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十五 ‧ 袁張韓周列傳第三十五

卷四十五 ‧ 列傳第三十五

袁安子敞 玄孫閎 張酺 韓棱 周榮孫景
袁安字邵公, 汝南汝陽人也。祖父良, 習孟氏易, 孟喜字長卿, 東海人。明易, 為丞相掾。見前書。平帝時舉明經, 為太子舍人;續漢志曰:「太子舍人, 秩二百石, 無員。」建武初, 至成武令。成武, 今曹州縣。
安少傳良學。為人嚴重有威, 見敬於州里。初為縣功曹, 續漢志曰:「縣功曹史, 主選署功勞。」奉檄詣從事, 從事因安致書於令。續漢志曰:「每州刺史皆有從事史。」安曰:「公事自有郵驛, 私請則非功曹所持。」辭不肯受, 從事懼然而止。懼音九具反。後舉孝廉, 汝南先賢傳曰「時大雪積地丈餘, 洛陽令身出案行, 見人家皆除雪出, 有乞食者。至袁安門, 無有行路。謂安己死, 令人除雪入戶, 見安僵卧。問何以不出。安曰:『大雪人皆餓, 不宜干人。』令以為賢, 舉為孝廉」也。除陰平長、任城令, 陰平, , 故城在今沂州承縣西南。任城, 今兖州縣也。所在吏人畏而愛之。
永平十三年, 楚王英謀為逆, 事下郡覆考。明年, 三府舉安能理劇, 拜楚郡太守。是時英辭所連及繫者數千人, 顯宗怒甚, 吏案之急, 迫痛自誣, 死者甚衆。安到郡, 不入府, 先徃案獄, 理其無明驗者, 條上出之。府丞掾史皆叩頭爭, 以為阿附反虜, 法與同罪, 不可。安曰:「如有不合, 太守自當坐之, 不以相及也。」遂分別具奏。帝感悟, 即報許, 得出者四百餘家。歲餘, 徵為河南尹。政號嚴明, 然未曾以臧罪鞠人。常稱曰:「凡學仕者, 高則望宰相, 下則希牧守。錮人於聖世, 尹所不忍為也。」聞之者皆感激自勵。在職十年, 京師肅然, 名重朝廷。建初八年, 遷太僕。
元和二年, 武威太守孟雲上書:「北虜旣已和親, 而南部復往抄掠, 北單于謂漢欺之, 謀欲犯邊。宜還其生口, 以安慰之。」詔百官議朝堂。公卿皆言夷狄譎詐, 譎亦詐也。求欲無猒, 旣得生口, 當復妄自誇大, 不可開許。安獨曰:「北虜遣使奉獻和親, 有得邊生口者, 輒以歸漢, 此明其畏威, 而非先違約也。雲以大臣典邊, 不宜負信於戎狄, 還之足示中國優貸, 而使邊人得安, 誠便。」司徒桓虞改議從安。太尉鄭弘、司空第五倫皆恨之。弘因大言激勵虞曰:「諸言當還生口者, 皆為不忠。」虞廷叱之, 倫及大鴻臚韋彪各作色變容, 司隷校尉舉奏, 安等皆上印綬謝。肅宗詔報曰:「久議沈滯, 各有所志。蓋事以議從, 策由衆定, 誾誾衎衎, 誾誾, 忠正貌。衎衎, 和樂貌。得禮之容, 寢嘿抑心, 更非朝廷之福。君何尤而深謝?其各冠履。」帝竟從安議。明年, 代第五倫為司空。章和元年, 代桓虞為司徒。
和帝即位, 竇太后臨朝, 后兄車騎將軍憲北擊匈奴, 安與太尉宋由、司空任隗及九卿詣朝堂上書諫, 以為匈奴不犯邊塞, 而無故勞師遠涉, 損費國用, 徼功萬里, 非社稷之計。書連上輒寢。宋由懼, 遂不敢復署議, 而諸卿稍自引止。唯安獨與任隗守正不移, 至免冠朝堂固爭者十上。太后不聽, 衆皆為之危懼, 安正色自若。竇憲旣出, 而弟衞尉篤、執金吾景各專威權, 公於京師使客遮道奪人財物。景又擅使乘驛施檄緣邊諸郡, 發突騎及善騎射有才力者, 漁陽、鴈門、上谷三郡各遣吏將送詣景第。有司畏憚, 莫敢言者。安乃劾景擅發邊兵, 驚惑吏人, 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, 當伏顯誅。又奏司隷校尉、河南尹阿附貴戚, 續漢書曰, 安奏司隷鄭據、河南尹蔡嵩。無盡節之義, 請免官案罪。竝寢不報。憲、景等日益橫, 盡樹其親黨賔客於名都大郡, 袁山松書曰, 河南尹王調, 漢陽太守朱敞, 南陽太守滿殷、高丹等皆其賔客。前書曰「十二萬戶為大郡」也。皆賦斂吏人, 更相賂遺, 其餘州郡亦復望風從之。安與任隗舉奏諸二千石, 又它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, 竇氏大恨。但安、隗素行高, 亦未有以害之。
時竇憲復出屯武威。明年, 北單于為耿夔所破, 遁走烏孫, 塞北地空, 餘部不知所屬。憲日矜己功, 欲結恩北虜, 乃上立降者左鹿蠡王阿佟徒冬反。為北單于, 置中郎將領護, 如南單于故事。事下公卿議, 太尉宋由、太常丁鴻、光祿勳耿秉等十人議可許。安與任隗奏, 以為「光武招懷南虜, 非謂可永安內地, 正以權時之筭, 可得扞禦北狄故也。今朔漠旣定, 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, 并領降衆, 無緣復更立阿佟, 以增國費」。宗正劉方、大司農尹睦同安議。事奏, 未以時定。安懼憲計遂行, 乃獨上封事曰:「臣聞功有難圖, 不可豫見;事有易斷, 較然不疑。伏惟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單于者, 欲安南定北之策也, 恩德甚備, 故匈奴遂分, 邊境無患。孝明皇帝奉承先意, 不敢失墜, 赫然命將, 爰伐塞北。至乎章和之初, 降者十餘萬人, 議者欲置之濵塞, , 邊也。東至遼東, 太尉宋由、光祿勳耿秉皆以為失南單于心, 不可, 先帝從之。陛下奉承洪業, 大開疆宇, 大將軍遠師討伐, 席卷北庭, 此誠宣明祖宗, 崇立弘勳者也。宜審其終, 以成厥初。伏念南單于屯, 先父舉衆歸德, 自蒙恩以來, 四十餘年。三帝積累, 以遺陛下。陛下深宜遵述先志, 成就其業。況屯首唱大謀, 空盡北虜, 輟而弗圖, 更立新降, 以一朝之計, 違三世之規, 失信於所養, 建立於無功。由、秉實知舊議, 而欲背弃先恩。夫言行君子之樞機, 易曰:「言行者, 君子之樞機。樞機之發, 榮辱之主也。」賞罰理國之綱紀。論語曰:『言忠信, 行篤敬, 雖蠻貊行焉。』今若失信於一屯, 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。又烏桓、鮮卑新殺北單于, 凡人之情, 咸畏仇讎, 今立其弟, 則二虜懷怨。兵、食可廢, 信不可去。論語:「孔子曰:『足食足兵, 人信之矣。』『必不得已而去, 於斯三者何先?』曰:『去兵。』曰:『必不得已而去, 於斯二者何先?』曰:『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 人無信不立。』」且漢故事, 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, 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。今北庭彌遠, 其費過倍, 是乃空盡天下, 而非建策之要也。」詔下其議。安又與憲更相難折。憲險急負埶, 言辭驕訐, 訐謂發揚人之惡。至詆毀安, 稱光武誅韓歆、戴涉故事, 大司徒歆坐非帝讀隗囂書, 自殺。大司徒涉坐殺太倉令, 下獄死。安終不移。憲竟立匈奴降者右鹿蠡王於除鞬為單于, 鞬音九言反。後遂反叛, 卒如安策。
安以天子幼弱, 外戚擅權, 每朝會進見, 及與公卿言國家事, 未甞不噫嗚流涕。噫音醫, 又乙戒反。嗚音一故反。歎傷之貌也。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。四年春, , 朝廷痛惜焉。
後數月, 竇氏敗, 帝始親萬機, 追思前議者邪正之節, 乃除安子賞為郎。策免宋由, 以尹睦為太尉, 劉方為司空。睦, 河南人, 薨於位。方, 平原人, 後坐事免歸, 自殺。
, 安父沒, 母使安訪求葬地, 道逢三書生, 問安何之, 安為言其故, 生乃指一處, 云「葬此地, 當世為上公」。須臾不見, 安異之。於是遂葬其所占之地, 故累世隆盛焉。安子京、敞最知名。
京字仲譽。習孟氏易, 作難記三十萬言。初拜郎中, 稍遷侍中, 出為蜀郡太守。
子彭, 字伯楚。少傳父業, 歷廣漢、南陽太守。順帝初, 為光祿勳。行至清, 為吏麤袍糲食, 終於議郎。尚書胡廣等追表其有清絜之美, 比前朝貢禹、第五倫。貢禹, 元帝御史大夫。經明行修, 清絜憂國也。未蒙顯贈, 當時皆嗟歎之。
彭弟湯, 字仲河, 少傳家學, 諸儒稱其節, 多歷顯位。桓帝初為司空, 以豫議定策封安國亭侯, 食邑五百戶。累遷司徒、太尉, 以灾異策免。卒, 謚曰康侯。風俗通曰:「湯時年八十六, 有子十二人。」
湯長子成, 左中郎將。早卒, 次子逢嗣。
逢字周陽, 以累世三公子, 寬厚篤信, 著稱於時。靈帝立, 逢以太僕豫議, 增封三百戶。後為司空, 卒於執金吾。朝廷以逢甞為三老, 特優禮之, 賜以珠畫特詔祕器, 前書曰, 董賢死, 以沙畫棺。音義云:「以朱沙畫之也。」「珠」與「朱」同。秘器, 棺也。飯含珠玉二十六品, 穀梁傳曰:「貝玉曰含。」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奉策, 贈以車騎將軍印綬, 加號特進, 謚曰宣文侯。子基嗣, 位至太僕。
逢弟隗, 隗字次陽。少歷顯官, 先逢為三公。時中常侍袁赦, 隗之宗也, 用事於中。以逢、隗世宰相家, 推崇以為外援。故袁氏貴寵於世, 富奢甚, 不與它公族同。獻帝初, 隗為太傅。
成子紹, 逢子術, 自有傳。董卓忿紹、術背己, 遂誅隗及術兄基男女二十餘人。
敞字叔平, 少傳易經敎授, 以父任為太子舍人。和帝時, 歷位將軍、大夫、侍中, 出為東郡太守, 徵拜太僕、光祿勳。元初三年, 代劉愷為司空。明年, 坐子與尚書郎張俊交通, 漏洩省中語, 策免。敞廉勁不阿權貴, 失鄧氏旨, 遂自殺。
張俊者, 蜀郡人, 有才能, 與兄龕竝為尚書郎, 年少勵鋒氣。郎朱濟、丁盛立行不脩, 俊欲舉奏之, 二人聞, , 因郎陳重、雷義徃請俊, 俊不聽, 因共私賂侍史, 使求俊短, 得其私書與敞子, 遂封上之, 皆下獄, 當死。俊自獄中占獄吏上書自訟, 占謂口授也, 前書曰「陳遵憑几口占書吏」是也。書奏而俊獄已報。謂奏報論死也。廷尉將出穀門, 穀門, 洛陽城北面中門也。臨行刑, 鄧太后詔馳騎以減死論。俊假名上書謝曰:「臣孤恩負義, 自陷重刑, 情斷意訖, 無所復望。廷尉鞠遣, 音一口反。刀在前, 棺絮在後, 魂魄飛揚, 形容已枯。陛下聖澤, 以臣甞在近密, 謂為尚書郎。識其狀貌, 傷其眼目, 留心曲慮, 特加徧覆。喪車復還, 白骨更肉, 披棺發椁, 起見白日。天地父母能生臣俊, 不能使臣俊當死復生。陛下德過天地, 恩重父母, 誠非臣俊破碎骸骨, 舉宗腐爛, 所報萬一。臣俊徒也, 不得上書;不勝去死就生, 驚喜踊躍, 觸冒拜章。」當時皆哀其文。
朝廷由此薄敞罪而隱其死, 以三公禮葬之, 復其官。子盱。況于反。
盱後至光祿勳。時大將軍梁冀擅朝, 內外莫不阿附, 唯盱與廷尉邯鄲義正身自守。及桓帝誅冀, 使盱持節收其印綬, 事已具梁冀傳。
閎字夏甫, 彭之孫也。少勵操行, 苦身脩節。父賀, 為彭城相。風俗通曰:「賀字元服。祖父京, 為侍中。安帝始加元服, 百僚會賀, 臨莊垂出而孫適生, 喜其嘉會, 因名字焉。」閎徃省謁, 變名姓, 徒行無旅。旣至府門, 連日吏不為通, 會阿母出, 見閎驚, 謝承書曰:「乳母從內出, 見在門側, 面貌省瘦, 為其垂泣。閎厚丁寧:『此閒不知吾, 慎勿宣露也。』」入白夫人, 乃密呼見。旣而辭去, 賀遣車送之, 閎稱眩疾不肯乘, , 郡界無知者。及賀卒郡, 閎兄弟迎喪, 不受賻贈, 縗絰扶柩, 冒犯寒露, 禮貌枯毀, 手足血流, 見者莫不傷之。服闋, 累徵聘舉召, 皆不應。居處庂陋, 以耕學為業。從父逢、隗竝貴盛, 數饋之, 無所受。
閎見時方險亂, 而家門富盛, 常對兄弟歎曰:「吾先公福祚, 後世不能以德守之, 而競為驕奢, 與亂世爭權, 此即晉之三郤矣。」三郤謂郤錡、郤犨、郤至, 皆晉卿也。各驕奢, 為厲公所殺。事見左傳。延熹末, 黨事將作, 閎遂散髮絕世, 欲投迹深林。以母老不宜遠遁, 乃築土室, 四周於庭, 不為戶, 自牖納飲食而已。旦於室中東向拜母。母思閎, 時往就視, 母去, 便自掩閉, 兄弟妻子莫得見也。及母歿, 不為制服設位, 時莫能名, 或以為狂生。潛身十八年, 黃巾賊起, 攻沒郡縣, 百姓驚散, 閎誦經不移。賊相約語不入其閭, 鄉人就閎避難, 皆得全免。年五十七, 卒於土室。汝南先賢傳曰:「閎臨卒, 勑其子曰:『勿設殯棺, 但著褌衫疏布單衣幅巾, 親尸於板床之上, 以五百墼為藏。』」二弟忠、弘, 節操皆亞於閎。
忠字正甫, 與同郡范滂為友, 俱證黨事得釋, 語在滂傳。初平中, 為沛相, 沛王琮相也。琮, 光武八代孫也。乘葦車到官, 以清亮稱。及天下大亂, 忠弃官客會稽上虞。縣名, 城在今越州餘姚縣西。一見太守王朗徒從整飾, 心嫌之, 遂稱病自絕。王朗字景興, 肅之父也, 魏志有傳。謝承書曰「忠乘船載笠蓋詣朗, 見朗左右僮從皆著青絳采衣, 非其奢麗, 即辭疾發而退」也。後孫策破會稽, 忠等浮海南投交阯。獻帝都許, 徵為衞尉, 未到, 卒。
弘字邵甫, 恥其門族貴埶, 乃變姓名, 徒步師門, 不應徵辟, 終於家。謝承書曰:「弘甞入京師太學, 其從父逢為太尉, 呼弘與相見。遇逢宴會作樂, 弘伏稱頭痛, 不聽音聲而退, 遂不復往。紹、術兄弟亦不與通。」
忠子祕, 為郡門下議生。黃巾起, 祕從太守趙謙擊之, 軍敗, 祕與功曹封觀等七人以身扞刃, 皆死於陳, 謙以得免。詔祕等門閭號曰「七賢」。謝承書曰「祕字永寧。封觀與主簿陳端、門下督范仲禮、賊曹劉偉德、主記史丁子嗣、記室史張仲然、議生袁祕等七人擢刃突陳, 與戰並死」也。
封觀者, 有志節, 當舉孝廉, 以兄名位未顯, 恥先受之, 遂稱風疾, 喑不能言。火起觀屋, 徐出避之。忍而不告。後數年, 兄得舉, 觀乃稱損而仕郡焉。謝承書曰:「觀字孝起, 南頓人也。」
論曰:陳平多陰謀, 而知其後必廢;丞相陳平為高祖謀臣, 出六竒, 歎曰:「我多陰謀, 道家之所禁, 吾世即廢, 以吾多陰謀禍也。」其後曾孫掌以衞氏親戚貴達, 願得續封, 而終不得也。邴吉有陰德, 夏侯勝識其當封及子孫。武帝末, 戾太子巫蠱事起, 邴吉為廷尉監。時宣帝年二歲, 坐太子事繫。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, 於是上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, 繫者亡輕重一切皆殺之。內者令郭穰至郡邸獄, 吉閉門扞拒曰:「它人無辜猶不可, 況親曾孫乎?」穰不得入, 還以聞。上曰:「天使之也。」因大赦天下。曾孫賴吉得立。宣帝立, 吉為丞相, 未及封而病。上憂吉不起, 夏侯勝曰:「此未死也。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。」後吉病愈, 封博陽侯。薨, 子顯嗣。甘露中, 削爵為關內侯。至孫昌, 復封博陽侯。傳子至孫, 王莽敗乃絕。終陳掌不侯, 而邴昌紹國, 雖有不類, 未可致詰, 其大致歸然矣。袁公竇氏之閒, 乃情帝室, 乃情猶竭情也。引義雅正, 可謂王臣之烈。易曰:「王臣蹇蹇, 匪躬之故。」烈, 業也。及其理楚獄, 未甞鞫人於臧罪, 其仁心足以覃乎後昆。爾雅曰:「覃, 延也。」子孫之盛, 不亦宜乎?此論並華嶠之詞也。
張酺字孟侯, 汝南細陽人, 趙王張敖之後也。敖父耳, 自楚降漢, 高祖封為趙王。敖嗣, 後有罪, 廢為宣平侯。敖子壽, 封細陽之池陽鄉, 後廢, 因家焉。
酺少從祖父充受尚書, 能傳其業。東觀記曰:「充與光武同門學, 光武即位, 求問充, 充已死。」又事太常桓榮。勤力不怠, 聚徒以百數。永平九年, 顯宗為四姓小侯開學於南宮, 小侯, 解見明紀也。置五經師。酺以尚書敎授, 數講於御前。以論難當意, 除為郎, 賜車馬衣裳, 遂令入授皇太子。
酺為人質直, 守經義, 每侍講閒隙, 數有匡正之辭, 以嚴見憚。東觀記曰:「太子家時為奢侈物, 未甞不正諫, 甚見重焉。」及肅宗即位, 擢酺為侍中、虎賁中郎將。數月, 出為東郡太守。酺自以甞經親近, 未悟見出, , 曉也。意不自得, 上疏辭曰:「臣愚以經術給事左右, 少不更職, 不曉文法, 猥當剖符典郡, 班政千里, 必有負恩辱位之咎。臣竊私自分, 殊不慮出城闕, 冀蒙留恩, 託備冗官, 群僚所不安, 耳目所聞見, 不敢避好醜。」詔報曰:「經云:『身雖在外, 乃心不離王室。』尚書康王之誥曰「雖爾身在外, 乃心罔不在王室」也。典城臨民, 益所以報效也。好醜必上, 不在遠近。好醜謂善惡也。言事之善惡, 必以聞上, 此即報效, 豈拘外內也。今賜裝錢三十萬, 其亟之官。」酺雖儒者, 而性剛斷。下車擢用義勇, 搏擊豪彊。長安有殺盜徒者, 酺輒案之, 以為令長受臧, 猶不至死, 盜徒皆飢寒傭保, 何足窮其法乎!
郡吏王青者, 謝承書曰:「青字公然, 東郡聊城人也。」祖父翁, 與前太守翟義起兵攻王莽, 及義敗, 餘衆悉降, 翁獨守節力戰, 莽遂燔燒之。父隆, 建武初為都尉功曹, 青為小史。與父俱從都尉行縣, 道遇賊, 隆以身衞全都尉, 遂死於難;青亦被矢貫咽, 音聲流喝。「流」或作「嘶」。喝音一介反。廣蒼曰:「聲之幽也。」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, , 傷也。竟不能舉。酺見之, 歎息曰:「豈有一門忠義而爵賞不及乎?」遂擢用極右曹, 漢官儀曰:「督郵、功曹, 郡之極位。」乃上疏薦青三世死節, 宜蒙顯異。奏下三公, 由此為司空所辟。東觀記曰「青從此除步兵司馬。酺傷青不遂, 復舉其子孝廉」也。
自酺出後, 帝每見諸王師傅, 常言:「張酺前入侍講, 屢有諫正, 誾誾惻惻, 出於誠心, 可謂有史魚之風矣。」誾誾, 忠正也。惻惻, 懇切也。史魚, 衞大夫, 名鰌, 字子魚。孔子曰「直哉史魚, 邦有道如矢, 邦無道如矢」也。元和二年, 東巡狩, 幸東郡, 引酺及門生并郡縣掾史竝會庭中。帝先備弟子之儀, 使酺講尚書一篇, 然後脩君臣之禮。東觀記曰:「時使尚書令王鮪與酺相難, 上甚欣恱。」賞賜殊特, 莫不沾洽。
酺視事十五年, 和帝初, 遷魏郡太守。郡人鄭據時為司隷校尉, 奏免執金吾竇景。景後復位, 遣掾夏猛私謝酺曰:「鄭據小人, 為所侵冤。聞其兒為吏, 放縱狼藉。取是曹子一人, 足以驚百。」酺大怒, 即收猛繫獄, 檄言執金吾府, 疑猛與據子不平, 矯稱卿意, 以報私讎。會有贖罪令, 猛乃得出。東觀記曰「據字平卿, 黎陽人也。為侍御史, 轉司隷校尉」也。頃之, 徵入為河南尹。竇景家人復擊傷市卒, 吏捕得之, 景怒, 遣緹騎侯海等五百人歐傷市丞。說文曰:「緹, 帛丹黃色也。」漢官儀曰, 執金吾有緹騎。酺部吏楊章等窮究, 正海罪, 徙朔方。景忿怨, 乃移書辟章等六人為執金吾吏, 欲因報之。章等惶恐, 入白酺, 願自引臧罪, 以辭景命。酺即上言其狀。竇太后詔報:「自今執金吾辟吏, 皆勿遣。」
及竇氏敗, 酺乃上疏曰:「臣實愚惷, 鄭玄注周禮云:「惷愚, 癡騃也。」惷音陟降反。不及大體, 以為竇氏雖伏厥辜, 而罪刑未著, 後世不見其事, 但聞其誅, 非所以垂示國典, 貽之將來。宜下理官, 與天下平之。平之謂平論其罪也。方憲等寵貴, 群臣阿附唯恐不及, 皆言憲受顧命之託, 臨終之命曰顧命。懷伊、呂之忠, 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。臣賢案:鄧夫人即穰侯鄧疊母元也。元出入宮掖, 共竇憲女壻郭舉父子同謀殺害, 與竇氏同誅, 語見憲傳, 故張酺論憲兼及其黨。稱鄧夫人者, 猶如前書霍光妻稱霍顯, 祁太伯母號祁夫人之類也。文母, 文王之妻也。詩曰:「旣有烈考, 亦有文母。」今嚴威旣行, 皆言當死, 不復顧其前後, 考折厥衷。臣伏見夏陽侯瓌, 每存忠善, 前與臣言, 常有盡節之心, 檢勑賔客, 未甞犯法。臣聞王政骨肉之刑, 有三宥之義, 過厚不過薄。禮記曰「公族有罪, 獄成, 有司讞於公曰:『某之罪在大辟。』公曰:『宥之。』有司又曰:『在大辟。』公又曰:『宥之。』有司又曰:『在大辟。』公又曰:『宥之。』及三宥不對, 走出, 致刑于甸人。公又使人追之, 曰:『雖然, 必宥之。』有司曰:『無及也。』反命於公, 公素服如其倫之喪」也。今議者為瓌選嚴能相, 恐其迫切, 必不完免, 宜裁加貸宥, 以崇厚德。」和帝感酺言, 徙瓌封, 就國而己。
永元五年, 遷酺為太僕。數月, 代尹睦為太尉。漢官儀曰:「睦字伯師, 河南鞏人也。」數上疏以疾乞身, 薦魏郡太守徐防自代。帝不許, 使中黃門問病, 加以珍羞, 賜錢三十萬。酺遂稱篤。時子蕃以郎侍講, 帝因令小黃門勑蕃曰:「陰陽不和, 萬人失所, 朝廷望公思惟得失, 與國同心, 而託病自絜, 求去重任, 誰當與吾同憂責者?非有望於斷金也。斷金, 解在皇后紀。司徒固疾, 司空年老, 時司徒劉方, 司空張奮也。公其傴僂, 勿露所勑。」傴僂言恭敬從命也。左氏傳曰:「一命而僂, 再命而傴, 三命而俯。」酺惶恐詣闕謝, 還復視事。酺雖在公位, 而父常居田里, 酺每有遷職, 輒一詣京師。甞來候酺, 適會歲節, 公卿罷朝, 俱詣酺府奉酒上壽, 極歡卒日, 衆人皆慶羨之。及父卒, 旣葬, 詔遣使齎牛酒為釋服。
後以事與司隷校尉晏稱會於朝堂, 酺從容謂稱曰:「三府辟吏多非其人。」稱歸, 即奏令三府各實其掾史。酺本以私言, 不意稱奏之, 甚懷恨。會復共謝闕下, 酺因責讓於稱。稱辭言不順, 酺怒, 遂廷叱之, 稱乃劾奏酺有怨言。天子以酺先帝師, 有詔公卿、博士、朝臣會議。司徒呂蓋奏酺位居三司, 知公門有儀, 不屏氣鞠躬以須詔命, 反作色大言, 怨讓使臣, 司隷校尉督大姦猾, 無所不察, 故曰使臣也。不可以示四遠。於是策免。
酺歸里舍, 謝遣諸生, 閉門不通賔客。左中郎將何敞及言事者多訟酺公忠, 帝亦雅重之。十五年, 復拜為光祿勳。數月, 代魯恭為司徒。月餘薨。乘輿縞素臨弔, 賜冢塋地, 賵贈恩寵異於它相。酺病臨危, 勑其子曰:「顯節陵埽地露祭, 欲率天下以儉。顯節, 明帝陵也。明帝遺詔無起寢廟, 故言埽地而祭也, 故酺遵奉之。吾為三公, 旣不能宣揚王化, 令吏人從制, 豈可不務節約乎?其無起祠堂, 可作槀蓋廡, , 屋也。施祭其下而已。」
曾孫濟, 好儒學, 華嶠書曰:「蕃生磐, 磐生濟。濟字元江。靈帝初, 楊賜薦濟明習典訓, 為侍講。」光和中至司空, 病罷。及卒, 靈帝以舊恩贈車騎將軍、關內侯印綬。其年, 追濟侍講有勞, 封子根為蔡陽鄉侯。濟弟喜, 初平中為司空。
韓棱字伯師, 潁川舞陽人, 弓高侯穨當之後也。穨當, 韓王信之子。見前書。世為鄉里著姓。父尋, 建武中為隴西太守。
棱四歲而孤, 養母弟以孝友稱。及壯, 推先父餘財數百萬與從昆弟, 鄉里益高之。初為郡功曹, 太守葛興中風, 病不能聽政, 棱陰代興視事, 出入二年, 令無違者。興子甞發敎欲署吏, 棱拒執不從, 因令怨者章之。章謂令上章告言之。事下案驗, 吏以棱掩蔽興病, 專典郡職, 遂致禁錮。顯宗知其忠, 後詔特原之。由是徵辟, 五遷為尚書令, 與僕射郅壽、尚書陳寵, 同時俱以才能稱。肅宗甞賜諸尚書劔, 唯此三人特以寶劔, 自手署其名曰:「韓棱楚龍淵, 晉大康記曰:「汝南西平縣有龍泉水, 可淬刀劔, 特堅利。」汝南即楚分野。郅壽蜀漢文, 陳寵濟南椎成。」椎音直追反。漢官儀「椎成」作「鍛成」。時論者為之說:以棱淵深有謀, 故得龍淵;壽明達有文章, 故得漢文;寵敦朴, 善不見外, 故得椎成。
和帝即位, 侍中竇憲使人刺殺齊殤王子都鄉侯暢於上東門, 有司畏憲, 咸委疑於暢兄弟。詔遣侍御史之齊案其事。棱上疏以為賊在京師, 不宜捨近問遠, 恐為姦臣所笑。竇太后怒, 以切責棱, 棱固執其議。及事發, 果如所言。憲惶恐, 白太后求出擊北匈奴以贖罪。棱復上疏諫, 太后不從。及憲有功, 還為大將軍, 威震天下, 復出屯武威。會帝西祠園陵, 詔憲與車駕會長安。及憲至, 尚書以下議欲拜之, 伏稱萬歲。棱正色曰:「夫上交不諂, 下交不黷, 易下繫之辭也。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。」議者皆慙而止。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, 棱舉奏龍, 論為城旦。前書音義曰:「城旦, 輕刑之名也。晝日司寇虜, 夜暮築長城, 故曰城旦。」棱在朝數薦舉良吏應順、呂章、周紆等, 皆有名當時。及竇氏敗, 棱典案其事, 深竟黨與, 數月不休沐。帝以為憂國忘家, 賜布三百匹。
遷南陽太守, 特聽棱得過家上冢, 鄉里以為榮。棱發擿姦盜, 郡中震慄, 政號嚴平。數歲, 徵入為太僕。九年冬, 代張奮為司空。明年薨。子輔, 安帝時至趙相。趙王良孫商之相也。
棱孫演, 演字伯南。順帝時為丹陽太守, 政有能名。桓帝時為司徒。大將軍梁冀被誅, 演坐阿黨抵罪, 以減死論, 遣歸本郡。華嶠書曰「梁皇后崩, 梁貴人大幸, 將立, 大將軍冀欲分其寵, 謀冒姓為貴人父, 演陰許諾, 及冀誅事發, 演坐抵罪」也。後復徵拜司隷校尉。
周榮字平孫, 廬江舒人也。肅宗時, 舉明經, 辟司徒袁安府。安數與論議, 甚器之。及安舉奏竇景及與竇憲爭立北單于事, 皆榮所具草。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惡之, 脅榮曰:「子為袁公腹心之謀, 排奏竇氏, 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, 謹備之矣!」榮曰:「榮江淮孤生, 蒙先帝大恩, 以歷宰二城。今復得備宰士, 榮辟司徒府, 故稱宰士。縱為竇氏所害, 誠所甘心。」故常勑妻子, 若卒遇飛禍, 飛禍言倉卒而死也。無得殯斂, 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。及竇氏敗, 榮由此顯名。自郾令擢為尚書令。出為潁川太守, 坐法, 當下獄, 和帝思榮忠節, 左轉共令。, 縣名, 屬河內郡, 故城在今衞州共城縣東, 即古共國也。歲餘, 復以為山陽太守。所歷郡縣皆見稱紀。以老病乞身, 卒于家, 詔特賜錢二十萬, 除子男興為郎中。
興少有名譽, 永寧中, 尚書陳忠上疏薦興曰:「臣伏惟古者帝王有所號令, 言必弘雅, 辭必溫麗, 垂於後世, 列於典經。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, 從周室之郁郁。論語孔子曰:「大哉堯之為君也, 煥乎其有文章。」又曰:「周監於二代, 郁郁乎文哉。吾從周。」臣竊見光祿郎周興, 光祿主郎, 故曰光祿郎。孝友之行著於閨門, 清厲之志聞於州里。蘊匵古今, , 藏也。匵, 匱也。博物多聞, 三墳之篇, 五典之策, 無所不覽。伏羲、神農、黃帝之書曰三墳;少昊、顓頊、高辛、唐、虞之書曰五典也。屬文著辭, 有可觀採。尚書出納帝命, 為王喉舌。尚書為王之喉舌官也。李固對策曰:「今陛下有尚書, 猶天之有北斗也。北斗為天之喉舌, 尚書亦為陛下之喉舌也。」臣等旣愚闇, 而諸郎多文俗吏, 鮮有雅才, 每為詔文, 宣示內外, 轉相求請, 或以不能而專己自由, 辭多鄙固。興抱竒懷能, 隨輩栖遟, 誠可歎惜。」詔乃拜興為尚書郎。卒。興子景。
景字仲饗。辟大將軍梁冀府, 稍遷豫州刺史、河內太守。好賢愛士, 其拔才薦善, 常恐不及。每至歲時, 延請舉吏入上後堂, 與共宴會, 如此數四, 乃遣之。贈送什物, 無不充備。旣而選其父兄子弟, 事相優異。常稱曰:「臣子同貫, 若之何不厚!」先是司徒韓演在河內, 志在無私, 舉吏當行, 一辭而已, 恩亦不及其家。曰:「我舉若可矣, 豈可令偏積一門!」故當時論者議此二人。
景後徵入為將作大匠。及梁冀誅, 景以故吏免官禁錮。朝廷以景素著忠正, 頃之, 復引拜尚書令。蔡質漢儀曰:「延熹中, 京師游俠有盜發順帝陵, 賣御物於市, 市長追捕不得。周景以尺一詔召司隷校尉左雄詣臺對詰, 雄伏於廷答對, 景使虎賁左駿頓頭, 血出覆面, 與三日期, 賊便擒也。」遷太僕、衞尉。六年, 代劉寵為司空。是時宦官任人及子弟充塞列位。景初視事, 與太尉楊秉舉奏諸姦猾, 自將軍牧守以下, 免者五十餘人。遂連及中常侍防東侯覽、東武陽侯具瑗, 皆坐黜。朝廷莫不稱之。視事二年, 以地震策免。歲餘, 復代陳蕃為太尉。建寧元年薨。以豫議定策立靈帝, 追封安陽鄉侯。
長子崇嗣, 至甘陵相。甘陵王理相也。理即章帝曾孫。
中子忠, 少歷列位, 累遷大司農。吳書曰, 忠字嘉謀, 與朱儁共敗李傕於曹陽也。忠子暉, 前為洛陽令, 去官歸。兄弟好賔客, 雄江淮閒, 出入從車常百餘乘。及帝崩, 暉聞京師不安, 來候忠, 董卓聞而惡之, 使兵劫殺其兄弟。忠後代皇甫嵩為太尉, 錄尚書事, 以災異免。復為衞尉, 從獻帝東歸洛陽。
贊曰:袁公持重, 誠單所奉。, 盡也。惟德不忘, 延世承寵。孟侯經博, 侍言帝幙。棱、榮事君, 志同鸇雀。左傳曰:「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, 如鷹鸇之逐鳥雀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