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九 ‧ 申屠剛鮑永郅惲列傳第十九

卷二十九 ‧ 列傳第十九

申屠剛 鮑永子昱 郅惲
申屠剛字巨卿, 扶風茂陵人也。七世祖嘉, 文帝時為丞相。剛質性方直, 常慕史鰌、汲黯之為人。史記曰, 史鰌字子魚, 衞大夫也。論語孔子曰:「直哉史魚, 邦有道如矢, 邦無道如矢。」前書, 汲黯字長孺。武帝時為主爵都尉, 好直諫, 時人謂之「汲直」。仕郡功曹。
平帝時, 王莽專政, 朝多猜忌, 遂隔絕帝外家馮衞二族, 不得交宦, 剛常疾之。馮謂馮昭儀, 平帝祖母也。衞謂衞姬, 平帝母也, 號中山太后。王莽專政, 馮衞二族皆不得至京師交通仕宦。見前書。及舉賢良方正, 因對策曰:
  臣聞王事失則神祇怨怒, 姦邪亂正, 故陰陽謬錯。此天所以譴告王者, 欲令失道之君曠然覺悟, 懷邪之臣懼然自刻者也。, 驚也, 音紀住反。刻猶責也。今朝廷不考功校德, 而虛納毀譽, 數下詔書, 張設重法, 抑斷誹謗, 禁割論議, 罪之重者, 乃至腰斬。傷忠臣之情, 挫直士之銳, 殆乖建進善之旌, 縣敢諫之鼓, , 幡也。淮南子曰:「禹縣鐘鼓磬鐸, 置鞀, 以待四方之士。為幡曰:『敎道寡人以道者擊鼓, 喻以義者擊鐘, 告以事者振鐸, 語以憂者擊磬, 有獄訟者搖鞀。』」帝王紀曰:「堯置敢諫之鼓。」闢四門之路, 明四目之義也。孔安國注尚書曰, 開闢四方之門未開者, 謂廣致衆賢也。明四目, 謂廣視於四方, 使下無壅塞也。
  臣聞成王幼少, 周公攝政, 聽言下賢, 均權布寵, 無舊無新, 唯仁是親, 尚書大傳曰:「武王入殷, 周公曰:『各安其宅, 各田其田, 無故無新, 唯仁之親。』」動順天地, 舉措不失。然近則召公不恱, 遠則四國流言。尚書曰:「召公為保, 周公為師, 相成王為左右, 召公不恱。」言周公旣還政成王, 宜其自退, 今復為相, 故不恱也。四國謂管、蔡、商、奄也。成王幼小, 周公攝政, 四國流言曰:「公將不利於孺子。」夫子母之性, 天道至親。今聖主幼少, 始免繈緥, , 離也。平帝即位時年九歲, 故云始免繈緥。前書音義曰:「繈, 落也。緥, 被也。」「緥」或作「褓」也。即位以來, 至親分離, 外戚杜隔, 恩不得通。且漢家之制, 雖任英賢, 猶援姻戚。親疏相錯, 杜塞閒隙, 誠所以安宗廟, 重社稷也。今馮、衞無罪, 久廢不錄, 或處窮僻, 不若民庶, 誠非慈愛忠孝承上之意。夫為人後者, 自有正義, 至尊至卑, 其埶不嫌, 是以人無賢愚, 莫不為怨, 姦臣賊子, 以之為便, 不諱之變, 誠難其慮。今之保傅, 非古之周公。周公至聖, 猶尚有累, 何況事失其衷, 不合天心者哉?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於魯, 以義割恩, 寵不加後, 伯禽, 周公旦之子也。周公相成王, 先封伯禽於魯, 令就國守封。後謂伯禽也。周公身旣尊寵, 不令伯禽復加榮貴, 以自挹損也。東觀記曰:「昔周公豫防禍首, 先遣伯禽守封於魯, 離斷至親, 以義割恩, 使己尊寵, 不加其後。」故配天郊祀, 三十餘世。自伯禽至頃公, 為楚考烈王所滅, 凡三十四公。魯以周公大聖之後, 故郊祀配天, 一如天子之禮。霍光秉政, 輔翼少主, 修善進士, 名為忠直, 而尊其宗黨, 摧抑外戚, 昭帝時霍光輔政, 其子禹及兄孫雲、山等皆中郎將、奉車都尉, 昆弟諸壻皆奉朝請, 給事中, 唯昭帝外家趙氏無一在位者。結貴據權, 至堅至固, 終沒之後, 受禍滅門。霍光薨後, 其子禹, 宣帝時為大司馬, 謀反發覺, 禹腰斬, 母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。方今師傅皆以伊、周之位, 據賢保之任, 以此思化, 則功何不至?不思其危, 則禍何不到?損益之際, 孔父攸歎, 說苑曰:「孔子讀易至損、益, 則喟然而歎。子夏問曰:『夫子何為歎?』孔子曰:『夫自損者益, 自益者缺, 吾是以歎之矣。』」持滿之戒, 老氏所慎。老子曰:「持而盈之, 不如其已。」已, 止也, 言執滿必傾, 不如止也。蓋功冠天下者不安, 威震人主者不全。今承衰亂之後, 繼重敝之世, 公家屈竭, 賦斂重數, 苛吏奪其時, 貪夫侵其財, 百姓困乏, 疾疫夭命。盜賊群輩, 且以萬數, 軍行衆止, 竊號自立, 興軍而行, 擁衆而止, 無畏憚於危亡也。攻犯京師, 燔燒縣邑, 謂平帝元始三年, 陽陵人任橫等自稱將軍, 盜武庫兵, 攻官寺, 出囚徒也。至乃訛言積弩入宮, 宿衞驚懼。自漢興以來, 誠未有也。國家微弱, 姦謀不禁, 六極之效, 危於累卵。尚書大傳曰「貌之不恭厥極惡, 言之不從厥極憂, 視之不明厥極疾, 聽之不聦厥極貧, 心之不睿厥極凶短折, 皇極不建厥極弱」也。王者承天順地, 典爵主刑, 不敢以天官私其宗, 不敢以天罰輕其親。陛下宜遂聖明之德, 昭然覺悟, 遠述帝王之迹, 近遵孝文之業, 文帝即位, 使將軍薄昭迎薄太后於代。剛欲使平帝迎中山太后至京師者也。差五品之屬, 納至親之序, 五品, 五常之敎也。尚書舜命契曰:「汝作司徒, 敬敷五敎。」左傳史克曰:「舜舉八元, 使布五敎于四方;父義, 母慈, 兄友, 弟恭, 子孝。」亟遣使者徵中山太后, 置之別宮, 令時朝見。又召馮衞二族, 裁與宂職, , 散也。使得執戟, 親奉宿衞, 以防未然之符, 以抑患禍之端。上安社稷, 下全保傅, 內和親戚, 外絕邪謀。
書奏, 莽令元后下詔曰:元后, 元帝后, 王莽之姑也。「剛所言僻經妄說, 違背大義。其罷歸田里。」
後莽篡位, 剛遂避地河西, 轉入巴蜀, 往來二十許年。及隗嚻據隴右, 欲背漢而附公孫述。剛說之曰:「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, 人所畔者天所去也。伏念本朝謂光武也。躬聖德, 舉義兵, 龔行天罰, 所當必摧, 誠天之所福, 非人力也。將軍本無尺土, 孤立一隅, 宜推誠奉順, 與朝并力, 上應天心, 下醻人望, 為國立功, 可以永年。今文尚書曰「立功立事, 可以永年」也。嫌疑之事, 聖人所絕。以將軍之威重, 遠在千里, 動作舉措, 可不慎與?今璽書數到, 委國歸信, 欲與將軍共同吉凶。布衣相與, 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, 況於萬乘者哉!烈士傳曰:「羊角哀、左伯桃二人為死友, 欲仕於楚, 道阻, 遇雨雪不得行, 飢寒, 自度不俱生。伯桃謂角哀曰:『俱死之後, 骸骨莫收, 內手捫心, 知不如子。生恐無益而棄子之能, 我樂在樹中。』角哀聽之, 伯桃入樹中而死。楚平王愛角哀之賢, 以上卿禮葬伯桃。角哀夢伯桃曰:『蒙子之恩而獲厚葬, 正苦荊將軍冢相近。今月十五日, 當大戰以決勝負。』角哀至期日, 陳兵馬詣其冢, 作三桐人, 自殺, 下而從之。」此歿身不負然諾之信也。今何畏何利, 久疑如是?卒有非常之變, 上負忠孝, 下愧當世。言從漢何畏, 附蜀何利, 而久疑不決。夫未至豫言, 固常為虛, 及其已至, 又無所及, 是以忠言至諫, 希得為用。誠願反覆愚老之言。」嚻不納, 遂畔從述。
建武七年, 詔書徵剛。剛將歸, 與嚻書曰:「愚聞專己者孤, 拒諫者塞, 孤塞之政, 亡國之風也。雖有明聖之姿, 猶屈己從衆, 故慮無遺策, 舉無過事。夫聖人不以獨見為明, 而以萬物為心。順人者昌, 逆人者亡, 此古今之所共也。將軍以布衣為鄉里所推, 廊廟之計旣不豫定, , 殿下屋也;廟, 太廟也。國事必先謀於廊廟之所也。動軍發衆又不深料。今東方政敎日睦, 百姓平安, 而西州發兵, 人人懷憂, 騷動惶懼, 莫敢正言, 群衆疑惑, 人懷顧望。非徒無精銳之心, 其患無所不至。夫物窮則變生, 事急則計易, 其埶然也。夫離道德, 逆人情, 而能有國有家者, 古今未有也。將軍素以忠孝顯聞, 是以士大夫不遠千里, 慕樂德義。今苟欲決意徼幸, 此何如哉?夫天所祐者順, 人所助者信。易繫詞之言也。如未蒙祐助, 令小人受塗地之禍, 毀壞終身之德, 敗亂君臣之節, 汚傷父子之恩, 不從光武, 是亂君臣之節也。遣子恂入質而背之, 是傷父子之恩也。衆賢破膽, 可不慎哉!」嚻不納。剛到, 拜侍御史, 遷尚書令。
光武甞欲出游, 剛以隴蜀未平, 不宜宴安逸豫。諫不見聽, 遂以頭軔乘輿輪, 帝遂為止。, 謂以頭枝車輪也。王逸注楚詞曰:「軔, 止輪木也。」
時內外群官多帝自選舉, 加以法理嚴察, 職事過苦, 尚書近臣, 至乃捶撲牽曳於前, 群臣莫敢正言。剛每輒極諫, 又數言皇太子宜時就東宮, 簡任賢保, 以成其德, 帝並不納。以數切諫失旨, 數年, 出為平陰令。復徵拜太中大夫, 以病去官, 卒於家。
鮑永字君長, 上黨屯留人也。屯留, 今潞州縣也。父宣, 哀帝時任司隷校尉, 為王莽所殺。莽輔政, 誅不附己者, 故殺宣。永少有志操, 習歐陽尚書。歐陽生字和伯, 千乘人。受尚書於伏生。見前書。事後母至孝, 妻甞於母前叱狗, 而永即去之。去音丘呂反。
初為郡功曹。莽以宣不附己, 欲滅其子孫。都尉路平承望風旨, 規欲害永。太守苟諫擁護, 召以為吏, 常置府中。永因數為諫陳興復漢室, 翦滅篡逆之策。諫每戒永曰:「君長幾事不密, 禍倚人門。」永感其言。及諫卒, 自送喪歸扶風。路平遂收永弟升。太守趙興到, 聞乃歎曰:「我受漢茅土, 王者封五色土為社, 封諸侯則各割其方面土與之, 燾以黃土, 苴以白茅, 使歸立社也。不能立節, 而鮑宣死之, 豈可害其子也!」勑縣出升, 復署永功曹。時有矯稱侍中止傳舍者, 興欲謁之。永疑其詐, 諫不聽而出, 興遂駕往, 永乃拔佩刀截馬當匈, 乃止。當匈, 以韋為之也。後數日, 莽詔書果下捕矯稱者, 永由是知名。舉秀才, 不應。
更始二年徵, 再遷尚書僕射, 行大將軍事, 持節將兵, 安集河東、并州、朔部, 得自置偏裨, 輒行軍法。永至河東, 因擊青犢, 大破之, 更始封為中陽侯。中陽, , 屬西河郡, 今汾州孝義縣也。永雖為將率, 而車服敝素, 為道路所識。東觀記曰:「永好文德, 雖行將軍, 常衣皁襜褕, 路稱鮑尚書兵馬。」俗本或有「為」上加「不」者, 誤也。
時赤眉害更始, 三輔道絕。光武即位, 遣諫議大夫儲大伯, 風俗通曰:「儲姓, 齊大夫儲子之後也。」持節徵永詣行在所。永疑不從, 乃收繫大伯, 東觀記曰「封大伯所持節於晉陽傳舍壁中, 遣信人馳至長安」也。遣使馳至長安。旣知更始已亡, 乃發喪, 出大伯等, 封上將軍列侯印綬, 悉罷兵, 但幅巾與諸將及同心客百餘人詣河內。幅巾謂不著冠, 但幅巾束首也。帝見永, 問曰:「卿衆所在?」永離席叩頭曰:「臣事更始, 不能令全, 誠慙以其衆幸富貴, , 希也。故悉罷之。」帝曰:「卿言大!」而意不恱。時攻懷未拔, 帝謂永曰:「我攻懷三日而兵不下, 關東畏服卿, 可且將故人自往城下譬之。」即拜永諫議大夫。至懷, 乃說更始河內太守, 於是開城而降。帝大喜, 東觀記曰:「永說下懷, 上大喜, 與永對食。」賜永洛陽商里宅, 東觀記曰:「賜洛陽上商里宅。」陸機洛陽記曰:「上商里在洛陽東北, 本殷頑人所居, 故曰上商里宅也。」固辭不受。
時董憲裨將屯兵於魯, 侵害百姓, 乃拜永為魯郡太守。永到, 擊討, 大破之, 降者數千人。唯別帥彭豐、虞休、皮常等各千餘人, 稱「將軍」, 不肯下。頃之, 孔子闕里無故荊棘自除, 闕里解見明紀。從講堂至于里門。永異之, 謂府丞及魯令曰:「方今危急而闕里自開, 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, 助吾誅無道邪?」乃會人衆, 修鄉射之禮, 請豐等共會觀視, 欲因此禽之。豐等亦欲圖永, 乃持牛酒勞饗, 而潛挾兵器。永覺之, 手格殺豐等, 禽破黨與。帝嘉其略, 封為關內侯, 遷楊州牧。時南土尚多寇暴, 永以吏人痍傷之後, 乃緩其銜轡, 銜曫, 喻法律以控御人也。說苑曰:「理國譬若張琴, 大絃急則小絃絕矣, 故急於其銜曫者, 非千里之御也。」示誅彊橫而鎮撫其餘, 百姓安之。會遭母憂, 去官, 悉以財產與孤弟子。
建武十一年, 徵為司隷校尉。帝叔父趙王良尊戚貴重, 永以事劾良大不敬, 東觀記曰「時良從送中郎將來歙喪還, 入夏城門中, 與五官將車相逢, 道迫, 良怒, 召門候岑尊, 叩頭馬前。永劾奏良曰『今月二十七日, 車駕臨故中郎將來歙喪還, 車駕過, 須臾趙王良從後到, 與右中郎將張邯相逢城門中, 道迫狹, 叱邯旋車, 又召候岑尊詰責, 使前走數十步。案良諸侯藩臣, 蒙恩入侍, 宜知尊帝城門候吏六百石, 而肆意加怒, 令叩頭都道, 奔走馬頭前。無藩臣之禮, 大不敬』」也。由是朝廷肅然, 莫不戒慎。乃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, 恢亦抗直不避彊禦。帝常曰:「貴戚且宜斂手, 以避二鮑。」其見憚如此。
永行縣到霸陵, 路經更始墓, 引車入陌, 墓在今萬年縣東北。南北為阡, 東西為陌。從事諫止之。永曰:「親北靣事人, 寧有過墓不拜!雖以獲罪, 司隷所不避也。」遂下拜, 哭盡哀而去。西至扶風, 椎牛上苟諫冢。帝聞之, 意不平, 問公卿曰:「奉使如此何如?」太中大夫張湛對曰:「仁者行之宗, 忠者義之主也。仁不遺舊, 忠不忘君, 行之高者也。」帝意乃釋。
後大司徒韓歆坐事, 建武十五年歆坐直言免也。永固請之不得, 以此忤帝意, 出為東海相。坐度田事不實, 被徵, 諸郡守多下獄。永至成皐, 詔書逆拜為兖州牧, 便道之官。東觀記詔書迎下永曰「尹晨夜冒犯霜露, 精神亦已勞矣。以君帷幄近臣, 其以永為兖州牧」也。視事三年, 病卒。子昱。
論曰:鮑永守義於故主, 斯可以事新主矣。恥以其衆受寵, 斯可以受大寵矣。若乃言之者雖誠, 而聞之未譬, 譬猶曉也。豈苟進之恱, 易以情納, 持正之忤, 難以理求乎?言諂曲則易入, 剛直則難進也。誠能釋利以循道, 居方以從義, , 直也。君子之槩也。
昱字文泉。少傳父學, 客授於東平。建武初, 太行山中有劇賊, 太守戴涉聞昱鮑永子, 有智略, 乃就謁, 請署守高都長。高都, , 屬上黨郡, 故城在今澤州也。昱應之, 遂討擊群賊, 誅其渠帥, 道路開通, 由是知名。後為沘陽長, 政化仁愛, 境內清淨。東觀記曰:「沘陽人趙堅殺人繫獄, 其父母詣昱, 自言年七十餘唯有一子, 適新娶, 今繫獄當死, 長無種類, 涕泣求哀。昱憐其言, 令將妻入獄, 解械止宿, 遂任身有子。」
荊州刺史表上之, 再遷, 中元元年, 拜司隷校尉。詔昱詣尚書, 使封胡降檄。, 軍書也, 若今之露布也。光武遣小黃門問昱有所怪不?對曰:「臣聞故事通官文書不著姓, 又當司徒露布, 漢官儀曰「群臣上書, 公卿校尉諸將不言姓。凡制書皆璽封, 尚書令重封。唯赦贖令司徒印, 露布州郡」也。怪使司隷下書而著姓也。」帝報曰:「吾故欲令天下知忠臣之子復為司隷也。」昱在職, 奉法守正, 有父風, 永平五年, 坐救火遟, 免。
後拜汝南太守。郡多陂池, 歲歲決壞, 年費常三千餘萬。昱乃上作方梁石洫, , 渠也。以石為之, 猶今之水門也。水常饒足, 溉田倍多, 人以殷富。
十七年, 代王敏為司徒, 賜錢帛什器帷帳, 除子得為郎。建初元年, 大旱, 穀貴。肅宗召昱問曰:「旱旣大甚, 將何以消復災眚?」對曰:「臣聞聖人理國, 三年有成。論語孔子曰:「如有用我者, 期月而已可也, 三年乃有成功。」今陛下始踐天位, 刑政未著, 如有失得, 何能致異?但臣前在汝南, 典理楚事, 永平十三年, 楚王英謀反, 連坐者在汝南, 昱時主劾之也。繫者千餘人, 恐未能盡當其罪。先帝詔言, 大獄一起, 冤者過半。又諸徙者骨肉離分, 孤魂不祀。一人呼嗟, 王政為虧。宜一切還諸徙家屬, 蠲除禁錮, 興滅繼絕, 死生獲所。如此, 和氣可致。」帝納其言。東觀記曰:「時司徒辭訟久者至十數年, 比例輕重, 非其事類, 錯雜難知。昱奏定辭訟七卷, 決事都目八卷, 以齊同法令, 息遏人訟也。」
四年, 代牟融為太尉。六年, , 年七十餘。
子德, 修志節, 有名稱, 累官為南陽太守。時歲多荒災, 唯南陽豐穰, 吏人愛恱, 號為神父。時郡學久廢, 德乃修起橫舍, 〕橫, 學也, 字又作「黌」。備俎豆黻冕, 行禮奏樂。又尊饗國老, 宴會諸儒。百姓觀者, 莫不勸服。在職九年, 徵拜大司農, 卒于官。
子昂, 字叔雅, 有孝義節行。初, 德被病數年, 昂俯伏左右, 衣不緩帶;及處喪, 毀瘠三年, 抱負乃行;服闋, 遂潛于墓次, 不關時務。舉孝廉, 辟公府, 連徵不至, 卒於家。
郅惲字君章, 汝南西平人也。潛夫論曰:「周先姞氏封於燕, 河東有郅都, 汝南有郅君章。」音與古姞同, 而其字異。然前書音義郅音之日反。年十二失母, 居喪過禮。及長, 理韓詩、嚴氏春秋, , 韓嬰也。作詩內外傳。嚴, 嚴彭祖也。受公羊於眭孟, 專門敎授。見儒林傳。明天文歷數
王莽時, 寇賊群發, 惲乃仰占玄象, 歎謂友人曰:「方今鎮、歲、熒惑並在漢分翼、軫之域, 爾雅曰:「中央鎮星, 東方歲星, 南方熒惑。」翼、軫者, 南方鶉尾之宿, 楚之分野。演孔圖曰:「卯金刀, 名為劉, 中國東南出荊州。」故為漢分也。去而復來, 漢必再受命, 福歸有德。如有順天發策者, 必成大功。」時左隊大夫逯並素好士, 王莽以潁川為左隊, 郡守為大夫。逯, 姓;並, 名也。風俗通曰:「逯, 秦邑也, 其大夫氏焉。」逯音錄。惲說之曰:「當今上天垂象, 智者以昌, 愚者以亡。昔伊尹自鬻輔商, 立功全人。, 自衒賣也。史記曰, 伊尹欲干湯而無因, 乃為有莘氏媵臣, 負鼎俎以滋味說湯, 乃任以國政也。惲竊不遜, 敢希伊尹之蹤, 應天人之變。明府儻不疑逆, 俾成天德。」並竒之, 使署為吏。惲不謁, 曰:「昔文王拔呂尚於渭濵, 高宗禮傅說於巖築, 桓公取管仲於射鉤, 故能立弘烈, 就元勳。未聞師相仲父, 而可為吏位也。, 呂望也。相, 傅說也。仲父, 管仲也。非闚天者不可與圖遠。君不授驥以重任, 驥亦俛首裹足而去耳。」惲以驥自喻, 因自稱驥。史記曰, 吳兵入郢, 申包胥走秦求救, 晝夜馳驅, 足腫蹠盭, 裂裳裹足, 鵠立秦庭。盭音戾。遂不受署。
西至長安, 乃上書王莽曰:「臣聞天地重其人, 惜其物, 故運機衡, 機衡, 北斗也。垂日月, 含元包一, 甄陶品類, 前書志曰:「太極元氣, 合三為一。」謂三才未分, 包而為一也。甄者, 陶人旋轉之輪也。言天地造化品物, 如陶匠之成衆品者也。顯表紀世, 圖錄豫設。, 明也;紀, 年也。言天豫設圖錄之書, 顯明帝王之年代也。漢歷久長, 孔為赤制, 言孔丘作緯, 著歷運之期, 為漢家之制。漢火德尚赤, 故云為赤制, 即春秋感精符云「墨、孔生為赤制」是也。不使愚惑, 殘人亂時。智者順以成德, 愚者逆以取害, 神器有命, 不可虛獲。上天垂戒, 欲悟陛下, 令就臣位, 轉禍為福。上天垂戒, 謂鎮、歲、熒惑並在漢分也。劉氏享天永命, 陛下順節盛衰, , 受也。永, 長也。漢家受天長命, 運祚未絕, 勸莽當順其時之盛衰, 衰則取之, 盛則還之。取之以天, 還之以天, 可謂知命矣。若不早圖, 是不免於竊位也。, 盜也。孔子曰:「臧文仲其竊位者歟?」且堯舜不以天顯自與, 故禪天下, 堯舜盛德, 天之所顯, 猶不自與, 以位禪人。言堯之禪舜, 舜禪於禹也。陛下何貪非天顯以自累也?天為陛下嚴父, 臣為陛下孝子。父敎不可廢, 子諫不可拒, 惟陛下留神。」莽大怒, 即收繫詔獄, 劾以大逆。猶以惲據經讖, 難即害之, 使黃門近臣脅惲, 令自告狂病恍忽, 不覺所言。惲乃瞋目詈曰:「所陳皆天文聖意, 非狂人所能造。」遂繫須冬, 會赦得出, 乃與同郡鄭敬南遁蒼梧。, 隱也。蒼梧, 山名也。山海經曰, 南方蒼梧之丘, 蒼梧之川, 其中有九疑山焉, 舜之所葬也。在今永州唐興縣東南。
建武三年, 又至廬江, 因遇積弩將軍傅俊東徇揚州。俊素聞惲名, 乃禮請之, 上為將兵長史, 授以軍政。惲乃誓衆曰:「無掩人不備, 窮人於戹, 不得斷人支體, 裸人形骸, 放淫婦女。」俊軍士猶發冢陳尸, 掠奪百姓。惲諫俊曰:「昔文王不忍露白骨, 解見順紀。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, 呂氏春秋曰:「武王伐紂, 至鮪水, 紂使膠鬲候周, 問武王曰:『何日至?』武王曰:『將以甲子日至。』膠鬲行, 天大雨, 日夜不休, 武王疾行不輟。軍吏諫之。武王曰:『吾疾行以救膠鬲之死也。』」故能獲天地之應, 剋商如林之旅。天地之應, 謂夜雨止、畢陳、白魚入舟之類。剋, 勝也。商, 殷號也。旅, 衆也。如林, 言衆多。尚書曰:「武王伐紂, 紂率其旅若林, 會於牧野。」將軍如何不師法文王, 而犯逆天地之禁, 多傷人害物, 虐及枯尸, 取罪神明?今不謝天改政, 無以全命。願將軍親率士卒, 收傷葬死, 哭所殘暴, 以明非將軍本意也。」從之, 百姓恱服, 所向皆下。
七年, 俊還京師, 而上論之。上音時掌反。惲恥以軍功取位, 遂辭歸鄉里。縣令卑身崇禮, 請以為門下掾。惲友人董子張者, 父先為鄉人所害。東觀記曰「子張父及叔父為鄉里盛氏一時所害」也。及子張病, 將終, 惲往候之。子張垂歿, 視惲, 歔欷不能言。惲曰:「吾知子不悲天命, 而痛讎不復也。子在, 吾憂而不手;子亡, 吾手而不憂也。」言子在, 吾憂子仇未能報, 而不須手自揮鋒;子若亡, 吾直為子手刃仇人, 更不須心懷憂也。子張但目擊而已。目擊謂孰視之也。莊子曰「目擊而道存」也。惲即起, 將客遮仇人, 取其頭以示子張。子張見而氣絕。惲因而詣縣, 以狀自首。令應之遟, 縣令不欲其自首詣獄, 故應對之緩也。惲曰:「為友報讎, 吏之私也。奉法不阿, 君之義也。虧君以生, 非臣節也。」趨出就獄。令跣而追惲, 不及, 遂自至獄, 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:「子不從我出, 敢以死明心。」惲若不去, 欲自刺以明心也。惲得此乃出, 因病去。
久之, 太守歐陽歙請為功曹。汝南舊俗, 十月饗會, 百里內縣皆齎牛酒到府讌飲。時臨饗禮訖, 歙敎曰:「西部督郵繇延, 繇姓, 咎繇之後。繇音遙。天資忠貞, 稟性公方, 摧破姦凶, 不嚴而理。今與衆儒共論延功, 顯之于朝。太守敬嘉厥休, 牛酒養德。」主簿讀敎, 戶曹引延受賜。惲於下坐愀然前曰:「司正舉觥, , 變色貌。司正, 主禮儀者。觥, 罰爵也, 以角為之。詩小雅曰:「兕觥其觩, 旨酒思柔。」觥音古橫反。以君之罪, 告謝于天。案延資性貪邪, 外方內員, 言延外示方直而內實柔弱也。孔子曰:「色厲而內荏。」朋黨搆姦, 罔上害人, 所在荒亂, 怨慝並作。明府以惡為善, 股肱以直從曲, 此旣無君, 又復無臣, 惲敢再拜奉觥。」歙色慙動, 不知所言。門下掾鄭敬進曰:「君明臣直, 功曹言切, 明府德也, 可無受觥哉?」歙意少解, 曰:「實歙罪也, 敬奉觥。」遂受罰也。惲乃免冠謝曰:「昔虞舜輔堯, 四罪咸服, 左傳曰:「舜臣堯, 乃流四凶族。」尚書曰「乃流共工于幽州, 放驩兜于崇山, 竄三苗于三危, 殛鯀于羽山, 四罪而天下咸服」也。讒言弗庸, 孔任不行, , 用也。孔, 甚也。任, 佞也。故能作股肱, 帝用有歌。尚書曰:「股肱喜哉!元首起哉!」惲不忠, 孔任是昭, , 顯也。惲自責不忠, 故使甚佞之人昭顯也。豺虎從政, 豺虎, 貪獸, 以比繇延也。旣陷誹謗, 又露所言, , 顯也。又對衆顯言繇延之罪也。罪莫重焉。請收惲、延, 以明好惡。」歙曰:「是重吾過也。」, 再也。遂不讌而罷。惲歸府, 稱病, 延亦自退。
鄭敬素與惲厚, 見其言忤歙, 乃相招去, 曰:「子廷爭繇延, 君猶不納。延今雖去, 其埶必還。言歙後必召延也。直心無諱, 誠三代之道。三代, 夏、殷、周也。論語曰:「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」然道不同者不相為謀, 吾不能忍見子有不容君之危, 盍去之乎!」惲曰:「孟軻以彊其君之所不能為忠, 量其君之所不能為賊。孟子對齊宣王曰:「力足以舉百鈞, 而不足以舉一羽,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 而不見輿薪, 則王許之乎?」曰:「不。」孟子曰:「今恩足以及禽獸, 而功不至於百姓者, 獨何歟?然則一羽之不舉, 為不用力焉, 輿薪之不見, 為不用明焉, 百姓之不見保, 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 弗為也, 非不能也。」曰:「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?」曰:「挾太山以超北海, 語人曰我不能, 是誠不能也。為長者折枝, 語人曰我不能, 是不為也, 非不能也」。此彊其君之所不能為也。又曰:「惻隱之心, 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 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 禮之端也;是非之心, 智之端也。人之有是四端也, 猶其有四體也。有是四端自謂不能者, 自賊者也;謂其君不能者, 賊其君者也。」惲業已彊之矣。障君於朝, , 蔽也。君謂歙也。言歙將以牛酒賞繇延, 而惲障蔽不聽之。旣有其直, 而不死職, 罪也。延退而惲又去, 不可。」敬乃獨隱於弋陽山中。弋陽, , 屬汝南郡, 前書云弋陽山在縣西北也。居數月, 歙果復召延, 惲於是乃去, 從敬止, 漁釣自娛, 留數十日。惲志在從政, 旣乃喟然而歎, 謂敬曰:「天生俊士, 以為人也。烏獸不可與同群, 論語孔子之言。子從我為伊呂乎?將為巢許, 而父老堯舜乎?」若為巢父、許由, 則以堯、舜為父老之人也。敬曰:「吾足矣。初從生步重華於南野, 步猶尋也。重華、舜字也。南野, 謂蒼梧也。謂來歸為松子, 赤松子也。敬以歸鄉隱逸, 自謂同之。劉向列仙傳曰「赤松子, 神農時雨師, 至崐崘山, 常止西王母石室, 隨風上下。炎帝少女追之, 得仙俱去」也。今幸得全軀樹類, 樹類謂有胤嗣。還奉墳墓, 盡學問道, 敬汝南人, 今隱弋陽, 不離墳墓。雖不從政, 施之有政, 是亦為政也。論語孔子之言也。言隱遁好道, 在家孝悌, 亦從政之義也。吾年耄矣, 安得從子?子勉正性命, 勿勞神以害生。」惲於是告別而去。敬字次都, 清志高世, 光武連徵不到。謝沈書曰:「敬閑居不脩人倫, 新遷都尉逼為功曹。廳事前樹時有清汁, 以為甘露。敬曰:『明府政未能致甘露, 此清木汁耳。』辭病去, 隱處精學蛾陂中。陰就、虞延並辟, 不行。同郡鄧敬因折芰為坐, 以荷薦肉, 瓠瓢盈酒, 言談彌日, 蓬廬蓽門, 琴書自娛。光武公車徵, 不行。」案:王莽改新蔡縣為新遷也。
惲遂客居江夏敎授, 郡舉孝廉, 為上東城門候。洛陽城東面北頭門也。帝甞出獵, 車駕夜還, 惲拒關不開。帝令從者見靣於門閒。惲曰:「火明遼遠。」遂不受詔。帝乃迴從東中門入。東面中門也。明日, 惲上書諫曰:「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, 以萬人惟憂。, 樂也。尚書無逸曰「文王不敢槃于游田, 以萬人惟政之共」也。而陛下遠獵山林, 夜以繼晝, 其如社稷宗廟何?暴虎馮河, 未至之戒, 誠小臣所竊憂也。」書奏, 賜布百匹, 貶東中門候為參封尉。參封, , 屬琅邪郡。
後令惲授皇太子韓詩, 侍講殿中。及郭皇后廢, 建武十七年廢。惲乃言於帝曰:「臣聞夫婦之好, 父不能得之於子, 得猶制御也。司馬遷曰:「妃匹之愛, 君不能得之臣, 父不能得之子。況卑下乎?」況臣能得之於君乎?是臣所不敢言。雖然, 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, 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。」帝曰:「惲善恕己量主, 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。」左右猶向背也。言其齊等。后旣廢, 而太子意不自安, 惲乃說太子曰:「久處疑位, 上違孝道, 下近危殆。昔高宗明君, 吉甫賢臣, 及有纖介, 放逐孝子。家語曰:「曾參妻為梨蒸不熟, 因出之, 終身不娶。其子請焉。曾參曰:『高宗以後妻殺孝子, 尹吉甫以後妻放伯竒, 吾上不及高宗, 中不比吉甫, 知其得免於非乎!』遂不娶。」春秋之義, 母以子貴。太子宜因左右及諸皇子引愆退身, 奉養母氏, 以明聖敎, 不背所生。」太子從之, 帝竟聽許。
惲再遷長沙太守。先是長沙有孝子古初, 遭父喪未葬, 鄰人失火, 初匍匐柩上, 以身扞火, 火為之滅。惲甄異之, 以為首舉。後坐事左轉芒長, , , 屬沛國, 故城在今亳州永城縣北, 一名臨睢城。東觀記曰「坐前長沙太守張禁多受遺送千萬, 以惲不推劾, 故左遷」也。又免歸, 避地敎授, 避地謂隱遁也。東觀記曰:「芒守丞韓龔受大盜丁仲錢, 阿擁之, 加笞八百, 不死, 入見惲, 稱仲健。惲怒, 以所杖鐵杖捶龔。龔出怨懟, 遂殺仲, 惲故坐免。」著書八篇。以病卒。子壽。
壽字伯考, 善文章, 以廉能稱, 舉孝廉, 稍遷冀州刺史。時冀部屬郡多封諸王, 賔客放縱, 類不檢節, 類猶皆也。壽案察之, 無所容貸。乃使部從事專住王國, 又徙督郵舍王宮外, 近王宮置督郵舍, 以察王得失。動靜失得, 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, 於是藩國畏懼, 並為遵節。視事三年, 冀土肅清。三遷尚書令。朝廷每有疑議, 常獨進見。肅宗竒其智策, 擢為京兆尹。郡多彊豪, 姦暴不禁。三輔素聞壽在冀州, 皆懷震竦, 各相檢勑, 莫敢干犯。壽雖威嚴, 而推誠下吏, 皆願効死, 莫有欺者。以公事免。
復徵為尚書僕射。是時大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, 威傾天下。憲甞使門生齎書詣壽, 有所請託, 壽即送詔獄。前後上書陳憲驕恣, 引王莽以誡國家。是時憲征匈奴, 海內供其役費, 而憲及其弟篤、景並起第宅, 驕奢非法, 百姓苦之。壽以府臧空虛, 軍旅未休, 遂因朝會譏刺憲等, 厲音正色, 辭旨甚切。憲怒, 陷壽以買公田誹謗, 下吏當誅。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:「臣聞聖王闢四門, 開四聦, 延直言之路, 下不諱之詔, 立敢諫之旗, 聽歌謠於路, 歌謠謂詩也。禹置敢諫之幡, 解已見上。禮記王制曰:「命太師陳詩觀民風。」鄭玄注云:「陳詩謂采其詩而示之。」爭臣七人, 以自鑒照, 孔子曰, 天子有爭臣七人。考知政理, 違失人心, 輒改更之, 故天人並應, 傳福無窮。臣伏見尚書僕射郅壽坐於臺上, 與諸尚書論擊匈奴, 言議過差, 及上書請買公田, 遂繫獄考劾大不敬。臣愚以為壽機密近臣, 匡救為職。若懷默不言, 其罪當誅。今壽違衆正議, 以安宗廟, 豈其私邪?又臺閣平事, 分爭可否, 雖唐虞之隆, 三代之盛, 猶謂諤諤以昌, 不以誹謗為罪。史記趙良謂商君曰:「千人之諾諾, 不如一士之諤諤。武王諤諤以昌, 殷紂嘿嘿以亡。」請買公田, 人情細過, 可裁隱忍。壽若被誅, 臣恐天下以為國家橫罪忠直, 賊傷和氣, 忤逆陰陽。臣所以敢犯嚴威, 不避夷滅, 觸死瞽言, 非為壽也。論語曰「侍於君子有三愆, 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」也。忠臣盡節, 以死為歸。臣雖不知壽, 度其甘心安之。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, 以傷晏晏之化, 鄭玄注尚書考靈耀云:「道德純備謂之塞, 寬容覆載謂之晏。」杜塞忠直, 垂譏無窮。臣敞謬豫機密, 言所不宜, 罪名明白, 當填牢獄, 先壽僵仆, 萬死有餘。」書奏, 壽得減死論, 徙合浦。今廉州縣。未行, 自殺, 家屬得歸鄉里。
贊曰:鮑永沈吟, 晚乃歸正。志達義全, 先號後慶。易曰「先號咷而後笑」, 謂初凶後吉也。申屠對策, 郅惲上書。有道雖直, 無道不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