵, 而上書自請, 此逆命也。又以京師昏亂, 躊躇不進, 此懷姦也。且其凶戾無親, 將士不附。大人今為元帥, 杖國威以討之, 上顯忠義, 下除凶害, 此桓文之事也。」嵩曰:「專命雖罪, 專誅亦有責也。春秋左氏傳曰:「稟命則不威, 專命則不孝。」不如顯奏其事, 使朝廷裁之。」於是上書以聞。帝讓卓, 卓又增怨於嵩。及後秉政, 初平元年, 乃徵嵩為城門校尉, 因欲殺之。嵩將行, 長史梁衍說曰:「漢室微弱, 閹豎亂朝, 董卓雖誅之, 而不能盡忠於國, 遂復寇掠京邑, 廢立從意。今徵將軍, 大則危禍, 小則困辱。今卓在洛陽, 天子來西, 以將軍之衆, 精兵三萬, 迎接至尊, 奉令討逆, 發命海內, 徵兵群帥, 袁氏逼其東, 將軍迫其西, 此成禽也。」嵩不從, 遂就徵。有司承旨, 奏嵩下吏, 將遂誅之。
嵩子堅壽與卓素善, 自長安亡走洛陽, 歸投於卓。卓方置酒歡會, 堅壽直前質讓, , 正也。責以大義, 叩頭流涕。坐者感動, 皆離席請之。卓乃起, 牽與共坐。使免嵩囚, 復拜嵩議郎, 遷御史中丞。及卓還長安, 公卿百官迎謁道次。卓風令御史中丞已下皆拜以屈嵩, 風音諷, 謂諷動也。旣而扺手言曰:「義真犕未乎?」犕音服。說文曰:「犕牛乘馬。」「犕」, 即古「服」字也, 今河朔人猶有此言, 音備。嵩笑而謝之, 卓乃解釋。獻帝春秋曰:「初卓為前將軍, 嵩為左將軍, 俱征邊章、韓遂, 爭雄。及嵩拜車下, 卓曰:『可以服未?』嵩曰:『安知明公乃至於是?』卓曰:『鴻鵠固有遠志, 但燕雀自不知耳。』嵩曰:『昔與明公俱為鴻鵠, 但明公今日變為鳳皇耳。』」
及卓被誅, 以嵩為征西將軍, 又遷車騎將軍。其年秋, 拜太尉, , 以流星策免。續漢書曰以日有重珥免。復拜光祿大夫, 遷太常。尋李傕作亂, 嵩亦病卒, 贈驃騎將軍印綬, 拜家一人為郎。
嵩為人愛慎盡勤, 前後上表陳諫有補益者五百餘事, 皆手書毀草, 不宣於外。又折節下士, 門無留客。言汲引之速。時人皆稱而附之。
堅壽亦顯名, 後為侍中, 辭不拜, 病卒。
朱儁字公偉, 會稽上虞人也。少孤, 母甞販繒為業。儁以孝養致名, 為縣門下書佐, 好義輕財, 鄉閭敬之。時同郡周規辟公府, 當行, 假郡庫錢百萬, 以為冠幘費, 而後倉卒督責, 規家貧無以備, 儁乃竊母繒帛, 為規解對。規被錄占對, 儁為備錢以解其事。母旣失產業, 深恚責之。儁曰:「小損當大益, 初貧後富, 必然理也。」
本縣長山陽度尚見而竒之, 薦於太守韋毅, 稍歷郡職。後太守尹端以儁為主簿。熹平二年, 端坐討賊許昭失利, 為州所奏, 罪應弃市。儁乃羸服閒行, 輕齎數百金到京師, 賂主章吏, 遂得刊定州奏, 故端得輸作左校。端喜於降免而不知其由, 儁亦終無所言。
後太守徐珪舉儁孝廉, 再遷除蘭陵令, 政有異能, 為東海相所表。會交阯部群賊並起, 牧守輭弱不能禁。又交阯賊梁龍等萬餘人, 與南海太守孔芝反叛, 攻破郡縣。光和元年, 即拜儁交阯刺史, 令過本郡簡募家兵及所調, 家兵, 僮僕之屬。調謂調發之。合五千人, 分從兩道而入。旣到州界, 按甲不前, 先遣使詣郡, 觀賊虛實, 宣揚威德, 以震動其心;旣而與七郡兵俱進逼之, 遂斬梁龍, 降者數萬人, 旬月盡定。以功封都亭侯, 千五百戶, 賜黃金五十斤, 徵為諫議大夫。
及黃巾起, 公卿多薦儁有才略, 拜為右中郎將, 持節, 與左中郎將皇甫嵩討潁川、汝南、陳國諸賊, 悉破平之。嵩乃上言其狀, 而以功歸儁, 於是進封西鄉侯, 遷鎮賊中郎將。
時南陽黃巾張曼成起兵, 稱「神上使」, 衆數萬, 殺郡守褚貢, 屯宛下百餘日。後太守秦頡擊殺曼成, 賊更以趙弘為帥, 衆浸盛, 遂十餘萬, 據宛城。儁與荊州刺史徐璆及秦頡合兵萬八千人圍弘, 自六月至八月不拔。有司奏欲徵儁。司空張溫上疏曰:「昔秦用白起, 燕任樂毅, 皆曠年歷載, 乃能克敵。史記曰, 白起, 郿人也, 善用兵, 事秦昭王為大良造。攻魏, 拔之。後五年, 攻趙, 拔光狼城。後七年, 攻楚, 拔鄢、鄧五城。明年, 拔郢, 燒夷陵, 遂東至竟陵。樂毅, 趙人也, 賢而好兵, 燕昭王以為亞卿, 後為上將軍。伐齊, 入臨淄, 徇齊五歲, 下齊七十餘城。儁討潁川, 以有功效, 引師南指, 方略已設, 臨軍易將, 兵家所忌, 宜假日月, 責其成功。」靈帝乃止。儁因急擊弘, 斬之。賊餘帥韓忠復據宛拒儁。儁兵少不敵, 乃張圍結壘, 起土山以臨城內, 因鳴鼓攻其西南, 賊悉衆赴之。儁自將精卒五千, 掩其東北, 乘城而入。忠乃退保小城, 惶懼乞降。司馬張超及徐璆、秦頡皆欲聽之。儁曰:「兵有形同而埶異者。昔秦項之際, 民無定主, 故賞附以勸來耳。今海內一統, 唯黃巾造寇, 納降無以勸善, 討之足以懲惡。今若受之, 更開逆意, 賊利則進戰, 鈍則乞降, 縱敵長寇, 非良計也。」因急攻, 連戰不剋。儁登土山望之, 顧謂張超曰:「吾知之矣。賊今外圍周固, 內營逼急, 乞降不受, 欲出不得, 所以死戰也。萬人一心, 猶不可當, 況十萬乎!其害甚矣。不如徹圍, 并兵入城。忠見圍解, 埶必自出, 出則意散, 易破之道也。」旣而解圍, 忠果出戰, 儁因擊, 大破之。乘勝逐北數十里, 斬首萬餘級。忠等遂降。而秦頡積忿忠, 遂殺之。餘衆懼不自安, 復以孫夏為帥, 還屯宛中。儁急攻之。夏走, 追至西鄂精山, 西鄂故城在今鄧州向城縣南, 精山在其南。又破之。復斬萬餘級, 賊遂解散。明年春, 遣使者持節拜儁右車騎將軍, 振旅還京師, 以為光祿大夫, 增邑五千, 更封錢塘侯, 錢塘, 今杭州縣也。錢塘記云:「昔郡議曹華信議立此塘, 以防海水。始開募, 有能致土石一斛, 與錢一千, 旬日之閒, 來者雲集。塘未成而譎不復取, 皆遂棄土石而去, 塘以之成也。」加位特進。以母喪去官, 起家, 復為將作大匠, 轉少府、太僕。
自黃巾賊後, 復有黑山、黃龍、白波、左校、郭大賢、于氐根、青牛角、張白騎、劉石、左髭丈八、平漢、大計、司隷、掾哉、九州春秋「大計」作「大洪」, 「掾哉」作「緣城」。雷公、浮雲、飛燕、白雀、楊鳳、于毒、五鹿、李大目、白繞、畦固、苦唒之徒, 九州春秋「唒」作「蝤」, 音才由反。並起山谷閒, 不可勝數。其大聲者稱雷公, 騎白馬者為張白騎, 輕便者言飛燕, 多髭者號于氐根, 左氏傳曰:「于思于思, 棄甲復來。」杜預注云:「于思, 多須之貌也。」大眼者為大目, 如此稱號, 各有所因。大者二三萬, 小者六七千。
賊帥常山人張燕, 輕勇趫捷, 故軍中號曰飛燕。善得士卒心, 乃與中山、常山、趙郡、上黨、河內諸山谷寇賊更相交通, 衆至佰萬, 號曰黑山賊。河北諸郡縣並被其害, 朝廷不能討。燕乃遣使至京師, 奏書乞降, 遂拜燕平難中郎將, 使領河北諸山谷事, 歲得舉孝廉、計吏。
燕後漸寇河內, 逼近京師, 於是出儁為河內太守, 將家兵擊却之。其後諸賊多為袁紹所定, 事在紹傳。復拜儁為光祿大夫, 轉屯騎, 尋拜城門校尉、河南尹。
時董卓擅政, 以儁宿將, 外甚親納而心實忌之。及關東兵盛, 卓懼, 數請公卿會議, 徙都長安, 儁輒止之。卓雖惡儁異己, 然貪其名重, 乃表遷太僕, 以為己副。使者拜, 儁辭不肯受。因曰:「國家西遷, 必孤天下之望, 以成山東之釁, 臣不見其可也。」使者詰曰:「召君受拜而君拒之, 不問徙事而君陳之, 其故何也?」儁曰:「副相國, 非臣所堪也;遷都計, 非事所急也。辭所不堪, 言所非急, 臣之宜也。」使者曰:「遷都之事, 不聞其計, 就有未露, 何所承受?」儁曰:「相國董卓具為臣說, 所以知耳。」使人不能屈, 由是止不為副。
卓後入關, 留儁守洛陽, 而儁與山東諸將通謀為內應。旣而懼為卓所襲, 乃弃官奔荊州。卓以弘農楊懿為河南尹, 守洛陽。儁聞, 復進兵還洛, 懿走。儁以河南殘破無所資, 乃東屯中牟, 移書州郡, 請師討卓。徐州刺史陶謙遣精兵三千, 餘州郡稍有所給, 謙乃上儁行車騎將軍。董卓聞之, 使其將李傕、郭汜等數萬人屯河南拒儁。儁逆擊, 為傕、汜所破。儁自知不敵, 留關下不敢復前。
及董卓被誅, 傕、汜作亂, 儁時猶在中牟。陶謙以儁名臣, 數有戰功, 可委以大事, 乃與諸豪桀共推儁為太師, 因移檄牧伯, 同討李傕等, 奉迎天子。乃奏記於儁曰:「徐州刺史陶謙、前楊州刺史周乾、琅邪相陰德、東海相劉馗、馗音巨眉反。彭城相汲廉、北海相孔融、沛相袁忠、太山太守應劭、汝南太守徐璆、前九江太守服虔、博士鄭玄等, 敢言之行車騎將軍河南尹莫府:蔡質典職儀曰;「諸州刺史上郡并列卿府, 言『敢言之』。」國家旣遭董卓, 重以李傕、郭汜之禍, 幼主劫執, 忠良殘敝, 長安隔絕, 不知吉凶。是以臨官尹人, 搢紳有識, 莫不憂懼, 以為自非明哲雄霸之士, 曷能剋濟禍亂!自起兵已來, 于茲三年, 州郡轉相顧望, 未有奮擊之功, 而互爭私變, 更相疑惑。謙等並共諮諏, 議消國難。僉曰:『將軍君侯, 旣文且武, 應運而出, 凡百君子, 靡不顒顒。』故相率厲, 簡選精悍, 堪能深入, 直指咸陽, 多持資糧, 足支半歲, 謹同心腹, 委之元帥。」會李傕用太尉周忠、尚書賈詡策, 徵儁入朝。軍吏皆憚入關, 欲應陶謙等。儁曰:「以君召臣, 義不俟駕, 論語曰:「君命召, 不俟駕行矣。」俟, 待也。況天子詔乎!且傕、汜小豎, 樊稠庸兒, 無他遠略, 又埶力相敵, 變難必作。吾乘其閒, 大事可濟。」遂辭謙議而就傕徵, 復為太僕, 謙等遂罷。
初平四年, 代周忠為太尉, 錄尚書事。明年秋, 以日食免, 復行驃騎將軍事, 持節鎮關東。未發, 會李傕殺樊稠, 而郭汜又自疑, 與傕相攻, 長安中亂, 故儁止不出, 留拜大司農。獻帝詔儁與太尉楊彪等十餘人譬郭汜, 令與李傕和。汜不肯, 遂留質儁等。儁素剛, 即日發病卒。
子皓, 亦有才行, 官至豫章太守。
論曰:皇甫嵩、朱儁並以上將之略, 受脤倉卒之時。春秋左氏傳曰:「國之大事在祀與戎。祀有執膰, 戎有受脤。」脤, 宜社之肉也。爾雅曰:「舉大事, 動大衆, 必先有事於社然後出, 謂之宜。」及其功成師剋, 威聲滿天下。值弱主蒙塵, 獷賊放命, 斯誠葉公投袂之幾, 翟義鞠旅之日, 新序曰:「楚白公勝旣殺令尹、司馬, 欲立王子閭為王。王子閭不肯, 劫之以刃。王子閭曰:『吾聞辭天下者, 非輕其利以明其德也。不為諸侯者, 非惡其位以絜其行也。今子告我以利, 威我以兵, 吾不為也。』白公強之, 不可, 遂殺之。葉公子高率楚衆以誅白公, 而反惠王於國。」投袂, 奮袂也, 言其怒也。左氏傳曰:「楚子聞之, 投袂而起。」翟義, 方進之子, 舉兵將誅王莽, 事見前書。詩曰:「陳師鞠旅。」鄭玄注云:「鞠, 告也。」故梁衍獻規, 山東連盟, 而舍格天之大業, 蹈匹夫之小諒, 卒狼狽虎口, 為智士笑。山東連盟謂上云群帥及袁氏也。書稱「伊尹格于皇天」。論語曰:「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。」莊子云, 孔子見盜跖, 退曰:「吾幾不免虎口。」豈天之長斯亂也?何智勇之不終甚乎!前史晉平原華嶠, 稱其父光祿大夫表, 華嶠譜敘曰:「表字偉容, 歆之子也。年二十餘, 為散騎常侍。」每言其祖魏太尉歆魏志曰:「歆字子魚。」稱「時人說皇甫嵩之不伐, 汝豫之戰, 歸功朱儁, 張角之捷, 本之於盧植, 收名斂策, 斂策, 不論其功。而己不有焉。蓋功名者, 世之所甚重也。誠能不爭天下之所甚重, 則怨禍不深矣」。如皇甫公之赴履危亂, 而能終以歸全者, 其致不亦貴乎!故顏子願不伐善為先, 斯亦行身之要與!論語曰, 顏回曰:「願無伐善, 無施勞。」

贊曰:黃妖衝發, 嵩乃奮鉞。孰是振旅, 不居不伐。老子曰:「功成而不居。」儁捷陳、潁, 亦弭于越。謂平許昭也。于, 語辭, 猶云「句吳」之類矣。言肅王命, 並遘屯蹷。蹷猶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