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十二 ‧ 董卓列傳第六十二

卷七十二 ‧ 列傳第六十二

董卓
董卓字仲穎, 卓別傳曰:「卓父君雅為潁川輪氏尉, 生卓及弟旻, 故卓字仲穎, 旻字叔穎。」隴西臨洮人也。性麤猛有謀。少甞遊羌中, 盡與豪帥相結。後歸耕於野, 諸豪帥有來從之者, 卓為殺耕牛, 與共宴樂, 豪帥感其意, 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遺之, 由是以健俠知名。為州兵馬掾, 常徼守塞下。說文曰:「徼, 巡也。」前書曰:「中尉巡徼京師。」音義曰:「所謂遊徼, 備盜賊。」卓膂力過人, 雙帶兩鞬, 左右馳射, 方言曰:「所以藏箭謂之服, 藏弓謂之鞬。」左氏傳云:「右屬櫜鞬。」為羌胡所畏。
桓帝末, 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, 從中郎將張奐為軍司馬, 共擊漢陽叛羌, 破之, 拜郎中, 賜縑九千匹。卓曰:「為者則己, 有者則士。」為功者雖己, 共有者乃士。乃悉分與吏兵, 無所留。稍遷西域戊己校尉, 坐事免。後為并州刺史, 河東太守。
中平元年, 拜東中郎將, 持節, 代盧植擊張角於下曲陽, 軍敗抵罪。其冬,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群盜反叛, 遂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、李文侯為將軍, 殺護羌校尉泠徵。伯玉等乃劫致金城人邊章、韓遂, 獻帝春秋曰:「涼州義從宋建、王國等反。詐金城郡降, 求見涼州大人故新安令邊允、從事韓約。約不見, 太守陳懿勸之使往, 國等便劫質約等數十人。金城亂, 懿出, 國等扶以到護羌營, 殺之, 而釋約、允等。隴西以愛憎露布, 冠約、允名以為賊, 州購約、允各千戶侯。約、允被購, 『約』改為『遂』, 『允』改為『章』。」使專任軍政, 共殺金城太守陳懿, 攻燒州郡。明年春, 將數萬騎入寇三輔, 侵逼園陵, 託誅宦官為名。詔以卓為中郎將, 副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征之。嵩以無功免歸, 而邊章、韓遂等大盛。朝廷復以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, 假節, 執金吾袁滂為副。袁宏漢紀曰:「滂字公熙。純素寡欲, 終不言人短。當權寵之盛, 或以同異致禍, 滂獨中立於朝, 故愛憎不及焉。」拜卓破虜將軍, 與盪寇將軍周慎並統於溫。并諸郡兵步騎合十餘萬, 屯美陽, 美陽故城在今雍州武功縣北。以衞園陵。章、遂亦進兵美陽。溫、卓與戰, 輒不利。十一月, 夜有流星如火, 光長十餘丈, 照章、遂營中, 驢馬盡鳴。賊以為不祥, 欲歸金城。卓聞之喜, 明日, 乃與右扶風鮑鴻等并兵俱攻, 大破之, 斬首數千級。章、遂敗走榆中, 榆中, , 屬金城郡, 故城在今蘭州金城縣中。溫乃遣周慎將三萬人追討之。溫參軍事孫堅說慎曰:堅字文臺, 吳郡富春人, 即孫權之父也。見吳志。「賊城中無穀, 當外轉糧食。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, 將軍以大兵繼後, 賊必困乏而不敢戰。若走入羌中, 并力討之, 則涼州可定也。」慎不從, 引軍圍榆中城。而章、遂分屯葵園狹, 反斷慎運道。慎懼, 乃弃車重而退。溫時亦使卓將兵三萬討先零羌, 卓於望垣北為羌胡所圍, 望垣, , 屬天水郡。糧食乏絕, 進退逼急。乃於所度水中偽立鄢, 以為捕魚, 而潛從鄢下過軍。續漢書「鄢」字作「堰」, 其字義則同, 但異體耳。比賊追之, 決水已深, 不得度。時衆軍敗退, 唯卓全師而還, 屯於扶風, 封斄鄉侯, 邑千戶。, , 故城在今雍州武功縣。字或作「邰」, 音台。
三年春, 遣使者持節就長安拜張溫為太尉。三公在外, 始之於溫。其冬, 徵溫還京師, 韓遂乃殺邊章及伯玉、文侯, 擁兵十餘萬, 進圍隴西。太守李相如反, 與遂連和, 共殺涼州刺史耿鄙。而鄙司馬扶風馬騰, 典略曰:「騰字壽成, 扶風茂陵人, 馬援後也。長八尺餘, 身體洪大, 面鼻雄異, 而性賢厚, 人多敬之。」亦擁兵反叛, 又漢陽王國, 自號「合衆將軍」, 皆與韓遂合。共推王國為主, 悉令領其衆, 寇掠三輔。五年, 圍陳倉。乃拜卓前將軍, 與左將軍皇甫嵩擊破之。韓遂等復共廢王國, 而劫故信都令漢陽閻忠, 英雄記曰:「王國等起兵, 劫忠為主, 統三十六部, 號『車騎將軍』。」使督統諸部。忠恥為衆所脅, 感恚病死。遂等稍爭權利, 更相殺害, 其諸部曲並各分乖。
六年, 徵卓為少府, 不肯就, 上書言:「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:『牢直不畢, 稟賜斷絕, 前書音義曰;「牢, 稟食也。古者名稟為牢。」妻子飢凍。』牽挽臣車, 使不得行。羌胡敝腸狗態, 言羌胡心腸敝惡, 情態如狗也。續漢書「敝」作「憋」。方言云:「憋, 惡也。」郭璞曰:「憋怤, 急性也。」憋音芳烈反, 怤音芳于反。臣不能禁止, 輒將順安慰。增異復上。」如其更增異志, 當復聞上。朝廷不能制, 頗以為慮。及靈帝寑疾, 璽書拜卓為并州牧, 令以兵屬皇甫嵩。卓復上書言曰:「臣旣無老謀, 又無壯事, 天恩誤加, 掌戎十年。士卒大小相狎彌久, 戀臣畜養之恩, 為臣奮一旦之命。乞將之北州, 效力邊垂。」於是駐兵河東, 以觀時變。
及帝崩, 大將軍何進、司隷校尉袁紹謀誅閹宦, 而太后不許, 乃私呼卓將兵入朝, 以脅太后。卓得召, 即時就道。並上書曰:並猶兼也。「中常侍張讓等竊倖承寵, 濁亂海內。臣聞揚湯止沸, 莫若去薪;前漢枚乘上書曰:「欲湯之滄, 一人吹之, 百人揚之, 無益也。不如絕薪止火而已。」滄音測亮反, 寒也。潰癕雖痛, 勝於內食。昔趙鞅興晉陽之甲, 以逐君側之惡人。公羊傳曰:「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荀寅與士吉射。荀寅與士吉射者曷為者也?君側之惡人也。此逐君側之惡人, 曷為以叛言之?無君命也。」今臣輒鳴鍾鼓如洛陽, 鳴鍾鼓者, 聲其罪也。論語曰:「小子鳴鼓而攻之。」典略載卓表曰:「張讓等慆慢天常, 擅操王命, 父子兄弟並據州郡, 一書出門, 高獲千金, 下數百萬膏腴美田, 皆屬讓等。使變氣上蒸, 妖賊蜂起。」請收讓等, 以清姦穢。」卓未至而何進敗, 虎賁中郎將袁術乃燒南宮, 欲討宦官, 而中常侍段珪等山陽公載記「段」字作「殷」。劫少帝及陳留王夜走小平津。卓遠見火起, 引兵急進, 未明到城西, 聞少帝在北芒, 因往奉迎。帝見卓將兵卒至, 恐怖涕泣。典略曰:「帝望見卓涕泣, 群公謂卓有詔却兵。卓曰:『公諸人為國大臣, 不能匡正王室, 至使國家播蕩, 何却兵之有?』遂俱入城。」卓與言, 不能辭對;與陳留王語, 遂及禍亂之事。卓以王為賢, 且為董太后所養, 卓自以與太后同族, 有廢立意。
, 卓之入也, 步騎不過三千, 自嫌兵少, 恐不為遠近所服, 率四五日輒夜潛出軍近營, 明旦乃大陳旌鼓而還, 以為西兵復至, 洛中無知者。尋而何進及弟苗先所領部曲皆歸於卓, 卓又使呂布殺執金吾丁原而并其衆, 英雄記曰:「原字建陽。為人麤略有勇, 善射, 受使不辭, 有警急, 追寇虜輒在前。」卓兵士大盛。乃諷朝廷策免司空劉弘而自代之。魏志曰:「以久不雨策免。」漢官儀曰:「弘字子高, 安衆人。」因集議廢立。百僚大會, 卓乃奮首而言曰:「大者天地, 其次君臣, 所以為政。皇帝闇弱, 不可以奉宗廟, 為天下主。今欲依伊尹、霍光故事, 更立陳留王, 何如?」公卿以下莫敢對。卓又抗言曰:, 高也。「昔霍光定策, 延年案劔。有敢沮大議, 皆以軍法從之。」坐者震動。前書, 昭帝崩, 霍光迎立昌邑王賀, 即位二十七日, 行淫亂, 光召丞相已下會議, 莫敢發言。田延年前, 離席桉劔曰:「群臣有後應者請斬之。」尚書盧植獨曰:「昔太甲旣立不明, 太甲, 湯孫, 太丁子也。尚書曰「太甲旣立, 不明, 伊尹放諸桐宮」也。昌邑罪過千餘, 故有廢立之事。昌邑王凡所徵發一千一百二十七事。今上富於春秋, 行無失德, 非前事之比也。」卓大怒, 罷坐。明日復集群僚於崇德前殿, 遂脅太后, 策廢少帝。曰:「皇帝在喪, 無人子之心, 威儀不類人君, 今廢為弘農王。」乃立陳留王, 是為獻帝。又議太后靈帝何皇后。蹙迫永樂太后, 孝仁董皇后, 靈帝之母。至令憂死, 逆婦姑之禮, 無孝順之節, 左傳曰:「婦, 養姑者也。虧姑以成婦, 逆莫大焉。」遷於永安宮, 遂以弒崩。
卓遷太尉, 領前將軍事, 加節傳斧鉞虎賁, 更封郿侯。傳音陟戀反。郿, 今岐州縣。卓乃與司徒黃琬、司空楊彪, 俱帶鈇鑕詣闕上書, 追理陳蕃、竇武及諸黨人, 以從人望。於是悉復蕃等爵位, 擢用子孫。
尋進卓為相國, 入朝不趨, 劔履上殿。封母為池陽君, 置丞令。
是時洛中貴戚室第相望, 金帛財產, 家家殷積。卓縱放兵士, 突其廬舍, 淫略婦女, 剽虜資物, 謂之「搜牢」。言牢固者皆搜索取之也。一曰牢, 漉也。二字皆從去聲, 今俗有此言。人情崩恐, 不保朝夕。及何后葬, 開文陵, 靈帝陵。卓悉取藏中珍物。又姦亂公主, 妻略宮人, 虐刑濫罰, 睚眦必死, 群僚內外莫能自固。卓甞遣軍至陽城, 時人會於社下, 悉令就斬之, 駕其車重, 載其婦女, 以頭繫車轅, 歌呼而還。又壞五銖錢, 更鑄小錢, 悉取洛陽及長安銅人、鍾虡、飛廉、銅馬之屬, 以充鑄焉。鍾虡以銅為之, 故賈山上書云「懸石鑄鍾虡」。前書音義曰:「虡, 鹿頭龍身, 神獸也。」說文:「鍾鼓之跗, 以猛獸為飾也。」武帝置飛廉館。音義云:「飛廉, 神禽, 身似鹿, 頭如爵, 有角, 蛇尾, 文如豹文。」明帝永平五年, 長安迎取飛廉及銅馬置上西門外, 名平樂館。銅馬則東門京所作, 致於金馬門外者也。張璠紀曰:「太史靈臺及永安候銅蘭楯, 卓亦取之。」故貨賤物貴, 穀石數萬。又錢無輪郭文章, 不便人用。魏志曰:「卓鑄小錢, 大五分, 無文章, 肉好無輪郭, 不磨鑢。」時人以為秦始皇見長人於臨洮, 乃鑄銅人。三輔舊事曰:「秦王立二十六年, 初定天下, 稱皇帝。大人見臨洮, 身長五丈, 跡長六尺, 作銅人以厭之, 立在阿房殿前。漢徙長樂宮中大夏殿前。」史記曰:「始皇鑄天下兵器為十二金人。」, 臨洮人也, 而今毀之。雖成毀不同, 凶暴相類焉。
卓素聞天下同疾閹官誅殺忠良, 及其在事, 雖行無道, 而猶忍性矯情, 擢用群士。乃任吏部尚書漢陽周珌、侍中汝南伍瓊、英雄記「珌」作「毖」, 字仲遠, 武威人。瓊字德瑜。珌音祕。尚書鄭公業、公業名泰。餘人皆書名, 范曄父名泰, 避其諱耳。長史何顒等。以處士荀爽為司空。其染黨錮者陳紀、韓融之徒, 皆為列卿。幽滯之士, 多所顯拔。以尚書韓馥為冀州刺史, 英雄記馥字文節, 潁川人。侍中劉岱為兖州刺史, 吳志曰:「劉岱字公山, 東萊牟平人。」陳留孔伷為豫州刺史, 英雄記伷字公緒。九州春秋「伷」為「冑」。潁川張咨為南陽太守。獻帝春秋「咨」作「資」。後為孫堅所殺。卓所親愛, 並不處顯職, 但將校而已。初平元年, 馥等到官, 與袁紹之徒十餘人, 各興義兵, 同盟討卓, 而伍瓊、周珌陰為內主。
, 靈帝末, 黃巾餘黨郭太等復起西河白波谷, 轉寇太原, 遂破河東, 百姓流轉三輔, 號為「白波賊」, 衆十餘萬。卓遣中郎將牛輔擊之, 不能却。及聞東方兵起, , 乃鴆殺弘農王, 欲徙都長安。會公卿議, 太尉黃琬、司徒楊彪廷爭不能得, 而伍瓊、周珌又固諫之。卓因大怒曰:「卓初入朝, 二子勸用善士, 故相從, 而諸君到官, 舉兵相圖。此二君賣卓, 卓何用相負!」遂斬瓊、珌。而彪、琬恐懼, 詣卓謝曰:「小人戀舊, 非欲沮國事也, 請以不及為罪。」卓旣殺瓊、珌, 旋亦悔之, 故表彪、琬為光祿大夫。於是遷天子西都。
, 長安遭赤眉之亂, 宮室營寺焚滅無餘, 是時唯有高廟、京兆府舍, 遂便時幸焉。便時謂時日吉便。後移未央宮。於是盡徙洛陽人數百萬口於長安, 步騎驅蹙, 更相蹈藉, 飢餓寇掠, 積尸盈路。卓自屯留畢圭苑中, 悉燒宮廟官府居家, 二百里內無復孑遺。又使呂布發諸帝陵, 及公卿已下冢墓, 收其珍寶。
時長沙太守孫堅亦率豫州諸郡兵討卓。卓先遣將徐榮、李蒙四出虜掠。榮遇堅於梁, 故城在今汝州梁縣西南。與戰, 破堅, 生禽潁川太守李旻, 亨之。卓所得義兵士卒, 皆以布纏裹, 倒立於地, 熱膏灌殺之。
時河內太守王匡屯兵河陽津, 英雄記曰:「匡字公節, 泰山人。輕財好施, 以任俠聞。」將以圖卓。卓遣疑兵挑戰, 而潛使銳卒從小平津過津北, 破之, 死者略盡。明年, 孫堅收合散卒, 進屯梁縣之陽人。梁縣屬河南郡, 今汝州縣也。陽人, , 故城在梁縣西。卓遣將胡軫、呂布攻之, 布與軫不相能, 軍中自驚恐, 士卒散亂。九州春秋曰:「卓以東郡太守胡軫為大督, 呂布為騎督。軫性急, 豫宣言『今此行也, 要當斬一青綬, 乃整齊耳』。布等惡之, 宣言相警云『賊至』, 軍衆大亂奔走。」堅追擊之, 軫、布敗走。卓遣將李傕詣堅求和, 堅拒絕不受, 進軍大谷, 距洛九十里。大谷口在故嵩陽西北三十五里, 北出對洛陽故城。張衡東京賦云「盟津達其後, 大谷通其前」是也。距, 至也。卓自出與堅戰於諸陵墓閒, 卓敗走, 却屯黽池, 聚兵於陝。堅進洛陽宣陽城門, 洛陽記洛陽城南面有四門, 從東第三門。更擊呂布, 布復破走。堅乃埽除宗廟, 平塞諸陵, 分兵出函谷關, 至新安、黽池閒, 𢧵卓後。卓謂長史劉艾曰:「關東諸將數敗矣, 無能為也。唯孫堅小戇, 說文曰:「戇, 愚也。」音都降反。諸將軍宜慎之。」乃使東中郎將董越屯黽池, 中郎將段煨屯華陰, 典略曰:「煨在華陰, 特修農事。天子東遷, 煨迎, 貢饋周急。」魏志曰:「武威人也。」煨音壹回反。中郎將牛輔屯安邑, 其餘中郎將、校尉布在諸縣, 以禦山東。
卓諷朝廷使光祿勳宣璠璠音煩, 又音甫袁反。持節拜卓為太師, 位在諸侯王上。乃引還長安。百官迎路拜揖, 卓遂僭擬車服, 乘金華青蓋, 爪畫兩轓, 時人號「竿摩車」, 言其服飾近天子也。金華, 以金為華飾車也。爪者, 蓋弓頭為爪形也。轓音甫袁反。廣雅云:「車箱也。」畫為文彩。續漢志曰:「轓長六尺, 下屈, 廣八寸。」又云:「皇太子青蓋金華蚤畫轓。」竿摩謂相逼近也。今俗以事干人者, 謂之「相竿摩」。以弟旻為左將軍, 封鄠侯, 兄子璜為侍中、中軍校尉, 皆典兵事。於是宗族內外, 並居列位。其子孫雖在髫齔, 男皆封侯, 女為邑君。
數與百官置酒宴會, 淫樂縱恣。乃結壘於長安城東以自居。又築塢於郿, 高厚七丈, 號曰「萬歲塢」。今案:塢舊基高一丈, 周迴一里一百步。積穀為三十年儲。自云:「事成, 雄據天下;不成, 守此足以畢老。」甞至郿行塢, 公卿已下祖道於橫門外。橫音光。卓施帳幔飲設, 誘降北地反者數百人, 於坐中殺之。先斷其舌, 次斬手足, 次鑿其眼目, 以鑊煑之。未及得死, 偃轉柸案閒。會者戰慄, 亡失匕箸, 而卓飲食自若。諸將有言語蹉跌, 便戮於前。又稍誅關中舊族, 陷以叛逆。
時太史望氣, 言當有大臣戮死者。卓乃使人誣衞尉張溫與袁術交通, 遂笞溫於市, 殺之, 以塞天變。前溫出屯美陽令, 卓與邊章等戰無功, 溫召又不時應命, 旣到而辭對不遜。時孫堅為溫參軍, 勸溫陳兵斬之。溫曰:「卓有威名, 方倚以西行。」堅曰:「明公親帥王師, 威振天下, 何恃於卓而賴之乎?堅聞古之名將, 杖鉞臨衆, 未有不斷斬以示威武者也。故穰苴斬莊賈, 史記齊景公時, 晉伐阿、鄄而燕侵河上, 以司馬穰苴為將軍, 使寵臣莊賈監軍。賈期後至, 穰苴斬以徇三軍, 鄄音絹。魏絳戮楊干。魏絳, 晉大夫。楊干, 晉公弟。會諸侯於曲梁, 楊干亂行, 魏絳戮其僕。事在左傳。今若縱之, 自虧威重, 後悔何及!」溫不能從, 而卓猶懷忌恨, 故及於難。
溫字伯慎, 漢官儀曰:「溫, 穰人。」少有名譽, 累登公卿, 亦陰與司徒王允共謀誅卓, 事未及發而見害。越騎校尉汝南伍孚謝承書曰:「孚字德瑜, 汝南吳房人。質性剛毅, 勇壯好義, 力能兼人。」忿卓凶毒, 志手刃之, 乃朝服懷佩刀以見卓。孚語畢辭去, 卓起送至閤, 以手撫其背, 孚因出刀刺之, 不中。卓自奮得免, 急呼左右執殺之, 而大詬曰:, 罵也, 音許豆反。「虜欲反耶!」孚大言曰:「恨不得磔裂姦賊於都市, , 車裂之也, 音丁格反。獻帝春秋「磔」作「車」。以謝天地!」言未畢而斃。
時王允與呂布及僕射士孫瑞謀誅卓。三輔決錄曰:「瑞字君榮, 扶風人, 博達無不通。天子都許, 追論瑞功, 封子萌津亭侯。萌字文始, 有才學, 與王粲善, 粲作詩贈萌。」有人書「呂」字於布上, 負而行於市, 歌曰:「布乎!」有告卓者, 卓不悟。英雄記曰:「有道士書布為『呂』字, 將以示卓, 卓不知其為呂布也。」三年四月, 帝疾新愈, 大會未央殿。卓朝服升車, 旣而馬驚墯泥, 還入更衣。其少妻止之, 卓不從, 遂行。乃陳兵夾道, 自壘及宮, 左步右騎, 屯衞周帀, 令呂布等扞衞前後。王允乃與士孫瑞密表其事, 使瑞自書詔以授布, 令騎都尉李肅獻帝紀曰:「肅, 呂布同郡人也。」與布同心勇士十餘人, 偽著衞士服於北掖門內以待卓。卓將至, 馬驚不行, 怪懼欲還。呂布勸令進, 遂入門。肅以戟刺之, 卓衷甲不入, 傷臂墯車, 顧大呼曰:「呂布何在?」布曰:「有詔討賊臣。」卓大罵曰:「庸狗敢如是邪!」布應聲持矛刺卓, 趣兵斬之。趣音促。九州春秋曰:「布素使秦誼、陳衞、李黑等偽作宮門衞士, 持長戟。卓到宮門, 黑等以長戟俠叉卓車, 或叉其馬。卓驚呼布, 布素施鎧於衣中, 持矛, 即應聲刺卓, 墜於車。」主簿田儀九州春秋「儀」字作「景」。及卓倉頭前赴其尸, 布又殺之。馳齎赦書, 以令宮陛內外。士卒皆稱萬歲, 百姓歌舞於道。長安中士女賣其珠玉衣裝市酒肉相慶者, 填滿街肆。使皇甫嵩攻卓弟旻於郿塢, 殺其母妻男女, 盡滅其族。英雄記曰:「卓母年九十, 走至塢門, 曰:『乞脫我死。』即時斬首。」乃尸卓於市。天時始熱, 卓素充肥, 脂流於地。守尸吏然火置卓臍中, 光明達曙, 如是積日。諸袁門生又聚董氏之尸, 焚灰揚之於路。塢中珍藏有金二三萬斤, 銀八九萬斤, 錦綺繢縠紈素竒玩, 積如丘山。
, 卓以牛輔子壻, 素所親信, 使以兵屯陝。輔分遣其校尉李傕、郭汜、張濟將步騎數萬, 英雄記:「傕, 北地人。」劉艾獻帝紀曰:「傕字稚然。汜, 張掖人。」擊破河南尹朱儁於中牟。因掠陳留、潁川諸縣, 殺略男女, 所過無復遺類。呂布乃使李肅以詔命至陝討輔等, 輔等逆與肅戰, 肅敗走弘農, 布誅殺之。其後牛輔營中無故大驚, 輔懼, 乃齎金寶踰城走。左右利其貨, 斬輔, 送首長安。獻帝紀曰:「輔帳下支胡赤兒等, 素待之過急, 盡以家寶與之, 自帶二十餘餅金、大白珠瓔。胡謂輔曰:『城北已有馬, 可去也。』以繩繫輔腰, 踰城懸下之, 未及地丈許放之, 輔傷腰不能行, 諸胡共取其金并珠, 斬首詣長安。」
傕、汜等以王允、呂布殺董卓, 故忿怒并州人, 并州人其在軍者男女數百人, 皆誅殺之。牛輔旣敗, 衆無所依, 欲各散去。傕等恐, 乃先遣使詣長安, 求乞赦免。王允以為一歲不可再赦, 不許之。傕等益懷憂懼, 不知所為。武威人賈詡時在傕軍, 說之曰:魏志曰:「卓之入洛陽, 詡以太尉掾為平津尉, 遷討虜校尉。」牛輔屯陝, 詡在輔軍。輔旣死, 故詡在傕軍。「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, 諸君若弃軍單行, 則一亭長能束君矣。不如相率而西, 以攻長安, 為董公報仇。事濟, 奉國家以正天下;若其不合, 走未後也。」傕等然之, 各相謂曰:「京師不赦我, 我當以死決之。若攻長安剋, 則得天下矣;不剋, 則鈔三輔婦女財物, 西歸鄉里, 尚可延命。」衆以為然, 於是共結盟, 率軍數千, 晨夜西行。王允聞之, 乃遣卓故將胡軫、徐榮擊之於新豐。九州春秋曰:「胡文才、楊整脩皆涼州人, 王允素所不善也。及李傕之叛, 乃召文才、整脩, 使東曉喻之。不假借以溫顏, 謂曰:『關東鼠子欲何為乎?卿往曉之。』於是二人往, 實召兵而還。」榮戰死, 軫以衆降。傕隨道收兵, 比至長安, 已十餘萬, 與卓故部曲樊稠、李蒙等合, 袁宏紀曰:「蒙後為傕所殺。」圍長安。城峻不可攻, 守之八日, 呂布軍有叟兵內反, 叟兵即蜀兵也。漢代謂蜀為叟。引傕衆得入。城潰, 放兵虜掠, 死者萬餘人。殺衞尉种拂等。呂布戰敗出奔。王允奉天子保宣平城門樓上。三輔黃圖曰:「長安城東面北頭門號宣平門。」於是大赦天下。李傕、郭汜、樊稠等皆為將軍。袁山松書曰「允謂傕等曰:『臣無作威作福, 將軍乃放縱, 欲何為乎?』傕等不應。自拜署傕為揚武將軍, 汜為揚烈將軍, 樊稠等皆為中郎將」也。遂圍門樓, 共表請司徒王允出, 問「太師何罪」?允窮蹙乃下, 後數日見殺。傕等葬董卓於郿, 并收董氏所焚尸之灰, 合斂一棺而葬之。葬日, 大風雨, 霆震卓墓, 流水入藏, 漂其棺木。獻帝起居注曰:「冢戶開, 大風暴雨, 水土流入, 抒出之。棺向入, 輒復風雨, 水溢郭戶, 如此者三四。冢中水半所, 稠等共下棺, 天風雨益暴甚, 遂閉戶。戶閉, 大風復破其冢。」
傕又遷車騎將軍, 開府, 領司隷校尉, 假節。汜後將軍, 稠右將軍, 張濟為鎮東將軍, 並封列侯。傕、汜、稠共秉朝政。濟出屯弘農。以賈詡為左馮翊, 欲侯之。詡曰:「此救命之計, 何功之有!」固辭乃止。更以為尚書典選。
明年夏, 大雨晝夜二十餘日, 漂沒人庶, 又風如冬時。帝使御史裴茂訊詔獄, 原繫者二百餘人。其中有為傕所枉繫者, 傕恐茂赦之, 乃表奏茂擅出囚徒, 疑有姦故, 請收之。詔曰:「災異屢降, 陰雨為害, 使者銜命宣布恩澤, 原解輕微, 庶合天心。欲釋冤結而復罪之乎!一切勿問。」
, 卓之入關, 要韓遂、馬騰共謀山東。獻帝傳曰:「騰父平, 扶風人。為天水蘭干尉, 失官, 遂留隴西, 與羌雜居。家貧無妻, 遂取羌女, 生騰。」遂、騰見天下方亂, 亦欲倚卓起兵。興平元年, 馬騰從隴右來朝, 進屯霸橋。時騰私有求於傕, 不獲而怒, 遂與侍中馬宇、右中郎將劉範、焉之子。前涼州刺史种劭、中郎將杜稟合兵攻傕, 獻帝紀曰:「稟與賈詡有隙, 脅扶風吏人為騰守槐里, 欲共攻傕。傕令樊稠及兄子利數萬人攻圍槐里, 夜梯城, 城陷, 斬稟梟首。」連日不決。韓遂聞之, 乃率衆來欲和騰、傕, 旣而復與騰合。傕使兄子利共郭汜、樊稠與騰等戰於長平觀下。前書音義曰:「長平, 阪名也, 在池陽南。有長平觀, 去長安五十里。」遂、騰敗, 斬首萬餘級, 种劭、劉範等皆死。遂、騰走還涼州, 稠等又追之。韓遂使人語稠曰:「天下反覆未可知, 相與州里, 今雖小違, 要當大同, 欲共一言。」乃駢馬交臂相加, , 並也。笑語良久。軍還, 利告傕曰:「樊、韓駢馬笑語, 不知其辭, 而意愛甚密。」於是傕、稠始相猜疑。猶加稠及郭汜開府, 與三公合為六府, 皆參選舉。獻帝起居注曰:「傕等各欲用其所舉, 若壹違之, 便忿憤恚怒。主者患之, 乃以次第用其所舉, 先從傕起, 汜次之, 稠次之。三公所舉, 終不見用。」
時長安中盜賊不禁, 白日虜掠, 傕、汜、稠乃參分城內, 各備其界, 猶不能制, 而其子弟縱橫, 侵暴百姓。是時穀一斛五十萬, 豆麥二十萬, 人相食啖, 啖音徒敢反。白骨委樍, 臭穢滿路。帝使侍御史侯汶音問。出太倉米豆為飢人作糜, 經日而死者無降。帝疑賦卹有虛, , 布也。卹, 憂也。乃親於御前自加臨檢。旣知不實, 使侍中劉艾出讓有司。於是尚書令以下皆詣省閣謝, 奏收侯汶考實。詔曰:「未忍致汶于理, 可杖五十。」自是後多得全濟。
明年春, 傕因會刺殺樊稠於坐, 獻帝紀曰:「傕見稠果勇而得衆心, 疾害之, 醉酒, 潛使外生騎都尉胡封於坐中拉殺稠。」由是諸將各相疑異, 傕、汜遂復理兵相攻。袁宏紀曰「李傕數設酒請汜, 或留汜止宿。汜妻懼與傕婢妾私而奪己愛, 思有以離閒之。會傕送饋, 汜妻乃以豉為藥。汜將食, 妻曰:『食從外來, 儻或有故?』遂摘藥示之, 曰:『一栖不兩雄, 我固疑將軍之信李公也。』他日傕請汜, 大醉, 汜疑傕藥之, 絞糞汁飲之乃解, 於是遂相猜疑」也。安西將軍楊定者, 故卓部曲將也。懼傕忍害, 乃與汜合謀迎天子幸其營。傕知其計, 即使兄子暹音纖。將數千人圍宮。以車三乘迎天子、皇后。太尉楊彪謂暹曰:「古今帝王, 無在人臣家者。諸君舉事, 當上順天心, 柰何如是!」暹曰:「將軍計決矣。」帝於是遂幸傕營, 彪等皆徒從。亂兵入殿, 掠宮人什物, 傕又徙御府金帛乘輿器服, 而放火燒宮殿官府居人悉盡。帝使楊彪與司空張喜等十餘人和傕、汜, 汜不從, 遂質留公卿。彪謂汜曰:「將軍達人閒事, 柰何君臣分爭, 一人劫天子, 一人質公卿, 此可行邪?」汜怒, 欲手刃彪。彪曰:「卿尚不奉國家, 吾豈求生邪!」左右多諫, 汜乃止。遂引兵攻傕, 矢及帝前, 獻帝紀曰:「汜與傕將張苞、張龍謀誅傕, 汜將兵夜攻傕門。候開門內汜兵, 苞等燒屋, 火不然。汜兵弓弩並發, 矢及天子樓帷簾中。」又貫傕耳。傕將楊奉本白波賊帥, 乃將兵救傕, 於是汜衆乃退。
是日, 傕復移帝幸其北塢, 唯皇后、宋貴人俱。傕使校尉監門隔絕內外。獻帝紀曰:「傕令門設反關, 校尉守察。盛夏炎暑, 不能得冷水, 飢渴流離。上以前移宮人及侍臣, 不得以穀米自隨, 入門有禁防, 不得出市, 困乏, 使就傕索粳米五斛, 牛骨五具, 欲為食賜宮人左右。傕不與米, 取久牛肉牛骨給, 皆已臭蟲, 不可啖食。」尋復欲徙帝於池陽黃白城, 池陽, , 故城在今涇陽縣西北。君臣惶懼。司徒趙溫深解譬之, 乃止。詔遣謁者僕射皇甫酈和傕、汜。酈先譬汜, 汜即從命。又詣傕, 傕不聽。曰:「郭多, 盜馬虜耳, 何敢欲與我同邪!必誅之。君觀我方略士衆, 足辦郭多不?多又劫質公卿。所為如是, 而君苟欲左右之邪!」左右, 助也, 音佐又。汜一名多。酈曰:「今汜質公卿, 而將軍脅主, 誰輕重乎?」傕怒, 呵遣酈, 因令虎賁王昌追殺之。昌偽不及, 酈得以免。傕乃自為大司馬。獻帝起居注曰:「傕性喜鬼怪左道之術, 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謳擊鼓下神祭, 六丁符劾厭勝之具, 無所不為。又於朝廷省門外為董卓作神坐, 數以牛羊祠之。天子使左中郎將李國持節拜傕為大司馬, 在三公之右。傕自以為得鬼神之助, 乃厚賜諸巫。」與郭汜相攻連月, 死者以萬數。
張濟自陝來和解二人, 仍欲遷帝權幸弘農。帝亦思舊京, 因遣使敦請傕求東歸, 十反乃許。袁宏紀曰:「濟使太官令孫篤、校尉張式宣諭十反。」車駕即日發邁。獻帝起居注曰:「初, 天子出, 到宣平門, 當度橋, 汜兵數百人遮橋曰:『是天子非?』車不得前。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前, 侍中劉艾大呼云:『是天子也!』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。帝言諸兵:『汝却, 何敢迫近至尊邪!』汜等兵乃却。旣度橋, 士衆咸稱萬歲。」李傕出屯曹陽。以張濟為驃騎將軍, 復還屯陝。遷郭汜車騎將軍, 楊定後將軍, 楊奉興義將軍。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為安集將軍。蜀志曰:「承, 獻帝舅也。」裴松之注曰:「承, 靈帝母太后之姪。」汜等並侍送乘輿。汜遂復欲脅帝幸郿, 定、奉、承不聽。汜恐變生, 乃弃軍還就李傕。車駕進至華陰。帝王紀曰:「帝以尚書郎郭溥喻汜, 汜以屯部未定, 乞須留之。溥因罵汜曰:『卿真庸人賤夫, 為國上將, 今天子有命, 何須留之?吾不忍見卿所行, 請先殺我, 以章卿惡。』汜得溥言切, 意乃少喻。」寧輯將軍段煨乃具服御及公卿以下資儲, 請帝幸其營。初, 楊定與煨有隙, 遂誣煨欲反, 乃攻其營, 十餘日不下。袁宏紀曰:「煨與楊定有隙, 煨迎乘輿, 不敢下馬, 揖馬上。侍中种輯素與定親, 乃言曰:『段煨欲反。』上曰:『煨屬來迎, 何謂反?』對曰:『迎不至界, 拜不下馬, 其色變, 必有異心。』太尉楊彪等曰:『煨不反, 臣等敢以死保, 車駕可幸其營。』董承、楊定言曰:『郭汜今且將七百騎來入煨營。』天子信之, 遂露次於道南, 奉、承、定等功也。」而煨猶奉給御膳, 稟贍百官, 終無二意。
李傕、郭汜旣悔令天子東, 乃來救段煨, 因欲劫帝而西, 楊定為汜所遮, 亡奔荊州。而張濟與楊奉、董承不相平, 乃反合傕、汜, 共追乘輿, 大戰於弘農東澗。承、奉軍敗, 百官士卒死者不可勝數, 皆弃其婦女輜重, 御物符策典籍, 略無所遺。獻帝傳曰:「掠婦女衣被, 遲違不時解, 即斫刺之。有美髮者斷取。凍死及嬰兒隨流而浮者塞水。」射聲校尉沮儁被創墜馬。李傕謂左右曰:「尚可活不?」儁罵之曰:「汝等凶逆, 逼迫天子, 亂臣賊子, 未有如汝者!」傕使殺之。袁山松書曰:「儁年二十五, 其督戰訾寶負其屍而瘞之。」天子遂露次曹陽。承、奉乃譎傕等與連和, 而密遣閒使至河東, 招故白波帥李樂、韓暹、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, 並率其衆數千騎來, 與承、奉共擊傕等, 大破之, 斬首數千級, 乘輿乃得進。董承、李樂擁衞左右, 胡才、楊奉、韓暹、去卑為後距。傕等復來戰, 奉等大敗, 死者甚於東澗。自東澗兵相連綴四十里中, 方得至陝, 乃結營自守。時殘破之餘, 虎賁羽林不滿百人, 皆有離心。承、奉等夜乃潛議過河, 袁宏紀曰:「傕、汜繞營叫呼, 吏士失色, 各有分散意。李樂懼, 欲令車駕御舡過砥柱, 出盟津。楊彪曰:『臣弘農人也。自此以東, 有三十六難, 非萬乘所當登。』宗正劉艾亦曰:『臣前為陝令, 知其危險。舊故河師, 猶時有傾危, 況今無師。太尉所慮是也。』」使李樂先度具舟舡, 舉火為應。帝步出營, 臨河欲濟, 岸高十餘丈, 乃以絹縋而下。縋音直類反。餘人或匍匐岸側, 或從上自投, 死亡傷殘, 不復相知。爭赴舡者, 不可禁制, 董承以戈擊披之, 斷手指於舟中者可掬。同濟唯皇后、宋貴人、宋貴人名都, 常山太守泓之女也。見獻帝起居注。楊彪、董承及后父執金吾伏完等數十人。其宮女皆為傕兵所掠奪, 凍溺死者甚衆。旣到大陽, 大陽, , 屬河東郡。前書音義曰「在大河之陽」也。即今陝州河北縣是也。十三州記曰:「傅巖在其界, 今住穴尚存。」止於人家, 然後幸李樂營。百官飢餓, 河內太守張楊魏志曰:「楊字稚叔, 雲中人。」使數千人負米貢餉。帝乃御牛車, 因都安邑。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, 悉賦公卿以下。封邑為列侯, 邑字文都, 北地涇陽人, 鎮北將軍。見同歲名。拜胡才征東將軍, 張楊為安國將軍, 皆假節、開府。其壘壁群豎, 競求拜職, 刻印不給, 至乃以錐畫之。或齎酒肉就天子燕飲。魏志曰「乘輿時居棘籬中, 門戶無關閉, 天下與群臣會, 兵士伏籬上觀, 互相鎮壓以為笑。諸將或遣婢詣省問, 或齎酒送天子, 侍中不通, 喧呼罵詈」也。又遣太僕韓融至弘農, 與傕、汜等連和。傕乃放遣公卿百官, 頗歸宮人婦女及乘輿器服。
, 帝入關, 三輔戶口尚數十萬, 自傕汜相攻, 天子東歸後, 長安城空四十餘日, 強者四散, 羸者相食, 二三年閒, 關中無復人跡。建安元年春, 諸將爭權, 韓暹遂攻董承, 承奔張楊, 楊乃使承先繕修洛宮。七月, 帝還至洛陽, 幸楊安殿。張楊以為己功, 故因以「楊」名殿。獻帝起居注曰:「舊時宮殿悉壞, 倉卒之際, 拾摭故瓦材木, 工匠無法度之制, 所作並無足觀也。」乃謂諸將曰:「天子當與天下共之, 朝廷自有公卿大臣, 楊當出扞外難, 何事京師?」遂還野王。楊奉亦出屯梁。乃以張楊為大司馬, 楊奉為車騎將軍, 韓暹為大將軍, 領司隷校尉, 皆假節鉞。暹與董承並留宿衞。
暹矜功恣睢, 恣睢, 自任用之貌。睢音火季反。干亂政事, 董承患之, 潛召兖州牧曹操。操乃詣闕貢獻, 稟公卿以下, 因奏韓暹、張楊之罪。暹懼誅, 單騎奔楊奉。帝以暹、楊有翼車駕之功, 詔一切勿問。於是封衞將軍董承、輔國將軍伏完等十餘人為列侯, 贈沮儁為弘農太守。袁宏紀曰:「誅議郎侯祈、尚書馮碩、侍中臺崇, 討有罪也。封衞將軍董承、輔國將軍伏完、侍中丁沖、种輯、尚書僕射鍾繇、尚書郭溥、御史中丞董芬、彭城相劉艾、馮翊韓斌、東郡太守楊衆、議郎羅邵、伏德、趙蕤為列侯, 賞有功也。贈射聲校尉沮儁為弘農太守, 旌死節也。」曹操以洛陽殘荒, 遂移帝幸許。楊奉、韓暹欲要遮車駕, 不及, 曹操擊之, 獻帝春秋曰:「車駕出洛陽, 自轘轅而東, 楊奉、韓暹引軍追之。輕騎旣至, 操設伏兵要於陽城山峽中, 大敗之。」奉、暹奔袁術, 遂縱暴楊、徐閒。明年, 左將軍劉備誘奉斬之。暹懼, 走還并州, 道為人所殺。九州春秋曰:「暹失奉, 孤特, 與千餘騎欲歸并州, 為張宣所殺。」胡才、李樂留河東, 才為怨家所害, 樂自病死。張濟飢餓, 出至南陽, 攻穰, 戰死。郭汜為其將伍習所殺。
三年, 使謁者僕射裴茂詔關中諸將段煨等討李傕, 夷三族。典略曰:「傕頭至, 有詔高縣之。」以段煨為安南將軍, 封閺鄉侯。闅鄉, 今虢州縣也。說文「闅」, 今作「閿」, 流俗誤也。
四年, 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。魏志曰:「楊素與呂布善。曹公之圍布, 楊欲救之不能, 乃出兵東巿, 遙為之埶。其將楊醜殺楊以應曹公。」以董承為車騎將軍, 開府。
自都許之後, 權歸曹氏, 天子緫己, 百官備員而已。帝忌操專偪, 乃密詔董承, 使結天下義士共誅之。承遂與劉備同謀, 未發, 會備出征, 承更與偏將軍王服、長水校尉种輯、議郎吳碩結謀。事泄, 承、服、輯、碩皆為操所誅。
韓遂與馬騰自還涼州, 更相戰爭, 乃下隴據關中。操方事河北, 慮其乘閒為亂, 七年, 乃拜騰征南將軍, 遂征西將軍, 並開府。後徵段煨為大鴻臚, 病卒。復徵馬騰為衞尉, 封槐里侯。騰乃應召, 而留子超領其部曲。十六年, 超與韓遂舉關中背曹操, 操擊破之, 遂、超敗走, 騰坐夷三族。超攻殺涼州刺史韋康, 太僕端之子也。弟誕, 魏光祿大夫。復據隴右。十九年, 天水人楊阜破超, 魏志曰:「阜字義山, 天水冀人也。韋康以為別駕。馬超率萬餘人攻冀城, 阜率國士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, 使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, 與超接戰。自正月至八月拒守, 而救兵不至。超入, 拘岳於冀, 殺刺史太守。阜內有報超之志, 而未得其便。外兄姜敘屯歷城, 阜少長詣敘家, 見敘母, 說前在冀中時事, 歔欷悲甚。敘曰:『何為爾?』阜曰:『守城不能完, 君亡不能死, 亦何面目以視息天下?』時敘母慨然勑從阜計。超聞阜等兵起, 自將出襲歷城, 得敘母。敘母罵之曰:『若背父之逆子, 殺君之桀賊, 天地豈久容, 敢以面目視人乎?』超怒, 殺之。阜與戰, 身被五創, 宗族昆季死者七人, 超遂南奔張魯。」超奔漢中, 降劉備。蜀志曰:「超字孟起。旣奔漢中, 聞備圍劉璋於成都, 密書請降。備遣迎超, 將兵徑到城下。漢中震怖, 璋即稽首。」韓遂走金城羌中, 為其帳下所殺。初, 隴西人宗建在枹罕, 自稱「河首平漢王」, 建以居河上流, 故稱「河首」也。署置百官三十許年。曹操因遣夏侯淵擊建, 斬之, 涼州悉平。魏志曰:「泉字妙才, 沛國人也, 為征西護軍, 魏太祖使帥諸將討建, 拔之。」
論曰:董卓初以虓闞為情, 詩大雅曰:「闞如虓虎。」毛傳曰:「虎怒之貌也。」因遭崩剝之埶, 剝猶亂也。左傳曰:「天實剝亂。」故得蹈藉彝倫, 毀裂畿服。, 常也。倫, 理也。書云:「我不知其彝倫攸敘。」左傳曰:「裂冠毀冕。」畿謂王畿也。服, 九服也。夫以刳肝斮趾之性, , 剖也。斮, 斬也。紂刳剔孕婦, 剖比干之心, 斮朝涉之脛。則群生不足以厭其快, 然猶折意縉紳, 遟疑陵奪, , 屈也。謂忍性屈情, 擢用鄭泰、蔡邕、何顒、荀爽等。尚有盜竊之道焉。莊子曰:「跖之徒問於跖曰:『盜亦有道乎?』跖曰:『何適無有邪?夫妄意室中之藏, 聖也;入先, 勇也;出後, 義也;知可否, 智也;分均, 仁也: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, 天下未之有也。』」及殘寇乘之, 殘寇謂傕、汜等。倒山傾海, 崑岡之火, 自茲而焚, 書曰:「火炎崑岡, 玉石俱焚。」版蕩之篇, 於焉而極。詩大雅曰:「上帝版版, 下人卒癉。」毛萇注:「版, 反也。癉, 病也。言厲王為政, 反先王之道, 下人盡病也。」又蕩之什曰:「蕩蕩上帝, 下人之辟, 疾威上帝, 其命多辟。」鄭玄注云:「蕩蕩, 法度廢壞之貌。」嗚呼, 人之生也難矣!左傳曰:「人生實難, 其有不獲死乎?」天地之不仁甚矣!老子曰:「天地不仁, 以萬物為芻狗。」
贊曰:百六有會, 前書音義曰:「四千五百歲為一元, 一元之中有九戹, 陽戹五, 陰戹四。陽為旱, 陰為水。」初入元百六歲有陽戹, 故曰「百六之會」。過、剝成災。易曰大過:「棟撓, 本末弱也。」剝:「不利有攸往, 小人長也。」董卓滔天, , 漫也。書曰:「象龔滔天。」干逆三才。方夏崩沸, , 四方;夏, 華夏也。詩小雅云:「百川沸騰, 山冢崒崩。」皇京烟埃。無禮雖及, 餘祲遂廣。左傳曰:「多行無禮, 必自及。」矢延王輅, 兵纏魏象。周禮巾車氏掌王之五輅。纏, 遶也。魏象, 闕也。區服傾回, 人神波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