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三 ‧ 竇融列傳第十三

卷二十三 ‧ 列傳第十三

竇融弟子固 曾孫憲 玄孫章
竇融字周公, 扶風平陵人也。七世祖廣國, 孝文皇后之弟, 封章武侯。章武, , 屬勃海郡, 故城在今滄州魯縣也。融高祖父, 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。融早孤。王莽居攝中, 為強弩將軍司馬, 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。東擊翟義, 還攻槐里, 槐里趙明、霍鴻等起兵以應翟義, 王邑等破義還, 合軍擊明、鴻等滅之, 融時隨其軍也。見前書。以軍功封建武男。東觀記、續漢書並云「寧武男」。女弟為大司空王邑小妻。家長安中, 出入貴戚, 連結閭里豪傑, 以任俠為名;然事母兄, 養弱弟, 內修行義。王莽末, 青、徐賊起, 太師王匡, 王舜之子。請融為助軍, 與共東征。
及漢兵起, 融復從王邑敗於昆陽下, 歸長安。漢兵長驅入關, 王邑薦融, 拜為波水將軍, 前書音義曰:「波水在長安南。」賜黃金千斤, 引兵至新豐。莽敗, 融以軍降更始大司馬趙萌, 萌以為校尉, 甚重之, 薦融為鉅鹿太守。
融見更始新立, 東方尚擾, 不欲出關, 而高祖父甞為張掖太守, 從祖父為護羌校尉, 從弟亦為武威太守, 累世在河西, 知其土俗, 獨謂兄弟曰:「天下安危未可知, 河西殷富, 帶河為固, 張掖屬國精兵萬騎, 漢邊郡皆置屬國。一旦緩急, 杜絕河津, 足以自守, 此遺種處也。」, 留也, 可以保全不畏絕滅。兄弟皆然之。融於是日往守萌, 守猶求也。辭讓鉅鹿, 圖出河西。, 謀也。萌為言更始, 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。融大喜, 即將家屬而西。旣到, 撫結雄傑, 懷輯羌虜, , 和也。甚得其歡心, 河西翕然歸之。
是時酒泉太守梁統、金城太守厙鈞、前書音義曰, 厙姓, 即倉庫吏後也。今羌中有姓厙, 音舍, 云承鈞之後也。張掖都尉史苞、三輔決錄注:「苞字叔文, 茂陵人也。」酒泉都尉竺曾、敦煌都尉辛肜, 並州郡英俊, 融皆與為厚善。及更始敗, 融與梁統等計議曰:「今天下擾亂, 未知所歸。河西斗絕在羌胡中, , 峻絕也, 前書曰:「成山斗入海。」不同心勠力則不能自守;, 并也。權鈞力齊, 復無以相率。當推一人為大將軍, 共全五郡, 觀時變動。」議旣定, 而各謙讓, 咸以融世任河西為吏, 人所敬向, 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。是時武威太守馬期、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, 乃共移書告示之, 二人即解印綬去。於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, 史苞為張掖太守, 竺曾為酒泉太守, 辛肜為敦煌太守, 厙鈞為金城太守。融居屬國, 領都尉職如故, 置從事監察五郡。河西民俗質樸, 而融等政亦寬和, 上下相親, 晏然富殖。修兵馬, 習戰射, 明烽燧之警, 羌胡犯塞, 融輒自將與諸郡相救, 皆如符要, 赴敵不失期契也。每輒破之。其後匈奴懲乂, , 創也。說文云乂亦懲也。稀復侵寇, 而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, 安定、北地、上郡流人避凶飢者, 歸之不絕。
融等遙聞光武即位, 而心欲東向, 以河西隔遠, 未能自通。時隗嚻先稱建武年號, 融等從受正朔, 嚻皆假其將軍印綬。嚻外順人望, 內懷異心, 使辯士張玄游說河西曰:「更始事業已成, 尋復亡滅, 此一姓不再興之效。今即有所主, 便相係屬, 一旦拘制, 自令失柄, 後有危殆, 雖悔無及。今豪傑競逐, 雌雄未決, 項羽謂高祖曰:「願與沛公決雌雄。」當各據其土宇, 與隴、蜀合從, 前書音義曰:「以利合為從, 以威埶相脅曰橫。」高可為六國, 下不失尉佗。」佗姓趙, 真定人也。陳勝起, 佗行南海尉, 遂王有南越, 故曰尉佗也。融等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, 其中智者皆曰:「漢承堯運, 左傳曰, 陶唐氏旣衰, 其後有劉累, 學擾龍, 事孔甲為御龍氏, 春秋時晉卿士會即其後也。士會奔秦, 後歸晉, 其處者為劉氏。戰國時, 劉氏自秦獲於魏, 魏遷大梁都於豐, 號豐公, 即太上皇父也, 故曰「漢承堯運」。歷數延長。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, 謂河圖赤伏符曰「劉秀發兵捕不道」。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谷子雲、夏賀良等, 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, 言之久矣, 前書成帝時谷永上書曰:「陛下當陽數之摽季, 涉三七之節紀。」哀帝時夏賀良言:「赤精子讖, 漢家曆運中衰, 當再受命矣。」故劉子駿改易名字, 冀應其占。劉歆以哀帝建平元年改名秀, 字穎叔, 冀應符命。及莽末, 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為天子, 遂謀立子駿。事覺被殺, 出謂百姓觀者曰:『劉秀真汝主也。』皆近事暴著, , 露也。著, 見也。智者所共見也。除言天命, 且以人事論之:今稱帝者數人, 而洛陽土地最廣, 甲兵最彊, 號令最明。觀符命而察人事, 它姓殆未能當也。」諸郡太守各有賔客, 或同或異。融小心精詳, 遂決策東向。五年夏, 遣長史劉鈞奉書獻馬。
先是, 帝聞河西完富, 地接隴、蜀, 常欲招之以逼嚻、述, 亦發使遺融書, 遇鈞於道, 即與俱還。帝見鈞歡甚, 禮饗畢, 乃遣令還, 賜融璽書曰:「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、屬國都尉:勞鎮守邊五郡, 兵馬精彊, 倉庫有蓄, 民庶殷富, 外則折挫羌胡, 內則百姓蒙福。威德流聞, 虛心相望, 道路隔塞, 邑邑何已!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, 深知厚意。今益州有公孫子陽, 天水有隗將軍, 方蜀漢相攻, 權在將軍, 舉足左右, 便有輕重。猶蒯通曰「與楚即楚勝, 與漢即漢捷」。以此言之, 欲相厚豈有量哉!諸事具長史所見, 將軍所知。王者迭興, 千載一會。言時難得而易失也。欲遂立桓、文, 輔微國, 當勉卒功業;周室微弱, 齊桓、晉文輔之以霸天下。欲三分鼎足, 連衡合從, 亦宜以時定。蒯通說韓信曰:「三分天下, 鼎足而立。」天下未并, 吾與爾絕域, 非相吞之國。今之議者, 必有任嚻效尉佗制七郡之計。秦胡亥時, 南海尉任嚻病且死, 召龍川令趙佗語曰:「番禺負山險阻, 南北東西數千里, 頗有中國人相輔, 此亦一州之主, 可為國, 故召公即令行南海尉事。」地理志曰蒼梧、鬱林、合浦、交阯、九真、南海、日南, 皆越之分也, 此為七郡也。效, 致也, 流俗本作「敎」者誤也。王者有分土, 無分民, 自適己事而已。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, 便宜輒言。」因授融為涼州牧。
璽書旣至, 河西咸驚, 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, 網羅張立一作「玄」。之情。融即復遣鈞上書曰:「臣融竊伏自惟, 幸得託先后末屬, 蒙恩為外戚, 累世二千石。至臣之身, 復備列位, 假歷將帥, 假猶濫也。守持一隅。以委質則易為辭, 以納忠則易為力。書不足以深達至誠, 故遣劉鈞口陳肝膽。自以底裏上露, 長無纖介。底裏皆露, 言無臧隱。而璽書盛稱蜀、漢二主, 三分鼎足之權, 任嚻、尉佗之謀, 竊自痛傷。臣融雖無識, 猶知利害之際, 順逆之分。豈可背真舊之主, 事姦偽之人;廢忠貞之節, 為傾覆之事;弃已成之基, 求無冀之利。此三者雖問狂夫, 猶知去就, 而臣獨何以用心!謹遣同產弟友詣闕, 口陳區區。」友至高平, 高平, 今原州平高縣也。會嚻反叛, 道絕, 馳還, 遣司馬席封閒行通書。東觀記及續漢書「席」皆作「虞」字。帝復遣席封賜融、友書, 所以尉藉之甚備。尉藉, 解見隗嚻傳。
融旣深知帝意, 乃與隗嚻書責讓之曰:「伏惟將軍國富政修, 士兵懷附。親遇戹會之際, 國家不利之時, 謂漢遭王莽篡奪也。守節不回, , 邪也。承事本朝, 後遣伯春嚻子恂之字也。委身於國, 無疑之誠, 於斯有效。融等所以欣服高義, 願從役於將軍者, 良為此也。而忿悁之閒, , 恚也。改節易圖, 君臣分爭, 上下接兵。言違背光武也。委成功, 造難就, , 棄也。去從義, 為橫謀, 去從, 背山東也。為橫, 通西蜀也。百年累之, 一朝毀之, 豈不惜乎!殆執事者貪功建謀, 以至於此, 言隗嚻執政事者, 貪有其功而立此逆謀也。融竊痛之!當今西州地埶局迫, 人兵離散, 易以輔人, 難以自建。計若失路不反, 聞道猶迷, 淮南子曰:「通於道者如車軸, 不運於己, 而輿轂致數千里。不通於道者若迷惑, 告以東西南北, 然猶復迷惑矣。」不南合子陽, 則北入文伯耳。文伯, 盧芳也。夫負虛交而易強禦, 恃遠救而輕近敵, 負亦恃也。易, 輕也。恃公孫述而輕光武也。易音以豉反。未見其利也。融聞智者不危衆以舉事, 仁者不違義以要功。今以小敵大, 於衆何如?言危衆也。弃子徼功, 於義何如?言違義也。且初事本朝, 稽首北靣, 忠臣節也。稽首, 拜天子禮也。禮, 君南嚮, 答陽之義;臣北面, 答君也。及遣伯春, 垂涕相送, 慈父恩也。俄而背之, 謂吏士何?忍而弃之, 謂留子何?留子謂見在之子, 對伯春, 故曰留也。自兵起以來, 轉相攻擊, 城郭皆為丘墟, 生人轉於溝壑。今其存者, 非鋒刃之餘, 則流亡之孤。迄今傷痍之體未愈, 哭泣之聲尚聞。幸賴天運少還, 而大將軍復重於難, 是使積痾不得遂瘳, 幼孤將復流離, 其為悲痛, 尤足愍傷, 言之可為酸鼻!宋玉曰:「孤子寡婦, 寒心酸鼻。」庸人且猶不忍, 況仁者乎?融聞為忠甚易, 得宜實難。左傳曰:「忠為令德, 非其人猶不可, 況不令乎?」憂人大過, 以德取怨, 詩曰:「不以我為德, 反以我為讎。」知且以言獲罪也。區區所獻, 唯將軍省焉。」嚻不納。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, 上疏請師期。
帝深嘉美之, 乃賜融以外屬圖及太史公五宗、外戚世家、景帝子十三人為王, 而母五人, 同母者為一宗, 故曰五宗。言景帝以竇氏所生, 而致子孫衆多也。魏其侯列傳。竇嬰, 太后從兄子也, 封魏其侯。魏其, , 屬琅邪郡。詔報曰:「每追念外屬, 孝景皇帝出自竇氏, , 生也。爾雅曰:「男子謂姊妹之子曰出。」定王, 景帝之子, 朕之所祖。昔魏其一言, 繼統以正, 梁孝王, 景帝弟也, 亦竇太后所生。梁王朝, 因昆弟燕飲, 是時景帝未立太子, 酒酣, 帝從容曰:「千秋之後傳梁王。」太后驩, 竇嬰引巵酒進上曰:「天下者, 高祖天下, 父子相傳, 漢之約也, 帝何以得傳梁王!」帝遂止矣。長君、少君尊奉師傅, 長君, 竇太后兄也。少君, 太后弟廣國之字也。絳、灌等以兩人所出微, 為擇師傅, 長者有節行者與居, 長君、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, 不以富貴驕人。見前書。修成淑德, 施及子孫, , 延也, 音羊豉反。此皇太后神靈, 上天祐漢也。從天水來者寫將軍所讓隗嚻書, 痛入骨髓。畔臣見之, 當股慄慙愧, 忠臣則酸鼻流涕, 義士則曠若發矇, 說文曰:「曠, 明也。」有眸子而無見曰矇。前書楊雄曰:「乃今日發矇, 廓然光照矣。」非忠孝愨誠, 孰能如此?說文曰:「愨, 謹也。」「愨」或作「懿」也。豈其德薄者所能剋堪!嚻自知失河西之助, 族禍將及, 欲設閒離之說, 亂惑真心, 轉相解搆, 相解說而結搆。以成其姦。又京師百僚, 不曉國家及將軍本意, 多能採取虛偽, 誇誕妄談, 令忠孝失望, 傳言乖實。毀譽之來, 皆不徒然, 不可不思。今關東盜賊已定, 大兵今當悉西, 將軍其抗厲威武, 以應期會。」融被詔, 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。
, 更始時, 先零羌封何諸種殺金城太守, 居其郡, 隗嚻使使賂遺封何, 與共結盟, 欲發其衆。融等因軍出, 進擊封何, 大破之, 斬首千餘級, 得牛馬羊萬頭, 穀數萬斛, 因並河揚威武, 並音蒲浪反。伺候車駕。時大兵未進, 融乃引還。
帝以融信効著明, 益嘉之。詔右扶風修理融父墳塋, 祠以太牢。數馳輕使, 致遺四方珍羞。梁統乃使人刺殺張玄, 遂與嚻絕, 皆解所假將軍印綬。七年夏,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而去郡, 東觀記曰:「曾弟嬰報怨, 殺屬國候王胤等, 曾慙而去郡。」融承制拜曾為武鋒將軍, 更以辛肜代之。
, 隗嚻發兵寇安定, 帝將自西征之, 先戒融期。會遇雨, 道斷, 且嚻兵已退, 乃止。融至姑臧, 姑臧, 縣名, 屬武威郡, 今涼州縣也。西河舊事曰:「涼州城昔匈奴故蓋臧城。」後人音訛, 名「姑臧」也。被詔罷歸。融恐大兵遂久不出, 乃上書曰:「隗嚻聞車駕當西, 臣融東下, 士衆騷動, 計且不戰。嚻將高峻之屬皆欲逢迎大軍, 後聞兵罷, 峻等復疑。嚻揚言東方有變, 西州豪桀遂復附從。嚻又引公孫述將, 令守突門。突門, 守城之門, 墨子曰「城百步為一突門」也。臣融孤弱, 介在其閒, 杜預注左傳云「介猶閒也」。雖承威靈, 宜速救助。國家當其前, 臣融促其後, 緩急迭用, 首尾相資, 嚻埶排迮, 排迮謂蹙迫也。不得進退, 此必破也。若兵不早進, 久生持疑, 則外長寇讎, 內示困弱, 復令讒邪得有因緣, 臣竊憂之。惟陛下哀憐!」帝深美之。
八年夏, 車駕西征隗嚻, 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小月氏, 西域胡國名。步騎數萬, 輜重五千餘兩, 與大軍會高平第一。高平, 今原州縣, 郡國志云高平有第一城。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適, 猶言儀注。是時軍旅代興, 諸將與三公交錯道中, 或背使者交私語。帝聞融先問禮儀, 甚善之, 以宣告百僚。乃置酒高會, 引見融等, 待以殊禮。拜弟友為奉車都尉, 從弟士太中大夫。遂共進軍, 嚻衆大潰, 城邑皆降。帝高融功, 下詔以安豐、陽泉、蓼、安風四縣四縣並屬廬江郡。安豐, 今壽州縣也, 故城在今霍山縣西北。安風本漢六安國, 及陽泉故城並在今安豐縣南。杜預注左傳曰:「蓼在安豐。」蓼音了。封融為安豐侯, 弟友為顯親侯。顯親, , 故城在今秦州成紀縣東南也。遂以次封諸將帥:武鋒將軍竺曾為助義侯, 武威太守梁統為成義侯, 張掖太守史苞為襃義侯, 金城太守厙鈞為輔義侯, 酒泉太守辛肜為扶義侯。封爵旣畢, 乘輿東歸, 悉遣融等西還所鎮。
融以兄弟並受爵位, 久專方面, 懼不自安, 數上書求代。詔報曰:「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, 韓信亡, 蕭何自追之, 人曰「丞相何亡」, 高祖聞之, 如失左右手耳。見前書。數執謙退, 何不曉人意?勉循士民, 無擅離部曲。」
及隴、蜀平, 詔融與五郡太守奏事京師, 官屬賔客相隨, 駕乘千餘兩, 馬牛羊被野。融到, 詣洛陽城門, 上涼州牧、張掖屬國都尉、安豐侯印綬, 詔遣使者還侯印綬。引見, 就諸侯位, 賞賜恩寵, 傾動京師。數月, 拜為冀州牧, 十餘日, 又遷大司空。融自以非舊臣, 一旦入朝, 在功臣之右, 每召會進見, 容貌辭氣卑恭已甚, 帝以此愈親厚之。融小心, 久不自安, 數辭讓爵位, 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。金遷, 安上之曾孫。安上, 日磾弟倫之子。遷哀帝時為尚書令, 見前書。又上疏曰:「臣融年五十三。有子年十五, 質性頑鈍。臣融朝夕敎導以經蓺, 不得令觀天文, 見讖記。誠欲令恭肅畏事, 恂恂循道, 不願其有才能, 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, 享故諸侯王國哉?」因復請閒求見, 帝不許。後朝罷, 逡巡席後, 帝知欲有讓, 遂使左右傳出。它日會見, 迎詔融曰:「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, 日者猶往日也。故命公暑熱且自便。今相見, 宜論它事, 勿得復言。」融不敢重陳請。
二十年, 大司徒戴涉坐所舉人盜金下獄, 帝以三公參職, 不得已乃策免融。明年, 加位特進。二十三年, 代陰興行衞尉事, 特進如故, 又兼領將作大匠。弟友為城門校尉, 兄弟並典禁兵。融復乞骸骨, 說苑曰, 晏子任東阿, 乞骸骨以避賢者之路。輒賜錢帛, 太官致珍竒。及友卒, 帝愍融年衰, 遣中常侍、中謁者即其卧內強進酒食。
融長子穆, 尚內黃公主, 代友為城門校尉。穆子勳, 尚東海恭王彊女沘陽公主, 友子固, 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。顯宗即位, 以融從兄子林為護羌校尉。竇氏一公, 兩侯, 三公主, 四二千石, 一公, 大司空也;兩侯, 安豐、顯親也;四二千石, 衞尉, 城門校尉、護羌校尉、中郎將。相與並時。自祖及孫, 官府邸弟相望京邑, 奴婢以千數, 於親戚、功臣中莫與為比。
永平二年, 林以罪誅, 事在西羌傳。帝由是數下詔切責融, 戒以竇嬰、田蚡禍敗之事。田蚡, 武帝王皇后異父弟也, 為丞相, 搆會竇嬰之罪, 使至誅戮。事見前書。融惶恐乞骸骨, 詔令歸弟養病。歲餘, 聽上衞尉印綬, 賜養牛, 上樽酒。融在宿衞十餘年, 年老, 子孫縱誕, 多不法。穆等遂交通輕薄, 屬託郡縣, 干亂政事。以封在安豐, 欲令姻戚悉據故六安國, 遂矯稱陰太后詔, 令六安侯劉盱去婦, 因以女妻之。五年, 盱婦家上書言狀, 帝大怒, 乃盡免穆等官, 諸竇為郎吏者皆將家屬歸故郡, 獨留融京師。穆等西至函谷關, 有詔悉復追還。會融卒, 時年七十八, 謚曰戴侯, 賻送甚厚。
帝以穆不能修尚, 不能修整自高尚也。而擁富貲, 居大弟, 常令謁者一人監護其家。居數年, 謁者奏穆父子自失埶, 數出怨望語, 帝令將家屬歸本郡, 唯勳以沘陽主壻留京師。穆坐賂遺小吏, 郡捕繫, 與子宣俱死平陵獄, 勳亦死洛陽獄。久之, 詔還融夫人與小孫一人居洛陽家舍。
十四年, 封勳弟嘉為安豐侯, 食邑二千戶, 奉融後。和帝初, 為少府。及勳子大將軍憲被誅, 免就國。嘉卒, 子萬全嗣。萬全卒, 子會宗嗣。萬全弟子武, 別有傳。
論曰:竇融始以豪俠為名, 拔起風塵之中, 拔音步末反。拔, 卒也。亦音彭八反, 義兩通。以投天隙。投會天之閒隙。遂蟬蛻王侯之尊, 說文曰, 蟬蛻所解皮也, 言去微至貴也。蛻音稅。終膺卿相之位, 此則徼功趣埶之士也。及其爵位崇滿, 至乃放遠權寵, 恂恂似若不能已者, 又何智也!言融之心實欲去權貴, 以帝不納, 故常恂恂恭順, 似若不得已然者也。甞獨詳味此子之風度, 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, 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。
固字孟孫, 少以尚公主為黃門侍郎。續漢書曰:「給事黃門侍郎, 六百石。」好覽書傳, 喜兵法, 貴顯用事。中元元年, 襲父友封顯親侯。顯宗即位, 遷中郎將, 監羽林士。續漢志曰, 宣帝命中郎將、騎都尉監羽林, 秩比二千石。後坐從兄穆有罪, 廢于家十餘年。時天下乂安, 帝欲遵武帝故事, 擊匈奴, 通西域, 以固明習邊事, 固舊隨融在河西, 曉知邊事也。十五年冬, 拜為奉車都尉, 續漢志曰, 比二千石, 掌御乘輿。以騎都尉耿忠為副, , 弇子也。謁者僕射耿秉為駙馬都尉, 秦彭為副, 皆置從事、司馬, 並出屯涼州。明年, 固與忠率酒泉、敦煌、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案:湟水東經臨羌縣故城北, 又東盧溪水注之, 水出西南盧川, 即其地也。萬二千騎出酒泉塞, 耿秉、秦彭率武威、隴西、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, 居延塞在今甘州張掖縣東北。又太僕祭肜、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北地、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, 高闕, 山名, 在朔方北。騎都尉來苗、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、鴈門、代郡、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定襄郡兵及烏桓、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。固、忠至天山, 即祁連山也, 今在西州交河縣東北, 今名祁縣羅漫山。擊呼衍王, 斬首千餘級。呼衍王走, 追至蒲類海。蒲類海今名婆悉海, 在今庭州蒲昌縣東南也。留吏士屯伊吾盧城。伊吾, 今伊州縣也, 本匈奴地, 明帝置宜禾都尉以為屯田, 故地今伊州納職縣伊吾故小城地是。耿秉、秦彭絕漠六百餘里, 至三木樓山, 匈奴中山名。來苗、文穆至匈奴河水上, 虜皆奔走, 無所獲。祭肜、吳棠坐不至涿邪山, 免為庶人。時諸將唯固有功, 加位特進。明年, 復出玉門擊西域, 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。專將兵者並有符傳, 擬合之取信。今去符, 皆受固之節度。固遂破白山, 降車師, 事已具耿秉傳。固在邊數年, 羌胡服其恩信。東觀記曰:「羌胡見客, 炙肉未熟, 人人長跪前割之, 血流指閒, 進之於固, 固輒為啗, 不穢賤之, 是以愛之如父母也。」
肅宗即位, 以公主修勑慈愛, 累世崇重, 加號長公主, 增邑三千戶;徵固代魏應為大鴻臚。帝以其曉習邊事, 每被訪及。建初三年, 追錄前功, 增邑一千三百戶。七年, 代馬防為光祿勳。明年, 復代馬防為衞尉。
固久歷大位, 甚見尊貴, 賞賜租祿, 貲累巨億, 而性謙儉, 愛人好施, 士以此稱之。章和二年卒, 謚曰文侯。子彪, 至射聲校尉, 先固卒, 無子, 國除。
憲字伯度。父勳被誅, 憲少孤。建初二年, 女弟立為皇后, 拜憲為郎, 稍遷侍中、虎賁中郎將;弟篤, 為黃門侍郎。兄弟親幸, 並侍宮省, 賞賜累積, 寵貴日盛, 自王、主及陰、馬諸家, 莫不畏憚。憲恃宮掖聲埶, 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, 沁水公主, 明帝女。主逼畏, 不敢計。後肅宗駕出過園, 指以問憲, 憲陰喝不得對。陰喝猶噎塞也。陰音於禁反, 喝音一介反。或作「嗚」, 音烏故反。後發覺, 帝大怒, 召憲切責曰:「深思前過, 奪主田園時, 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?愈猶差也。趙高解見靈帝紀。久念使人驚怖。昔永平中, 常令陰黨、陰博、鄧疊三人更相糾察, 以陰、鄧皆外戚, 恐其踰侈, 故使更相糾察也。博, 陰興之子。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, 而詔書切切, 切切猶勤勤也。猶以舅氏田宅為言。今貴主尚見枉奪, 何況小人哉!國家弃憲如孤雛腐鼠耳。」鳥子生而啄者曰雛。憲大震懼, 皇后為毀服深謝, 良久乃得解, 使以田還主。雖不繩其罪, 然亦不授以重任。
和帝即位, 太后臨朝, 憲以侍中, 內幹機密, , 主也, 或曰古「管」字也。出宣誥命。肅宗遺詔以篤為虎賁中郎將, 篤弟景、瓌並中常侍, 於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。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, 先帝所敬, 而仁厚委隨, 委隨猶順從也。故尊崇之, 以為太傅, 令百官緫己以聽。其所施為, 輒外令彪奏, 內白太后, 事無不從, 又屯騎校尉桓郁, 累世帝師, 而性和退自守, 故上書薦之, 令授經禁中。所以內外恊附, 莫生疑異。
憲性果急, 睚眦之怨莫不報復。睚音語解反, 眦音仕懈反。廣雅:「睚, 裂也。」或謂裂眥瞋目貌。史記曰范雎「睚眦之怨必報」。, 永平時, 謁者韓紆甞考劾父勳獄, 憲遂令客斬紆子, 以首祭勳冢。齊殤王子都鄉侯暢齊殤王名石, 伯升孫章之子。來弔國憂, 章帝崩也。暢素行邪僻, 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, 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, 得幸太后, 被詔召詣上東門。憲懼見幸, 分宮省之權, 遣客刺殺暢於屯衞之中, 屯兵宿衞之所。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, 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。後事發覺, 太后怒, 閉憲於內宮。
憲懼誅, 自求擊匈奴以贖死。會南單于請兵北伐, 乃拜憲車騎將軍, 金印紫綬, 官屬依司空, , 準也。長史一人, 千石;掾屬二十九人, 令史及御屬三十二人, 見續漢志也。以執金吾耿秉為副, 發北軍五校、漢有南北軍, 北軍中候一人, 六百石, 掌臨五營, 見續漢志。黎陽、雍營、緣邊十二郡騎士, 漢官儀曰:「光武中興, 以幽、冀、并州兵騎克定天下, 故於黎陽立營, 以謁者監之。」又曰:「扶風都尉部在雍縣, 以涼州近羌, 數犯三輔, 將兵衞護園陵, 故俗稱雍營。」及羌胡兵出塞。明年, 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師子其名也。萬騎出朔方雞鹿塞, 南單于屯屠河, 屯屠河, 單于名也。將萬餘騎出滿夷谷, 度遼將軍鄧鴻鄧禹少子。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, 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稒陽塞, 稒陽在五原郡。稒音固。皆會涿邪山。憲分遣副校尉閻盤、司馬耿夔、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、右呼衍王須訾等, 呼衍其號, 因以為姓, 匈奴貴種也, 今呼延姓是其後。須訾, 名也。精騎萬餘, 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, 大破之, 虜衆崩潰, 單于遁走, 追擊諸部, 遂臨私渠比鞮海。匈奴中海名也。斬名王已下萬三千級, 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餘萬頭。橐音託。於是溫犢須、日逐、溫吾、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衆降者, 前後二十餘萬人。憲、秉遂登燕然山, 去塞三千餘里, 刻石勒功, 紀漢威德, 令班固作銘曰:
 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, 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, 寅亮聖明, 登翼王室, , 敬;亮, 信也。尚書曰:「二公弘化, 寅亮天地。」登, 升也。翼, 輔也。納于大麓, 惟清緝熙。孔安國注尚書曰:「麓, 錄也, 納之使大錄萬機也。」周頌曰:「惟清緝熙。」鄭玄注云:「光明也。」乃與執金吾耿秉, 述職巡御, 理兵於朔方。左傳曰:「小有述職, 大有巡功。」又曰:「出曰理兵。」鷹揚之校, 螭虎之士, 爰該六師, 鷹揚, 如鷹之飛揚也。詩云:「惟師尚父, 時惟鷹揚。」螭, 山神, 獸形也。史記曰:「如熊如羆, 如豺如離。」徐廣曰:「離與螭同。」該, 備也。詩云:「整我六師, 以脩我戎。」暨南單于、東烏桓、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, 驍騎三萬。元戎輕武, 長轂四分, , 及也。元戎, 兵車也。詩云:「元戎十乘, 以先啟行。」輕武, 言疾也。長轂, 兵車。雲輜蔽路, 萬有三千餘乘。, 車也。稱雲, 言多也。勒以八陣, 莅以威神, 兵法有八陣圖。玄甲耀日, 朱旗絳天。玄甲, 鐵甲也。前書曰「發屬國之玄甲」也。遂陵高闕, 下鷄鹿, 經磧鹵, 絕大漠, 沙土曰漠。直度曰絕。斬溫禺以釁鼓, 血尸逐以染鍔。溫禺、尸逐, 皆匈奴王號也。周禮, 殺人以血塗鼓謂之釁。鍔, 刃也。然後四校橫徂, 星流彗埽, 蕭條萬里, 野無遺寇。於是域滅區單, 反斾而旋, 考傳驗圖, 窮覽其山川。遂踰涿邪, 跨安侯, 乘燕然, 躡冒頓之區落, 焚老上之龍庭。四校, 四面之校。橫徂, 橫行也。星流彗埽, 言疾也。安侯, 水名。冒頓, 單于頭曼子也。區落謂東滅東胡, 西走月氏, 南取樓煩, 悉收秦所奪匈奴地。冒頓子稽粥號老上單于。匈奴五月大會龍庭, 祭其先、天地、鬼神, 今皆焚蕩之。上以攄高、文之宿憤, 光祖宗之玄靈;下以安固後嗣, 恢拓境宇, 振大漢之天聲。高帝被冒頓單于圍於平城七日。孝文帝時匈奴寇邊, 殺太守, 帝欲自征, 太后不許。拓, 開也。天聲, 雷霆之聲。甘泉賦曰:「天聲起兮勇士厲。」恢, 大也。茲所謂一勞而久逸, 暫費而永寧者也。揚雄曰「以為不一勞者不久逸, 不暫費者不永寧」也。乃遂封山刊石, 昭銘上德。上猶至也。老子曰:「上德不德, 是以有德。」其辭曰:
  鑠王師兮征荒裔, , 美也。詩曰:「於鑠王師, 遵養時晦。」勦凶虐兮𢧵海外, , 絕;𢧵, 整齊也。詩云:「相土裂裂, 海外有𢧵。」敻其𢤧兮亘地界, 敻、𢤧皆遠也。亘, 竟也。封神丘兮建隆嵑, 神丘即燕然山也。方者謂之碑, 員者謂之碣。蝎亦碣也, 協韻音其例反。熙帝載兮振萬世。, 廣也。載, 事也。書曰:「奮庸熙帝之載。」
憲乃班師而還。遣軍司馬吳汜、梁諷, 奉金帛遺北單于, 宣明國威, 而兵隨其後。時虜中乖亂, 汜、諷所到, 輒招降之, 前後萬餘人。遂及單于於西海上, 宣國威信, 致以詔賜, 單于稽首拜受。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, 保國安人之福。言依附漢家, 自保護其國也。宣帝時呼韓邪單于款塞, 朝于甘泉宮, 請留居光祿塞下, 有急, 保漢受降城也。單于喜恱, 即將其衆與諷俱還, 到私渠海, 聞漢軍已入塞, 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, 隨諷詣闕。憲以單于不自身到, 奏還其侍弟。南單于於漠北遺憲古鼎, 容五斗, 其傍銘曰「仲山甫鼎, 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」, 憲乃上之。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, 封武陽侯, 食邑二萬戶。憲固辭封, 賜策許焉。
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, 置官屬依太尉。續漢志, 太尉長史千石, 掾屬二十四人, 令史及御屬二十二人也。憲威權震朝庭, 公卿希旨, 奏憲位次太傅下, 三公上;長史、司馬秩中二千石, 從事中郎二人六百石, 自下各有增。振旅還京師。於是大開倉府, 勞賜士吏, 其所將諸郡二千石子弟從征者, 悉除太子舍人。續漢志曰, 太子舍人秩二百石, 無員, 更直宿衞也。
是時篤為衞尉, 景、瓌皆侍中、奉車、駙馬都尉, 四家競修弟宅, 窮極工匠。明年, 詔曰:「大將軍憲, 前歲出征, 克滅北狄, 朝加封賞, 固讓不受。舅氏舊典, 並蒙爵土。西漢故事, 帝舅皆封侯。其封憲冠軍侯, 邑二萬戶;篤郾侯, 景汝陽侯, 瓌夏陽侯, 各六千戶。」憲獨不受封, 遂將兵出鎮涼州, 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。
北單于以漢還侍弟, 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, 欲入朝見, 願請大使。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, 與司馬梁諷迎之。會北單于為南匈奴所破, 被創遁走, 固至私渠海而還。憲以北虜微弱, 遂欲滅之。明年, 復遣右校尉耿夔、司馬任尚、趙博等將兵擊北虜於金微山, 大破之, 克獲甚衆。北單于逃走, 不知所在。
憲旣平匈奴, 威名大盛, 以耿夔、任尚等為爪牙, 鄧疊、郭璜為心腹。班固、傅毅之徒皆置幕府, 以典文章。刺史、守令多出其門。尚書僕射郅壽、樂恢並以忤意, 相繼自殺。, 郅惲子。由是朝臣震懾, 望風承旨。而篤進位特進, 得舉吏, 漢法三公得舉吏。見禮依三公。景為執金吾, 瓌光祿勳, 權貴顯赫, 傾動京都。雖俱驕縱, 而景為尤甚, 奴客緹騎依倚形埶, 侵陵小人, 漢官儀曰:「執金吾緹騎二百人。」說文曰:「緹, 帛丹黃色也。」言奴客及緹騎並為縱橫也。強奪財貨, 篡取罪人, 妻略婦女。商賈閉塞, 如避寇讎。有司畏懦, 莫敢舉奏。太后聞之, 使謁者策免景官, 以特進就朝位。瓌少好經書, 節約自修, 出為魏郡, 遷潁川太守。竇氏父子兄弟並居列位, 充滿朝廷。叔父霸為城門校尉, 霸弟襃將作大匠, 襃弟嘉少府, 其為侍中、將、大夫、郎吏十餘人。
憲旣負重勞, 陵肆滋甚。四年, 封鄧疊為穰侯。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, 又憲女壻射聲校尉郭舉, 舉父長樂少府璜, 太后居長樂宮, 故有少府, 秩二千石。皆相交結。元、舉並出入禁中, 舉得幸太后, 遂共圖為殺害。帝陰知其謀, 乃與近幸中常侍鄭衆定議誅之, 以憲在外, 慮其懼禍為亂, 忍而未發。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, 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, 賜軍吏各有差。憲等旣至, 帝乃幸北宮, 詔執金吾、五校尉勒兵屯衞南、北宮, 閉城門, 收捕疊、磊、璜、舉, 皆下獄誅, 家屬徙合浦。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, 更封為冠軍侯。憲及篤、景、瓌皆遣就國。帝以太后故, 不欲名誅憲, 為選嚴能相督察之。憲、篤、景到國, 皆迫令自殺, 宗族、賔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本郡。瓌以素自修, 不被逼迫, 明年坐稟假貧人, , 給也。假貸貧人, 非侯家之法, 故坐焉。徙封羅侯, 不得臣吏人。, , 屬長沙郡, 在今岳州湘陰縣東北。, 竇后之譖梁氏, 憲等豫有謀焉, 永元十年, 梁棠兄弟棠及兄雍, 雅弟翟, 並梁竦子也。徙九真還, 路由長沙, 逼瓌令自殺。後和熹鄧后臨朝, 永初三年, 詔諸竇前歸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俱還京師。萬全少子章。
論曰:衞青、霍去病資強漢之衆, 連年以事匈奴, 國秏太半矣, 而猾虜未之勝, 後世猶傳其良將, 豈非以身名自終邪!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, 一舉而空朔庭, 至乃追奔稽落之表, 飲馬北鞮之曲, 銘石負鼎, 薦告清廟。列其功庸, 兼茂於前多矣, 而後世莫稱者, 章末釁以降其實也。, 損也。是以下流, 君子所甚惡焉。論語曰:「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, 是以君子惡居下流, 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夫二三子得之不過房幄之間, 非復搜揚仄陋, 選舉而登也。二三子謂衞、霍及憲也, 皆緣椒房幃幄之恩耳。當青病奴僕之時, 衞青本平陽公主家童所生, 相者見之, 曰:「貴人, 官至封侯。」青笑曰:「人奴之生, 無笞罵足矣, 安得封侯哉!」竇將軍念咎之日, 謂太后閉之南宮, 欲誅之日也。乃庸力之不暇, 思鳴之無晨, 吳志諸葛瑾曰「失旦之雞, 復思一鳴」也。何意裂膏腴, 享崇號乎?東方朔稱「用之則為虎, 不用則為鼠」, 信矣。以此言之, 士有懷琬琰以就煨塵者, 亦何可支哉!琬琰, 美玉也。楚詞曰:「懷琬琰以為心。」支, 計也。亦何可計, 言其多也。
章字伯向。少好學, 有文章, 與馬融、崔瑗同好, 更相推薦。融集與竇伯向書曰:「孟陵奴來, 賜書, 見手迹, 歡喜何量, 見於面也。書雖兩紙, 紙八行, 行七字。」
永初中, 三輔遭羌寇, 章避難東國, 家於外黃。外黃, , 屬陳留郡, 故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。居貧, 蓬戶蔬食, 莊子「原憲編蓬為戶」, 論語「顏回飯蔬食」也。躬勤孝養, 然講讀不輟, 太僕鄧康鄧珍之子, 禹之孫。聞其名, 請欲與交, 章不肯徃, 康以此益重焉。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臧室, 道家蓬萊山, 老子為守臧史, 復為柱下史, 四方所記文書皆歸柱下, 事見史記。言東觀經籍多也。蓬萊, 海中神山, 為仙府, 幽經祕錄並皆在焉。康遂薦章入東觀為校書郎。
順帝初, 章女年十二, 能屬文, 以才貌選入掖庭, 有寵, 與梁皇后並為貴人。擢章為羽林郎將, 續漢志曰, 羽林郎秩二百石, 無員, 常宿衞侍從也。遷屯騎校尉。章謙虛下士, 收進時輩, 甚得名譽。是時梁、竇並貴, 各有賔客, 多交搆其閒, 章推心待之, 故得免於患。
貴人早卒, 帝追思之無已, 詔史官樹碑頌德, 章自為之辭。貴人歿後, 帝禮待之無衰。永和五年, 遷少府。漢安二年, 轉大鴻臚。建康元年, 梁后稱制, 章自免, 卒于家。中子唐, 有俊才, 官至虎賁中郎將。
贊曰:悃悃安豐, 亦稱才雄。楚詞曰「悃悃款款」也。王逸注曰「志純一也」。亦猶實也。𢍆河右, 奉圖歸忠。奉圖者, 謂旣奉外戚圖, 乃歸於漢也。孟孫明邊, 伐北開西。叶韻音先。憲實空漠, 遠兵金山。聽笳龍庭, 鏤石燕然。, 胡樂也, 老子作之。雖則折鼎, 王靈以宣。鼎三足, 三公象。折足者, 言其不勝任也。易曰「鼎折足, 覆公餗」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