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十 ‧ 列傳第八十

卷九十 ‧ 列傳第八十

烏桓 鮮卑
烏桓者, 本東胡也。漢初, 匈奴冒頓滅其國, 餘類保烏桓山, 因以為號焉。俗善騎射, 弋獵禽獸為事。隨水草放牧, 居無常處。以穹廬為舍, 東開向日。食肉飲酪, 以毛毳為衣。鄭玄注周禮曰:「毛之縟細者為毳也。」貴少而賤老, 其性悍塞。說文曰:「悍, 勇也。」塞謂不通。怒則殺父兄, 而終不害其母, 以母有族類, 父兄無相仇報故也。有勇健能理決鬬訟者, 推為大人, 無世業相繼。邑落各有小帥, 數百千落自為一部。大人有所召呼, 則刻木為信, 雖無文字, 而部衆不敢違犯。氏姓無常, 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。大人以下, 各自畜牧營產, 不相傜役。其嫁娶則先略女通情, 杜預注左傳曰:「不以道取為略。」或半歲百日, 然後送牛馬羊畜, 以為娉幣。壻隨妻還家, 妻家無尊卑, 旦旦拜之, 而不拜其父母。為妻家僕役, 一二年間, 妻家乃厚遣送女, 居處財物一皆為辦。其俗妻後母, 報寡㛐, 死則歸其故夫。計謀從用婦人, 唯鬬戰之事乃自決之。父子男女相對踞蹲。以髡頭為輕便。婦人至嫁時乃養髮, 分為髻, 著句決, 飾以金碧, 猶中國有簂步搖。簂音古誨反。字或為「幗」, 婦人首飾也。續漢輿服志曰:「公卿列侯夫人紺繒幗。」釋名云「皇后首飾, 上有垂珠, 步則搖之」也。婦人能刺韋作文繡, 織氀毼。廣雅曰:「氀毼, 𦋺也。」氀音力于反。毼音胡達反。男子能作弓矢鞍勒, , 馬銜也。鍛金鐵為兵器。其土地宜穄及東牆。東牆似蓬草, 實如穄子, 至十月而熟。見鳥獸孕乳, 以別四節。
俗貴兵死, 斂屍以棺, 有哭泣之哀, 至葬則歌舞相送。肥養一犬, 以綵繩纓牽, 并取死者所乘馬衣物, 皆燒而送之, 言以屬累犬, 屬累猶付託也。屬音之欲反。累音力瑞反。使護死者神靈歸赤山。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, 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岱山也。博物志:「泰山, 天帝孫也, 主召人魂。東方萬物始, 故知人生命。」敬鬼神, 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。祠用牛羊, 畢皆燒之。其約法:違大人言者, 罪至死;若相賊殺者, 令部落自相報, 不止, 詣大人告之, 聽出馬牛羊以贖死;其自殺父兄則無罪;若亡畔為大人所捕者, 邑落不得受之, 皆徙逐於雍狂之地, 沙漠之中。其土多蝮蛇, 在丁令西南, 烏孫東北焉。前書音義曰:「丁令, 匈奴別種也。令音零。」
烏桓自為冒頓所破, 衆遂孤弱, 常臣伏匈奴, 歲輸牛馬羊皮, 過時不具, 輒沒其妻子。及武帝遣驃騎將軍霍去病擊破匈奴左地, 因徙烏桓於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遼西、遼東五郡塞外, 為漢偵察匈奴動靜。, 覘也, 音丑政反。其大人歲一朝見, 於是始置護烏桓校尉, 秩二千石, 擁節監領之, 使不得與匈奴交通。
昭帝時, 烏桓漸強, 乃發匈奴單于冢墓, 以報冒頓之怨。匈奴大怒, 乃東擊破烏桓。大將軍霍光聞之, 因遣度遼將軍范明友將二萬騎出遼東邀匈奴, 而虜已引去。明友乘烏桓新敗, 遂進擊之, 斬首六千餘級, 獲其三王首而還。由是烏桓復寇幽州, 明友輒破之。宣帝時, 乃稍保塞降附。
及王莽篡位, 欲擊匈奴, 興十二部軍, 使東域將嚴尤領烏桓、丁令兵屯代郡, 皆質其妻子於郡縣。烏桓不便水土, 懼久屯不休, 數求謁去。莽不肯遣, 遂皆亡畔, 還為抄盜, 而諸郡盡殺其質, 由是結怨於莽。匈奴因誘其豪帥以為吏, 餘者皆羈縻屬之。
光武初, 烏桓與匈奴連兵為寇, 代郡以東尤被其害。居止近塞, 朝發穹廬, 暮至城郭, 五郡民庶, 家受其辜, 至於郡縣損壞, 百姓流亡。其在上谷塞外白山者, 最為強富。
建武二十一年, 遣伏波將軍馬援將三千騎出五阮關掩擊之。關在代郡。烏桓逆知, 悉相率逃走, 追斬百級而還。烏桓復尾擊援後, 援遂晨夜奔歸, 比入塞, 馬死者千餘匹。
二十二年, 匈奴國亂, 烏桓乘弱擊破之, 匈奴轉北徙數千里, 漠南地空, 帝乃以幣帛賂烏桓。二十五年, 遼西烏桓大人郝旦等九百二十二人率衆向化, 詣闕朝貢, 獻奴婢牛馬及弓虎豹貂皮。
是時四夷朝賀, 絡驛而至, 天子乃命大會勞饗, 賜以珍寶。烏桓或願留宿衞, 於是封其渠帥為侯王君長者八十一人, 皆居塞內, 布於緣邊諸郡, 令招來種人, 給其衣食, 遂為漢偵候, 助擊匈奴、鮮卑。時司徒掾班彪上言:「烏桓天性輕黠, 好為寇賊, 若久放縱而無緫領者, 必復侵掠居人, 但委主降掾史, 蓋當時權置也。下兵馬掾亦同也。恐非所能制。臣愚以為宜復置烏桓校尉, 誠有益於附集, 省國家之邊慮。」帝從之。於是始復置校尉於上谷寗城, 寗城, 縣名。前書寗縣作「寧」, 史記寗城亦作「寧」, 寧寗兩字通也。開營府, 并領鮮卑, 賞賜質子, 歲時互市焉。
及明、章、和三世, 皆保塞無事。安帝永初三年夏, 漁陽烏桓與右北平胡千餘寇代郡、上谷。秋, 鴈門烏桓率衆王無何, 與鮮卑大人丘倫等, 及南匈奴骨都侯, 合七千騎寇五原, 與太守戰於九原高渠谷, 九原, 縣名, 屬五原郡。漢兵大敗, 殺郡長吏。乃遣車騎將軍何熙、度遼將軍梁慬等擊, 大破之。無何乞降, 鮮卑走還塞外。是後烏桓稍復親附, 拜其大人戎朱廆為親漢都尉。廆音胡罪反。
順帝陽嘉四年冬, 烏桓寇雲中, 遮截道上商賈車牛千餘兩, 度遼將軍耿曅率二千餘人追擊, 不利, 又戰於沙南, 沙南, , 屬雲中郡, 有蘭池城。斬首五百級。烏桓遂圍曅於蘭池城, 於是發積射士二千人, 度遼營千人, 配上郡屯, 以討烏桓, 烏桓乃退。永和五年, 烏桓大人阿堅、羌渠等與南匈奴左部句龍吾斯反畔, 中郎將張耽擊破斬之, 餘衆悉降。桓帝永壽中, 朔方烏桓與休著屠各並畔, 中郎將張奐搫平之。延熹九年夏, 烏桓復與鮮卑及南匈奴寇緣邊九郡, 俱反, 張奐討之, 皆出塞去。
靈帝初, 烏桓大人上谷有難樓者, 衆九千餘落, 遼西有丘力居者, 衆五千餘落, 皆自稱王;又遼東蘇僕延, 衆千餘落, 自稱峭王;峭音七笑反。右北平烏延, 衆八百餘落, 自稱汗魯王:並勇建而多計策。中平四年, 前中山太守張純畔, 入丘力居衆中, 自號彌天安定王, 遂為諸郡烏桓元帥, 寇掠青、徐、幽、冀四州。五年, 以劉虞為幽州牧, 虞購募斬純首, 北州乃定。
獻帝初平中, 丘力居死, 子樓班年少, 從子蹋頓有武略, 蹋音大蠟反。代立, 緫攝三郡, 衆皆從其號令。建安初, 冀州牧袁紹與前將軍公孫瓚相持不決, 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, 遂遣兵助擊瓚, 破之。紹矯制賜蹋頓、難樓、蘇僕延、烏延等, 皆以單于印綬。後難樓、蘇僕延率其部衆奉樓班為單于, 蹋頓為王, 然蹋頓猶秉計策。廣陽人閻柔, 少沒烏桓、鮮卑中, 為其種人所歸信, 柔乃因鮮卑衆, 殺烏桓校尉邢舉而代之。袁紹因寵慰柔, 以安北邊。及紹子尚敗, 奔蹋頓。時幽、冀吏人奔烏桓者十萬餘戶, 尚欲憑其兵力, 復圖中國。會曹操平河北, 閻柔率鮮卑、烏桓歸附, 操即以柔為校尉。建安十二年, 曹操自征烏桓, 大破蹋頓於柳城, 斬之, 首虜二十餘萬人。袁尚與樓班、烏延等皆走遼東, 遼東太守公孫康並斬送之。其餘衆萬餘落, 悉徙居中國云。
鮮卑者, 亦東胡之支也, 別依鮮卑山, 故因號焉。其言語習俗與烏桓同。唯婚姻先髡頭, 以季春月大會於饒樂水上, 水在今營州北。飲讌畢, 然後配合。又禽獸異於中國者, 野馬、原羊、角端牛, 以角為弓, 俗謂之角端弓者。郭璞注爾雅曰:「原羊似吳羊而大角, 出西方。」前書音義曰:「角端似牛, 角可為弓。」又有貂、豽、鼲子, 皮毛柔蝡, 豽音女滑反。鼲音胡昆反。貂、鼲並鼠屬。豽, 猴屬也。故天下以為名裘。
漢初, 亦為冒頓所破, 遠竄遼東塞外, 與烏桓相接, 未常通中國焉。光武初, 匈奴強盛, 率鮮卑與烏桓寇抄北邊, 殺略吏人, 無有寧歲。建武二十一年, 鮮卑與匈奴入遼東, 遼東太守祭肜擊破之, 斬獲殆盡, 事已具肜傳, 由是震怖。及南單于附漢, 北虜孤弱, 二十五年, 鮮卑始通驛使。
其後都護偏何等詣祭肜求自効功, 因令擊北匈奴左伊育訾部, 斬首二千餘級。其後偏何連歲出兵擊北虜, 還輒持首級詣遼東受賞賜。三十年, 鮮卑大人於仇賁、滿頭等率種人詣闕朝賀, 慕義內屬。帝封於仇賁為王, 滿頭為侯。時漁陽赤山烏桓歆志賁等數寇上谷。永平元年, 祭肜復賂偏何擊歆志賁, 破斬之, 於是鮮卑大人皆來歸附, 並詣遼東受賞賜, 青徐二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為常。明章二世, 保塞無事。
和帝永元中, 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破匈奴, 北單于逃走, 鮮卑因此轉徙據其地。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, 皆自號鮮卑, 鮮卑由此漸盛。九年, 遼東鮮卑攻肥如縣, 肥如縣, 故城在今平州也。太守祭參坐沮敗, 下獄死。十三年, 遼東鮮卑寇右北平, 因入漁陽, 漁陽太守擊破之。延平元年, 鮮卑復寇漁陽, 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。兵馬掾嚴授諫曰:「前道險阻, 賊埶難量, 宜且結營, 先令輕騎偵視之。」顯意甚銳, 怒欲斬之。因復進兵, 遇虜伏發, 士卒悉走, 唯授力戰, 身被十創, 手殺數人而死。顯中流矢, 主簿衞福、功曹徐咸皆自投赴顯, 俱歿於陣。鄧太后策書褒歎, 賜顯錢六十萬, 以家二人為郎;授、福、咸各錢十萬, 除一子為郎。
安帝永初中, 鮮卑大人燕荔陽詣闕朝賀, 鄧太后賜燕荔陽王印綬, 赤車參駕, 令止烏桓校尉所居寗城下, 通胡市, 因築南北兩部質館。築館以受降質。鮮卑邑落百二十部, 各遣入質。是後或降或畔, 與匈奴、烏桓更相攻擊。
元初二年秋, 遼東鮮卑圍無慮縣, 無慮縣屬遼東郡。州郡合兵固保清野, 鮮卑無所得。清野謂收斂積聚, 不令寇得之也。復攻扶黎營, 殺長吏。扶黎, , 屬遼東屬國, 故城在今營州東南。四年, 遼西鮮卑連休等遂燒塞門, 寇百姓。烏桓大人於秩居等與連休有宿怨, 共郡兵奔擊, 大破之, 斬首千三百級, 悉獲其生口牛馬財物。五年秋, 代郡鮮卑萬餘騎遂穿塞入寇, 分攻城邑, 燒官寺, 殺長吏而去。乃發緣邊甲卒、黎陽營兵, 屯上谷以備之。冬, 鮮卑入上谷, 攻居庸關, 復發緣邊諸郡、黎陽營兵、積射士步騎二萬人, 屯列衝要。六年秋, 鮮卑入馬城塞, 馬城, 縣名, 屬代郡也。殺長吏, 度遼將軍鄧遵發積射士三千人, 及中郎將馬續率南單于, 與遼西、右北平兵馬會, 出塞追擊鮮卑, 大破之, 獲生口及牛羊財物甚衆。又發積射士三千人, 馬三千匹, 詣度遼營屯守。
永寧元年, 遼西鮮卑大人烏倫、其至鞬率衆詣鄧遵降, 奉貢獻。詔封烏倫為率衆王, 其至鞬為率衆侯, 賜綵繒各有差。
建光元年秋, 其至鞬復畔, 寇居庸, 雲中太守成嚴擊之, 兵敗, 功曹楊穆以身捍嚴, 與俱戰歿。鮮卑於是圍烏桓校尉徐常於馬城。度遼將軍耿夔與幽州刺史龐參發廣陽、漁陽、涿郡甲卒, 分為兩道救之;常夜得潛出, 與夔等并力並進, 攻賊圍, 解之。鮮卑旣累殺郡守, 膽意轉盛, 控弦數萬騎。延光元年冬, 復寇鴈門、定襄, 遂攻太原, 掠殺百姓。二年冬, 其至鞬自將萬餘騎入東領候, 分為數道, 攻南匈奴於曼柏, 縣名, 屬五原郡也。薁鞬日逐王戰死, 殺千餘人。三年秋, 復寇高柳, 擊破南匈奴, 殺漸將王。
順帝永建元年秋, 鮮卑其至鞬寇代郡, 太守李超戰死。明年春, 中郎將張國遣從事將南單于兵步騎萬餘人出塞, 擊破之, 獲其資重二千餘種。時遼東鮮卑六千餘騎亦寇遼東玄菟, 烏桓校尉耿曅發緣邊諸郡兵及烏桓率衆王出塞擊之, 斬首數百級, 大獲其生口牛馬什物, 鮮卑乃率種衆三萬人詣遼東乞降。三年, 四年, 鮮卑頻寇漁陽、朔方。六年秋, 耿曅遣司馬將胡兵數千人, 出塞擊破之。冬, 漁陽太守又遣烏桓兵擊之, 斬首八百級, 獲牛馬生口。烏桓豪人扶漱官勇健, 漱音所救反。每與鮮卑戰, 輒陷敵, 詔賜號「率衆君」。
陽嘉元年冬, 耿曅遣烏桓親漢都尉戎朱廆率衆王侯咄歸等, 出塞抄擊鮮卑, 大斬獲而還, 賜咄歸等已下為率衆王、侯、長, 賜綵繒各有差。鮮卑後寇遼東屬國, 於是耿曅乃移屯遼東無慮城拒之。二年春, 匈奴中郎將趙稠遣從事將南匈奴骨都侯夫沈等, 出塞擊鮮卑, 破之, 斬獲甚衆, 詔賜夫沈金印紫綬及縑綵各有差。秋, 鮮卑穿塞入馬城, 代郡太守擊之, 不能克。後其至鞬死, 鮮卑抄盜差稀。
桓帝時, 鮮卑檀石槐者, 其父投鹿侯、初從匈奴軍三年, 其妻在家生子。投鹿侯歸, 怪欲殺之。妻言甞晝行聞雷震, 仰天視而雹入其口, 因吞之, 遂姙身, 十月而產, 此子必有竒異, 且宜長視。投鹿侯不聽, 遂弃之。妻私語家令收養焉, 名檀石槐。年十四五, 勇健有智略。異部大人抄取其外家牛羊, 檀石槐單騎追擊之, 所向無前, 悉還得所亡者, 由是部落畏服。乃施法禁, 平曲直, 無敢犯者, 遂推以為大人。檀石槐乃立庭於彈汗山歠仇水上, 歠音昌恱反。去高柳北三百餘里, 兵馬甚盛, 東西部大人皆歸焉。因南抄緣邊, 北拒丁零, 東卻夫餘, 西擊烏孫, 盡據匈奴故地, 東西萬四千餘里, 南北七千餘里, 網羅山川水澤鹽池。
永壽二年秋, 檀石槐遂將三四千騎寇雲中。延熹元年, 鮮卑寇北邊。冬, 使匈奴中郎將張奐率南單于出塞擊之, 斬首二百級。二年, 復入鴈門, 殺數百人, 大抄掠而去。六年夏, 千餘騎寇遼東屬國。九年夏, 遂分騎數萬人入緣邊九郡, 並殺掠吏人, 於是復遣張奐擊之, 鮮卑乃出塞去。朝廷積患之, 而不能制, 遂遣使持印綬封檀石槐為王, 欲與和親。檀石槐不肯受, 而寇抄滋甚。乃自分其地為三部, 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, 接夫餘、濊貊二十餘邑為東部, 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餘邑為中部, 從上谷以西至敦煌、烏孫二十餘邑為西部, 各置大人主領之, 皆屬檀石槐。
靈帝立, 幽、并、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鮮卑寇抄, 殺略不可勝數。熹平三年冬, 鮮卑入北地, 太守夏育率休著屠各追擊破之。遷育為護烏桓校尉。五年, 鮮卑寇幽州。六年夏, 鮮卑寇三邊。秋, 夏育上言:「鮮卑寇邊, 自春以來, 三十餘發, 請徵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, 一冬二春, 必能禽滅。」朝廷未許。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被原, 欲立功自効, 乃請中常侍王甫求得為將, 甫因此議遣兵與育并力討賊。帝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。大臣多有不同, 乃召百官議朝堂。議郎蔡邕議曰:
  書戒猾夏, 易伐鬼方, 尚書舜典曰:「蠻夷猾夏, 寇賊姦宄。」猾, 亂也。易旣濟九三爻辭曰:「高宗伐鬼方, 三年而克之。」前書淮南王安曰:「鬼方, 小蠻夷也。」音義曰:「鬼方, 遠方也。」周有獫狁、蠻荊之師, 詩小雅曰:「顯允方叔, 征伐獫狁, 蠻荊來威。」漢有闐顏、瀚海之事。 武帝使大將軍衞青擊匈奴, 至闐顏山, 斬首萬餘級。使霍去病擊匈奴, 封狼居胥山, 登臨瀚海也。征討殊類, 所由尚矣。然而時有同異, 埶有可否, 故謀有得失, 事有成敗, 不可齊也。
  武帝情存遠略, 志闢四方, 南誅百越, 北討強胡, 西伐大宛, 東并朝鮮。因文、景之蓄, 藉天下之饒, 數十年閒, 官民俱匱。乃興鹽鐵酒榷之利, 設告緡重稅之令, 武帝使東郭咸陽等領天下鹽鐵, 敢私鑄錢賣鹽者釱左趾。榷, 專也。官自賣酒, 人不得賣也。又筭緡錢, 率緡錢二千而筭一, 令各以其物自占。占不悉, 聽人告緡, 以半與之。音義曰:「緡, 絲也。用以貫錢, 故曰緡錢。一筭百二十也。」民不堪命, 起為盜賊, 關東紛擾, 道路不通。武帝天漢二年, 泰山、琅邪群賊徐勃等阻山攻城, 道路不通。繡衣直指之使, 奮鈇鉞而並出。武帝使直指使者暴勝之等衣繡仗斧, 分部逐捕也。旣而覺悟, 乃息兵罷役, 封丞相為富人侯。封丞相車千秋為富人侯, 以明休息, 思富養人。故主父偃曰:「夫務戰勝, 窮武事, 未有不悔者也。」武帝時, 齊相主父偃諫伐匈奴之辭。夫以世宗神武, 將相良猛, 財賦充實, 所拓廣遠, 猶有悔焉。況今人財並乏, 事劣昔時乎!
  自匈奴遁逃, 鮮卑強盛, 據其故地, 稱兵十萬, 才力勁健, 意智益生。加以關塞不嚴, 禁網多漏, 精金良鐵, 皆為賊有;漢人逋逃, 為之謀主, 兵利馬疾, 過於匈奴。昔段熲良將, 習兵善戰, 有事西羌, 猶十餘年。今育、晏才策, 未必過熲, 鮮卑種衆, 不弱于曩時。而虛計二載, 自許有成, 若禍結兵連, 豈得中休?當復徵發衆人, 轉運無已, 是為耗竭諸夏, 并力蠻夷。夫邊垂之患, 手足之蚧搔;中國之困, 胷背之瘭疽。蚧音介。搔音新到反。埤蒼曰:「瘭音必燒反。」杜預注左傳曰:「疽, 惡創也。」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, 況此醜虜而可伏乎!
  昔高祖忍平城之恥, 呂后弃慢書之詬, , 恥也, 音許豆反。方之於今, 何者為甚?
  天設山河, 秦築長城, 漢起塞垣, 所以別內外, 異殊俗也。苟無䠞國內侮之患則可矣, 䠞國, 解見西域傳。豈與蟲螘狡寇計爭往來哉!雖或破之, 豈可殄盡, 而方令本朝為之旰食乎?, 晚也。左傳伍子胥曰:「楚君大夫, 其旰食乎!」
  夫專勝者未必克, 挾疑者未必敗, 衆所謂危, 聖人不任, 朝議有嫌, 明主不行也。昔淮南王安諫伐越曰:「天子之兵, 有征無戰。言其莫敢校也。, 報也。如使越人蒙死以逆執事廝輿之卒, 前書音義曰:「廝, 微也。輿, 衆也。」有一不備而歸者, 雖得越王之首, 而猶為大漢羞之。」而欲以齊民易醜虜, 皇威辱外夷, 就如其言, 猶已危矣, 況乎得失不可量邪!昔珠崖郡反, 孝元皇帝納賈捐之言, 而下詔曰:「珠崖背畔, 今議者或曰可討, 或曰弃之。朕日夜惟思, 羞威不行, 則欲誅之;通于時變, 復憂萬民。夫萬民之飢與遠蠻之不討, 何者為大?宗廟之祭, 凶年猶有不備, 況避不嫌之辱哉!今關東大困, 無以相贍, 又當動兵, 非但勞民而已。其罷珠崖郡。」此元帝所以發德音也。夫卹民救急, 雖成郡列縣, 尚猶弃之, 況障塞之外, 未甞為民居者乎!守邊之術, 李牧善其略, 史記曰, 李牧, 趙之北邊良將也。常居代、鴈門備匈奴, 以便宜置吏, 巿租不入幕府, 為士卒費, 謹烽火, 邊無失亡也。保塞之論, 嚴尤申其要, 前書王莽發三十萬衆, 十道出擊匈奴。莽將嚴尤諫曰:「匈奴為害, 所從來久, 未聞上代有征之者也。後世三家周、秦、漢征之, 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。周宣王時獫狁內侵, 至于涇陽, 命將出征之, 盡境而還, 是得中策。武帝選將練兵, 深入遠戍, 兵連禍結三十餘年, 是為下策。秦始皇不忍小恥, 築長城之固, 以喪社稷, 是為無策。」班固曰:「若乃征伐之功, 秦、漢行事, 嚴尤論之當也。」遺業猶在, 文章具存, 循二子之策, 守先帝之規, 臣曰可矣。左傳曰, 楚大夫薳啟彊對楚靈王曰:「晉之事君, 臣曰可矣。」
帝不從。遂遣夏育出高柳, 田晏出雲中, 匈奴中郎將臧旻率南單于出鴈門, 各將萬騎, 三道出塞二千餘里。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帥衆逆戰, 育等大敗, 喪其節傳輜重, 各將數十騎奔還, 死者十七八。三將檻車徵下獄, 贖為庶人。冬, 鮮卑寇遼西。光和元年冬, 又寇酒泉, 緣邊莫不被毒。種衆日多, 田畜射獵不足給食, 檀石槐乃自徇行, 見烏侯秦水廣從數百里, 從音子用反。水停不流, 其中有魚, 不能得之。聞倭人善網捕, 於是東擊倭人國, 得千餘家, 徙置秦水上, 令捕魚以助糧食。
光和中, 檀石槐死, 時年四十五, 子和連代立。和連才力不及父, 亦數為寇抄, 性貪淫, 斷法不平, 衆畔者半。後出攻北地, 廉人善弩射者射中和連, , 縣名, 屬北地郡。即死。其子騫曼年小, 兄子魁頭立。後騫曼長大, 與魁頭爭國, 衆遂離散。魁頭死, 弟步度根立。自檀石槐後, 諸大人遂世相傳襲。
論曰:四夷之暴, 其埶互彊矣。匈奴熾於隆漢, 西羌猛於中興。而靈獻之閒, 二虜迭盛, 石槐驍猛, 盡有單于之地, 蹋頓凶桀, 公據遼西之土。其陵跨中國, 結患生人者, 靡世而寧焉。然制御上略, 歷世無聞;周、漢之策, 僅得中下。將天之冥數, 以至於是乎?
贊曰:二虜首施, 鯁我北垂。道暢則馴, 時薄先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