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七 ‧ 桓榮丁鴻列傳第二十七

卷三十七 ‧ 列傳第二十七

桓榮子郁 孫焉 曾孫鸞 玄孫典 玄孫彬 丁鴻
桓榮字春卿, 沛郡龍亢人也。續漢書曰:「榮本齊人, 遷于龍亢, 至榮六葉。」東觀記曰:「榮本齊桓公後也。桓公作伯, 支庶用其謚立族命氏焉。」少學長安, 習歐陽尚書, 事愽士九江朱普。朱普字公文, 受業於平當, 為博士, 徒衆尤盛。見前書。貧窶無資, 字林曰:「窶, 空也。」常客傭以自給, 精力不倦, 十五年不闚家園。至王莽篡位乃歸。會朱普卒, 榮奔喪九江, 負土成墳, 因留敎授, 徒衆數百人。莽敗, 天下亂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, 雖常飢困而講論不輟, 後復客授江淮閒。
建武十九年, 年六十餘, 始辟大司徒府。時顯宗始立為皇太子, 選求明經, 乃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, 以尚書授太子。世祖從容從音七容反。問湯本師為誰, 湯對曰:「事沛國桓榮。」帝即召榮, 令說尚書, 甚善之。謝承書曰:「何湯字仲弓, 豫章南昌人也。榮門徒常四百餘人, 湯為高第, 以才明知名。榮年四十無子, 湯乃去榮妻為更娶, 生三子, 榮甚重之。後拜郎中, 守開陽門候。上微行夜還, 湯閉門不納, 更從中東門入。明旦, 召詣太官賜食, 諸門候皆奪俸。建武十八年夏旱, 公卿皆暴露請雨。洛陽令著車蓋出門, 湯將衞士鉤令車收案, 有詔免令官, 拜湯虎賁中郎將。上嘗歎曰:『赳赳武夫, 公侯干城, 何湯之謂也。』湯以明經甞授太子, 推薦榮, 榮拜五更, 封關內侯。榮常言曰:『此皆何仲弓之力也。』」拜為議郎, 賜錢十萬, 入使授太子。每朝會, 輒令榮於公卿前敷奏經書。帝稱善, 曰:「得生幾晚!」會歐陽愽士缺, 帝欲用榮。榮叩頭讓曰:「臣經術淺薄, 不如同門生郎中彭閎、揚州從事皐弘。」帝曰:「俞, , 女諧。」續漢書曰:「閎字作明。」俞, 然也。然其所舉, 勑令往, 言汝能和諧此官。謝承書曰:「皐弘字奉卿, 吳郡人也。家代為冠族。少有英才, 與桓榮相善。子徽, 至司徒長史」也。因拜榮為愽士, 引閎、弘為議郎。
車駕幸大學, 會諸博士論難於前, 榮被服儒衣, 溫恭有蘊籍, 蘊籍猶言寬博有餘也。蘊音於問反。辯明經義, 每以禮讓相猒, , 服也。音一葉反。不以辭長勝人, 儒者莫之及, 特加賞賜。又詔諸生雅吹擊磬, 吹管奏雅頌也。盡日乃罷。後榮入會庭中, 詔賜竒果, 受者皆懷之, 榮獨舉手捧之以拜。帝笑指之曰:「此真儒生也。」以是愈見敬厚, 常令止宿太子宮。積五年, 榮薦門下生九江胡憲侍講, 乃聽得出, 旦一入而已。榮甞寢病, 太子朝夕遣中傅問病, 賜以珍羞、帷帳、奴婢, 謂曰:「如有不諱, 無憂家室也。」不諱謂死也。死者人之常, 故言不諱也。後病愈, 復入侍講。
二十八年, 大會百官, 詔問誰可傅太子者, 群臣承望上意, 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陰識可。言可任也。博士張佚正色曰:「今陛下立太子, 為陰氏乎?為天下乎?即為陰氏, 則陰侯可;為天下, 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。」帝稱善, 曰:「欲置傅者, 以輔太子也。今博士不難正朕, 況太子乎?」即拜佚為太子太傅, 而以榮為少傅, 賜以輜車、乘馬。榮大會諸生, 陳其車馬、印綬, 曰:「今日所蒙, 稽古之力也, 可不勉哉!」榮以太子經學成畢, 上疏謝曰:「臣幸得侍帷幄, 執經連年, 而智學淺短, 無以補益萬分。今皇太子以聦叡之姿, 通明經義, 觀覽古今, 儲君副主莫能專精博學若此者也。斯誠國家福祐, 天下幸甚。臣師道已盡, 皆在太子, 謹使掾臣汜再拜歸道。」續漢書曰:「三公東西曹掾四百石, 餘掾比二百石。」歸猶謝也。太子報書曰:「莊以童蒙, 學道九載, 而典訓不明, 無所曉識。夫五經廣大, 聖言幽遠, 非天下之至精, 豈能與於此!此上二句, 周易之繫辭。與音預。況以不才, 敢承誨命。昔之先師謝弟子者有矣, 上則通達經旨, 分明章句, 前書丁寬受學於田何, 學成, 何謝寬, 寬東歸, 何謂門人曰:「易東矣。」是先師謝弟子。下則去家慕鄉, 求謝師門。韓詩外傳曰「孔子行, 見皐魚哭。孔子曰:『子非有喪, 何哭悲也?』皐魚曰:『吾少而好學, 周流諸侯, 以沒吾親。樹欲靜而風不止, 子欲養而親不待。往而不可追者年也, 去而不見者親也。』孔子曰:『弟子識之。』於是門人辭歸者十有三」也。今蒙下列, 不敢有辭, 願君慎疾加餐, 重愛玉體。」史記曰:「伏聞太后玉體不安。」君子於玉比德, 故以言也。
三十年, 拜為太常。榮初遭倉卒, 與族人桓元卿同飢戹, 而榮講誦不息。元卿嗤榮曰:「但自苦氣力, 何時復施用乎?」榮笑不應。及為太常, 元卿歎曰:「我農家子, 豈意學之為利乃若是哉!」東觀漢記曰:「榮為太常, 元卿來候榮, 榮諸弟子謂曰:『平生笑盡氣力, 今何如?』元卿曰:『我安能知此哉!』」
顯宗即位, 尊以師禮, 甚見親重, 拜二子為郎。榮年踰八十, 自以衰老, 數上書乞身, 輒加賞賜。乘輿甞幸太常府, 令榮坐東面, 設几杖, 會百官驃騎將軍東平王蒼以下及榮門生數百人, 天子親自執業, 每言輒曰「大師在是」。東觀記曰「時執經生避位發難, 上謙曰『大師在是』」也。旣罷, 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。其恩禮若此。
永平二年, 三雍初成, 拜榮為五更。三雍, 宮也, 謂明堂、靈臺、辟雍。前書音義曰:「皆協天人雍和之氣為之, 故謂三雍。」五更, 解見明紀。每大射養老禮畢, 帝輒引榮及弟子升堂, 執經自為下說。下說謂下語而講說之也。乃封榮為關內侯, 食邑五千戶。東觀記曰:「榮以尚書授朕十有餘年。詩云:『日就月將, 示我顯德行。』乃封之。」
榮每疾病, 帝輒遣使者存問, 太官、太醫相望於道。及篤, 上疏謝恩, 讓還爵土。帝幸其家問起居, 入街下車, 擁經而前, 撫榮垂涕, 賜以牀茵、帷帳、刀劔、衣被, 良久乃去。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, 不敢復乘車到門, 皆拜床下。榮卒, 帝親自變服, 臨喪送葬, 賜冢塋于首山之陽。首陽山在今偃師縣西北也。除兄子二人補四百石, 都講生八人補二百石, 其餘門徒多至公卿。華嶠書曰:「榮弟子丁鴻學最高。」子郁嗣。華嶠書曰:「榮長子雍早卒, 少子郁嗣。」
論曰:張佚訐切陰侯, 以取高位, 危言犯衆, 義動明后, 知其直有餘也。若夫一言納賞, 志士為之懷恥;秦兵圍趙, 時魯仲連在趙, 因說令退兵。平原君趙勝乃以千金為仲連壽, 連笑曰:「所貴於天下之士者, 能排患解紛而無取也。即有取者, 是商賈之事也, 而連不忍為也。」遂去, 終身不復見。見史記也。受爵不讓, 風人所以興歌。詩小雅角弓篇曰:「受爵不讓, 至於己斯亡。」風人猶詩人也。而佚廷議戚援, 自居全德, 佚諫云「當用天下之賢才」, 而乃自當其任, 故曰「自居全德」。全德言無玷缺也。莊子曰「是謂全德」也。意者以廉不足乎?昔樂羊食子, 有功見疑;西巴放麑, 以罪作傅。並解見吳漢傳。蓋推仁審偽, 本乎其情。君人者能以此察, 則真邪幾於辨矣。, 近也, 音鉅依反。
郁字仲恩, 少以父任為郎。敦厚篤學, 傳父業, 以尚書敎授, 門徒常數百人。榮卒, 郁當襲爵, 上書讓於兄子汎, 顯宗不許, 不得已受封, 悉以租入與之。帝以郁先師子, 有禮讓, 甚見親厚, 常居中論經書, 問以政事, 稍遷侍中。東觀記曰「永平十四年為議郎, 遷侍中」也。帝自制五家要說章句, 令郁校定於宣明殿, 華嶠書曰「帝自制五行章句」, 此言「五家」, 即謂五行之家也。宣明殿在德陽殿後。東觀記曰:「上謂郁曰:『卿經及先師, 致復文雅。』其冬, 上親於辟雍, 自講所制五行章句已, 復令郁說一篇。上謂郁曰:『我為孔子, 卿為子夏, 起予者商也。』又問郁曰:『子幾人能傳學?』郁曰:『臣子皆未能傳學, 孤兄子一人學方起。』上曰:『努力敎之, 有起者即白之。』」以侍中監虎賁中郎將。
永平十五年, 入授皇太子經, 遷越騎校尉, 詔勑太子、諸王各奉賀致禮。郁數進忠言, 多見納錄。東觀記曰:「皇太子賜郁鞍馬、刀劔, 郁乃上疏皇太子曰:『伏見太子體性自然, 包含今古, 謙謙允恭, 天下共見。郁父子受恩, 無以明益, 夙夜慙懼, 誠思自竭。愚以為太子上當合聖心, 下當卓絕於衆, 宜思遠慮, 以光朝廷。』」肅宗即位, 郁以母憂乞身, 詔聽以侍中行服。華嶠書曰「郁上書乞身, 天子憂之, 有詔公卿議。議者皆以郁身為名儒, 學者之宗, 可許之, 於是詔郁以侍中行服」也。建初二年, 遷屯騎校尉。
和帝即位, 富於春秋, 侍中竇憲自以外戚之重, 欲令少主頗涉經學, 上疏皇太后曰:「禮記云:『天下之命, 懸於天子;天子之善, 成乎所習。習與智長, 則切而不勤;化與心成, 則中道若性。昔成王幼小, 越在襁保, 周公在前, 史佚在後, 太公在左, 召公在右。中立聽朝, 四聖維之。是以慮無遺計, 舉無過事。』自禮記以下, 至此以上, 皆大戴禮之文也。切而不勤, 謂習與智長, 則常自切厲而不須勤勑, 若性猶自然也。襁絡也;保, 小兒被也。「保」當作「褓」, 古字通也。史佚, 成王時史官, 名佚, 賢者也。維, 持也。遺, 失也。孝昭皇帝八歲即位, 大臣輔政, 亦選名儒韋賢、蔡義、夏侯勝等入授於前, 平成聖德。韋賢字長孺, 魯國鄒人, 治魯詩。蔡義, 河內溫人也, 為韓詩, 給事中也。夏侯勝, 魯人也, 字長公, 治歐陽尚書。並見前書。近建初元年, 張酺、魏應、召訓亦講禁中。酺等並自有傳。臣伏惟皇帝陛下, 躬天然之姿, 宜漸敎學, 而獨對左右小臣, 未聞典義。昔五更桓榮, 親為帝師, 子郁, 結髮敦尚, 繼傳父業, 故再以校尉入授先帝, 父子給事禁省, 更歷四世, 今白首好禮, 經行篤備。又宗正劉方, 宗室之表, 善為詩經, 先帝所襃。宜令郁、方並入敎授, 以崇本朝, 光示大化。」由是遷長樂少府, 復入侍講。頃之, 轉為侍中奉車都尉。永元四年, 代丁鴻為太常。明年, 病卒。
郁經授二帝, 恩寵甚篤, 賞賜前後數百千萬, 顯於當世。門人楊震、朱寵, 皆至三公。鄧隲傳曰:「朱寵字仲威, 京兆人也。篤行好學, 從桓榮受尚書, 位至太尉。」
, 榮受朱普學章句四十萬言, 浮辭繁長, 長音直亮反。多過其實。及榮入授顯宗, 減為二十三萬言。郁復刪省定成十二萬言。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。
子普嗣, 傳爵至曾孫。郁中子焉, 能世傳其家學。華嶠書曰:「郁六子, 普、延、焉、俊、酆、良。普嗣侯, 傳國至曾孫, 絕。酆、良子孫皆博學有才能。」孫鸞、曾孫彬, 並知名。
焉字叔元, 少以父任為郎。明經篤行, 有名稱。永初元年, 入授安帝, 三遷為侍中步兵校尉。永寧中, 順帝立為皇太子, 以焉為太子少傅, 月餘, 遷太傅, 以母憂自乞, 聽以大夫行喪。踰年, 詔使者賜牛酒, 奪服, 即拜光祿大夫, 遷太常。時廢皇太子為濟陰王, 焉與太僕來歷、廷尉張皓諫, 不能得, 事已具來歷傳。
順帝即位, 拜太傅, 與太尉朱寵並錄尚書事。焉復入授經禁中, 因讌見, 建言宜引三公、尚書入省事, 省猶視也。帝從之。以焉前廷議守正, 封陽平侯, 固讓不受。視事三年, 坐辟召禁錮者為吏免。復拜光祿大夫。陽嘉二年, 代來歷為大鴻臚, 數日, 遷為太常。永和五年, 代王龔為太尉。漢安元年, 以日食免。明年, 卒於家。
弟子傳業者數百人, 黃瓊、楊賜最為顯貴。焉孫典。華嶠書曰:「焉長子衡, 早卒。中子順, 順子典。」
典字公雅, 復傳其家業, 華嶠書曰「典十二喪父母, 事叔母如事親。立廉操, 不取於人, 門生故吏問遺, 一無所受」也。以尚書敎授潁川, 門徒數百人。舉孝廉為郎。居無幾, 會國相王吉以罪被誅, 沛相。故人親戚莫敢至者。典獨弃官收斂歸葬, 服喪三年, 負土成墳, 為立祠堂, 盡禮而去。
辟司徒袁隗府, 舉高第, 拜侍御史。是時宦官秉權, 典執政無所回避。常乘騘馬, 京師畏憚, 為之語曰:「行行且止, 避騘馬御史。」及黃巾賊起滎陽, 典奉使督軍。賊破, , 以啎宦官賞不行。在御史七年不調, 華嶠書作「十年」。後出為郎。
靈帝崩, 大將軍何進秉政, 典與同謀議, 三遷羽林中郎將。華嶠書曰「遷平津都尉、鉤盾令、羽林中郎將」也。獻帝即位, 三公奏典前與何進謀誅閹官, 功雖不遂, 忠義炳著。詔拜家一人為郎, 賜錢二十萬。
從西入關, 拜御史中丞, 賜爵關內侯。車駕都許, 遷光祿勳。建安六年, 卒官。
鸞字始春, 焉弟子也。東觀記曰「鸞父良, 龍舒侯相」也。少立操行, 褞袍糟食, 不求盈餘。東觀記曰「鸞貞亮之性, 著乎幼沖。學覽六經, 莫不貫綜。推財孤寡, 分賄友朋。泰於待賢, 狹於養己。常著大布褞袍, 糲食醋餐」也。以世濁, 州郡多非其人, 恥不肯仕。
年四十餘, 時太守向苗有名迹, 乃舉鸞孝廉, 遷為膠東令。始到官而苗卒, 鸞即去職奔喪, 終三年然後歸, 淮汝之閒高其義。後為巳吾、汲二縣令, 東觀記曰:「除陳留巳吾長, 旬月閒遷河內汲令。」甚有名迹。諸公並薦, 復徵辟, 拜議郎。上陳五事:舉賢才, 審授用, 黜佞倖, 省苑囿, 息役賦。書奏御, 啎內豎, 故不省。以病免。中平元年, 年七十七, 卒于家。子曄。
曄字文林, 一名嚴, 東觀記「嚴」作「礹」。尤修志介。姑為司空楊賜夫人。初鸞卒, 姑歸寧赴哀, 將至, 止於傳舍, 整飾從者而後入, 曄心非之。及姑勞問, 終無所言, 號哭而已。賜遣吏奉祠, 因縣發取祠具, 曄拒不受。後每至京師, 未甞舍宿楊氏。其貞忮若此。, 堅也。賔客從者皆祗其志行, 一餐不受於人。仕為郡功曹。後舉孝廉、有道、方正、茂才, 三公並辟, 皆不應。
初平中, 天下亂, 避地會稽, 遂浮海客交阯, 東觀記曰「礹到吳郡, 揚州刺史劉繇振給穀食衣服所乏者, 悉不受。後東適會稽, 住止山陰縣故魯相鍾離意舍, 太守王朗餉給糧食、布帛、牛羊, 一無所留。臨去之際, 屋中尺寸之物, 悉疏付主人, 纖微不漏。移居揚州從事屈豫室中, 中庭橘樹一株, 遇實孰, 乃以竹藩樹四面, 風吹落兩實, 以繩繫著樹枝。每當危亡之急, 其志彌固, 賔客從者皆肅其行」也。越人化其節, 至閭里不爭訟。為凶人所誣, 遂死于合浦獄。
彬字彥林, 焉之兄孫也。
父麟, 字元鳳, 早有才惠。華嶠書曰「酆生麟」也。桓帝初, 為議郎, 入侍講禁中, 以直道啎左右, 出為許令, , 縣名, 今許州許昌縣也。病免。會母終, 麟不勝喪, 未祥而卒, 年四十一。所著碑、誄、讚、說、書凡二十一篇。案摯虞文章志, 麟文見在者十八篇, 有碑九首, 誄七首, 七說一首, 沛相郭府君書一首。
彬少與蔡邕齊名。初舉孝廉, 拜尚書郎。時中常侍曹節女壻馮方亦為郎, 彬厲志操, 與左丞劉歆、右丞杜希同好交善, 未甞與方共酒食之會, 方深怨之, 遂章言彬等為酒黨。事下尚書令劉猛, 猛雅善彬等, 不舉正其事, 節大怒, 劾奏猛, 以為阿黨, 請收下詔獄, 在朝者為之寒心, 猛意氣自若, 旬日得出, 免官禁錮。彬遂以廢。光和元年, 卒於家, 年四十六。諸儒莫不傷之。
所著七說及書凡三篇, 蔡邕等共論序其志, 僉以為彬有過人者四:夙智早成, 岐嶷也;, 早也。岐, 行貌也。嶷然有所識也。詩曰「克岐克嶷」也。學優文麗, 至通也;仕不苟祿, 絕高也;辭隆從窊, 絜操也。, 下也, 音烏瓜反。乃共樹碑而頌焉。
劉猛, 琅邪人。桓帝時為宗正, 直道不容, 自免歸家。靈帝即位, 太傅陳蕃、大將軍竇武輔政, 復徵用之。
論曰:伏氏自東西京相襲為名儒, 以取爵位。謂伏生已後至伏湛也。中興而桓氏尤盛, 自榮至典, 世宗其道, 父子兄弟代作帝師, 受其業者皆至卿相, 顯乎當世。子曰:「古之學者為己, 今之學者為人。」論語文也。為人者, 憑譽以顯物;為己者, 因心以會道。桓榮之累世見宗, 豈其為己乎!
丁鴻字孝公, 潁川定陵人也。父綝, 字幼春, 王莽末守潁陽尉。世祖略地潁陽, 潁陽城守不下, 綝說其宰, 遂與俱降, 世祖大喜, 厚加賞勞, 以綝為偏將軍, 因從征伐。綝將兵先度河, 移檄郡國, 攻營略地, 下河南、陳留、潁川二十一縣。
建武元年, 拜河南太守。及封功臣, 帝令各言所樂, 諸將皆占豐邑美縣, 唯綝願封本鄉。或謂綝曰:「人皆欲縣, 子獨求鄉, 何也?」綝曰:「昔孫叔敖勑其子, 受封必求墝埆之地, 孫叔敖, 楚相也。墝埆, 瘠薄之地。叔敖將死, 戒其子曰:「王封汝, 必無居利地也。楚、越之閒, 有寢丘者, 甚惡, 可長有以食也。」見呂氏春秋也。今綝能薄功微, 得鄉亭厚矣。」帝從之, 封定陵新安鄉侯, 食邑五千戶, 後徙封陵陽侯。
鴻年十三, 從桓榮受歐陽尚書, 三年而明章句, 善論難, 為都講, 遂篤志精銳, 布衣荷擔, 不遠千里。
, 綝從世祖征伐, 鴻獨與弟盛居, 憐盛幼小而共寒苦。及綝卒, 鴻當襲封, 上書讓國於盛, 不報。旣葬, 乃挂縗絰於冢廬而逃去, 留書與盛曰:「鴻貪經書, 不顧恩義, 弱而隨師, , 少也。生不供養, 死不飯唅, 皇天先祖, 並不祐助, 身被大病, 不任茅土。, 堪也。前上疾狀, 願辭爵仲公, 仲公, 盛之字也。章寢不報, 迫且當襲封。謹自放弃, 逐求良醫。如遂不瘳, 永歸溝壑。」鴻初與九江人鮑駿同事桓榮, 甚相友善, 及鴻亡封, 與駿遇於東海, 陽狂不識駿。駿乃止而讓之曰:「昔伯夷、吳札亂世權行, 故得申其志耳。伯夷, 孤竹君之子, 讓其弟叔齊, 餓死於首陽之山。吳札, 吳王壽夢之季子也, 諸兄欲讓其國, 季子乃舍其室而耕。皆是權時所行, 非常之道也。伯夷當紂時, 吳札當周之末, 故言亂世。春秋之義, 不以家事廢王事。春秋衞靈公卒, 孫輒立, 父蒯聵與輒爭國。公羊傳曰:「輒者曷為?蒯聵之子。然則曷為不立蒯聵而立輒?蒯聵無道, 靈公逐之而立輒。然則輒之義可以立乎?曰可。不以父命辭於王命, 不以家事辭於王事。」故駿引以為言也。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, 可謂智乎?」鴻感悟, 垂涕歎息, 乃還就國, 開門敎授。鮑駿亦上書言鴻經學至行, 顯宗甚賢之。續漢書載駿書曰:「臣聞武王克殷, 封比干之墓, 表商容之閭, 二人無功, 下車先封之, 表善顯仁, 為國之砥礪也。伏見丁鴻經明行修, 志節清妙。」由是上賢之也。
永平十年詔徵, 鴻至即召見, 說文侯之命篇, 周平王東遷洛邑, 晉文侯仇有輔佐之功, 平王賜以車馬、弓矢而策命之, 因以名篇, 事見尚書也。賜御衣及綬, 稟食公車, , 給也。公車, 署名, 公車所在, 因以名。諸待詔者, 皆居以待命, 故令給食焉。與博士同禮。頃之, 拜侍中。十三年, 兼射聲校尉。建初四年, 徙封魯陽鄉侯。東觀記曰:「魯陽鄉在尋陽縣」也。
肅宗詔鴻與廣平王羨及諸儒樓望、成封、桓郁、賈逵等, 論定五經同異於北宮白虎觀, 廣平王羨, 明帝子也。東觀記曰「與太常樓望、少府成封、屯騎校尉桓郁、衞士令賈逵等集議」也。白虎, 門名。於門立觀, 因之以名焉。使五官中郎將魏應主承制問難, 侍中淳于恭奏上, 帝親稱制臨決。鴻以才高, 論難最明, 諸儒稱之, 帝數嗟羙焉。時人嘆曰:「殿中無雙丁孝公。」東觀記曰:「上嘆嗟其才, 號之曰『殿中無雙丁孝公』, 賜錢二十萬。」續漢書亦同。而此書獨作「時人歎」也。數受賞賜, 擢徙校書, 遂代成封為少府。門下由是益盛, 遠方至者數千人。彭城劉愷、北海巴茂、九江朱倀皆至公卿。元和三年, 徙封馬亭鄉侯。東觀記曰:「元和二年, 車駕東巡狩, 鴻以少府從。上奏曰:『臣聞古之帝王, 統治天下, 五載巡狩, 至于岱宗, 柴祭於天, 望秩山川, 協時月正日, 同斗斛權衡, 使人不爭。陛下尊履蒸蒸, 奉承弘業, 祀五帝於明堂, 配以光武, 二祖四宗, 咸有告祀。瞻望太山, 嘉澤降澍, 柴祭之日, 白氣上升, 與燎煙合, 黃鵠群翔, 所謂神人以和, 答響之休符也。』上善焉。」又曰「以廬江郡為六安國」, 所以徙封為馬亭侯。
和帝即位, 遷太常。永元四年, 代袁安為司徒。是時竇太后臨政, 憲兄弟各擅威權。鴻因日食, 上封事曰:
  臣聞日者陽精, 守實不虧, 君之象也;月者陰精, 盈毀有常, 臣之表也。故日食者, 臣乘君, 陰陵陽;月滿不虧, 下驕盈也。昔周室衰季, 皇甫之屬專權於外, 黨類強盛, 侵奪主埶, 則日月薄食, 周室衰謂幽王時也。皇甫即幽王后之黨也。詩小雅曰:「皇甫卿士, 番惟司徒, 家伯維宰, 仲允膳夫。」其類非一, 故言之屬也。故詩曰:「十月之交, 朔月辛卯, 日有食之, 亦孔之醜。」十月之交, 詩小雅篇名也。孔, 甚也。醜, 惡也。周之十月, 夏之八月也。八月朔, 日月交而日食, 陰侵陽, 臣侵君之象也。日辰之義, 日為君, 辰為臣。辛, 金也。卯, 木也。又以卯侵金, 故甚惡也。春秋日食三十六, 弒君三十二。變不空生, 各以類應。夫威柄不以放下, 利器不可假人。劉向上書云:「弒君三十六。」今據春秋與劉向同, 而東觀及續漢范氏諸本皆云「三十二」, 蓋誤也。威柄謂周禮之八柄, 即爵、祿、生、置、予、奪、廢、誅也。利器謂國之權埶。假, 借也。左傳曰「唯器與名, 不可以假人」也。覽觀往古, 近察漢興, 傾危之禍, 靡不由之。是以三桓專魯, 田氏擅齊, 六卿分晉;諸呂握權, 統嗣幾移;哀、平之末廟不血食。三桓謂季孫氏、叔孫氏、仲孫氏。三家皆出自魯桓公, 故言三桓。並專權魯國。至魯昭公, 遂為季氏所逐, 平子乃攝行君事。田氏, 陳敬仲之後, 因自陳奔齊, 改為田氏, 遂執齊政, 至田和乃篡齊。六卿謂晉之智氏、中行氏、范氏、韓氏、趙氏、魏氏, 並專晉政, 韓、趙、魏卒三分晉國也。諸呂謂呂產、呂祿也。產領南軍, 祿領北軍, 謀危劉氏, 故曰「統嗣幾移」。故雖有周公之親, 而無其德, 不得行其埶也。言親賢兼重, 方可執政。孟子曰:「有伊尹之心則可, 無伊尹之心則篡也。」
  今大將軍雖欲勑身自約, 不敢僭差, 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, 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, 求通待報, 雖奉符璽, 受臺勑, 不敢便去, 久者至數十日。背王室, 向私門, 此乃上威損, 下權盛也。人道悖於下, 效驗見於天, 雖有隱謀, 神照其情, 垂象見戒, 以告人君。閒者月滿先節, 過望不虧, 易曰「天垂象, 見吉凶」, 故言見戒也。月滿先節謂未及望而滿也。東觀記亦作「先節」, 俗本作「失節」, 字之誤也。此臣驕溢背君, 專功獨行也。陛下未深覺悟, 故天重見戒, 誠宜畏懼, 以防其禍。詩云:「敬天之怒, 不敢戲豫。」詩大雅也。雷電震燿, 天怒也。戲豫猶逸豫也。不敢自逸, 所以敬天也。若勑政責躬, 杜漸防萌, 則凶妖銷滅, 害除福湊矣。
  夫壞崖破巖之水, 源自涓涓;干雲蔽日之木, 起於葱青。禁微則易, 救末者難, 人莫不忽於微細, 以致其大。恩不忍誨, 義不忍割, 去事之後, 未然之明鏡也。臣愚以為左官外附之臣, 前書:「左官附益阿黨之法設。」左官者, 人道尚右, 舍天子而事諸侯為左官。外附謂背正法而附私家。依託權門, 傾覆諂諛, 以求容媚者, 宜行一切之誅。閒者大將軍再出, 威振州郡, 莫不賦斂吏人, 遣使貢獻。大將軍雖云不受, 而物不還主, 部署之吏無所畏憚, 縱行非法, 不伏罪辜, 故海內貪猾, 競為姦吏, 小民吁嗟, 怨氣滿腹。臣聞天不可以不剛, 不剛則三光不明;三光, 日、月、星也。天道尚剛。周易曰:「乾, 健也。」左傳曰:「天為剛德。」王不可以不彊, 不彊則宰牧從橫。宜因大變, 改政匡失, 以塞天意。
書奏十餘日, 帝以鴻行太尉兼衞尉, 屯南、北宮。於是收竇憲大將軍印綬, 憲及諸弟皆自殺。
時大郡口五六十萬舉孝廉二人, 小郡口二十萬并有蠻夷者亦舉二人, 帝以為不均, 下公卿會議。鴻與司空劉方上言:「凡口率之科, 宜有階品, 蠻夷錯雜, 不得為數。自今郡國率二十萬口歲舉孝廉一人, 四十萬二人, 六十萬三人, 八十萬四人, 百萬五人, 百二十萬六人。不滿二十萬二歲一人, 不滿十萬三歲一人。」帝從之。
六年, 鴻薨, 賜贈有加常禮。子湛嗣。湛卒, 子浮嗣。浮卒, 子夏嗣。東觀記及續漢書「夏」字作「夔」也。
論曰:孔子曰「太伯三以天下讓, 民無得而稱焉」。此上論語載孔子之言也。鄭玄注云:「太伯, 周太王之長子, 次子仲雍, 次子季歷。太王見季歷賢, 又生文王有聖人表, 故欲立之, 而未有命。太王疾, 太伯因適吳、越採藥, 太王歿而不返, 季歷為喪主, 一讓也。季歷赴之, 不來奔喪, 二讓也。免喪之後, 遂斷髮文身, 三讓也。三讓之美皆蔽隱不著, 故人無得而稱焉。」孟子曰「聞伯夷之風者, 貪夫廉, 懦夫有立志」。若乃太伯以天下而違周, 伯夷率絜情以去國, 並未始有其讓也。, 去也。未始猶未甞也。言太伯、伯夷率性清絜, 超然去國, 未甞故有求讓之名。故太伯稱至德, 伯夷稱賢人。後世聞其讓而慕其風, 徇其名而昧其致, 所以激詭行生而取與妄矣。, 營也。言二子非故立讓風以求聲譽, 故至德稱於前古。後代之人直欲營慕其名, 而昧其深致, 所以激射詭譎之行生, 而取與之閒多詐妄矣。至夫鄧彪、劉愷, 讓其弟以取義, 使弟受非服而己厚其名, 於義不亦薄乎!彪讓國異母弟荊及鳳, 愷以國讓弟憲, 帝皆許焉。弟不當襲爵, 故言非服, 而彪、愷皆獨受美名, 而陷弟於不義也。君子立言, 非苟顯其理, 將以啟天下之方悟者;立行, 非獨善其身, 將以訓天下之方動者。言行之所開塞, 可無慎哉!原丁鴻之心, 主於忠愛乎?何其終悟而從義也!異夫數子類乎徇名者焉。
贊曰:五更待問, 應若鳴鍾。禮記曰:「夙夜強學以待問。」又曰「善待問者如撞鍾, 扣之以小者則小鳴, 扣之以大者則大鳴, 待其舂容而後盡其聲, 不善答問者反此」也。庭列輜駕, 堂修禮容。穆穆帝則, 擁經以從。, 就也。丁鴻翼翼, 讓而不飾。高論白虎, 深言日食。春秋經書「日有食之」。杜注云:「日食者, 月掩日。聖人不言月掩日, 而以自食為文, 闕於所不見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