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六 ‧ 南蠻西南夷列傳第七十六

卷八十六 ‧ 南蠻西南夷列傳第七十六

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, 高辛, 帝嚳。帝患其侵暴, 而征伐不剋。乃訪募天下, 有能得犬戎之將吳將軍頭者, 購黃金千鎰, 邑萬家, 又妻以少女。時帝有畜狗, 其毛五采, 名曰槃瓠。魏略曰:「高辛氏有老婦, 居王室, 得耳疾, 挑之, 乃得物大如繭。婦人盛瓠中, 覆之以槃, 俄頃化為犬, 其文五色, 因名槃瓠。」下令之後, 槃瓠遂銜人頭造闕下, 群臣怪而診之, , 候視也。乃吳將軍首也。帝大喜, 而計槃瓠不可妻之以女, 又無封爵之道, 議欲有報而未知所宜。女聞之, 以為帝皇下令, 不可違信, 因請行。帝不得已, 乃以女配槃瓠。槃瓠得女, 負而走入南山, 止石室中。所處險絕, 人跡不至。今辰州盧溪縣西有武山。黃閔武陵記曰:「山高可萬仞。山半有槃瓠石室, 可容數萬人。中有石床, 槃瓠行迹。」今案:山窟前有石羊、石獸, 古迹竒異尤多。望石窟大如三閒屋, 遙見一石仍似狗形, 蠻俗相傳, 云是槃瓠像也。於是女解去衣裳, 為僕鑒之結, 著獨力之衣。僕鑒, 獨力, 皆未詳。流俗本或有改「鑒」字為「豎」者, 妄穿鑿也。結音髻。帝悲思之, 遣使尋求, 輒遇風雨震晦, 使者不得進。經三年, 生子一十二人, 六男六女。槃瓠死後, 因自相夫妻。織績木皮, 染以草實, 好五色衣服, 製裁皆有尾形。干寶晉紀曰:「武陵、長沙、廬江郡夷, 槃瓠之後也。雜處五溪之內。槃瓠憑山阻險, 每每常為害。糅雜魚肉, 叩槽而號, 以祭槃瓠。俗稱『赤髀橫裙』, 即其子孫。」其母後歸, 以狀白帝, 於是使迎致諸子。衣裳班蘭, 語言侏離, 侏離, 蠻夷語聲也。好入山壑, 不樂平曠。帝順其意, 賜以名山廣澤。其後滋蔓, 號曰蠻夷。外癡內黠, 安土重舊。以先父有功, 母帝之女, 田作賈販, 無關梁符傳, 租稅之賦。優寵之, 故蠲其賦役也。荊州記曰:「沅陵縣居酉口, 有上就、武陽二鄉, 唯此是槃瓠子孫, 狗種也。二鄉在武溪之北。」有邑君長, 皆賜印綬, 冠用獺皮。名渠帥曰精夫, 相呼為姎徒。說文曰:「姎, 女人自稱, 我也。」音烏朗反。此已上並見風俗通也。今長沙武陵蠻是也。
其在唐虞, 與之要質, 故曰要服。夏商之時, 漸為邊患。逮于周世, 黨衆彌盛。宣王中興, 乃命方叔南伐蠻方, 詩人所謂「蠻荊來威」者也。又曰:「蠢爾蠻荊, 大邦為讎。」毛詩小雅序曰「采苡, 宣王南征也」。「薄言采苡, 于彼新田。顯允方叔, 振旅闐闐。蠢爾蠻荊, 大邦為讎」注云:「方叔卿士, 命而為將也。」明其黨衆繁多, 是以抗敵諸夏也。
平王東遷, 蠻遂侵暴上國。晉文侯輔政, 乃率蔡共侯擊破之。晉文侯仇也。至楚武王時, 蠻與羅子共敗楚師, 殺其將屈瑕。左傳「楚屈瑕伐羅及鄢, 亂次以濟, 其水遂無次, 且不設備, 羅與盧戎兩軍之, 大敗之。莫敖縊于荒谷, 群帥囚于冶父」也。莊王初立, 莊王名旅, 穆王之子。民飢兵弱, 復為所寇。楚師旣振, 然後乃服, 自是遂屬於楚。鄢陵之役, 蠻與恭王合兵擊晉。左傳晉楚戰于鄢陵。晉郤至曰「楚二卿相惡, 王卒以舊, 鄭陳而不整, 蠻軍而不陳」也。及吳起相悼王, 南并蠻越, 遂有洞庭、蒼梧。秦昭王使白起伐楚, 略取蠻夷, 始置黔中郡。漢興, 改為武陵。黔中故城在今辰州沅陵縣西。歲令大人輸布一匹, 小口二丈, 是謂賨布。說文曰:「南蠻賦也。」賨, 才冬反。雖時為寇盜, 而不足為郡國患。
光武中興, 武陵蠻夷特盛。建武二十三年, 精夫相單程等據其險隘, 大寇郡縣。遣武威將軍劉尚發南郡、長沙、武陵兵萬餘人, 乘舩泝沅水入武谿擊之。沅水出牂柯故且蘭東北, 經辰州、潭州、岳州, 經洞庭湖入江也。尚輕敵入險, 山深水疾, 舟舩不得上。蠻氏知尚糧少入遠, 又不曉道徑, 遂屯聚守險。尚食盡引還, 蠻緣路徼戰, 尚軍大敗, 悉為所沒。二十四年, 相單程等下攻臨沅, 遣謁者李嵩、中山太守馬成擊之, 不能剋。明年春, 遣伏波將軍馬援、中郎將劉匡、馬武、孫永等, 將兵至臨沅, 擊破之。單程等飢困乞降, 會援病卒, 謁者宗均聽悉受降。為置吏司, 群蠻遂平。
肅宗建初元年, 武陵澧中蠻陳從等反叛, 入零陽蠻界。零陽, , 屬武陵郡。零陽, , 屬武陵郡。其冬, 零陽蠻五里精夫為郡擊破從, 從等皆降。三年冬, 漊中蠻覃兒健等復反, , 水名, 源出今澧州崇義縣也。攻燒零陽、作唐、孱陵界中。作唐, , 屬武陵郡。孱陵, , 故城在今荊州公安縣西南。孱音仕顏反。明年春, 發荊州七郡及汝南、潁川弛刑徒吏士五千餘人, 拒守零陽, 募充中五里蠻精夫不叛者四千人, 擊澧中賊。, , 屬武陵郡。充音衝。五年春, 覃兒健等請降, 不許。郡因進兵與戰於宏下, 大破之, 斬兒健首, 餘皆弃營走還漊中, 復遣乞降, 乃受之。於是罷武陵屯兵, 賞賜各有差。
和帝永元四年冬, 漊中、澧中蠻潭戎等反, 燔燒郵亭, 殺略吏民, 郡兵擊破降之。安帝元初二年, 澧中蠻以郡縣徭稅失平, 懷怨恨, 遂結充中諸種二千餘人, 攻城殺長吏。州郡募五里蠻六亭兵追擊破之, 皆散降。賜五里、六亭渠帥金帛各有差。明年秋, 漊中、澧中蠻四千人並為盜賊。又零陵蠻羊孫、陳湯等千餘人, 零陵, , 屬零陵郡也。著赤幘, 稱將軍, 燒官寺, 抄掠百姓。州郡募善蠻討平之。
順帝永和元年, 武陵太守上書, 以蠻夷率服, 可比漢人, 增其租賦。議者皆以為可。尚書令虞詡獨奏曰:「自古聖王不臣異俗, 非德不能及, 威不能加, 知其獸心貪婪, 難率以禮。是故羇縻而綏撫之, 附則受而不逆, 叛則弃而不追。先帝舊典, 貢稅多少, 所由來久矣。今猥增之, 必有怨叛。計其所得, 不償所費, 必有後悔。」帝不從。其冬澧中、漊中蠻果爭貢布非舊約, 遂殺鄉吏, 舉種反叛。明年春, 蠻二萬人圍充城, 八千人寇夷道。遣武陵太守李進討破之, 斬首數百級, 餘皆降服。進乃簡選良吏, 得其情和。在郡九年, 梁太后臨朝, 下詔增進秩二千石, 賜錢二十萬。桓帝元嘉元年秋, 武陵蠻詹山等四千餘人反叛, 拘執縣令, 屯結深山。至永興元年, 太守應奉以恩信招誘, 皆悉降散。
永壽三年十一月, 長沙蠻反叛, 屯益陽。至延熹三年秋, 遂抄掠郡界, 衆至萬餘人, 殺傷長吏。又零陵蠻入長沙。冬, 武陵蠻六千餘人寇江陵, 荊州刺史劉度、謁者馬睦、南郡太守李肅皆奔走。肅主簿胡爽扣馬首諫曰:「蠻夷見郡無儆備, 故敢乘閒而進。明府為國大臣, 連城千里, 舉旄鳴鼓, 應聲十萬, 奈何委符守之重, 而為逋逃之人乎!」肅拔刃向爽曰:「掾促去!太守今急, 何暇此計。」爽抱馬固諫, 肅遂殺爽而走。帝聞之, 徵肅弃巿, 度、睦減死一等, 復爽門閭, 拜家一人為郎。於是以右校令度尚為荊州刺史, 討長沙賊, 平之。又遣車騎將軍馮緄討武陵蠻, 並皆降散。軍還, 賊復寇桂陽, 太守廖析奔走。廖音力弔反。武陵蠻亦更攻其郡, 太守陳奉率吏人擊破之, 斬首三千餘級, 降者二千餘人。至靈帝中平三年, 武陵蠻復叛, 寇郡界, 州郡擊破之。
禮記稱「南方曰蠻, 雕題交阯」。其俗男女同川而浴, 故曰交阯。, 額也。雕之, 謂刻其肌以丹青涅也。其西有噉人國, 生首子輒解而食之, 謂之宜弟。味旨, 則以遺其君, 君喜而賞其父。取妻美, 則讓其兄。今烏滸人是也。萬震南州異物志曰:「烏滸, 地名也。在廣州之南, 交州之北。恒出道閒伺候行旅, 輒出擊之。利得人食之, 不貪其財貨, 並以其肉為肴葅, 又取其髑髏破之以飲酒。以人掌趾為珎異, 以食長老。」
交阯之南有越裳國。周公居攝六年, 制禮作樂, 天下和平, 越裳以三象重譯而獻白雉, 曰:「道路悠遠, 山川岨深, 音使不通, 故重譯而朝。」成王以歸周公。公曰:「德不加焉, 則君子不饗其質;質亦贄也。政不施焉, 則君子不臣其人。吾何以獲此賜也!」其使請曰:「吾受命吾國之黃耇爾雅曰:「黃髮, 鮐背, 耇老, 壽也。」曰:『久矣, 天之無烈風雷雨, 尚書大傳作「別風注雨」。意者中國有聖人乎?有則盍往朝之。』」周公乃歸之於王, 事見尚書大傳。稱先王之神致, 以薦于宗廟。周德旣衰, 於是稍絕。
及楚子稱霸, 朝貢百越。秦并天下, 威服蠻夷, 始開領外, 置南海、桂林、象郡。漢興, 尉佗自立為南越王, 傳國五世。前書南粵王趙佗, 真定人也。秦時為南海尉。佗孫胡, 胡子嬰齊, 嬰齊子興也。至武帝元鼎五年, 遂滅之, 分置九郡, 交阯刺史領焉。其珠崖、儋耳二郡在海洲上, 東西千里, 南北五百里。其渠帥貴長耳, 皆穿而縋之, 垂肩三寸。武帝末, 珠崖太守會稽孫幸調廣幅布獻之, 蠻不堪役, 遂攻郡殺幸。幸子豹合率善人還復破之, 自領郡事, 討擊餘黨, 連年乃平。豹遣使封還印綬, 上書言狀, 制詔即以豹為珠崖太守。, 就也。威政大行, 獻命歲至。中國貪其珍賂, 漸相侵侮, 故率數歲一反。元帝初元三年, 遂罷之。凡立郡六十五歲。
逮王莽輔政, 元始二年, 日南之南黃支國來獻犀牛。凡交阯所統, 雖置郡縣, 而言語各異, 重譯乃通。人如禽獸, 長幼無別。項髻徒跣, 為髻於項上也。以布貫頭而著之。後頗徙中國罪人, 使雜居其間, 乃稍知言語, 漸見禮化。
光武中興, 錫光為交阯, 任延守九真, 於是敎其耕稼, 制為冠履, 初設媒娉, 始知姻娶, 建立學校, 導之禮義。
建武十二年, 九真徼外蠻里張游, , 蠻之別號, 今呼為俚人。率種人慕化內屬, 封為歸漢里君。明年, 南越徼外蠻夷獻白雉、白菟。至十六年, 交阯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反, 攻郡。徵側者, 麊泠縣雒將之女也。麊音莫支反。泠音零。嫁為朱䳒人詩索妻, 甚雄勇。交阯太守蘇定以法繩之, 側忿, 故反。於是九真、日南、合浦蠻里皆應之, 凡略六十五城, 自立為王。交阯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。光武乃詔長沙、合浦、交阯具車舩, 修道橋, 通障谿, 儲糧穀。十八年, 遣伏波將軍馬援、樓舩將軍段志, 發長沙、桂陽、零陵、蒼梧兵萬餘人討之。明年夏四月, 援破交阯, 斬徵側、徵貳等, 餘皆降散。進擊九真賊都陽等, 破降之。徙其渠帥三百餘口於零陵。於是領表悉平。
肅宗元和元年, 日南徼外蠻夷究不事人邑豪獻生犀、白雉。究不事人, 蠻夷別號也。和帝永元十二年夏四月, 日南、象林蠻夷二千餘人寇掠百姓, 燔燒官寺, 郡縣發兵討擊, 斬其渠帥, 餘衆乃降。於是置象林將兵長史, 以防其患。安帝永初元年, 九真徼外夜郎蠻夷舉土內屬, 開境千八百四十里。元初二年, 蒼梧蠻夷反叛, 明年, 遂招誘鬱林、合浦蠻漢數千人攻蒼梧郡。鄧太后遣侍御史任逴奉詔赦之, 逴音卓。賊皆降散。延光元年, 九真徼外蠻貢獻內屬。三年, 日南徼外蠻復來內屬。順帝永建六年, 日南徼外葉調王便遣使貢獻, 帝賜調便金印紫綬。
永和二年, 日南、象林徼外蠻夷區憐等數千人攻象林縣, 燒城寺, 殺長吏。交阯刺史樊演發交阯、九真二郡兵萬餘人救之。兵士憚遠役, 遂反, 攻其府。二郡雖擊破反者, 而賊埶轉盛。會侍御史賈昌使在日南, 即與州郡并力討之, 不利, 遂為所攻。圍歲餘而兵穀不繼, 帝以為憂。明年, 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屬, 問其方略, 皆議遣大將, 發荊、楊、兖、豫四萬人赴之。大將軍從事中郎李固駮曰:「若荊、楊無事, 發之可也。今二州盜賊槃結不散, 武陵、南郡蠻夷未輯, 長沙、桂陽數被徵發, 如復擾動, 必更生患。其不可一也。又兖、豫之人卒被徵發, 遠赴萬里, 無有還期, 詔書迫促, 必致叛亡。其不可二也。南州水土溫暑, 加有瘴氣, 致死亡者十必四五。其不可三也。遠涉萬里, 士卒疲勞, 比至領南, 不復堪鬬。其不可四也。軍行三十里為程, 而去日南九千餘里, 三百日乃到, 計人稟五升, 古升小, 故曰五升也。用米六十萬斛, 不計將吏驢馬之食, 但負甲自致, 費便若此。其不可五也。設軍到所在, 死亡必衆, 旣不足禦敵, 當復更發, 此為刻割心腹以補四支。其不可六也。九真、日南相去千里, 發其吏民, 猶尚不堪, 何況乃苦四州之卒, 以赴萬里之艱哉!其不可七也。前中郎將尹就討益州叛羌, 益州諺曰:『虜來尚可, 尹來殺我。』後就徵還, 以兵付刺史張喬。喬因其將吏, 旬月之閒, 破殄寇虜。此發將無益之効, 州郡可任之驗也。宜更選有勇略仁惠任將帥者, 以為刺史、太守, 悉使共住交阯。今日南兵單無穀, 守旣不足, 戰又不能。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阯, 事靜之後, 乃命歸本。還募蠻夷, 使自相攻, 轉輸金帛, 以為其資。有能反閒致頭首者, 許以封侯列土之賞。故并州刺史長沙祝良, 性多勇決, 又南陽張喬, 前在益州有破虜之功, 皆可任用。昔太宗就加魏尚為雲中守, 前書曰, 槐里人魏尚為雲中守, 以斬首捕虜上功不實免。馮唐言之於文帝, 帝令唐持節赦尚, 復以為雲中守。哀帝即拜龔舍為太山太守。前書曰, 舍字君倩。初徵為諫大夫, 病免;復徵為博士, 又病去。頃之, 哀帝遣使即楚拜舍為太山太守也。宜即拜良等, 便道之官。」四府悉從固議, 即拜祝良為九真太守, 張喬為交阯刺史。喬至, 開示慰誘, 並皆降散。良到九真, 單車入賊中, 設方略, 招以威信, 降者數萬人, 皆為良築起府寺。由是嶺外復平。
建康元年, 日南蠻夷千餘人復攻燒縣邑, 遂扇動九真, 與相連結。交阯刺史九江夏方開恩招誘, 賊皆降服。時梁太后臨朝, 美方之功, 遷為桂陽太守。桓帝永壽三年, 居風令貪暴無度, 縣人朱達等及蠻夷相聚, 攻殺縣令, 衆至四五千人, 進攻九真, 九真太守兒式戰死。兒音五兮反。詔賜錢六十萬, 拜子二人為郎。遣九真都尉魏朗討破之, 斬首二千級, 渠帥猶屯據日南, 衆轉彊盛。延熹三年, 詔復拜夏方為交阯刺史。方威惠素著, 日南宿賊聞之, 二萬餘人相率詣方降。靈帝建寧三年, 鬱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烏滸人十餘萬內屬, 皆受冠帶, 開置七縣。熹平二年冬十二月, 日南徼外國重譯貢獻。光和元年, 交阯、合浦烏滸蠻反叛, 招誘九真、日南, 合數萬人, 攻沒郡縣。四年, 刺史朱儁擊破之。六年, 日南徼外國復來貢獻。
巴郡南郡蠻, 本有五姓:巴氏, 樊氏, 瞫氏, 音審。相氏, 鄭氏。皆出於武落鍾離山。代本曰「廩君之先, 故出巫誕」也。其山有赤黑二穴, 巴氏之子生於赤穴, 四姓之子皆生黑穴。未有君長, 俱事鬼神, 乃共擲劔於石穴, 約能中者, 奉以為君。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, 衆皆歎。又令各乘土舩, 約能浮者, 當以為君。餘姓悉沈, 唯務相獨浮。因共立之, 是為廩君。乃乘土舩, 從夷水至鹽陽。荊州圖副曰:「夷陵縣西有溫泉。古老相傳, 此泉元出鹽, 于今水有鹽氣。縣西一獨山有石穴, 有二大石並立穴中, 相去可一丈, 俗名為陰陽石。陰石常濕, 陽石常燥。」盛弘之荊州記曰:「昔廩君浮夷水, 射鹽神于陽石之上。案今施州清江縣水一名鹽水, 源出清江縣西都亭山。」水經云:「夷水別出巴郡魚復縣。」注云:「水色清, 照十丈, 分沙石。蜀人見澄清, 因名清江也。」鹽水有神女, 謂廩君曰:「此地廣大, 魚鹽所出, 願留共居。」廩君不許。鹽神暮輒來取宿, 旦即化為蟲, 與諸蟲群飛, 掩蔽日光, 天地晦冥。積十餘日, 廩君思其便, 因射殺之, 天乃開明。廩君於是君乎夷城, 此已上並見代本也。四姓皆臣之。廩君死, 魂魄世為白虎。巴氏以虎飲人血, 遂以人祠焉。
及秦惠王并巴中, 以巴氏為蠻夷君長, 世尚秦女, 其民爵比不更, 有罪得以爵除。其君長歲出賦二千一十六錢, 三歲一出義賦千八百錢。其民戶出幏布八丈二尺, 雞羽三十鍭。說文:「幏, 南郡蠻夷布也。」音公亞反。毛詩:「四鍭旣均。」儀禮:「矢鍭一乘。」鄭玄曰:「鍭猶候也, 候物而射之也。」三十鍭, 一百四十九。俗本「幏」作「蒙」, 「鍭」作「鏃」者, 並誤也。漢興, 南郡太守靳彊請一依秦時故事。
至建武二十三年, 南郡潳山蠻雷遷等始反叛, 潳音屠。寇掠百姓, 遣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討破之, 徙其種人七千餘口置江夏界中, 今沔中蠻是也。和帝永元十三年, 巫蠻許聖等以郡收稅不均, , , 屬南郡。懷怨恨, 遂屯聚反叛。明年夏, 遣使者督荊州諸郡兵萬餘人討之。聖等依憑岨隘, 久不破。諸軍乃分道並進, 或自巴郡、魚復數路攻之, 蠻乃散走, 斬其渠帥, 乘勝追之, 大破聖等。聖等乞降, 復悉徙置江夏。靈帝建寧二年, 江夏蠻叛, 州郡討平之。光和三年, 江夏蠻復反, 與廬江賊黃穰相連結, 十餘萬人, 攻沒四縣, 寇患累年。廬江太守陸康討破之, 餘悉降散。
板楯蠻夷者, 秦昭襄王時有一白虎, 常從群虎數遊秦、蜀、巴、漢之境, 傷害千餘人。昭王乃重募國中有能殺虎者, 賞邑萬家, 金百鎰。時有巴郡閬中夷人, 能作白竹之弩, 乃登樓射殺白虎。華陽國志曰「巴夷廖仲等射殺之」也。昭王嘉之, 而以其夷人, 不欲加封, 乃刻石盟要, 復夷人頃田不租, 十妻不筭, 優寵之, 故一戶免其一頃田之稅, 雖有十妻, 不輸口筭之錢。復音福。傷人者論, 殺人者得以倓錢贖死。何承天纂文曰:「倓, 蠻夷贖罪貨也。」音徒濫反。盟曰:「秦犯夷, 輸黃龍一雙;夷犯秦, 輸清酒一鍾。」夷人安之。
至高祖為漢王, 發夷人還伐三秦。秦地旣定, 乃遣還巴中, 復其渠帥羅、朴、督、鄂、度、夕、龔七姓, 不輸租賦, 餘戶乃歲入賨錢, 口四十。世號為板楯蠻夷。閬中有渝水, 其人多居水左右。天性勁勇, 初為漢前鋒, 數陷陳。俗喜歌舞, 喜音虛記反。高祖觀之, 曰:「此武王伐紂之歌也。」乃命樂人習之, 所謂巴渝舞也。遂世世服從。
至于中興, 郡守常率以征伐。桓帝之世, 板楯數反, 太守蜀郡趙溫以恩信降服之。靈帝光和二年, 巴郡板楯復叛, 寇掠三蜀及漢中諸郡。靈帝遣御史中丞蕭瑗督益州兵討之, 連年不能剋。帝欲大發兵, 乃問益州計吏, 考以征討方略。漢中上計程包對曰:「板楯七姓, 射殺白虎立功, 先世復為義人。其人勇猛, 善於兵戰。昔永初中, 羌入漢州, 郡縣破壞, 得板楯救之, 羌死敗殆盡, 故號為神兵。羌人畏忌, 傳語種輩, 勿復南行。至建和二年, 羌復大入, 實賴板楯連摧破之。前車騎將軍馮緄南征武陵, 雖受丹陽精兵之銳, 史記曰, 周成王封楚熊繹, 始居丹陽。今歸州秭歸縣東南故城是也。至楚文王, 始自丹陽遷於郢。續漢志云南郡枝江縣有丹陽聚也。亦倚板楯以成其功。近益州郡亂, 太守李顒亦以板楯討而平之。忠功如此, 本無惡心。長吏鄉亭更賦至重, 僕役箠楚, 過於奴虜, 亦有嫁妻賣子, 或乃至自剄割。雖陳冤州郡, 而牧守不為通理。闕庭悠遠, 不能自聞。含怨呼天, 叩心窮谷。愁苦賦役, 困罹酷刑。故邑落相聚, 以致叛戾。非有謀主僭號, 以圖不軌。今但選明能牧守, 自然安集, 不煩征伐也。」帝從其言, 遣太守曹謙宣詔赦之, 即皆降服。至中平五年, 巴郡黃巾賊起, 板楯蠻夷因此復叛, 寇掠城邑, 遣西園上軍別部司馬趙瑾討平之。
西南夷者, 在蜀郡徼外。有夜郎國, 東接交阯, 西有滇國, 北有卭都國, 各立君長。其人皆椎結左袵, 邑聚而居, 能耕田。其外又有巂、昆明諸落, 西極同師, 東北至葉榆, 葉榆, , 屬益州郡。「葉」或作「楪」。臣賢案前書曰:「西自同師以東, 北至葉榆, 名為巂、昆明。」今流俗諸本並作「布舊昆明」, 蓋「巂」字誤分為「布舊」也。地方數千里。無君長, 辮髮, 隨畜遷徙無常。自巂東北有莋都國, 東北有冉駹國, 或土著, 或隨畜遷徙。自冉駹東北有白馬國, 氐種是也。此三國亦有君長。
夜郎者, 初有女子浣於遯水, 有三節大竹流入足閒, 聞其中有號聲, 剖竹視之, 得一男兒, 歸而養之。及長, 有才武, 自立為夜郎侯, 以竹為姓。見華陽國志。武帝元鼎六年, 平南夷, 為牂柯郡, 夜郎侯迎降, 天子賜其王印綬。後遂殺之。夷獠咸以竹王非血氣所生, 甚重之, 求為立後。牂柯太守吳霸以聞, 天子乃封其三子為侯。死, 配食其父。今夜郎縣有竹王三郎神是也。前書地理志曰:「夜郎縣有遯水, 東至廣鬱。」華陽國志云:「遯水通鬱林, 有三郎祠, 皆有靈響。」又云:「竹王所捐破竹於野, 成竹林, 今王祠竹林是也。王甞從人止大石上, 命作羹, 從者白無水, 王以劔擊石出水, 今竹王水是也。」
, 楚頃襄王時, 遣將莊豪從沅水伐夜郎, 軍至且蘭, 椓舩於岸而步戰。旣滅夜郎, 因留王滇池。以且蘭椓舩牂柯處, 乃改其名為牂柯。異物志曰:「牂柯, 繫舩杙也。」牂柯地多雨潦, 俗好巫鬼禁忌, 寡畜生, 又無蠶桑, 故其郡最貧。句町縣有桄桹木, 可以為麫, 百姓資之。臨海異物志曰:「桄桹木外皮有毛, 似栟櫚而散生。其木剛, 作鋘鋤利如鐵, 中石更利, 唯中焦根乃致敗耳。皮中有似擣稻米片, 又似麥麫, 中作餅餌。」廣志曰「桄桹樹大四五圍, 長五六丈, 洪直, 旁無枝條, 其顛生葉不過數十, 似椶葉, 破其木肌堅難傷, 入數寸得麫, 赤黃密緻, 可食」也。公孫述時, 大姓龍、傅、尹、董氏, 與郡功曹謝暹保境為漢, 乃遣使從番禺江奉貢。南越志曰:「番禺縣之西, 有江浦焉。」光武嘉之, 並加襃賞。桓帝時, 郡人尹珍自以生於荒裔, 不知禮義, 乃從汝南許慎、應奉受經書圖緯, 學成, 還鄉里敎授, 於是南域始有學焉。珍官至荊州刺史。華陽國志曰:「尹珍字道真, 毌斂縣人也。」
滇王者, 莊蹻之後也。元封二年, 武帝平之, 以其地為益州郡, 割牂柯、越巂各數縣配之。後數年, 復并昆明地, 皆以屬之此郡。有池, 周回二百餘里, 水源深廣, 而末更淺狹, 有似倒流, 故謂之滇池。河土平敞, 多出鸚鵡、孔雀, 有鹽池田漁之饒, 金銀畜產之富。人俗豪忲。, 奢侈也。居官者皆富及累世。
及王莽政亂, 益州郡夷棟蠶、若豆等起兵殺郡守, 越巂姑復夷人大牟亦皆叛, 殺略吏人。莽遣寧始將軍廉丹, 發巴蜀吏人及轉兵穀卒徒十餘萬擊之。吏士飢疫, 連年不能剋而還。以廣漢文齊為太守, 造起陂池, 開通溉灌, 墾田二千餘頃。率厲兵馬, 修障塞, 降集群夷, 甚得其和。及公孫述據益土, 齊固守拒險, 述拘其妻子, 許以封侯, 齊遂不降。聞光武即位, 乃閒道遣使自聞。蜀平, 徵為鎮遠將軍, 封成義侯。取其嘉名。於道卒, 詔為起祠堂, 郡人立廟祀之。
建武十八年, 夷渠帥棟蠶與姑復、楪榆、梇棟、連然、滇池、建伶、昆明諸種反叛, 殺長吏。姑復, , 屬越巂郡, 餘六縣並屬益州郡也。益州太守繁勝與戰而敗, 退保朱提。, 屬犍為郡。朱音殊。提音匙。十九年, 遣武威將軍劉尚等發廣漢、犍為、蜀郡人及朱提夷, 合萬三千人擊之。尚軍遂度瀘水, 入益州界。瀘水一名若水, 出旄牛徼外, 經朱提至僰道入江, 在今巂州南。特有瘴氣, 三月四月經之必死。五月以後, 行者得無害。故諸葛亮表云「五月度瀘」, 言其艱苦也。群夷聞大兵至, 皆弃壘奔走, 尚獲其羸弱、穀畜。二十年, 進兵與棟蠶等連戰數月, 皆破之。明年正月, 追至不韋, 孫盛蜀譜曰:「初, 秦徙呂不韋子弟宗族於蜀, 漢武帝開西南夷, 置郡縣, 徙呂氏以充之, 因置不韋縣。」華陽國志曰「武帝通博南, 置不韋縣, 徙南越相呂嘉子孫宗族資之。因名不韋, 以章其先人之惡行」也。斬棟蠶帥, 凡首虜七千餘人, 得生口五千七百人, 馬三千疋, 牛羊三萬餘頭, 諸夷悉平。
肅宗元和中, 蜀郡王追為太守, 政化尤異, 有神馬四匹出滇池河中, 甘露降, 白烏見, 始興起學校, 漸遷其俗。靈帝熹平五年, 諸夷反叛, 執太守雍陟。遣御史中丞朱龜討之, 不能剋。朝議以為郡在邊外, 蠻夷喜叛, 勞師遠役, 不如弃之。太尉掾巴郡李顒建策討伐, 乃拜顒益州太守, 與刺史龐芝發板楯蠻擊破平之, 還得雍陟。顒卒後, 夷人復叛, 以廣漢景毅為太守, 討定之。毅初到郡, 米斛萬錢, 漸以仁恩, 少年閒, 少年, 未多年也。米至數十云。
哀牢夷者, 其先有婦人名沙壹, 居于牢山。甞捕魚水中, 觸沈木若有感, 因懷姙, 十月, 產子男十人。後沈木化為龍, 出水上。沙壹忽聞龍語曰:「若為我生子, 今悉何在?」九子見龍驚走, 獨小子不能去, 背龍而坐, 龍因舐之。其母鳥語, 謂背為九, 謂坐為隆, 因名子曰九隆。及後長大, 諸兄以九隆能為父所舐而黠, 遂共推以為王。後牢山下有一夫一婦, 復生十女子, 九隆兄弟皆娶以為妻, 後漸相滋長。種人皆刻畫其身, 象龍文, 衣皆著尾。自此以上並見風俗通也。九隆死, 世世相繼。哀牢傳曰:「九隆代代相傳, 名號不可得而數, 至於禁高, 乃可記知。禁高死, 子吸代;吸死, 子建非代;建非死, 子哀牢代;哀牢死, 子桑藕代;桑藕死, 子柳承代;柳承死, 子柳貌代;柳貌死, 子扈栗代。」乃分置小王, 往往邑居, 散在谿谷。絕域荒外, 山川阻深, 生人以來, 未甞交通中國。
建武二十三年, 其王賢栗遣兵乘箄舩, 箄音蒲佳反。縛竹木為箄, 以當船也。南下江、漢, 擊附塞夷鹿茤。茤音多。其種今見在。鹿茤人弱, 為所禽獲。於是震雷疾雨, 南風飄起, 水為逆流, 飜涌二百餘里, 箄舩沈沒, 哀牢之衆溺死數千人。賢栗復遣其六王將萬人以攻鹿茤, 鹿茤王與戰, 殺其六王。哀牢耆老共埋六王, 夜虎復出其尸而食之, 餘衆驚怖引去。賢栗惶恐, 謂其耆老曰:「我曹入邊塞, 自古有之, 今攻鹿茤, 輒被天誅, 中國其有聖帝乎?天祐助之, 何其明也!」二十七年, 賢栗等遂率種人戶二千七百七十, 口萬七千六百五十九, 詣越巂太守鄭鴻降, 求內屬。光武封賢栗等為君長。自是歲來朝貢。
永平十二年, 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種人內屬, 其稱邑王者七十七人, 戶五萬一千八百九十, 口五十五萬三千七百一十一。西南去洛陽七千里, 顯宗以其地置哀牢、博南二縣, 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領六縣, 古今注曰:「永平十年, 置益州西部都尉, 居巂唐。」續漢志六縣謂不韋、巂唐、比蘇、楪榆、邪龍、雲南也。合為永昌郡。始通博南山, 度蘭倉水, 華陽國志曰「博南縣西山, 高三十里, 越之度蘭滄水」也。行者苦之。歌曰:「漢德廣, 開不賔。度博南, 越蘭津。度蘭倉, 為它人。」
哀牢人皆穿鼻儋耳, 其渠帥自謂王者, 耳皆下肩三寸, 庶人則至肩而已。土地沃美, 宜五穀、蠶桑。知染采文繡, 𦋺𦋺, 解見李恂傳。毲, 未詳。帛疊, 外國傳曰:「諸薄國女子織作白疊花布。」蘭干細布, 華陽國志曰:「蘭干, 獠言紵。」織成文章如綾錦。有梧桐木華, 績以為布, 廣志曰:「梧桐有白者, 剽國有桐木, 其華有白毳, 取其毳淹漬, 緝織以為布」也。幅廣五尺, 絜白不受垢汙。先以覆亡人, 然後服之。其竹節相去一丈, 名曰濮竹。見華陽國志。出銅、鐵、鉛、錫、金、銀、光珠、華陽國志曰:「蘭滄水有金沙, 洗取融為金。有光珠穴。」博物志曰:「光珠即江珠也。」虎魄、廣志曰:「虎魄生地中, 其上及旁不生草, 深者八九尺, 大如斛, 削去皮, 成虎魄如斗, 初時如桃膠, 凝堅乃成。」博物志曰:「松脂淪入地千年化為伏苓, 伏苓千歲化為虎魄。今太山有伏苓而無虎魄, 永昌有虎魄而無伏苓。」水精、琉璃、軻蟲、蚌珠、徐衷南方草物狀曰「凡採珠常三月, 用五牲祈禱, 若祠祭有失, 則風攪海水, 或有大魚在蚌左右。蚌珠長三寸半, 凡二品珠」也。孔雀、翡翠、犀、象、猩猩、貊獸。酈元水經注曰:「猩猩形若狗而人面, 頭顏端正, 善與人言, 音聲妙麗, 如婦人對語, 聞之無不酸楚。」南中志曰:「猩猩在山谷中, 行無常路, 百數為群。土人以酒若糟設於路;又喜屩子, 土人織草為屩, 數十量相連結。猩猩在山谷見酒及屩, 知其設張者, 即知張者先祖名字, 乃呼其名而罵云「奴欲張我」, 捨之而去。去而又還, 相呼試共甞酒。初甞少許, 又取屩子著之, 若進兩三升, 便大醉, 人出收之, 屩子相連不得去, 執還內牢中。人欲取者, 到牢邊語云:『猩猩, 汝可自相推肥者出之。』旣擇肥竟, 相對而泣。即左思賦云『猩猩啼而就禽』者也。昔有人以猩猩餉封溪令, 令問餉何物, 猩猩自於籠中曰:『但有酒及僕耳, 無它飲食。』」南中八郡志曰:「貊大如驢, 狀頗似熊, 多力, 食鐵, 所觸無不拉。」廣志曰:「貊色蒼白, 其皮溫煖。」雲南縣有神鹿兩頭, 能食毒草。見華陽國志也。
先是, 西部都尉廣漢鄭純為政清絜, 化行夷貊, 君長感慕, 皆獻土珍, 頌德美。天子嘉之, 即以為永昌太守。純與哀牢夷人約, 邑豪歲輸布貫頭衣二領, 鹽一斛, 以為常賦, 夷俗安之。純自為都尉、太守, 十年卒官。建初元年, 哀牢王類牢與守令忿爭, 遂殺守令而反叛, 攻越巂唐城。太守王尋奔楪榆。哀牢三千餘人攻博南, 燔燒民舍。肅宗募發越巂、益州、永昌夷漢九千人討之。明年春, 邪龍縣郡國志曰屬永昌郡也。昆明夷鹵承等應募, 率種人與諸郡兵擊類牢於博南, 大破斬之。傳首洛陽, 賜鹵承帛萬匹, 封為破虜傍邑侯。
永元六年, 郡徼外敦忍乙王莫延慕義, 遣使譯獻犀牛、大象。九年, 徼外蠻及撣國王雍由調撣音擅。東觀記作壇字。遣重譯奉國珍寶, 和帝賜金印紫綬, 小君長皆加印綬、錢帛。
永初元年, 徼外僬僥種夷陸類等三千餘口舉種內附, 獻象牙、水牛、封牛。永寧元年, 撣國王雍由調復遣使者詣闕朝賀, 獻樂及幻人, 能變化吐火, 自支解, 易牛馬頭。又善跳九, 數乃至千。自言我海西人。海西即大秦也, 撣國西南通大秦。明年元會, 安帝作樂於庭, 封雍由調為漢大都尉, 賜印綬、金銀、綵繒各有差也。
邛都夷者, 武帝所開, 以為邛都縣。無幾而地陷為汙澤, 因名為邛池, 南人以為邛河。在今巂州越巂縣東南。南中八郡志曰:「邛河縱廣岸二十里, 深百餘丈。多大魚, 長一二丈, 頭特大, 遙視如戴鐵釜狀。」李膺益州記云:「邛都縣下有一老姥, 家貧孤獨, 每食, 輒有小蛇頭上戴角在床閒, 姥憐之飴之。後稍長大, 遂長丈餘。令有駿馬, 蛇遂吸殺之。令因大忿恨, 責姥出蛇。姥云在床下。令即掘地, 愈深愈大, 而無所見。令又遷怒殺姥。蛇乃感人以靈言瞋令:『何殺我母?當為母報讎。』此後每夜輒聞若雷若風, 四十許日, 百姓相見咸驚語:『汝頭那忽戴魚?』是夜方四十里與城一時俱陷為湖, 土人謂之為『陷河』。唯姥宅無恙, 訖今猶存。漁人採捕, 必依止宿, 每有風浪, 輒居宅側, 恬靜無它。風靜水清, 猶見城郭樓櫓畟然。今水淺時, 彼土人沒水取得舊木, 堅貞, 光黑如漆, 今好事人以為枕相贈。」畟音測。後復反叛。元鼎六年, 漢兵自越巂水伐之, 以為越巂郡。巂水源出今巂州邛部縣西南巂山下。前書地理志曰, 言其越巂水以置郡, 故名焉。其土地平原, 有稻田。青蛉縣禺同山有碧鷄金馬, 光景時時出見。禺同山在今襃州楊波縣。王襃碧雞頌曰:「持節使王襃謹拜南崖, 敬移金精神馬縹碧之雞, 處南之荒。深谿回谷, 非土之鄉。歸來歸來, 漢德無疆。廉乎唐虞, 澤配三皇。」華陽國志曰:「碧雞光景, 人多見之。」前書音義曰:「金形似馬, 碧形似雞也。」俗多游蕩, 而喜謳歌, 略與牂柯相類。豪帥放縱, 難得制御。
王莽時, 郡守枚根調邛人長貴, 以為軍候。更始二年, 長貴率種人攻殺枚根, 自立為邛穀王, 領太守事。又降於公孫述。述敗, 光武封長貴為邛穀王。建武十四年, 長貴遣使上三年計, 天子即授越巂太守印綬。十九年, 武威將軍劉尚擊益州夷, 路由越巂。長貴聞之, 疑尚旣定南邊, 威法必行, 己不得自放縱, 即聚兵起營臺, 招呼諸君長, 多釀毒酒, 欲先以勞軍, 因襲擊尚。尚知其謀, 即分兵先據邛都, 遂掩長貴誅之, 徙其家屬於成都。
永平元年, 姑復夷復叛, 益州刺史發兵討破之, 斬其渠帥, 傳首京師。後太守巴郡張翕, 政化清平, 得夷人和。在郡十七年, , 夷人愛慕, 如喪父母。蘇祈叟二百餘人, 續漢書志曰, 蘇祈, , 屬越巂郡。齎牛羊送喪, 至翕本縣安漢, 安漢, , 屬巴郡。起墳祭祀。詔書嘉美, 為立祠堂。
安帝元初三年, 郡徼外夷大羊等八種, 戶三萬一千, 口十六萬七千六百二十, 慕義內屬。時郡縣賦斂煩數, 五年, 卷夷大牛種封離等反畔, 殺遂久令。遂久故縣在今靡州界。明年, 永昌、益州及蜀郡夷皆叛應之, 衆遂十餘萬, 破壞二十餘縣, 殺長吏, 燔燒邑郭, 剽略百姓, 骸骨委積, 千里無人。詔益州刺史張喬選堪能從事討之。喬乃遣從事楊竦將兵至楪榆擊之, 賊盛未敢進, 先以詔書告示三郡, 密徵求武士, 重其購賞。乃進軍與封離等戰, 大破之, 斬首三萬餘級, 獲生口千五百人, 資財四千餘萬, 悉以賞軍士。封離等惶怖, 斬其同謀渠帥, 詣竦乞降, 竦厚加慰納。其餘三十六種皆來降附。竦因奏長吏姦猾侵犯蠻夷者九十人, 皆減死。州中論功未及上, 會竦病創卒, 張喬深痛惜之, 乃刻石勒銘, 圖畫其像。天子以張翕有遺愛, 乃拜其子湍為太守。夷人懽喜, 奉迎道路。曰:「郎君儀貌類我府君。」後湍頗失其心, 有欲叛者, 諸夷耆老相曉語曰:「當為先府君故。」遂以得安。後順桓閒, 廣漢馮顥為太守, 政化尤多異迹云。
莋都夷者, 武帝所開, 以為莋都縣。其人皆被髮左袵, 言語多好譬類, 居處略與汶山夷同。土出長年神藥, 仙人山圖所居焉。劉向列仙傳曰「山圖, 隴西人。好乘馬, 馬蹋折腳, 山中道士敎服地黃、當歸、羌活、玄參, 服一年, 不嗜食, 病愈身輕。追道士問之, 自云:『五岳使人, 之名山採藥。能隨吾, 汝便不死。』山圖追隨, 人不復見。六十餘年, 一旦歸來, 行母服於冢閒。期年復去, 莫知所之」也。元鼎六年, 以為沈黎郡。至天漢四年, 并蜀為西部, 置兩都尉, 一居旄牛, 主徼外夷。一居青衣, 主漢人。
永平中, 益州刺史梁國朱輔, 好立功名, 慷慨有大略。東觀記「輔」作「酺」。梁國寧陵人也。在州數歲, 宣示漢德, 威懷遠夷。自汶山以西, 前世所不至, 正朔所未加。白狼、槃木、唐菆等百餘國, 戶百三十餘萬, 口六百萬以上, 舉種奉貢, 稱為臣僕, 輔上疏曰:「臣聞詩云:『彼徂者岐, 有夷之行。』詩周頌也。傳曰:『岐道雖僻, 而人不遠。』韓詩薛君傳曰:「徂, 往也。夷, 易也。行, 道也。彼百姓歸文王者, 皆曰岐有易道, 可往歸矣。易道謂仁義之道而易行, 故岐道阻險而人不難。」詩人誦詠, 以為符驗。今白狼王唐菆等慕化歸義, 作詩三章。路經邛來大山零高坂, 山海經曰:「崍山, 江水出焉。」郭璞曰:「中江所出也。」華陽國志曰:「邛來山本名邛莋, 故邛人、莋人界也。巖阻峻回, 曲折乃至。山上凝冰夏結, 冬則劇寒, 王陽行部至此而退者也。有長貧、苦採、八度之難。陽母、閎峻並阪名。」峭危峻險, 百倍岐道。言詩人雖歎岐道之阻, 但以文王之道, 人以為夷易, 今邛來峭危, 甚於岐。繈負老幼, 若歸慈母。遠夷之語, 辭意難正。草木異種, 鳥獸殊類。有犍為郡掾田恭與之習狎, 頗曉其言, 臣輒令訊其風俗, 譯其辭語。今遣從事史李陵與恭護送詣闕, 并上其樂詩。昔在聖帝, 舞四夷之樂;解見陳禪傳。今之所上, 庶備其一。」帝嘉之, 事下史官, 錄其歌焉。東觀記載其歌, 并載夷人本語, 並重譯訓詁為華言, 今范史所載者是也。今錄東觀夷言, 以為此注也。
遠夷樂德歌詩曰:
  大漢是治, 堤官隗搆。與天合意。魏冒踰糟。吏譯平端, 罔驛劉脾。不從我來。旁莫支留。聞風向化, 微衣隨旅。所見竒異。知唐桑艾。多賜贈布, 邪毗𦂼䋠。甘美酒食。推潭僕遠。昌樂肉飛, 拓拒蘇便。屈申悉備。局後仍離。蠻夷貧薄, 僂讓龍洞。無所報嗣。莫支度由。願主長壽, 陽雒僧鱗。子孫昌熾。莫稚角存。
遠夷慕德歌詩曰:
  蠻夷所處, 僂讓皮尼。日入之部。且交陵悟。慕義向化, 繩動隨旅。歸日出主。路旦揀雒。聖德深恩, 聖德渡諾。與人富厚。魏菌度洗。冬多霜雪, 綜邪流藩。夏多和雨。莋邪尋螺。寒溫時適, 藐潯瀘灕。部人多有。菌補邪推。涉危歷險, 辟危歸險。不遠萬里。莫受萬柳。去俗歸德, 術疊附德。心歸慈母。仍路孳摸。
遠夷懷德歌曰:
  荒服之外, 荒服之儀。土地墝埆。犁籍憐憐。食肉衣皮, 阻蘇邪犁。不見鹽穀。莫碭麤沐。吏譯傳風, 罔譯傳微。大漢安樂。是漢夜拒。攜負歸仁, 蹤優路仁。觸冒險陜。雷折險龍。高山岐峻, 倫狼藏幢。緣崖磻石。扶路側祿。木薄發家, 息落服淫。百宿到洛。理歷髭雒。父子同賜, 捕茞菌毗。懷抱匹帛。懷槀匹漏。傳告種人, 傳室呼敕。長願臣僕。陵陽臣僕。
肅宗初, 輔坐事免。是時郡尉府舍皆有雕飾, 畫山神海靈竒禽異獸, 以眩燿之, 夷人益畏憚焉。和帝永元十二年, 旄牛徼外白狼、樓薄蠻夷王唐繒等, 遂率種人十七萬口, 歸義內屬。詔賜金印紫綬, 小豪錢帛各有差。
安帝永初元年, 蜀郡三襄種夷與徼外汙衍種并兵三千餘人反叛, 攻蠶陵城, 殺長吏。二年, 青衣道夷邑長令田, 令姓, 田名。與徼外三種夷三十一萬口, 齎黃金、旄牛毦, 顧野王曰:「毦, 結毛為飾也, 即今馬及弓槊上纓毦也。」舉土內屬。安帝增令田爵號為奉通邑君。延光二年春, 旄牛夷叛, 攻零關, 郡國志零關道屬越巂郡。殺長吏, 益州刺史張喬與西部都尉擊破之。於是分置蜀郡屬國都尉, 領四縣如太守。桓帝永壽二年, 蜀郡夷叛, 殺略吏民。延熹二年, 蜀郡三襄夷寇蠶陵, 殺長吏。四年, 犍為屬國夷寇郡界, 益州刺史山昱擊破之, 斬首千四百級, 餘皆解散。靈帝時, 以蜀郡屬國為漢嘉郡。
冉駹夷者, 武帝所開。元鼎六年, 以為汶山郡。至地節三年, 宣帝年也。夷人以立郡賦重, 宣帝乃省并蜀郡為北部都尉。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, 各有部落。其王侯頗知文書, 而法嚴重。貴婦人, 黨母族。死則燒其尸。土氣多寒, 在盛夏冰猶不釋, 故夷人冬則避寒, 入蜀為傭, 夏則違暑, 反其聚邑。皆依山居止, 累石為室, 高者至十餘丈, 為邛籠。按今彼土夷人呼為「雕」也。又土地剛鹵, 不生穀粟麻菽, 唯以麥為資, 而宜畜牧。有旄牛, 無角, 一名童牛, 肉重千斤, 毛可為毦。出名馬。有靈羊, 可療毒。本草經曰「零羊角味鹹無毒, 主療青盲、蠱毒, 去惡鬼, 安心氣, 彊筋骨」也。又有食藥鹿, 鹿麑有胎者, 其腸中糞亦療毒疾。又有五角羊、麝香、輕毛毼雞、牲牲。郭璞注山海經曰:「毼雞似雉而大, 青色, 有毛角, 鬬敵死乃止。」其人能作旄氈、班𦋺、青頓、毞毲、羊羧之屬。青頓, 毲羧, 並未詳, 字書無此二字。周書:「伊尹為四方獻令曰:『正西昆侖、狗國、鬼親、枳己、闒耳、貫匈、雕題、離丘、漆齒, 請令以丹青、白旄、紕𦋺、龍角、神龜為獻。』湯曰:『善。』」何承天纂文曰:「紕, 𦋺也。」音卑疑反。毞即紕也。特多雜藥。地有鹹土, 煑以為鹽, 麡羊牛馬食之皆肥。麡即麡狼也。異物志:「狀似鹿而角觸前向, 入林樹掛角, 故恒在平淺草中。肉肥脆香美, 逐入林則搏之, 皮可作履韈, 角正四據, 南人因以為牀。」音子兮反。
其西又有三河、槃于虜, 北有黃石、北地、盧水胡, 其表乃為徼外。靈帝時, 復分蜀郡北部為汶山郡云。
白馬氐者, 武帝元鼎六年時, 分廣漢西部, 合以為武都, 土地險阻, 有麻田, 出名馬、牛、羊、漆、蜜, 氐人勇戇抵冒, 貪貨死利, 居於河池, 一名仇池, 方百頃, 四面斗絕。仇池, , 在今成州上祿縣南。三秦記曰:「仇池縣界, 本名仇維, 山上有池, 故曰仇池, 山在含洛二谷之閒, 常為水所衝激, 故下石而上土, 形似覆壺。」仇池記曰:「仇池百頃, 周回九千四十步, 天形四方, 壁立千仞, 自然樓櫓却敵, 分置調均, 竦起數丈, 有踰人功, 仇池凡二十一道, 可攀緣而上, 東西二門。盤道下至上, 凡有七里上則崗阜低昂, 泉流交灌。」酈元注水經云:「羊腸盤道三十六回, 開山圖謂之仇夷, 所謂『積石峨嵯, 嶔岑隱阿』。者也。上有平田百頃, 煮土成鹽, 因以百頃為號」也。數為邊寇, 郡縣討之, 則依固自守, 元封三年, 氐人反叛, 遣兵破之, 分徙酒泉郡, 昭帝元鳳元年, 氐人復叛, 遣執金吾馬適建、姓馬適, 名建也。龍頟侯韓增、大鴻臚田廣明, 將三輔、太常徒討破之。
及王莽篡亂, 氐人亦叛。建武初, 氐人悉附隴蜀, 及隗囂滅, 其酋豪乃背公孫述降漢, 隴西太守馬援上復其王侯君長, 賜以印綬。後囂放人隗茂反, 殺武都太守。氐人大豪齊鍾留為種類所敬信, 威服諸豪, 與郡丞孔奮擊茂, 破斬之。後亦時為寇盜, 郡縣討破之。
論曰:漢氏征伐戎狄, 有事邊遠, 蓋亦與王業而終始矣, 至於傾沒疆垂, 喪師敗將者, 不出時歲, 卒能開四夷之境, 欵殊俗之附。若乃文約之所沾漸, 文約謂文書要約也。風聲之所周流, 幾將日所出入處也。著自山經、水志者, 亦略及焉。雖服叛難常, 威澤時曠, 及其化行, 則緩耳雕脚之倫, 獸居鳥語之類, 緩耳, 儋耳也。獸居謂穴居。莫不舉種盡落, 回靣而請吏, 陵海越障, 累譯以內屬焉。故其錄名中郎、校尉之署, 謂護匈如中郎將及戊己校尉等。編數都護、部守之曹, 動以數百萬計。若乃藏山隱海之靈物, 沈沙棲陸之瑋寶, 珠玉、金碧、珊瑚、虎魄之類。莫不呈表怪麗, 雕被宮幄焉。又其賨幏火毳馴禽封獸之賦, 軨積於內府;火毳即火浣布也。馴禽, 鸚鵡也。封獸, 象也。神異經曰:「南方有火山, 長四十里, 廣四五里。生不燼之木, 晝夜火然, 得烈風不猛, 暴雨不滅。火中有鼠, 重百斤, 毛長二尺餘, 細如絲, 恒居火中, 時時出外, 而色白, 以水逐沃之即死。績其毛, 織以作布。用之若汙, 以火燒之, 則清潔也。」傅子曰「長老說漢桓時, 梁冀作火浣布單衣, 會賔客, 行酒公卿朝臣前, 佯爭酒失杯而汙之, 冀偽怒, 解衣而燒之, 布得火, 熚然而熾, 如燒凡布, 垢盡火滅, 粲然潔白, 如水澣」也。夷歌巴舞殊音異節之技, 列倡於外明。豈柔服之道, 必足於斯?然亦云致遠者矣。蠻夷雖附阻巖谷, 而類有土居, 連涉荊、交之區, 布護巴、庸之外, 不可量極。然其凶勇狡筭, 薄於羌狄, 故陵暴之害, 不能深也。西南之徼, 尤為劣焉。故關守永昌, 肇自遠離, 啟土立人, 至今成都焉。哀牢夷伐鹿茤不得, 乃歸中國, 故言肇自遠離。

贊曰:百蠻蠢居, 仞彼方徼。鏤體卉衣, 憑深阻峭。, 小貌也。鏤體, 文身也。卉衣, 草服也。亦有別夷, 屯彼蜀表。參差聚落, 紆餘岐道。往化旣孚, 改襟輸寶。, 信也。襟, 衽也。俾建永昌, 同編億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