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八十一 ‧ 獨行列傳第七十一

卷八十一 ‧ 獨行列傳第七十一

譙玄 李業 劉茂 溫序 彭脩 索盧放 周嘉 范式 李善 王忳 張武 陸續 戴封 李充 謬彤 陳重 雷義 范丹 戴就 趙苞 向栩 諒輔 劉翊 王烈
孔子曰:「與其不得中庸, 必也狂狷乎!」, 常也。中和可常行之道, 謂之中庸。言若不得中庸之人與之居, 必也須得狂狷之人。又云:「狂者進取, 狷者有所不為也。」此是錄論語者, 因夫子之言而釋狂狷之人也。此蓋失於周全之道, 而取諸偏至之端者也。然則有所不為, 亦將有所必為者矣;旣云進取, 亦將有所不取者矣。如此, 性尚分流, 為否異適矣。人之好尚不同, 或為或否, 各有所適。
中世偏行一介之夫, 能成名立方者, 蓋亦衆也。或志剛金石, 而剋扞於強禦。謂劉茂、衞福也。或意嚴冬霜, 而甘心於小諒。戴就、陸續也。亦有結朋恊好, 幽明共心;范式、張劭也。蹈義陵險, 死生等節。繆肜、李善也。雖事非通圓, 良其風軌有足懷者。而情迹殊雜, 難為條品;片辭特趣, 不足區別。措之則事或有遺, , 置也。載之則貫序無統。以其名體雖殊, 而操行俱絕, 故緫為獨行篇焉。庶備諸闕文, 紀志漏脫云爾。
譙玄字君黃, 巴郡閬中人也。少好學, 能說易、春秋。仕於州郡。成帝永始二年, 有日食之災, 乃詔舉敦樸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。州舉玄, 詣公車, 對策高第, 拜議郎。
帝始作期門, 數為微行。前書武帝微行, 常與侍中、常侍、武騎及待詔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, 故有期門之號, 自此始也。成帝微行亦然, 故言始也。立趙飛燕為皇后, 后專寵懷忌, 皇子多橫夭。玄上書諫曰:「臣聞王者承天, 繼宗統極, 保業延祚, 莫急胤嗣, 故易有幹蠱之義, 詩詠衆多之福。易曰:「幹父之蠱。」注云:「蠱, 事也。」毛詩曰:「螽斯, 后妃之德也。后妃不妒忌, 則子孫衆多也。」其詩曰「螽斯羽, 詵詵兮, 宜爾子孫, 振振兮。」今陛下聖嗣未立, 天下屬望, 而不惟社稷之計, 專念微行之事, 愛幸用於所惑, 曲意留於非正。竊聞後宮皇子產而不育。前書成帝宮人曹偉能及許美人皆生子, 趙昭儀皆令殺之。臣聞之怛然, 痛心傷剝, 竊懷憂國, 不忘須臾。夫警衞不脩, 則患生非常。忽有醉酒狂夫, 分爭道路, 旣無尊嚴之儀, 豈識上下之別。此為胡狄起於轂下, 而賊亂發於左右也。願陛下念天之至重, 愛金玉之身, 均九女之施, 九女, 解見崔琦傳。存無窮之福, 天下幸甚。」
時數有災異, 玄輒陳其變。旣不省納, 故久稽郎官。後遷太常丞, 以弟服去職。
平帝元始元年, 日食, 又詔公卿舉敦朴直言。大鴻臚左咸舉玄詣公車對策, 復拜議郎, 遷中散大夫。四年, 選明達政事能班化風俗者八人。時並舉玄, 為繡衣使者, 前書御史大夫領繡衣直指, 出討姦猾, 理大獄。武帝所制, 不常置。持節, 與太僕王惲等分行天下, 觀覽風俗, 所至專行誅賞。事未及終, 而王莽居攝, 玄於是縱使者車, , 捨也。變易姓名, 閒竄歸家, , 私也。因以隱遁。
後公孫述僭號於蜀, 連聘不詣。述乃遣使者備禮徵之;若玄不肯起, 便賜以毒藥。太守乃自齎璽書至玄廬, 曰:「君高節已著, 朝廷垂意, 誠不宜復辭, 自招凶禍。」玄仰天歎曰:「唐堯大聖, 許由恥仕;周武至德, 伯夷守餓。彼獨何人, 我亦何人。保志全高, 死亦奚恨!」遂受毒藥。玄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曰:「方今國家東有嚴敵, 兵師四出, 國用軍資或不常充足, 願奉家錢千萬, 以贖父死。」太守為請, 述聽許之。玄遂隱藏田野, 終述之世。
時兵戈累年, 莫能脩尚學業, 玄獨訓諸子勤習經書。建武十一年卒。明年, 天下平定, 玄弟慶以狀詣闕自陳。光武美之, 策詔本郡祠以中牢, 勑所在還玄家錢。
時亦有犍為費貽, 不肯仕述, 乃漆身為厲, 陽狂以避之, 退藏山藪十餘年。述破後, 仕至合浦太守。
瑛善說易, 以授顯宗, 為北宮衞士令。漢官儀曰:「北宮衞士令一人, 秩六百石。」
李業字巨游, 廣漢梓潼人也。少有志操, 介特。習魯詩, 師博士許晃。元始中, 元始, 平帝年也。舉明經, 除為郎。
會王莽居攝, 業以病去官, 杜門不應州郡之命。太守劉咸強召之, 業乃載病詣門。咸怒, 出敎曰:「賢者不避害, 譬猶彀弩射市, 薄命者先死。聞業名稱, 故欲與之為治, 而反託疾乎?」令詣獄養病, 欲殺之。客有說咸曰:「趙殺鳴犢, 孔子臨河而逝。史記曰「孔子旣不得用於衞, 將西見趙簡子。至於河而聞竇鳴犢、舜華之死也, 臨河而歎曰:『美哉河水, 洋洋乎!丘之不濟, 命也夫!』子貢進曰:『敢問何謂也?』孔子曰:『竇鳴犢, 舜華, 晉國之賢大夫也。趙簡子未得志之時, 須此兩人而後從政。丘聞之也, 刳胎殺夭則騏驎不至, 竭澤而漁則蛟龍不合陰陽, 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。何則?君子諱傷其類。夫鳥獸之於不義也, 尚知避之, 而況乎丘哉!』乃還」也。未聞求賢而脅以牢獄者也。」咸乃出之, 因舉方正。王莽以業為酒士, 王莽時官酤酒, 故置酒士也。病不之官, 遂隱藏山谷, 絕匿名迹, 終莽之世。
及公孫述僭號, 素聞業賢, 徵之, 欲以為博士, 業固疾不起。數年, 述羞不致之, 乃使大鴻臚尹融持毒酒奉詔命以劫業:若起, 則受公侯之位:不起, 賜之以藥。融譬旨曰:「方今天下分崩, 孰知是非, 而以區區之身, 試於不測之淵乎!朝廷貪慕名德, 曠官缺位, 于今七年, 四時珍御, 不以忘君。宜上奉知己, 下為子孫, 身名俱全, 不亦優乎!今數年不起, 猜疑寇心, 凶禍立加, 非計之得者也。」業乃歎曰:「危國不入, 亂國不居。論語孔子曰:「危邦不入, 亂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則見, 無道則隱。」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 義所不從。君子見危授命, 論語曰:「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 君子不入。」又曰:「君子見危授命, 見得思義。」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?」融見業辭志不屈, 復曰:「宜呼室家計之。」業曰:「丈夫斷之於心久矣, 何妻子之為?」遂飲毒而死。述聞業死, 大驚, 又恥有殺賢之名, 乃遣使弔祠, 賻贈百匹。業子翬逃辭不受。
蜀平, 光武下詔表其閭, 益部紀載其高節, 圖畫形象。
, 平帝時, 蜀郡王皓為美陽令, 王嘉為郎。王莽篡位, 並弃官西歸。及公孫述稱帝, 遣使徵皓、嘉, 恐不至, 遂先繫其妻子。使者謂嘉曰:「速裝, 妻子可全。」對曰:「犬馬猶識主, 況於人乎!」王皓先自刎, 以首付使者。述怒, 遂誅皓家屬。王嘉聞而歎曰:「後之哉!」乃對使者伏劔而死。
是時犍為任永及業同郡馮信, 並好學博古。公孫述連徵命, 待以高位, 皆託青盲以避世難。永妻淫於前, 匿情無言;見子入井, 忍而不救。信侍婢亦對信姦通。及聞述誅, 皆盥洗更視曰:「世適平, 目即清。」淫者自殺。光武聞而徵之, 並會病卒。
劉茂字子衞, 太原晉陽人也。少孤, 獨侍母居。家貧, 以筋力致養, 孝行著於鄉里。及長, 能習禮經, 敎授常數百人。哀帝時, 察孝廉, 再遷五原屬國候, 遭母憂去官。服竟後為沮陽令。沮陽, , 屬上谷郡, 故城在今媯州東。沮音阻。會王莽篡位, 茂弃官, 避世弘農山中敎授。
建武二年, , 為郡門下掾。時赤眉二十餘萬衆攻郡縣, 殺長吏及府掾史。茂負太守孫福踰牆藏空穴中, 得免。其暮, 俱奔盂縣。今并州盂縣也。晝則逃隱, 夜求糧食。積百餘日, 賊去, 乃得歸府。明年, 詔書求天下義士。福言茂曰:「臣前為赤眉所攻, 吏民壞亂, 奔走趣山, 臣為賊所圍, 命如絲髮, 賴茂負臣踰城, 出保盂縣。茂與弟觸冒兵刃, 緣山負食, 臣及妻子得度死命, 節義尤高。宜蒙表擢, 以厲義士。」詔書即徵茂拜議郎, 遷宗正丞。續漢書宗正丞一人, 比千石也。後拜侍中, 卒官。
延平中, 鮮卑數百餘騎寇漁陽, 太守張顯率吏士追出塞, 遙望虜營烟火, 急趣之。兵馬掾嚴授慮有伏兵, 苦諫止, 不聽。顯蹙令進, 授不獲已, 前戰, 伏兵發, 授身被十創, 歿於陣。顯拔刃追散兵, 不能制, 虜射中顯, 主簿衞福、功曹徐咸遽起之, 顯遂墮馬, 福以身擁蔽, 虜并殺之。朝廷愍授等節, 詔書襃歎, 厚加賞賜, 各除子一人為郎中。
永初二年, 劇賊畢豪等入平原界, 縣令劉雄將吏士乘舩追之。至厭次河, 厭次縣之河也。與賊合戰。雄敗, 執雄, 以矛刺之。時小吏所輔, 姓也。風俗通曰:「宋大夫華所事之後也。漢有所忠, 為諫大夫。」前叩頭求哀, 願以身代雄。豪等縱雄而刺輔, 貫心洞背即死。東郡太守捕得豪等, 具以狀上。詔書追傷之, 賜錢二十萬, 除父奉為郎中。
溫序字次房, 太原祁人也。仕州從事。建武二年, 騎都尉弓里戍弓里, 姓也。將兵平定北州, 到太原, 歷訪英俊大人, 問以策謀。戍見序竒之, 上疏薦焉。於是徵為侍御史。遷武陵都尉, 病免官。
六年, 拜謁者, 遷護羌校尉。序行部至襄武, 為隗嚻別將苟宇所拘劫。宇謂序曰:「子若與我并威同力, 天下可圖也。」序曰:「受國重任, 分當效死, 義不貪生, 苟背恩德。」宇等復曉譬之。序素有氣力, 大怒, 叱宇等曰:「虜何敢迫脅漢將!」因以節檛殺數人。賊衆爭欲殺之。宇止之曰:「此義士死節, 可賜以劔。」序受劔, 銜鬚於口, 顧左右曰:「旣為賊所迫殺, 無令鬚汙土。」遂伏劔而死。
序主簿韓遵、從事王忠持屍歸斂。光武聞而憐之, 命忠送喪到洛陽, 賜城傍為冢地, 賻穀千斛、縑五百匹, 除三子為郎中。長子壽, 服竟為鄒平侯相。夢序告之曰:「久客思鄉里。」壽即弃官, 上書乞骸骨歸葬。帝許之, 乃反舊塋焉。序墓在今并州祁縣西北。
彭脩字子陽, 會稽毗陵人也。毗陵, 今常州晉陵縣也。吳地記曰:「本名延陵, 吳王諸樊封季札。漢改曰毗陵。」年十五時, 父為郡吏, 得休, , 假也。與脩俱歸, 道為盜所劫, 脩困迫, 乃拔佩刀前持盜帥曰:「父辱子死, 卿不顧死邪?」盜相謂曰:「此童子義士也, 不宜逼之。」遂辭謝而去。鄉黨稱其名。
後仕郡為功曹。時西部都尉宰鼂行太守事, 應劭漢官曰:「都尉, 秦官也。本名郡尉。掌佐太守典其武職, 秩比二千石。孝景時更名都尉。」以微過收吳縣獄吏, 將殺之, 主簿鍾離意爭諫甚切, 鼂怒, 使收縛意, 欲案之, 掾吏莫敢諫。脩排閤直入, 拜於庭, 曰:「明府發雷霆於主簿, 請聞其過。」鼂曰:「受敎三日, 初不奉行, 廢命不忠, 豈非過邪?」脩因拜曰:「昔任座面折文侯, 解見文苑禰衡傳。朱雲攀毀欄檻, 前書成帝時, 朱雲上書, 請以尚方斬馬劔斬張禹。上欲殺之, 雲攀折殿檻。西京雜記云:「攀折玉檻。」自非賢君, 焉得忠臣?今慶明府為賢君, 主簿為忠臣。」鼂遂原意罰, 貰獄吏罪。
後州辟從事。時賊張子林等數百人作亂, 郡言州, 請脩守吳令。脩與太守俱出討賊, 賊望見車馬, 競交射之, 飛矢雨集。脩障扞太守, 而為流矢所中死, 太守得全。賊素聞其恩信, 即殺弩中脩者, 餘悉降散。言曰:「自為彭君故降, 不為太守服也。」
索盧放字君陽, 索盧, 姓也。東郡人也。以尚書敎授千餘人。初署郡門下掾。更始時, 使者督行郡國, 太守有事, 當就斬刑。放前言曰:「今天下所以苦毒王氏, 歸心皇漢者, 實以聖政寬仁故也。而傳車所過, 未聞恩澤。太守受誅, 誠不敢言, 但恐天下惶懼, 各生疑變。夫使功者不如使過, 若秦穆赦孟明而用之, 霸西戎。願以身代太守之命。」遂前就斬。使者義而赦之, 由是顯名。
建武六年, 徵為洛陽令, 政有能名。以病乞身, 徙諫議大夫, 數納忠言, 後以疾去。
建武末, 復徵不起, 光武使人輿之, 見於南宮雲臺, 賜穀二千斛, 遣歸, 除子為太子中庶子。續漢書曰:「太子中庶子, 秩六百石。」卒於家。
周嘉字惠文, 汝南安城人也。高祖父燕, 宣帝時為郡決曹掾。太守欲枉殺人, 燕諫不聽, 遂殺囚而黜燕。囚家守闕稱冤。詔遣覆考, 燕見太守曰:「願謹定文書, 皆著燕名, 府君但言時病而已。」出謂掾史曰:「諸君被問, 悉當以罪推燕。如有一言及於府君, 燕手劔相刃。」使者乃收燕繫獄。屢被掠楚, 辭無屈橈。當下蠶室, 乃歎曰:「我平王之後, 正公玄孫, 謝承書曰「燕字少卿, 其先出自周平王之後。漢興, 紹嗣封為正公, 食采於汝墳」也。豈可以刀鋸之餘下見先君?」遂不食而死。燕有五子, 皆至刺史、太守。
嘉仕郡為主簿。王莽末, 群賊入汝陽城, 嘉從太守何敞討賊, 敞為流矢所中, 郡兵奔北, 賊圍繞數十重, 白刃交集, 嘉乃擁敞, 以身扞之。因呵賊曰:「卿曹皆人隷也。為賊旣逆, 豈有還害其君者邪?嘉請以死贖君命。」因仰天號泣。群賊於是兩兩相視, 曰:「此義士也!」給其車馬, 遣送之。
後太守寇恂舉為孝廉, 拜尚書侍郎。光武引見, 問以遭難之事。嘉對曰:「太守被傷, 命懸寇手, 臣實駑怯, 不能死難。」帝曰:「此長者也。」詔嘉尚公主, 嘉稱病篤, 不肯當。
稍遷零陵太守, 視事七年, , 零陵頌其遺愛, 吏民為立祠焉。
嘉從弟暢, 字伯持, 性仁慈, 為河南尹。永初二年, 夏旱, 久禱無應, 暢因收葬洛城傍客死骸骨凡萬餘人, 應時澍雨, 歲乃豐稔。位至光祿勳。
范式字巨卿, 山陽金鄉人也, 一名汜。少遊太學, 為諸生, 與汝南張劭為友。劭字元伯。二人並告歸鄉里。式謂元伯曰:「後二年當還, 將過拜尊親, 見孺子焉。」見其子也。孺子, 稚子也。乃共剋期日。後期方至, 元伯具以白母, 請設饌以候之。母曰:「二年之別, 千里結言, 爾何相信之審邪?」對曰:「巨卿信士, 必不乖違。」母曰:「若然, 當為爾醞酒。」至其日, 巨卿果到, 升堂拜飲, 盡歡而別。
式仕為郡功曹。後元伯寢疾篤, 同郡郅君章、殷子徵晨夜省視之。元伯臨盡, 歎曰:「恨不見吾死友!」子徵曰:「吾與君章盡心於子, 是非死友, 復欲誰求?」元伯曰:「若二子者, 吾生友耳。山陽范巨卿, 所謂死友也。」尋而卒。式忽夢見元伯玄冕垂纓屣履而呼曰:「巨卿, 吾以某日死, 當以爾時葬, 永歸黃泉。子未我忘, 豈能相及?」式怳然覺寤, 悲歎泣下, 具告太守, 請往奔喪。太守雖心不信而重違其情, 許之。式便服朋友之服, 儀禮喪服記曰:「朋友在他國, 袒免, 歸則已。」注云:「謂無親者為之主喪服。」又曰:「朋友麻。」注云:「朋友雖無親, 有同道之恩, 相為服緦之絰帶。」投其葬日, 馳往赴之。式未及到, 而喪已發引, 旣至壙, 將窆, , 下棺也。而柩不肯進。其母撫之曰:「元伯, 豈有望邪?」遂停柩移時, 乃見有素車白馬, 號哭而來。其母望之曰:「是必范巨卿也。」巨卿旣至, 叩喪言曰:「行矣元伯!死生路異, 永從此辭。」會葬者千人, 咸為揮涕。式因執紼而引, 柩於是乃前。式遂留止冢次, 為脩墳樹, 然後乃去。
後到京師, 受業太學。時諸生長沙陳平子亦同在學, 與式未相見, 而平子被病將亡, 謂其妻曰:「吾聞山陽范巨卿, 烈士也, 可以託死。吾歿後, 但以屍埋巨卿戶前。」乃裂素為書, 以遺巨卿。旣終, 妻從其言。時式出行適還, 省書見瘞, 愴然感之, 向墳揖哭, 以為死友。乃營護平子妻兒, 身自送喪於臨湘。未至四五里, 乃委素書於柩上, 哭別而去。其兄弟聞之, 尋求不復見。長沙上計掾史到京師, 上書表式行狀, 三府並辟, 不應。
舉州茂才, 四遷荊州刺史。友人南陽孔嵩, 家貧親老, 乃變名姓, 傭為新野縣阿里街卒。阿里, 里名也。式行部到新野, 而縣選嵩為導騎迎式。導引之騎。式見而識之, 呼嵩, 把臂謂曰:「子非孔仲山邪?」對之歎息, 語及平生。曰:「昔與子俱曳長裾, 遊集帝學, 吾蒙國恩, 致位牧伯, 而子懷道隱身, 處於卒伍, 不亦惜乎!」嵩曰:「侯嬴長守於賤業, 史記曰, 侯嬴年七十, 家貧, 為大梁夷門卒。魏公子聞之, 往請, 欲厚遺之, 不肯受, 曰:「臣脩身潔行數十年, 終不以監門困故受公子財。」晨門肆志於抱關。解見張皓傳也。子欲居九夷, 不患其陋。論語曰:「孔子欲居九夷。或曰:『陋, 如之何?』子曰:『君子居之, 何陋之有。』」貧者士之宜, 豈為鄙哉!」式勑縣代嵩, 嵩以為先傭未竟, 不肯去。
嵩在阿里, 正身厲行, 街中子弟皆服其訓化。遂辟公府。之京師, 道宿下亭, 盜共竊其馬, 尋問知其嵩也, 乃相責讓曰:「孔仲山善士, 豈宜侵盜乎!」於是送馬謝之。嵩官至南海太守。
式後遷廬江太守, 有威名, 卒於官。
李善字次孫, 南陽淯陽人, 本同縣李元蒼頭也。建武中疫疾, 元家相繼死沒, 唯孤兒續始生數旬, 而貲財千萬, 諸奴婢私共計議, 欲謀殺續, 分其財產。善深傷李氏而力不能制, 乃潛負續逃去, 隱山陽瑕丘界中, 親自哺養, 乳為生湩, , 乳汁也。音竹用反。推燥居溼, 備甞艱勤。續雖在孩抱, 奉之不異長君, 有事輒長跪請白, 然後行之。閭里感其行, 皆相率脩義。續年十歲, 善與歸本縣, 脩理舊業。告奴婢於長吏, 悉收殺之。時鍾離意為瑕丘令, 上書薦善行狀。光武詔拜善及續並為太子舍人。
, 顯宗時辟公府, 以能理劇, 再遷日南太守。從京師之官, 道經淯陽, 過李元冢。未至一里, 乃脫朝服, 持鉏去草。及拜墓, 哭泣甚悲, 身自炊爨, 執鼎俎以脩祭祀。垂泣曰:「君夫人, 善在此。」盡哀, 數日乃去。到官, 以愛惠為政, 懷來異俗。遷九江太守, 未至, 道病卒。
續至河閒相。
王忳字少林, 忳音純。廣漢新都人也。忳甞詣京師, 於空舍中見一書生疾困, 愍而視之。書生謂忳曰:「我當到洛陽, 而被病, 命在須臾, 腰下有金十斤, 願以相贈, 死後乞藏骸骨。」未及問姓名而絕。忳即鬻金一斤, 營其殯葬, 餘金悉置棺下, 人無知者。後歸數年, 縣署忳大度亭長。初到之日, 有馬馳入亭中而止。其日, 大風飄一繡被, 復墯忳前, 即言之於縣, 縣以歸忳。忳後乘馬到雒縣, 馬遂奔走, 牽忳入它舍。主人見之喜曰:「今禽盜矣。」問忳所由得馬, 忳具說其狀, 并及繡被。主人悵然良久, 乃曰:「被隨旋風與馬俱亡, 卿何陰德而致此二物?」忳自念有葬書生事, 因說之, 并道書生形貌及埋金處。主人大驚號曰:「是我子也。姓金名彥。前往京師, 不知所在, 何意卿乃葬之。大恩久不報, 天以此章卿德耳。」忳悉以被馬還之, 彥父不取, 又厚遺忳, 忳辭讓而去。時彥父為州從事, 因告新都令, 假忳休, 自與俱迎彥喪, 餘金俱存。忳由是顯名。
仕郡功曹, 州治中從事。舉茂才, 除郿令。到官, 至斄亭。斄音台。亭長曰:「亭有鬼, 數殺過客, 不可宿也。」忳曰:「仁勝凶邪, 德除不祥, 何鬼之避!」即入亭止宿。夜中聞有女子稱冤之聲。忳呪曰:「有何枉狀, 可前求理乎?」女子曰:「無衣, 不敢進。」忳便投衣與之。女子乃前訴曰:「妾夫為涪令, 之官過宿此亭, 亭長無狀, 賊殺妾家十餘口, 埋在樓下, 悉取財貨。」忳問亭長姓名。女子曰:「即今門下游徼者也。」忳曰:「汝何故數殺過客?」對曰:「妾不得白日自訴, 每夜陳冤, 客輒眠不見應, 不勝感恚, 故殺之。」忳曰:「當為汝理此冤, 勿復殺良善也。」因解衣於地, 忽然不見。明旦召游徼詰問, 具服罪, 即收繫, 及同謀十餘人悉伏辜, 遣吏送其喪歸鄉里, 於是亭遂清安。
張武者, 吳郡由拳人也。由拳, , 故城在今蘇州嘉興縣南。父業, 郡門下掾, 送太守妻子還鄉里, 至河內亭, 盜夜劫之, 業與賊戰死, 遂亡失屍骸。武時年幼, 不及識父。後之太學受業, 每節, 常持父遺劔, 至亡處祭醊, 泣而還。太守第五倫嘉其行, 舉孝廉。遭母喪過毀, 傷父魂靈不返, 因哀慟絕命。
陸續字智初, 會稽吳人也。世為族姓。祖父閎, 字子春, 建武中為尚書令。美姿貌, 喜著越布單衣, 光武見而好之, 自是常勑會稽郡獻越布。
續幼孤, 仕郡戶曹史。時歲荒民飢, 太守尹興使續於都亭賦民饘粥。續悉簡閱其民, 訊以名氏。事畢, 興問所食幾何?續因口說六百餘人, 皆分別姓字, 無有差謬。興異之, 刺史行部, 見續, 辟為別駕從事。以病去, 還為郡門下掾。
是時楚王英謀反, 陰疏天下善士, 及楚事覺, 顯宗得其錄, 有尹興名, 乃徵興詣廷尉獄。續與主簿梁宏、功曹史駟勳及掾史五百餘人詣洛陽詔獄就考, 諸吏不堪痛楚, 死者大半, 唯續、宏、勳掠考五毒, 肌肉消爛, 終無異辭。續母遠至京師, 覘候消息, 獄事特急, 無緣與續相聞, 母但作饋食, 付門卒以進之。續雖見考苦毒, 而辭色慷慨, 未甞易容, 唯對食悲泣, 不能自勝。使者怪而問其故。續曰:「母來不得相見, 故泣耳。」使者大怒, 以為門卒通傳意氣, 召將案之。續曰:「因食餉羹, 識母所自調和, 故知來耳, 非人告也。」使者問:「何以知母所作乎?」續曰:「母甞截肉未甞不方, 斷葱以寸為度, 是以知之。」使者問諸謁舍, 謁舍謂所停主人之舍也。續母果來, 於是陰嘉之, 上書說續行狀。帝即赦興等事, 還鄉里, 禁錮終身。續以老病卒。
長子稠, 廣陵太守, 有理名。中子逢, 樂安太守。少子襃, 力行好學, 不慕榮名, 連徵不就。襃子康, 已見前傳。
戴封字平仲, 濟北剛人也。, , 故城在今兖州龔丘縣東北。年十五, 詣太學, 師事鄮令東海申君。申君卒, 送喪到東海, 道當經其家。父母以封當還, 豫為娶妻。封暫過拜親, 不宿而去。還京師卒業。時同學石敬平溫病卒, 封養視殯斂, 以所齎糧巿小棺, 送喪到家。家更斂, 見敬平行時書物皆在棺中, 乃大異之。封後遇賊, 財物悉被略奪, 唯餘縑七匹, 賊不知處, 封乃追以與之, 曰:「知諸君乏, 故送相遺。」賊驚曰:「此賢人也。」盡還其器物。
後舉孝廉, 光祿主事, 遭伯父喪去官。詔書求賢良方正直言之士, 有至行能消災伏異者, 公卿郡守各舉一人。郡及大司農俱舉封。公車徵, 陛見, 對策第一, 擢拜議郎。遷西華令。時汝、潁有蝗災, 獨不入西華界。時督郵行縣, 蝗忽大至, 督郵其日即去, 蝗亦頓除, 一境竒之。其年大旱, 封禱請無獲, 乃積薪坐其上以自焚。火起而大雨暴至, 於是遠近歎服。
遷中山相。時諸縣囚四百餘人, 辭狀已定, 當行刑。封哀之, 皆遣歸家, 與剋期日, 皆無違者。詔書策美焉。
永元十二年, 徵拜太常, 卒官。
李充字大遜, 陳留人也。家貧, 兄弟六人同食遞衣。妻竊謂充曰:「今貧居如此, 難以久安, 妾有私財, 願思分異。」充偽酬之曰:「如欲別居, 當醞酒具會, 請呼鄉里內外, 共議其事。」婦從充置酒讌客。充於坐中前跪白母曰:「此婦無狀, 而敎充離閒母兄, 罪合遣斥。」便呵叱其婦, 逐令出門, 婦銜涕而去。坐中驚肅, 因遂罷散。充後遭母喪, 行服墓次, 人有盜其墓樹者, 充手自殺之。服闋, 立精舍講授。
太守魯平請署功曹, 不就。平怒, 乃援充以捐溝中, 因讁署縣都亭長。不得已, 起親職役。後和帝公車徵, 不行。延平中, 詔公卿、中二千石各舉隱士大儒, 務取高行, 以勸後進, 特徵充為博士。時魯平亦為博士, 每與集會, 常歎服焉。
充遷侍中。大將軍鄧隲貴戚傾時, 無所下借, 下音假。借音子夜反。以充高節, 每卑敬之。甞置酒請充, 賔客滿堂, 酒酣, 隲跪曰:「幸託椒房, 位列上將, 幕府初開, 欲辟天下竒偉, 以匡不逮, 惟諸君博求其器。」充乃為陳海內隱居懷道之士, 頗有不合。隲欲絕其說, 以肉啖之。充抵肉於地, 曰:「說士猶甘於肉!」遂出, 徑去。隲甚望之。同坐汝南張孟舉往讓充曰:「一日聞足下與鄧將軍說士未究, 一日猶昨日也。激刺面折, 不由中和, 出言之責, 非所以光祚子孫者也。」充曰:「大丈夫居世, 貴行其意, 何能遠為子孫計哉!」由是見非於貴戚。
遷左中郎將, 年八十八, 為國三老。安帝常特進見, 賜以几杖。卒於家。
繆肜字豫公, 汝南召陵人也。少孤, 兄弟四人, 皆同財業。及各娶妻, 諸婦遂求分異, 又數有鬬爭之言。肜深懷憤歎, 乃掩戶自撾曰:「繆肜, 汝脩身謹行, 學聖人之法, 將以齊整風俗, 柰何不能正其家乎!」弟及諸婦聞之, 悉叩頭謝罪, 遂更為敦睦之行。
仕縣為主簿。時縣令被章見考, 吏皆畏懼自誣, 而肜獨證據其事, 掠考苦毒, 至乃體生蟲蛆, 因復傳換五獄, 踰涉四年, 令卒以自免。
太守隴西梁湛召為決曹史。安帝初, 湛病卒官, 肜送喪還隴西。始葬, 會西羌反叛, 湛妻子悉避亂它郡, 肜獨留不去, 為起墳冢, 乃潛穿井旁以為窟室, 晝則隱竄, 夜則負土, 及賊平而墳已立。其妻子意肜已死, 還見大驚。關西咸稱傳之, 共給車馬衣資, 肜不受而歸鄉里。
辟公府, 舉尤異, 遷中牟令。縣近京師, 多權豪, 肜到, 誅諸姦吏及託名貴戚賔客者百有餘人, 威名遂行。卒於官。
陳重字景公, 豫章宜春人也。宜春, 今袁州縣。少與同郡雷義為友, 俱學魯詩、顏氏春秋。太守張雲舉重孝廉, 重以讓義, 前後十餘通記, , 書也。雲不聽。義明年舉孝廉, 重與俱在郎署。
有同署郎負息錢數十萬, 責主日至, 詭求無已, 說文曰:「詭, 責也。」重乃密以錢代還。郎後覺知而厚辭謝之。重曰:「非我之為, 將有同姓名者。」終不言惠。又同舍郎有告歸寧者, 誤持隣舍郎絝以去。主疑重所取, 重不自申說, 而巿絝以償之。後寧喪者歸, 以絝還主, 其事乃顯。
重後與義俱拜尚書郎, 義代同時人受罪, 以此黜退, 重見義去, 亦以病免。
後舉茂才, 除細陽令。政有異化, 舉尤異, 當遷為會稽太守, 遭姊憂去官。後為司徒所辟, 拜侍御史, 卒。
雷義字仲公, 豫章鄱陽人也。鄱陽, , 城在今饒州鄱陽縣東。初為郡功曹, 甞擢舉善人, 不伐其功。義甞濟人死罪, 罪者後以金二斤謝之, 義不受, 金主伺義不在, 默投金於承塵上。後葺理屋宇, 乃得之, 金主已死, 無所復還, 義乃以付縣曹。
後舉孝廉, 拜尚書侍郎, 有同時郎坐事當居刑作, 義默自表取其罪, 以此論司寇。同臺郎覺之, 委位自上, 乞贖義罪。順帝詔皆除刑。
義歸, 舉茂才, 讓於陳重, 刺史不聽, 義遂陽狂被髮走, 不應命。鄉里為之語曰:「膠漆自謂堅, 不如雷與陳。」三府同時俱辟二人。義遂為守灌謁者。漢官儀曰:「謁者三十五人, 以郎中秩滿歲稱給事, 未滿歲稱灌謁者。」胡廣云:「明章二帝服勤園陵, 謁者灌桓, 後遂稱云。」馬融以為「灌者, 習所職也。」應奉云:「如胡公之言, 則吉凶異制。馬云『灌, 習也』, 字又非也。高祖承秦, 灌嬰服事七年, 號大謁者, 後人掌之, 以姓灌章, 豈其然乎?」使持節督郡國行風俗, 太守令長坐者凡七十人。旋拜侍御史, 除南頓令, 卒官。
子授, 官至蒼梧太守。
范冉字史雲, 「冉」或作「丹」。陳留外黃人也。少為縣小吏, 年十八, 奉檄迎督郵, 冉恥之, 乃遁去。到南陽, 受業於樊英。又遊三輔, 就馬融通經, 歷年乃還。
冉好違時絕俗, 為激詭之行。常慕梁伯鸞、閔仲叔之為人。與漢中李固、河內王奐親善, 而鄙賈偉節、郭林宗焉。謝承書曰:「奐字子昌, 河內武德人。明五經, 負笈追業, 常賃灌園, 恥交勢利。為考城令, 遷漢陽太守, 徵拜議郎, 卒。」奐後為考城令, 境接外黃, 屢遣書請冉, 冉不至。及奐遷漢陽太守, 將行, 冉乃與弟恊步齎麥酒, 於道側設壇以待之。冉見奐車徒駱驛, 遂不自聞, 惟與弟共辯論於路。奐識其聲, 即下車與相揖對。奐曰:「行路倉卒, 非陳契闊之所, 可共到前亭宿息, 以叙分隔。」冉曰:「子前在考城, 思欲相從, 以賤質自絕豪友耳。今子遠適千里, 會面無期, 故輕行相候, 以展訣別。如其相追, 將有慕貴之譏矣。」便起告違, 拂衣而去。奐瞻望弗及, 冉長逝不顧。
桓帝時, 以冉為萊蕪長, 萊蕪, , 屬泰山郡, 故城在今淄川縣東南。遭母憂, 不到官。後辟太尉府, 以狷急不能從俗, 常佩韋於朝。史記曰, 西門豹性急, 佩韋以自緩。議者欲以為侍御史, 因遁身逃命於梁沛之閒, 徒行敝服, 賣卜於巿。
遭黨人禁錮, 遂推鹿車, 載妻子, 捃拾自資, 袁山松書曰:「冉去官, 甞使兒捃麥, 得五斛。鄰人尹臺遺之一斛, 囑兒莫道。冉後知, 即令并送六斛, 言麥已雜矣, 遂誓不敢受。」或寓息客廬, 或依宿樹蔭。如此十餘年, 乃結草室而居焉。所止單陋, 有時粮粒盡, 窮居自若, 言貌無改, 閭里歌之曰:「甑中生塵范史雲, 釜中生魚范萊蕪。」
及黨禁解, 為三府所辟, 乃應司空命。是時西羌反叛, 黃巾作難, 制諸府掾屬不得妄有去就。, 制書也。冉首自劾退, 詔書特原不理罪。又辟太尉府, 以疾不行。
中平二年, 年七十四, 卒於家。臨命遺令勑其子曰:「吾生於昏闇之世, 值乎淫侈之俗, 生不得匡世濟時, 死何忍自同於世!氣絕便斂, 斂以時服, 衣足蔽形, 棺足周身, 斂畢便穿, 穿畢便埋。其明堂之奠, 禮送死者衣曰明衣, 器曰明器。鄭玄注云:「明者, 神明之也。」此言明堂, 亦神明之堂, 謂壙中也。干飯寒水, 飲食之物, 勿有所下。墳封高下, 令足自隱。前書劉向曰:「延陵季子葬子, 其高可隱。」音義云:「謂人立可隱肘也。」隱音於靳反。知我心者李子堅、王子炳也。李子堅, 李固也。今皆不在, 制之在爾, 勿令鄉人宗親有所加也。」於是三府各遣令史奔弔。大將軍何進移書陳留太守, 累行論謚, 僉曰宜為貞節先生。謚法「清白守節曰貞, 好廉自剋曰節」也。會葬者二千餘人, 刺史郡守各為立碑表墓焉。
戴就字景成, 會稽上虞人也。仕郡倉曹掾, 楊州刺史歐陽參奏太守成公浮臧罪, 遣部從事薛安案倉庫簿領, 收就於錢唐縣獄。幽囚考掠, 五毒參至。就慷慨直辭, 色不變容。又燒鋘斧, 使就挾於肘腋。鋘從「吴」。毛詩云:「不吴不敖。」何承天纂文曰:「臿, 今之鋘也。」張揖字詁云:「臿, 刃也。」鋘音華。案說文、字林、三蒼並無「鋘」字。就語獄卒:「可熟燒斧, 勿令冷。」每上彭考, 彭即篣也。因止飯食不肯下, 肉焦毀墯地者, 掇而食之。, 拾也, 丁活反。主者窮竭酷慘, 無復餘方, 乃卧就覆舩下, 以馬通薰之。本草經曰:「馬通, 馬矢也。」一夜二日, 皆謂已死, 發舩視之, 就方張眼大罵曰:「何不益火, 而使滅絕!」又復燒地, 以大鍼刺指爪中, 使以把土, 爪悉墯落。主者以狀白安, 安呼見就, 謂曰:「太守罪穢狼藉, 受命考實, 君何故以骨肉拒扞邪?」就據地答言:「太守剖符大臣, 當以死報國。卿雖銜命, 固宜申斷冤毒, 柰何誣枉忠良, 強相掠理, 令臣謗其君, 子證其父!薛安庸騃, 忸行無義, , 忲也, 猶言慣習。騃音吾楷反。就考死之日, 當白之於天, 與群鬼殺汝於亭中。如蒙生全, 當手刃相裂!」安深竒其壯節, 即解械, 更與美談, 表其言辭, 解釋郡事。徵浮還京師, 免歸鄉里。
太守劉寵舉就孝廉, 光祿主事, 病卒。風俗通曰:「光祿奉肹上就為主事。」
趙苞字威豪, 甘陵東武城人。今貝州武城縣。從兄忠, 為中常侍, 苞深恥其門族有宦官名埶, 不與忠交通。
初仕州郡, 舉孝廉, 再遷廣陵令。視事三年, 政敎清明, 郡表其狀, 遷遼西太守。抗厲威嚴, 名振邊俗。以到官明年, 遣使迎母及妻子, 垂當到郡, 道經柳城, 柳城, , 屬遼西郡, 故城在今營州南。值鮮卑萬餘人入塞寇鈔, 苞母及妻子遂為所劫質, 載以擊郡。苞率步騎二萬, 與賊對陣。賊出母以示苞, 苞悲號謂母曰:「為子無狀, 欲以微祿奉養朝夕, 不圖為母作禍。昔為母子, 今為王臣, 義不得顧私恩, 毀忠節, 唯當萬死, 無以塞罪。」母遙謂曰:「威豪, 人各有命, 何得相顧, 以虧忠義!昔王陵母對漢使伏劔, 以固其志, 爾其勉之。」苞即時進戰, 賊悉摧破, 其母妻皆為所害。苞殯斂母畢, 自上歸葬。靈帝遣策弔慰, 封鄃侯。, 今貝州縣也, 音式榆反。
苞葬訖, 謂鄉人曰:「食祿而避難, 非忠也;殺母以全義, 非孝也。如是, 有何面目立於天下!」遂歐血而死。
向栩字甫興, 河內朝歌人, 向長之後也。高士傳向長, 「向」字作「尚」也。少為書生, 性卓詭不倫。恒讀老子, 狀如學道。又似狂生, 好被髮, 著絳綃頭。說文:「綃, 生絲也, 從系肖聲。」音消。案:此字當作「幧」, 音此消反, 其字從「巾」。古詩云:「少年見羅敷, 脫巾著幧頭。」鄭玄注儀禮云:「如今著幓頭, 自項中而前, 交額上, 却繞髻也。」常於竈北坐板牀上, 如是積久, 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。不好語言而喜長嘯。賔客從就, 輒伏而不視。有弟子, 名為「顏淵」、「子貢」、「季路」、「冉有」之輩。或騎驢入市, 乞匄於人。或悉要諸乞兒俱歸止宿, 為設酒食。時人莫能測之。郡禮請辟, 舉孝廉、賢良方正、有道, 公府辟, 皆不到。又與彭城姜肱、京兆韋著並徵, 栩不應。
後特徵, , 拜趙相。及之官, 時人謂其必當脫素從儉, 脫易簡素。而栩更乘鮮車, 御良馬, 世疑其始偽。及到官, 略不視文書, 舍中生蒿萊。
徵拜侍中, 每朝廷大事, 侃然正色, 百官憚之。會張角作亂, 栩上便宜, 頗譏刺左右, 不欲國家興兵, 但遣將於河上北向讀孝經, 賊自當消滅。中常侍張讓讒栩不欲令國家命將出師, 疑與角同心, 欲為內應。收送黃門北寺獄, 殺之。
諒輔字漢儒, 廣漢新都人也。仕郡為五官掾。百官志曰:「每州皆置諸曹掾史。有功曹史, 主選署功勞。有五官掾, 署功曹及諸曹事。」時夏大旱, 太守自出祈禱山川, 連日而無所降。輔乃自暴庭中, 慷慨呪曰:「輔為股肱, 不能進諫納忠, 薦賢退惡, 和調陰陽, 承順天意, 至令天地否隔, 萬物焦枯, 百姓喁喁, 無所訴告, 咎盡在輔。今郡太守改服責己, 為民祈福, 精誠懇到, 未有感徹。輔今敢自祈請, 若至日中不雨, 乞以身塞無狀。」於是積薪柴聚茭茅以自環, , 乾草也。搆火其傍, 將自焚焉。未及日中時, 而天雲晦合, 須臾澍雨, 一郡沾潤。世以此稱其至誠。
劉翊字子相, 潁川潁陰人也。家世豐產, 常能周施而不有其惠。曾行於汝南界中, 有陳國張季禮遠赴師喪, 遇寒冰車毀, 頓滯道路。翊見而謂曰:「君慎終赴義, 行宜速達。」即下車與之, 不告姓名, 自策馬而去。季禮意其子相也, 後故到潁陰, 還所假乘。翊閉門辭行, 不與相見。
常守志卧疾, 不屈聘命。河南种拂臨郡, 引為功曹, 翊以拂名公之子, , 暠之子也。乃為起焉。拂以其擇時而仕, 甚敬任之。陽翟黃綱恃程夫人權力, 求占山澤以自營植。拂召翊問曰:「程氏貴盛, 在帝左右, 不聽則恐見怨, 與之則奪民利, 為之柰何?」翊曰:「名山大澤不以封, 蓋為民也。禮記曰:「名山大澤不以封。」明府聽之, 則被佞倖之名矣。若以此獲禍, 貴子申甫, 則自以不孤也。」申甫, 拂之子。拂從翊言, 遂不與之。乃舉翊為孝廉, 不就。
後黃巾賊起, 郡縣飢荒, 翊救給乏絕, 資其食者數百人。鄉族貧者, 死亡則為具殯葬, 嫠獨則助營妻娶。寡婦為嫠, 無夫曰獨。
獻帝遷都西京, 翊舉上計掾。是時寇賊興起, 道路隔絕, 使驛稀有達者。翊夜行晝伏, 乃到長安。詔書嘉其忠勤, 特拜議郎, 遷陳留太守。翊散所握珍玩, 唯餘車馬, 自載東歸。出關數百里, 見士大夫病亡道次, 翊以馬易棺, 脫衣斂之。又逢知故困餒於路, 不忍委去, 因殺所駕牛, 以救其乏。衆人止之, 翊曰:「視沒不救, 非志士也。」遂俱餓死。
王烈字彥方, 魏志烈字彥考。太原人也。少師事陳寔, 以義行稱。鄉里有盜牛者, 主得之, 盜請罪曰:「刑戮是甘, 乞不使王彥方知也。」烈聞而使人謝之, 遺布一端。或問其故, 烈曰:「盜懼吾聞其過, 是有恥惡之心。旣懷恥惡, 必能改善, 故以此激之。」後有老父遺劔於路, 行道一人見而守之, 至暮, 老父還, 尋得劔, 怪而問其姓名, 以事告烈。烈使推求, 乃先盜牛者也。諸有爭訟曲直, 將質之於烈, 或至塗而反, 或望廬而還。其以德感人若此。
察孝廉, 三府並辟, 皆不就。遭黃巾、董卓之亂, 乃避地遼東, 夷人尊奉之。太守公孫度接以昆弟之禮, 魏志曰:「公孫度字升濟, 本遼東襄平人。度父延, 避吏居玄菟, 任為郡吏。時玄菟太守公孫琙子豹, 年十八, 早死, 度少時名豹, 又與琙子同年, 琙見親哀之, 遺就師學, 為娶妻。後舉有道, 除尚書郎, 遼東太守。」訪酬政事。欲以為長史, 烈乃為商賈自穢, 得免。曹操聞烈高名, 遣徵不至。建安二十四年, 終於遼東, 年七十八。

贊曰:乘方不忒, 臨義罔惑。, 差也。言獨行之人, 乘履方正, 不差二也。惟此剛絜, 果行育德。易蒙卦象曰「君子以果行育德」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