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九 ‧ 耿弇列傳第九

卷十九 ‧ 列傳第九

耿弇弟國 國子秉 秉弟夔 國弟子恭
耿弇字伯昭, 扶風茂陵人也。其先武帝時, 以吏二千石自鉅鹿徙焉。武帝時, 徙吏二千石高貲富人及豪傑并兼之家於諸陵也。父況, 字俠游, 以明經為郎, 與王莽從弟伋共學老子於安丘先生, 嵇康聖賢高士傳曰「安丘望之字仲都, 京兆長陵人。少持老子經, 恬淨不求進宦, 號曰安丘丈人。成帝聞, 欲見之, 望之辭不肯見, 為巫醫於人閒」也。後為朔調連率。王莽改上谷郡曰朔調, 守曰連率。弇少好學, 習父業。袁山松書曰:「弇少學詩、禮, 明銳有權謀。」常見郡尉試騎士, 建旗鼓, 肄馳射, 由是好將帥之事。漢官儀曰:「歲終郡試之時, 講武勒兵, 因以校獵, 簡其材力也。」
及王莽敗, 更始立, 諸將略地者, 前後多擅威權, 輒改易守、令。況自以莽之所置, 懷不自安。時弇年二十一, 乃辭況奉奏詣更始, 因齎貢獻, 以求自固之宜。及至宋子, 會王郎詐稱成帝子子輿, 起兵邯鄲, 弇從吏孫倉、衞包於道共謀曰:「劉子輿成帝正統, 捨此不歸, 遠行安之?」弇按劔曰:「子輿弊賊, 卒為降虜耳。我至長安, 與國家陳漁陽、上谷兵馬之用, 還出太原、代郡, 反覆數十日, 歸發突騎以轔烏合之衆, , 轢也, 音力刃反。如摧枯折腐耳。觀公等不識去就, 族滅不久也。」倉、包不從, 遂亡降王郎。
弇道聞光武在盧奴, 乃馳北上謁, 光武留署門下吏。弇因說護軍朱祐, 求歸發兵, 以定邯鄲。光武笑曰:「小兒曹乃有大意哉!」因數召見加恩慰。續漢書曰「弇還檄與況, 陳上功德, 自嫌年少, 恐不見信, 宜自來。況得檄立發, 至昌平見上」也。弇因從光武北至薊。聞邯鄲兵方到, 光武將欲南歸, 召官屬計議。弇曰:「今兵從南來, 不可南行。漁陽太守彭寵, 公之邑人;, 南陽宛人也。上谷太守, 即弇父也。發此兩郡, 控弦萬騎, 邯鄲不足慮也。」光武官屬腹心皆不肯, 曰:「死尚南首, 柰何北行入囊中?」漁陽、上谷北接塞垣, 至彼路窮, 如入囊也。光武指弇曰:「是我北道主人也。」會薊中亂, 續漢書曰「弇歸, 主人食未已, 薊中擾亂, 上駕出南城門, 頗遮絕輜重, 城中相掠。弇旣與上相失, 以馬與城門亭長, 乃得出」也。光武遂南馳, 官屬各分散。弇走昌平就況, 昌平, 縣名, 屬上谷郡, 今幽州縣, 故城在縣東也。因說況使寇恂東約彭寵, 各發突騎二千匹, 步兵千人。弇與景丹、寇恂及漁陽兵合軍而南, 所過擊斬王郎大將、九卿、校尉以下四百餘級, 得印綬百二十五, 節二, 斬首三萬級, 定涿郡、中山、鉅鹿、清河、河閒凡二十二縣, 遂及光武於廣阿。是時光武方攻王郎, 傳言二郡兵為邯鄲來, 衆皆恐。旣而悉詣營上謁。光武見弇等, , 曰:「當與漁陽、上谷士大夫共此大功。」乃皆以為偏將軍, 使還領其兵。加況大將軍、興義侯, 得自置偏裨。弇等遂從拔邯鄲。
時更始徵代郡太守趙永, 而況勸永不應召, 令詣于光武。光武遣永復郡。永北還, 而代令張曅據城反畔, 乃招迎匈奴、烏桓以為援助。光武以弇弟舒為復胡將軍, 使擊曅, 破之。永乃得復郡。時五校賊二十餘萬北寇上谷, 況與舒連擊破之, 賊皆退走。
更始見光武威聲日盛, 君臣疑慮, 乃遣使立光武為蕭王, 令罷兵與諸將有功者還長安;遣苗曾為幽州牧, 韋順為上谷太守, 蔡充為漁陽太守, 並北之部。時光武居邯鄲宮, 晝卧溫明殿。漢趙王如意之殿也, 故基在今洺州邯鄲縣內。弇入, 造牀下請閒, 因說曰:「今更始失政, 君臣淫亂, 諸將擅命於畿內, 貴戚縱橫於都內。更始傳曰:「李軼、朱鮪擅命山東, 王匡、張卬橫暴三輔。」天子之命不出城門, 所在牧守輒自遷易, 百姓不知所從, 士人莫敢自安。虜掠財物, 劫掠婦女, 懷金玉者至不生歸。元元叩心, 更思莽朝。又銅馬、赤眉之屬數十輩, 輩數十百萬, 聖公不能辦也。辦猶成也, 音蒲莧反。其敗不久。公首事南陽, 破百萬之軍;今定河北, 據天府之地。前書曰:「關中所謂金城天府。」弇以河北富饒, 故以喻焉。以義征伐, 發號響應, 天下可傳檄而定。天下至重, 不可令它姓得之。聞使者從西方來, 欲罷兵, 不可從也。今吏士死亡者多, 弇願歸幽州, 益發精兵, 以集其大計。」光武大說, 續漢書曰:「光武初見弇言, 起坐曰:『卿失言, 我斬卿!』弇曰:『大王哀厚弇如父子, 故披赤心為大王陳事。』上曰:『我戲卿耳。』」乃拜弇為大將軍, 與吳漢北發幽州十郡兵。弇到上谷, 收韋順、蔡充斬之;漢亦誅苗曾。於是悉發幽州兵, 引而南, 從光武擊破銅馬、高湖、赤眉、青犢, 又追尤來、大槍、五幡於元氏, 弇常將精騎為軍鋒, 輒破走之。光武乘勝戰順水上, 虜危急, 殊死戰。時軍士疲弊, 遂大敗奔還, 壁范陽, 壁謂築壘壁也。數日乃振, 賊亦退去, 從追至容城、小廣陽、安次, 連戰破之。容城, 縣名, 屬涿郡, 故城在今易州迺縣也。廣陽國有廣陽縣, 故曰小廣陽, 及安次, 縣名, 並在今幽州也。光武還薊, 復遣弇與吳漢、景丹、蓋延、朱祐、邳彤、耿純、劉植、岑彭、祭遵、堅鐔、王霸、陳俊、馬武十三將軍, 追賊至潞東, 及平谷, 平谷, 解見光武紀。再戰, 斬首萬三千餘級, 遂窮追於右北平無終、土垠之閒, 無終、土垠並縣名, 屬右北平郡。無終故城在今漁陽縣。土垠故城在今平州西南。垠音銀。至俊靡而還。俊靡, 縣名, 屬右北平, 故城在今漁陽縣北。靡音麻。賊散入遼西、遼東, 或為烏桓、貊人所鈔擊, 略盡。
光武即位, 拜弇為建威大將軍。與驃騎大將軍景丹、彊弩將軍陳俊攻厭新賊於敖倉, 皆破降之。建武二年, 更封好畤侯。食好畤、美陽二縣。三年, 延岑自武關出攻南陽, 下數城。穰人杜弘率其衆以從岑。弇與岑等戰於穰, 大破之, 斬首三千餘級, 生獲其將士五千餘人, 得印綬三百。杜弘降, 岑與數騎遁走東陽。
弇從幸舂陵, 因見自請北收上谷兵未發者, 定彭寵於漁陽, 取張豐於涿郡, 還收富平、獲索, 東攻張步, 以平齊地。帝壯其意, 乃許之。四年, 詔弇進攻漁陽, 弇以父據上谷, 本與彭寵同功, 又兄弟無在京師者, 自疑, 不敢獨進, 上書求詣洛陽。詔報曰:「將軍出身舉宗為國, 所向陷敵, 功効尤著, 何嫌何疑, 而欲求徵?且與王常共屯涿郡, 勉思方略。」況聞弇求徵, 亦不自安, 遣舒弟國入侍。帝善之, 進封況為隃麋侯。隃麋, 縣名, 屬右扶風, 故城在今隴州汧陽縣東南。隃音踰。乃命弇與建義大將軍朱祐、漢忠將軍王常等擊望都、故安西山賊十餘營, 皆破之。望都, 縣名, 屬中山國。堯母慶都山在南, 故以名焉。故城在今定州唐縣東北。故安, 縣名, 故城在今易州易縣東南。時征虜將軍祭遵屯良鄉, 良鄉, 縣名, 屬涿郡。驍騎將車劉喜屯陽鄉, 陽鄉, 縣名, 屬涿郡, 故城在今幽州故安縣西北。以拒彭寵。寵遣弟純將匈奴二千餘騎, 寵自引兵數萬, 分為兩道以擊遵、喜。胡騎經軍都, 軍都, , 屬廣陽郡, 有軍都山, 在西北, 今幽州昌平縣。舒襲破其衆, 斬匈奴兩王, 寵乃退走。況復與舒攻寵, 取軍都。五年, 寵死, 天子嘉況功, 使光祿大夫持節迎況, 袁山松書曰:「使光祿大夫樊宏詔況曰:『惟況功大, 不宜監察從事。邊郡寒苦, 不足久居。其詣行在所。』」賜甲弟, 奉朝請。封舒為牟平侯。遣弇與吳漢擊富平、獲索賊於平原, 大破之, 降者四萬餘人。
因詔弇進討張步。弇悉收集降卒, 結部曲, 置將吏, 率騎都尉劉歆、太山太守陳俊引兵而東, 從朝陽橋濟河以度。朝陽, 縣名, 屬濟南郡, 在朝水之陽。今朝城在濟水北, 有漯河, 在今齊州臨濟縣東。張步聞之, 乃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, 歷下城在今齊州歷城縣也。又分兵屯祝阿, 祝阿, 今齊州縣也, 故城在今山茌縣東北。別於太山鐘城列營數十以待弇。弇度河先擊祝阿, 自旦攻城, 日未中而拔之, 故開圍一角, 令其衆得奔歸鐘城。鐘城人聞祝阿已潰, 大恐懼, 遂空壁亡去。費邑分遣弟敢守巨里。巨里, 聚名也, 一名巨合城, 在今齊州全節縣東南也。弇進兵先脅巨里, 使多伐樹木, 揚言以填塞阬壍。數日, 有降者言邑聞弇欲攻巨里, 謀來救之。弇乃嚴令軍中趣修攻具, 宣勑諸部, 後三日當悉力攻巨里城。陰緩生口, 令得亡歸。歸者以弇期告邑, 邑至日果自將精兵三萬餘人來救之。弇喜, 謂諸將曰:「吾所以修攻具者, 欲誘致邑耳。今來, 適其所求也。」即分三千人守巨里, 自行精兵上岡阪, 爾雅曰:「山脊曰岡, 坡者曰阪。」乘高合戰, 大破之, 臨陳斬邑。旣而收首級以示巨里城中, 城中兇懼, , 恐懼聲, 音呼勇反。費敢悉衆亡歸張步。弇復收其積聚, 縱兵擊諸未下者, 平四十餘營, 遂定濟南。
時張步都劇, 使其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, 西安, 縣名, 屬齊郡, 故城今青州臨淄縣西北。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淄, 相去四十里。弇進軍畫中, 畫中, 邑名也。畫音胡麥反。故城在今西安城東南。有澅水, 因名焉。居二城之閒。弇視西安城小而堅, 且藍兵又精, 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, 乃勑諸校會, 會猶集也。後五日攻西安。藍聞之, 晨夜儆守。至期夜半, 弇勑諸將皆蓐食, 前書音義曰:「未起而床蓐中食也。」會明至臨淄城。護軍荀梁等爭之, 以為宜速攻西安。弇曰:「不然。西安聞吾欲攻之, 日夜為備;臨淄出不意而至, 必驚擾, 吾攻之, 一日必拔。拔臨淄即西安孤, 張藍與步隔絕, 必復亡去, 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。若先攻西安, 不卒下, 頓兵堅城, 死傷必多。縱能拔之, 藍引軍還奔臨淄, 并兵合埶, 觀人虛實, 吾深入敵地, 後無轉輸, 旬日之閒, 不戰而困。諸君之言未見其宜。」遂攻臨淄, 半日拔之, 入據其城。張藍聞之大懼, 遂將其衆亡歸劇。
弇乃令軍中無得妄掠劇下, 須張步至乃取之, 以激怒步。步聞大笑曰:「以尤來、大彤十餘萬衆, 吾皆即其營而破之。今大耿兵少於彼, , 況之長子, 故呼為大耿。又皆疲勞, 何足懼乎!」乃與三弟藍、弘、壽及故大彤渠帥重異等兵號二十萬, , 姓;異, 名。至臨淄大城東, 將攻弇。袁山松書曰「弇上書曰:『臣據臨淄, 深塹高壘, 張步從劇縣來攻, 疲勞飢渴。欲進, 誘而攻之;欲去, 隨而擊之。臣依營而戰, 精銳百倍, 以逸待勞, 以實擊虛, 旬日之閒, 步首可獲。』上是其計」也。弇先出淄水上, 與重異遇, 突騎欲縱, 弇恐挫其鋒, 令步不敢進, 故示弱以盛其氣, 乃引歸小城, 陳兵於內。伏琛齊地記曰:「小城內有漢景王祠。」步氣盛, 直攻弇營, 與劉歆等合戰, 弇升王宮壞臺望之, 臨淄本齊國所都, 即齊王宮, 中有壞臺也。東觀記作「環臺」。視歆等鋒交, 乃自引精兵以橫突步陳於東城下, 大破之。飛矢中弇股, 以佩刀截之, 左右無知者。至暮罷。弇明旦復勒兵出。是時帝在魯, 聞弇為步所攻, 自往救之, 未至。陳俊謂弇曰:「劇虜兵盛, 可且閉營休士, 以須上來。」弇曰:「乘輿且到, 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, 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?」乃出兵大戰, 自旦及昏, 復大破之, 殺傷無數, 城中溝壍皆滿。弇知步困將退, 豫置左右翼為伏以待之。兩旁伏兵, 如鳥之翼。人定時, 步果引去, 伏兵起縱擊, 追至鉅昧水上, 鉅昧, 水名, 一名巨洋水, 在今青州壽光縣西。八九十里僵尸相屬, 收得輜重二千餘兩。步還劇, 兄弟各分兵散去。
後數日, 車駕至臨淄自勞軍, 群臣大會。帝謂弇曰:「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, 前書曰, 齊屯兵於歷下以備漢, 信擊破之。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迹, 此皆齊之西界, 功足相方。而韓信襲擊已降, 前書曰, 酈食其說齊王田廣, 廣降之, 乃與食其縱酒, 罷守備。韓信聞齊已降, 欲止, 蒯通說信令擊之。食其音異基也。將軍獨拔勍敵, 其功乃難於信也。又田橫亨酈生, 及田橫降, 高帝詔衞尉不聽為仇。前書曰, 齊旣破, 橫走居海島, 高帝召之。橫曰:「臣亨陛下之使酈食其, 今聞其弟商為衞尉, 臣恐懼, 不敢奉詔。」高帝詔酈商曰:「橫即至, 敢動者族之。」張步前亦殺伏隆, 若步來歸命, 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, 大司徒伏湛, 即隆之父。又事尤相類也。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, 謂弇從帝幸舂陵時, 請收上谷兵定彭寵, 取張豐, 平張步等。常以為落落難合, 落落猶疏闊也。有志者事竟成也!」弇因復追步, 步奔平壽, 平壽, 縣名, 屬北海郡, 故城在今青州北海縣。乃肉袒負斧鑕於軍門。, 鍖也。示必死。鍖音竹林反。弇傳步詣行在所, 而勒兵入據其城。樹十二郡旗鼓, 東觀記曰:「弇凡平城陽、琅邪、高密、膠東、東萊、北海、齊、千乘、濟南、平原、泰山、臨淄等郡。」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, 衆尚十餘萬, 輜重七千餘兩, 皆罷遣歸鄉里。弇復引兵至城陽, 降五校餘黨, 祝阿餘黨也。齊地悉平。振旅還京師。
六年, 西拒隗嚻, 屯兵於漆。, 縣名, 屬右扶風, 故城在今豳州新平縣也, 漆水在西。八年, 從上隴。明年, 與中郎將來歙分部徇安定、北地諸營保, 皆下之。
弇凡所平郡四十六, 屠城三百, 未甞挫折。
十二年, 況疾病, 乘輿數自臨幸。復以國弟廣、舉並為中郎將。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, 省侍醫藥, 當代以為榮。及況卒, 謚烈侯, 少子霸襲況爵。
十三年, 增弇戶邑, 上大將軍印綬, 上音時掌反。, 以列侯奉朝請。每有四方異議, 輒召入問籌策。年五十六, 永平元年卒, 謚曰愍侯。
子忠嗣。忠以騎都尉擊匈奴於天山, 有功。忠卒, 子馮嗣。馮卒, 子良嗣, 一名無禁。延光中, 尚安帝妹濮陽長公主, 位至侍中。良卒, 子協嗣。
隃麋侯霸卒, 子文金嗣。文金卒, 子喜嗣。喜卒, 子顯嗣, 為羽林左監。顯卒, 子援嗣。尚桓帝妹長社公主, 為河東太守。後曹操誅耿氏, 唯援孫弘存焉。決錄注云「援字伯緒, 官至河東太守」也。
牟平侯舒卒, 子襲嗣。尚顯宗女隆慮公主。襲卒, 子寶嗣。
寶女弟為清河孝王妃。及安帝立, 尊孝王, 母為孝德皇后, 以妃為甘園大貴人。帝以寶元舅之重, 使監羽林左車騎, 位至大將軍。而附事內寵, 與中常侍樊豐、帝乳母王聖等譖廢皇太子為濟陰王, 及排陷太尉楊震, 議者怨之。寶弟子承襲公主爵為林慮侯, 林慮即上隆慮也, 至此避殤帝諱改焉。位至侍中。安帝崩, 閻太后以寶等阿附嬖倖, 共為不道, 策免寶及承, 皆貶爵為亭侯, 遣就國。寶於道自殺, 國除。決錄注曰:「寶字君達。」大貴人數為耿氏請, 陽嘉三年, 順帝遂紹封寶子箕牟平侯, 為侍中。以恒為陽亭侯, 承為羽林中郎將。其後貴人薨, 大將軍梁冀從承求貴人珍玩, 不能得, 冀怒, 風有司奏奪其封。承惶恐, 遂亡匿於穰。數年, 冀推迹得之, 乃并族其家十餘人。
論曰:淮陰廷論項王, 審料成埶, 則知高祖之廟勝矣。淮陰侯韓信也。史記韓信說高祖曰:「項王特匹夫之勇, 婦人之仁也。名雖霸, 實失天下心。今大王入關, 秋豪無所取, 秦人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今大王舉而東, 三秦可傳檄而定。」於是漢王舉兵定三秦。廟勝謂謀兵於廟而勝敵。弇決策河北, 定計南陽, 亦見光武之業成矣。然弇自剋拔全齊, 而無復尺寸功。夫豈不懷?, 思也。言豈不思重立大功乎。將時之度數, 不足以相容乎?三世為將, 道家所忌, 史記曰, 秦使王翦之孫王離擊趙。或曰:「王離秦之名將, 舉之必矣。」客曰:「不然。夫將三代必敗, 以其殺伐多也, 其後受其不祥。」而耿氏累葉以功名自終。將其用兵欲以殺止殺乎?何其獨能隆也!
國字叔慮, 東觀記「慮」作「憲」。建武四年初入侍, 光武拜為黃門侍郎, 應對左右, 帝以為能, 遷射聲校尉。七年, 射聲官罷, 拜駙馬都尉。父況卒, 國於次當嗣, 上疏以先侯愛少子霸, 固自陳讓, 有詔許焉。後歷頓丘、陽翟、上蔡令, 所在吏人稱之。徵為五官中郎將。
是時烏桓、鮮卑屢寇外境, 國素有籌策, 數言邊事, 帝器之。及匈奴薁鞬日逐王比自立為呼韓邪單于, 款塞稱藩, 願扞禦北虜。事下公卿。議者皆以為天下初定, 中國空虛, 夷狄情偽難知, 不可許。國獨曰:「臣以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, 宣帝甘露二年, 呼韓邪單于款塞請朝。帝發所過郡二千騎迎之, 寵以殊禮, 位在諸侯王上, 贊謁稱臣而不名。令東扞鮮卑, 北拒匈奴, 率厲四夷, 完復邊郡, 使塞下無晏開之警, , 晚也。有警急則開門晚也。萬世有安寧之策也。」帝從其議, 遂立比為南單于。由是烏桓、鮮卑保塞自守, 北虜遠遁, 中國少事。二十七年, 代馮勤為大司農。又上言宜置度遼將軍, 左右校尉, 屯五原以防逃亡。永平元年卒官。顯宗追思國言, 後遂置度遼將軍, 左右校尉, 如其議焉。
國二子:秉, 夔。
秉字伯初, 有偉體, 腰帶八圍。博通書記, 能說司馬兵法, 尤好將帥之略。以父任為郎, 數上言兵事。常以中國虛費, 邊陲不寧, 其患專在匈奴。以戰去戰, 盛王之道。顯宗旣有志北伐, 陰然其言。永平中, 召詣省闥, 問前後所上便宜方略, 拜謁者僕射, 遂見親幸。每公卿會議, 常引秉上殿, 訪以邊事, 多簡帝心。
十五年, 拜駙馬都尉。十六年, 以騎都尉秦彭為副, 與奉車都尉竇固等俱伐北匈奴。虜皆奔走, 不戰而還。
十七年夏, 詔秉與固合兵萬四千騎, 復出白山擊車師。車師有後王、前王, 前王即後王之子, 其廷相去五百餘里。固以後王道遠, 山谷深, 士卒寒苦, 欲攻前王。秉議先赴後王, 以為并力根本, 則前王自服。固計未決, 秉奮身而起曰:「請行前。」乃上馬, 引兵北入, 衆軍不得已, 遂進。並縱兵抄掠, 斬首數千級, 收馬牛十餘萬頭。後王安得震怖, 從數百騎出迎秉。而固司馬蘇安欲全功歸固, 即馳謂安得曰:「漢貴將獨有奉車都尉, 天子姊壻, 固尚光武女涅陽公主, 明帝姊也。爵為通侯, 當先降之。」安得乃還, 更令其諸將迎秉。秉大怒, 被甲上馬, 麾其精騎徑造固壁。言曰:「車師王降, 訖今不至, 請往梟其首。」固大驚曰:「且止, 將敗事!」秉厲聲曰:「受降如受敵。」遂馳赴之。安得惶恐, 走出門, 脫帽抱馬足降。東觀記曰「脫帽趨抱馬蹏」也。秉將以詣固。其前王亦歸命, 遂定車師而還。
明年秋, 肅宗即位, 拜秉征西將軍。遣案行涼州邊境, 勞賜保塞羌胡, 進屯酒泉, 救戊己校尉。
建初元年, 拜度遼將軍。視事七年, 匈奴懷其恩信。徵為執金吾, 甚見親重。帝每巡郡國及幸宮觀, 秉常領禁兵宿衛左右。除三子為郎。章和二年, 復拜征西將軍, 副車騎將軍竇憲擊北匈奴, 大破之。事并見憲傳。封秉美陽侯。食邑三千戶。
秉性勇壯而簡易於事, 軍行常自被甲在前, 休止不結營部, 然遠斥候, 明要誓, 有警, 軍陳立成, 士卒皆樂為死。永元二年, 代桓虞為光祿勳。明年夏卒, 時年五十餘。賜以朱棺、玉衣, 將作大匠穿冢, 假鼓吹, 五營騎士三百餘人送葬。謚曰桓侯。匈奴聞秉卒, 舉國號哭, 或至棃靣流血。棃即「剺」字, 古通用也, , 割也, 音力私反。
長子沖嗣。及竇憲敗, 以秉竇氏黨, 國除。沖官至漢陽太守。
曾孫紀, 少有美名, 辟公府, 曹操甚敬異之, 稍遷少府。紀以操將篡漢, 建安二十三年, 與大醫令吉㔻、㔻」或作「平」。丞相司直韋晃謀起兵誅操, 不克, 夷三族。于時衣冠盛門坐紀罹禍滅者衆矣。
夔字定公。少有氣決。永元初, 為車騎將軍竇憲假司馬, 北擊匈奴, 轉騎都尉。三年, 憲復出河西, 以夔為大將軍左校尉。將精騎八百, 出居延塞, 直奔北單于廷, 於金微山斬閼氏、名王已下五千餘級, 單于與數騎脫亡, 盡獲其匈奴珍寶財畜, 去塞五千餘里而還, 自漢出師所未甞至也。乃封夔粟邑侯。粟邑, 縣名, 屬左馮翊, 故城在今同州白水縣西北。會北單于弟左鹿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于, 衆八部二萬餘人, 來居蒲類海上, 遣使款塞。以夔為中郎將, 持節衞護之。及竇憲敗, 夔亦免官奪爵土。
後復為長水校尉, 拜五原太守, 遷遼東太守。元興元年, 貊人寇郡界, 夔追擊, 斬其渠帥。永初三年, 南單于檀反畔, 使夔率鮮卑及諸郡兵屯鴈門, 與車騎將軍何熈共擊之。熈推夔為先鋒, 而遣其司馬耿溥、劉祉將二千人與夔俱進。到屬國故城, 單于遣薁鞬日逐王三千餘人遮漢兵。夔自擊其左, 令鮮卑攻其右, 虜遂敗走, 追斬千餘級, 殺其名王六人, 獲穹廬車重千餘兩, 馬畜生口甚衆。鮮卑馬多羸病, 遂畔出塞。夔不能獨進, 以不窮追, 左轉雲中太守, 後遷行度遼將軍事。
夔勇而有氣, 數侵陵使匈奴中郎將鄭戩。音翦。元初元年, 坐徵下獄, 以減死論, 笞二百。建光中, 復拜度遼將軍。時鮮卑攻殺雲中太守成嚴, 圍烏桓校尉徐常於馬城。馬城, 縣名, 屬代郡, 故城在今雲州定襄縣。秦始皇初築城, 輒崩壞, 其後有馬周章馳走, 因隨馬迹起城, 故以名焉。夔與幽州刺史龐參救之, 追虜出塞而還。後坐法免, 卒於家。
恭字伯宗, 國弟廣之子也。少孤。慷慨多大略, 有將帥才。永平十七年冬, 騎都尉劉張出擊車師, 請恭為司馬, 與奉車都尉竇固及從弟駙馬都尉秉破降之。始置西域都護、戊己校尉, 乃以恭為戊己校尉, 屯後王部金蒲城, 金蒲城, 車師後王庭也, 今庭州蒲昌縣城是也。謁者關寵為戊己校尉, 屯前王柳中城, 柳中, 今西州縣。屯各置數百人。恭至部, 移檄烏孫, 示漢威德, 大昆彌已下皆歡喜, 遣使獻名馬, 及奉宣帝時所賜公主博具, 武帝元封中, 遣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, 嫁與烏孫昆莫, 賜乘輿服御, 官屬侍御數百人, 贈送甚盛, 蓋後宣帝賜以博具也。願遣子入侍。恭乃發使齎金帛, 迎其侍子。
明年三月, 北單于遣左鹿蠡王二萬騎擊車師。恭遣司馬將兵三百人救之, 道逢匈奴騎多, 皆為所歿。匈奴遂破殺後王安得, 而攻金蒲城。恭乘城搏戰, 以毒藥傅矢。傳語匈奴曰:「漢家箭神, 其中瘡者必有異。」因發彊弩射之。虜中矢者, 視創皆沸, 遂大驚。會天暴風雨, 隨雨擊之, 殺傷甚衆。匈奴震怖, 相謂曰:「漢兵神, 真可畏也!」遂解去。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, 五月, 乃引兵據之。七月, 匈奴復來攻恭, 恭募先登數千人直馳之, 胡騎散走, 匈奴遂於城下擁絕澗水。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, 吏士渴乏, 笮馬糞汁而飲之。笮謂壓笮也。恭仰歎曰:「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, 飛泉涌出;貳師, 大宛中城名, 昔武帝時使李廣利伐大宛, 期至貳師城, 因以為號也。今漢德神明, 豈有窮哉。」乃整衣服向井再拜, 為吏士禱。有頃, 水泉奔出, 衆皆稱萬歲。乃令吏士揚水以示虜。東觀記曰:「恭親自挽籠, 於是令士且勿飲, 先和泥塗城, 并揚示之。」虜出不意, 以為神明, 遂引去。
時焉耆、龜茲攻歿都護陳睦, 北虜亦圍關寵於柳中。會顯宗崩, 救兵不至, 車師復畔, 與匈奴共攻恭。恭厲士衆擊走之。後王夫人先世漢人, 常私以虜情告恭, 又給以糧餉。數月, 食盡窮困, 乃煑鎧弩, 食其筋革。恭與士推誠同死生, 故皆無二心, 而稍稍死亡, 餘數十人。單于知恭已困, 欲必降之。復遣使招恭曰:「若降者, 當封為白屋王, 妻以女子。」恭乃誘其使上城, 手擊殺之, 炙諸城上。虜官屬望見, 號哭而去。單于大怒, 更益兵圍恭, 不能下。
, 關寵上書求救, 時肅宗新即位, 乃詔公卿會議。司空第五倫以為不宜救。司徒鮑昱議曰:「今使人於危難之地, 急而棄之, 外則縱蠻夷之暴, 內則傷死難之臣。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, 匈奴如復犯塞為寇, 陛下將何以使將?又二部兵人裁各數十, 二部謂關寵及恭也。匈奴圍之, 歷旬不下, 是其寡弱盡力之効也。可令敦煌、酒泉太守各將精騎二千, 多其幡幟, 倍道兼行, 以赴其急。匈奴疲極之兵, 必不敢當, 四十日閒, 足還入塞。」帝然之。乃遣征西將軍耿秉屯酒泉, 行太守事;遣秦彭與謁者王蒙、皇甫援發張掖、酒泉、敦煌三郡及鄯善兵, 合七千餘人, 建初元年正月, 會柳中擊車師, 攻交河城, 前書曰:「車師前王居交河城, 河水分流繞城下, 故號交河, 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。」故城在今西州交河縣也。斬首三千八百級, 獲生口三千餘人, 駝驢馬牛羊三萬七千頭。北虜驚走, 車師復降。東觀記曰, 車師太子比持訾降。
會關寵已歿, 蒙等聞之, 便欲引兵還。先是恭遣軍吏范羌至敦煌迎兵士寒服, 羌因隨王蒙軍俱出塞。羌固請迎恭, 諸將不敢前, 乃分兵二千人與羌, 從山北迎恭, 遇大雪丈餘, 軍僅能至。城中夜聞兵馬聲, 以為虜來, 大驚。羌乃遙呼曰:「我范羌也。漢遣軍迎校尉耳。」城中皆稱萬歲。開門, 共相持涕泣。明日, 遂相隨俱歸。虜兵追之, 且戰且行。吏士素飢困, 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, 隨路死沒, 三月至玉門, 玉門, 關名, 屬敦煌郡, 在今沙州。臣賢案:酒泉郡又有玉門縣, 據東觀記曰「至敦煌」, 明即玉門關也。唯餘十三人。衣屨穿決, 形容枯槁。中郎將鄭衆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。上疏曰:「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, 當匈奴之衝, 對數萬之衆, 連月踰年, 心力困盡。鑿山為井, 煑弩為糧, 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。前後殺傷醜虜數千百計, 卒全忠勇, 不為大漢恥。恭之節義, 古今未有。宜蒙顯爵, 以厲將帥。」及恭至雒陽, 鮑昱奏恭節過蘇武, 宜蒙爵賞。於是拜為騎都尉, 以恭司馬石修為雒陽市丞, 張封為雍營司馬, 軍吏范羌為共丞, , 今衞州共城縣。餘九人皆補羽林。恭母先卒, 及還, 追行喪制, 有詔使五官中郎將據東觀記, 馬嚴。齎牛酒釋服。奪情不令追服。
明年, 遷長水校尉。其秋, 金城、隴西羌反。恭上疏言方略, 詔召入問狀。乃遣恭將五校士三千人, 副車騎將軍馬防討西羌。恭屯枹罕, 數與羌接戰。明年秋, 燒當羌降, 防還京師, 恭留擊諸未服者, 首虜千餘人, 獲牛羊四萬餘頭, 勒姐、姐音紫, 又子也反。燒何羌等十三種數萬人, 皆詣恭降。初, 恭出隴西, 上言「故安豐侯竇融昔在西州, 甚得羌胡腹心。今大鴻臚固, 即其子孫。前擊白山, 功冠三軍。宜奉大使, 鎮撫涼部。令車騎將軍防屯軍漢陽, 以為威重」。由是大忤於防。忿恭薦竇固奪其權。及防還, 監營謁者李譚承旨奏恭不憂軍事, 被詔怨望。坐徵下獄, 免官歸本郡, 卒於家。
子溥, 為京兆虎牙都尉。溥音普。漢官儀曰:「京兆虎牙都尉、扶風都尉比二千石。以涼州近羌, 數犯三輔, 將兵護園陵。」元初二年, 擊畔羌於丁奚城, 軍敗, 遂歿。詔拜溥子宏、曅並為郎。
曅字季遇。「遇」或為「過」。順帝初, 為烏桓校尉。時鮮卑寇緣邊, 殺代郡太守。曅率烏桓及諸郡卒出塞討擊, 大破之。鮮卑震怖, 數萬人詣遼東降。自後頻出輒克獲, 威振北方。遷度遼將軍。
耿氏自中興已後迄建安之末, 大將軍二人, 將軍九人, 卿十三人, 尚公主三人, 列侯十九人, 中郎將、護羌校尉及刺史、二千石數十百人, 遂與漢興衰云。
論曰:余初讀蘇武傳, 感其茹毛窮海, 不為大漢羞。蘇武, 武帝時使匈奴, 匈奴乃幽囚武於大窖中, 絕不飲食。天雨雪, 武卧齧雪, 與氊毛并咽之, 數日不死, 匈奴以為神。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, 二十年乃還也。後覽耿恭疏勒之事, 喟然不覺涕之無從。嗟哉, 義重於生, 以至是乎!孟子曰:「生者我所欲, 義者亦我所欲, 二者不可俱, 捨生而取義也。」昔曹子抗質於柯盟, 曹子, 魯大夫曹劌也。一曰曹沬。史記曰, 齊桓公與魯莊公會於柯而盟, 曹沬執匕首劫齊桓公曰:「齊彊魯弱, 而大國侵魯亦已甚矣。今城壞壓境, 君其圖之。」桓公乃盡還魯之侵地, 而與之盟。相如申威於河表, 相如, 解見寇恂傳也。蓋以決一旦之負, 異乎百死之地也。以為二漢當疏高爵, 宥十世。左傳曰, 晉范宣子之殺叔向之弟羊舌虎而囚叔向。於是祁奚聞之, 見宣子曰「謀而鮮過, 惠訓不倦者, 叔向有焉。猶將十世宥之, 以勸能者」也。而蘇君恩不及嗣, 恭亦終填牢戶。追誦龍蛇之章, 以為歎息。史記曰, 晉文公返國, 賞從亡者。介之推不言祿, 祿亦不及。縣書宮門曰「龍欲上天, 五蛇為輔。龍已升天, 四蛇各入其宇。一蛇獨怨, 終不見處」也。
贊曰:好畤經武, 能畫能兵。往收燕卒, 來集漢營。請閒趙殿, 釃酒齊城。況、舒率從, 亦旣有成。國圖久策, 分此凶狄。謂耿國議立日逐王為南單于, 由是鮮卑保塞自守, 北虜遠遁也。秉洽胡情, 夔單虜迹。慊慊伯宗, 枯泉飛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