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三 ‧ 朱馮虞鄭周列傳第二十三

卷三十三 ‧ 列傳第二十三

朱浮 馮魴 虞延 鄭弘 周章
朱浮字叔元, 沛國蕭人也。初從光武為大司馬主簿, 遷偏將軍, 從破邯鄲。光武遣吳漢誅更始幽州牧苗曾, 乃拜浮為大將軍幽州牧, 守薊城, 遂討定北邊。建武二年, 封舞陽侯, 食三縣。
浮年少有才能, 頗欲厲風迹, 風化之迹也。收士心, 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屬, 岑後為梁州牧。以為從事, 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, 皆引置幕府, 乃多發諸郡倉穀, 稟贍其妻子。漁陽太守彭寵以為天下未定, 師旅方起, 不宜多置官屬, 以損軍實, 謂甲兵糧儲也。左傳曰「隳軍實」也。不從其令。浮性矜急自多, 矜誇多自取也。頗有不平, 因以峻文詆之;, 嚴切也。詆, 誣也。寵亦佷強, 兼負其功, 嫌怨轉積。浮密奏寵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, 又受貨賄, 殺害友人, 多聚兵穀, 意計難量。寵旣積怨, 聞之, 遂大怒, 而舉兵攻浮。浮以書質責之, , 正也。曰:
  蓋聞知者順時而謀, 愚者逆理而動, 常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, 卒自棄於鄭也。左傳曰, 鄭武公娶于申, 曰武姜, 生莊公及共叔段。及莊公即位, 武姜為之請京, 使居, 謂之京城太叔。旣而太叔將襲鄭, 公命子封伐京, 京畔太叔段, 段出奔共也。
  伯通以名字典郡, 伯通, 彭寵字也, 以名字顯著也。有佐命之功, 光武初鎮河北, 寵遣吳漢等發步兵三千人先歸光武, 及圍邯鄲, 寵轉食前後不絕也。臨人親職, 愛惜倉庫, 而浮秉征伐之任, 欲權時救急, 二者皆為國耳。即疑浮相譖, 何不詣闕自陳, 而為族滅之計乎?朝廷之於伯通, 恩亦厚矣, 委以大郡, 任以威武, 光武賜寵號大將軍, 故云「任以威武」也。事有柱石之寄, 柱石, 以屋為諭也。情同子孫之親。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, 左傳曰, 趙盾田於首山, 舍於翳桑, 見靈輒餓, , 曰「三日不食矣」, 食之。後晉靈公欲殺趙盾, 輒為公甲士, 倒戟以禦公徒而免盾。媵母, 未詳也。豈有身帶三綬, 寵為漁陽太守、建忠侯、大將軍, 故帶三綬。職典大邦, 而不顧恩義, 生心外畔者乎!伯通與吏人語, 何以為顏?行步拜起, 何以為容?坐卧念之, 何以為心?引鏡窺影, 何施眉目?舉措建功, 何以為人?惜乎棄休令之嘉名, 造梟鴟之逆謀, 梟鴟即鴟梟也, 其子適大, 還食其母。說文云不孝鳥也。捐傳世之慶祚, 招破敗之重災, 高論堯舜之道, 不忍桀紂之性, 生為世笑, 死為愚鬼, 不亦哀乎!
  伯通與耿俠遊俱起佐命, 俠遊, 耿況字也。況為上谷太守, 初與寵結謀共歸光武也。同被國恩。俠遊謙讓, 屢有降挹之言;, 損也。而伯通自伐, 以為功高天下。往時遼東有豕, 生子白頭, 異而獻之, 行至河東, 見群豕皆白, 懷慙而還。若以子之功論於朝廷, 則為遼東豕也。今乃愚妄, 自比六國。六國之時, 其埶各盛, 廓土數千里, 勝兵將百萬, 故能據國相持, 多歷年世。今天下幾里, 列郡幾城, 柰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?此猶河濵之人捧土以塞孟津, 多見其不知量也!
  方今天下適定, 海內願安, 士無賢不肖, 皆樂立名於世。而伯通獨中風狂走, 自捐盛時, 內聽驕婦之失計, 外信讒邪之諛言, 浮密奏寵, 上徵之, 寵妻勸寵無應徵。又與所親信計議, 吏皆怨浮, 勸寵止不應徵也。長為群后惡法, 永為功臣鑒戒, 豈不誤哉!定海內者無私讎, 勿以前事自誤, 願留意顧老母幼弟。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, 而為見讎者所快。
寵得書愈怒, 愈猶益也。攻浮轉急。明年, 涿郡太守張豐亦舉兵反。
時二郡畔戾, 北州憂恐, 浮以為天子必自將兵討之, 而但遣游擊將軍鄧隆陰助浮。浮懷懼, 以為帝怠於敵, 不能救之, 乃上疏曰:「昔楚宋列國, 俱為諸侯, 莊王以宋執其使, 遂有投袂之師。魏公子顧朋友之要, 觸冒強秦之鋒。夫楚魏非有分職匡正之大義也, 莊王但為爭強而發忿, 公子以一言而立信耳。左傳曰, 楚莊王使申舟無畏聘于齊, 曰:「無假道於宋。」宋人殺無畏, 莊王聞之, 投袂而起, 遂發兵圍宋。史記, 魏公子無忌, 魏昭王之少子, 封信陵君, 仁而好士, 食客三千人。公子姊為趙平原君勝妻, 秦圍邯鄲, 求救於魏, 魏以秦強不敢救, 公子乃竊兵符, 奪晉鄙軍以救趙, 秦兵遂解也。今彭寵反畔, 張豐逆節, 以為陛下必棄捐它事, 以時滅之。旣歷時月, 寂寞無音。從圍城而不救, 放逆虜而不討, 臣誠惑之。昔高祖聖武, 天下旣定, 猶身自征伐, 未甞寧居。高祖定天下之後, 猶自征匈奴、陳狶、黥布等也。陛下雖興大業, 海內未集, 而獨逸豫, 不顧北垂, 百姓遑遑, 無所繫心, 三河、冀州, 曷足以傳後哉!今秋稼已孰, 復為漁陽所掠。張豐狂悖, 姦黨日增, 連年拒守, 吏士疲勞, 甲冑生蟣蝨, 弓弩不得㢮, 鄭玄注周禮曰:「㢮, 釋下也。」上下燋心, 相望救護, 仰希陛下生活之恩。」詔報曰:「往年赤眉跋扈長安, 跋扈猶暴橫也。吾策其無穀必東, 果來歸降。今度此反虜, 埶無久全, 其中必有內相斬者。今軍資未充, 故須後麥耳。」, 待也。浮城中糧盡, 人相食。會上谷太守耿況遣騎來救浮, 浮乃得遁走。南至良鄉, 其兵長反遮之, 兵長, 兵之長帥也。浮恐不得脫, 乃下馬刺殺其妻, 僅以身免, 城降於寵。尚書令侯霸奏浮敗亂幽州, 構成寵罪, 徒勞軍師, 不能死節, 罪當伏誅。帝不忍, 以浮代賈復為執金吾, 徙封父城侯。後豐、寵竝自敗。
帝以二千石長吏多不勝任, 時有纖微之過者, 必見斥罷, 交易紛擾, 百姓不寧。六年有日食之異, 浮因上疏曰:「臣聞日者衆陽之所宗, 君上之位也。凡居官治民, 據郡典縣, 皆為陽為上, 為尊為長。若陽上不明, 尊長不足, 則干動三光, , 犯也。三光, 日、月、星也。垂示王者。五典紀國家之政, 禮記曰:「溫柔敦厚, 詩敎也。疏通知遠, 書敎也。絜靜精微, 易敎也。恭儉莊敬, 禮敎也。屬辭比事, 春秋敎也。」鴻範別災異之文, 鴻範, 尚書篇名, 箕子為武王陳政道陰陽之法。災異即咎徵之類也。皆宣明天道, 以徵來事者也。, 驗也。陛下哀愍海內新離禍毒, 保宥生人, , 寬也。使得蘇息。而今牧人之吏, 多未稱職, 小違理實, 輒見斥罷, 豈不粲然黑白分明哉!淮南子曰「聖人見是非, 若白黑之別於目, 清濁之形於耳」也。然以堯舜之盛, 猶加三考, 考謂考其功最也。尚書舜典曰「三載考績, 三考黜陟幽明」也。大漢之興, 亦累功効, 吏皆積久, 養老於官, 至名子孫, 因為氏姓。前書:「武帝時, 漢有天下已七十餘年, 為吏者長子孫, 居官者以為姓號, 人人自愛而重犯法。」音義曰:「時無事, 吏不數轉, 至於子孫而不轉職, 今倉氏、庫氏因以為姓, 即倉庫吏之後也。」當時吏職何能悉理, 論議之徒豈不諠譁。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, 艱難之業當累日也。而閒者守宰數見換易, 迎新相代, 疲勞道路。尋其視事日淺, 未足昭見其職, 旣加嚴切, 人不自保, 各相顧望, 無自安之心。有司或因睚眦以騁私怨, 苟求長短, 求媚上意。二千石及長吏迫於舉劾, 懼於刺譏, 故爭飾詐偽, 以希虛譽。斯皆群陽騷動, 日月失行之應。夫物暴長者必夭折, 功卒成者必亟壞, 如摧長久之業, 而造速成之功, 非陛下之福也。天下非一時之用也, 海內非一旦之功也。願陛下遊意於經年之外, 望化於一世之後。孔子曰:「如有王者, 必代而後仁。」見論語。天下幸甚。」帝下其議, 群臣多同於浮, 自是牧守易代頗簡。
舊制, 州牧奏二千石長吏不任位者, 事皆先下三公, 三公遣掾史案驗, 然後黜退。帝時用明察, 不復委任三府, 而權歸刺舉之吏。刺舉即州牧也。浮復上疏曰:「陛下清明履約, 率禮無違, 自宗室諸王、外家后親, 皆奉遵繩墨, 無黨埶之名。至或乘牛車, 齊於編人。斯固法令整齊, 下無作威者也。求之於事, 宜以和平, 而災異猶見者, 而豈徒然?天道信誠, 不可不察。竊見陛下疾往者上威不行, 下專國命, 即位以來, 不用舊典, 信刺舉之官, 黜鼎輔之任, 至於有所劾奏, 便加免退, 覆案不關三府, 罪譴不蒙澄察。陛下以使者為腹心, 而使者以從事為耳目, 是為尚書之平, 決於百石之吏, 使者, 刺史也。續漢志曰, 每州有從事, 秩百石。耳目謂令采察也。平謂平決也。故群下苛刻, 各自為能。兼以私情容長, 憎愛在職, 皆競張空虛, 以要時利, 故有罪者心不厭服, 無咎者坐被空文, 不可經盛衰, 貽後王也。, 遺也。夫事積久則吏自重。重猶愛惜也。吏安則人自靜。傳曰:『五年再閏, 天道乃備。』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 日行一度, 一年十二月, 除小月六日, 即一歲三百五十四日, 是為每歲日行天。餘一十一度四分度之一, 不匝一年, 餘十一日四分日之一, 故三年即餘三十三日四分日之三, 閏月又小, 是五年即得再閏。夫以天地之靈, 猶五載以成其化, 況人道哉!臣浮愚戇, 不勝惓惓, 願陛下留心千里之任, 省察偏言之奏。」
七年, 轉太僕。浮又以國學旣興, 宜廣博士之選, 乃上書曰:「夫太學者, 禮義之宮, 敎化所由興也。陛下尊敬先聖, 垂意古典, 宮室未飾, 干戈未休, 而先建太學, 進立橫舍, , 學也。或作「黌」, 義亦同。比日車駕親臨觀饗, 將以弘時雍之化, 顯勉進之功也。, 和也。書曰「黎人於變時雍」, 乃勉勸也。尋博士之官, 為天下宗師, 使孔聖之言傳而不絕。舊事, 策試博士, 必廣求詳選, 爰自畿夏, 延及四方, 是以博舉明經, 唯賢是登, , 王畿;夏, 華夏也。漢官儀曰:「博士, 秦官也。武帝初置五經博士, 後增至十四人。太常差選有聦明威重一人為祭酒, 總領綱紀。其舉狀曰:『生事愛敬, 喪沒如禮。通易、尚書、孝經、論語, 兼綜載籍, 窮微闡奧。隱居樂道, 不求聞達。身無金痍痼疾, 卅六屬不與妖惡交通、王侯賞賜。行應四科, 經任博士。』下言某官某甲保舉。」學者精勵, 遠近同慕。伏聞詔書更試五人, 唯取見在洛陽城者。臣恐自今以往, 將有所失。求之密邇, 容或未盡, 而四方之學, 無所勸樂。凡策試之本, 貴得其真, 非有期會, 不及遠方也。又諸所徵試, 皆私自發遣, 非有傷費煩擾於事也。語曰:『中國失禮, 求之於野。』劉歆移書太常曰:「夫禮失求之於野, 古文不猶愈於野乎?」臣浮幸得與講圖讖, 與音預。故敢越職。」帝然之。
二十年, 代竇融為大司空。二十二年, 坐賣弄國恩免。二十五年, 徙封新息侯。
帝以浮陵轢同列, 陵轢猶欺蔑也。每銜之, 惜其功能, 不忍加罪。永平中, 有人單辭告浮事者, 單辭謂無證據也。書曰:「明清於單辭。」顯宗大怒, 賜浮死。長水校尉樊鯈言於帝曰:「唐堯大聖, 兆人獲所, , 得也。尚優遊四凶之獄, 厭服海內之心, 優遊謂優柔也。四凶者, 鯀、共工、驩兜、三苗。左傳曰舜流四凶族, 今云堯者, 舜為堯臣而流之也。尚書曰:「四罪而天下咸服。」使天下咸知, 然後殛罰。, 誅也, 音紀力反。浮事雖昭明, 而未達人聽, 宜下廷尉, 章著其事。」帝亦悔之。
論曰:吳起與田文論功, 文不及者三, 朱買臣難公孫弘十策, 弘不得其一, 終之田文相魏, 公孫宰漢, 誠知宰相自有體也。史記:「魏置相田文, 吳起不恱, 謂田文曰:『請與子論功, 可乎?』田文曰:『可。』起曰:『將三軍, 使士卒樂死, 敵國不敢謀, 子孰與起?』田文曰:『不如子。』吳起曰:『理百官, 親萬人, 實府庫, 子孰與起?』田文曰:『不如子。』吳起曰:『守西河, 秦人不敢東向, 韓、趙賔從, 子孰與起?』田文曰:『不如子。』吳起曰:『此三者, 子皆出吾下, 而位加吾上, 何也?』田文曰:『主少國疑, 大臣未附, 百姓不信, 方是時, 屬之於子乎, 屬之於我乎?』吳起默然良久, 曰:『屬之於子矣。』田文曰:『此乃吾所以居子上也。』吳起方乃自知不如。」武帝時, 方築朔方, 公孫弘諫, 以為罷弊中國。上使朱買臣難弘, 發十策, 弘不得一。故曾子曰:「君子所貴乎道者三, 三謂動容貌, 正顏色, 出辭氣。事見論語。籩豆之事則有司存。」籩豆, 禮器也。小細之務, 有司所主, 非人君之事也。而光武、明帝躬好吏事, 亦以課覈三公, 課其殿最, 覈其得失。其人或失而其禮稍薄, 至有誅斥詰辱之累。任職責過, 一至於此, 追感賈生之論, 不亦篤乎!賈誼曰:「廉恥禮節以繩君子, 故有賜死而無戮辱,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, 以其離主上不遠也。」是時人告周勃謀反, 繫長安, 卒無事, 故誼以此譏上也。朱浮譏諷苛察欲速之弊, 然矣, 論語孔子曰:「無欲速, 無見小利。欲速則不達, 見小利則大事不成。」以光武帝明察煩刻, 故引之。焉得長者之言哉!前書龔遂為勃海郡太守, 王生謂遂曰:「君即見上, 問君何以化勃海?宜曰聖主之德, 非小臣之力也。」旣至前, 上果問, 遂對如王生言。天子恱, 曰:「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也!」
馮魴字孝孫, 南陽湖陽人也。其先魏之支別, 食菜馮城, 因以氏焉。東觀記曰「其先魏之別封曰華侯, 華侯孫長卿食菜馮城, 因以氏焉。魴父名楊」也。秦滅魏, 遷于湖陽, 為郡族姓。
王莽末, 四方潰畔, 魴乃聚賔客, 招豪桀, 作營壍, 以待所歸。待真主也。是時湖陽大姓虞都尉反城稱兵, 先與同縣申屠季有仇, 而殺其兄, 謀滅季族。季亡歸魴, 魴將季欲還其營, 道逢都尉從弟長卿來, 欲執季。魴叱長卿曰:「我與季雖無素故, 士窮相歸, 要當以死任之, 卿為何言?」遂與俱歸。季謝曰:「蒙恩得全, 死無以為報恩, 有牛馬財物, 願悉獻之。」魴作色曰:「吾老親弱弟皆賊城中, 今日相與, 尚無所顧, 何云財物乎?」季慙不敢復言。魴自是為縣邑所敬信, 故能據營自固。
時天下未定, 而四方之士擁兵矯稱者甚衆, 唯魴自守, 兼有方略。光武聞而嘉之, 建武三年, 徵詣行在所, 見於雲臺, 即南宮雲臺也。拜虞令。, , 屬梁國, 本虞國, 舜後所封之邑, 今宋州虞城縣也。為政敢殺伐, 以威信稱。遷郟令。後車駕西征隗嚻, 潁川盜賊群起, 郟賊延襃等衆三千餘人, 攻圍縣舍, 魴率吏士七十許人, 力戰連日, 弩矢盡, 城陷, 魴乃遁去。帝聞郡國反, 即馳赴潁川, 魴詣行在所。帝案行鬬處, 知魴力戰, 乃嘉之曰:「此健令也。所當討擊, 勿拘州郡。」襃等聞帝至, 皆自髡剔, 剔音他狄反。聲類曰亦「鬄」字, 音他計反, 謂剃去髮也。負鈇鑕, 說文曰:「鈇, 剉刃也。」鑕, 椹也, 音質。將其衆請罪。帝且赦之, 使魴轉降諸聚落, 縣中平定, 詔乃悉以襃等還魴誅之。魴責讓以行軍法, 皆叩頭曰:「今日受誅, 死無所恨。」魴曰:「汝知悔過伏罪, 今一切相赦, 聽各反農桑, 為令作耳目。」皆稱萬歲。是時每有盜賊, 並為襃等所發, 無敢動者, 縣界清靜。
十三年, 遷魏郡太守。二十七年, 以高第入代趙憙為太僕。中元元年, 從東封岱宗, 行衞尉事。還, 代張純為司空, 賜爵關內侯。二年, 帝崩, 使魴持節起原陵, 更封楊邑鄉侯, 食三百五十戶。永平四年, 坐考隴西太守鄧融, 聽任姦吏, 策免, 削爵土。六年, 顯宗幸魯, 復行衞尉事。七年, 代陰嵩為執金吾。
魴性矜嚴公正, 在位數進忠言, 多見納用。十四年, 詔復爵土。明年, 東巡郡國, 留魴宿衞南宮。東觀記曰:「勑魴車駕發後將緹騎宿玄武門複道上, 領南宮吏士, 保給牀席, 子孫得到魴所。」建初三年, 以老病乞身, 肅宗許之。其冬為五更, 詔魴朝賀, 就列侯位。元和二年, , 時年八十六。
子柱嗣, 尚顯宗女獲嘉長公主, 少為侍中, 以恭肅謙約稱, 位至將作大匠。柱卒, 子定嗣, 官至羽林中郎將。定卒, 無子, 國除。
定弟石, 襲母公主封獲嘉侯, 亦為侍中, 稍遷衞尉。能取恱當世, 為安帝所寵。帝甞幸其府, 留飲十許日, 賜駁犀具劔、以班犀飾劔也。佩刀、紫艾綬、艾即盭, 綠色也, 其色似艾。玉玦各一, 半環曰玦, 以飾帶也。拜子世為黃門侍郎, 世弟二人皆郎中。自永初兵荒, 王侯租秩多不充, 於是特詔以它縣租稅足石, 足音即諭反。令如舊限, 歲入穀三萬斛, 錢四萬。遷光祿勳, 遂代楊震為太尉。及北鄉侯立, 章帝孫濟北惠王壽之子懿也。遷太傅, 與太尉東萊劉喜參錄尚書事。順帝旣立, 石與喜皆以阿黨閻顯、江京等策免, 復為衞尉。卒, 子代嗣。代卒, 弟承嗣, 為步兵校尉。
石弟珖, 珖音光。和帝時詔封楊邑侯, 亦以石寵, 官至城門校尉。卒, 子肅嗣, 為黃門侍郎。
虞延字子大, 陳留東昏人也。東昏, , 故城在今汴州陳留縣東北。東緡屬山陽郡, 俗本為「緡」者, 誤也。延初生, 其上有物若一匹練, 遂上升天, 占者以為吉。及長, 長八尺六寸, 要帶十圍, 力能扛鼎。說文曰:「扛鼎, 橫關對舉也。」扛音江。少為戶牖亭長。時王莽貴人魏氏賔客放從, 謝承書曰:「莽貴人魏氏以椒房之寵, 威傾郡縣。」延率吏卒突入其家捕之, 以此見怨, 故位不升。性敦朴, 不拘小節, 又無鄉曲之譽。王莽末, 天下大亂, 延常嬰甲冑, 擁衞親族, 扞禦鈔盜, 賴其全者甚衆。延從女弟年在孩乳, 其母不能活之, 棄於溝中, 延聞其號聲, 哀而收之, 養至成人。謝承書曰:「養育成人, 以妻同縣人王氏。」建武初, 仕執金吾府, 除細陽令。細陽, , 屬汝南郡, 故城在今潁州汝陰縣西北。每至歲時伏臘, 輒休遣徒繫, 各使歸家, 並感其恩德, 應期而還。有囚於家被病, 自載詣獄, 旣至而死, 延率掾吏殯于門外, 百姓感恱之。
後去官還鄉里, 太守富宗聞延名, 富姓, 宗名。召署功曹。宗性奢靡, 車服器物多不中節。延諫曰:「昔晏嬰輔齊, 鹿裘不完, 晏子曰:「晏子布衣鹿裘以朝, 公曰:『夫子之家若此其貧也, 奚衣之惡也?』」季文子相魯, 妾不衣帛, 左傳曰, 季文子相魯, 妾不衣帛, 馬不食粟。以約失之者鮮矣。」宗不恱, 延即辭退。居有頃, 宗果以侈從被誅, 臨當伏刑, 擥涕而歎曰:「恨不用功曹虞延之諫!」光武聞而竒之。二十年東巡, 路過小黃, 高帝母昭靈后園陵在焉, 小黃, , 屬陳留郡, 故城在今汴州陳留縣東北。漢官儀注曰:「高帝母起兵時死小黃北, 後為作陵廟於小黃。」陳留風俗傳云:「沛公起兵野戰, 喪皇妣于黃鄉。天下平, 乃使使者梓宮招魂幽野, 有丹蛇在水, 自洗濯, 入于梓宮, 其浴處仍有遺髮, 故謚曰昭靈夫人。因作園陵、寑殿、司馬門、鐘簴、衞守。」小黃有祭器籩豆鼎俎之屬十四種, 廟基尚存焉。時延為部督郵, 詔呼引見, 問園陵之事。延進止從容, 占拜可觀, 其陵樹株蘗, , 根也。蘗, 伐木更生也。皆諳其數, 俎豆犧牲, 頗曉其禮。帝善之, 勑延從駕到魯。還經封丘城門, 封丘, 今汴州縣也。門下小, 不容羽蓋, 帝怒, 使撻侍御史, 延因下見引咎, 以為罪在督郵。言辭激揚, 有感帝意, 乃制誥曰:「以陳留督郵虞延故, 貰御史罪。」, 放也。延從送車駕西盡郡界, 賜錢及劔帶佩刀還郡, 於是聲名遂振。
二十三年, 司徒玉況辟焉。謝承書曰:「況字文伯, 京兆杜陵人也。代為三輔名族, 該總五經, 志節高亮, 為陳留太守。性聦敏, 善行德敎。永平十五年, 蝗蟲起泰山, 彌衍兖、豫, 過陳留界, 飛逝不集, 五穀獨豐。章和元年, 詔以況為司徒。」玉, , 音宿。時元正朝賀, 帝望而識延, 遣小黃門馳問之, 即日召拜公車令。明年, 遷洛陽令。是時陰氏有客馬成者, 常為姦盜, 延收考之。陰氏屢請, 獲一書輒加篣二百。, 棰也, 音彭。信陽侯陰就乃訴帝, , 光烈皇后弟也。就本傳「信」作「新」。譖延多所冤枉。帝乃臨御道之館, 親錄囚徒。延陳其獄狀可論者在東, 無理者居西。成乃回欲趨東, 延前執之, 謂曰:「爾人之巨蠹, 久依城社, 不畏熏燒。齊景公問晏子曰:「理國何患?」對曰:「患社鼠。」公曰:「何謂社鼠?」對曰:「社鼠不可熏。人君之左右, 亦國之社鼠也。」今考實未竟, 宜當盡法!」成大呼稱枉, 陛戟郎以戟刺延, 叱使置之。續漢志曰:「凡郎官皆主執戟宿衞也。」帝知延不私, 謂成曰:「汝犯王法, 身自取之!」呵使速去。後數日伏誅。於是外戚斂手, 莫敢干法。在縣三年, 遷南陽太守。
永平初, 有新野功曹鄧衍, 以外戚小侯每豫朝會, 而容姿趨步有出於衆, 顯宗目之, 顧左右曰:「朕之儀貌, 豈若此人!」特賜輿馬衣服。延以衍雖有容儀而無實行, 未甞加禮。帝旣異之, 乃詔衍令自稱南陽功曹詣闕。謝承書曰:「帝賜輿馬衣服劔珮刀, 錢二萬, 南陽計吏歸, 具以啟延。延知衍華不副實, 行不配容, 積三年不用, 於是上乃自勑衍稱南陽功曹詣闕。」旣到, 拜郎中, 遷玄武司馬。玄武, 宮之北門也。每宮城門皆有司馬一人, 秩千石, 見續漢志。衍在職不服父喪, 帝聞之, 乃歎曰:「『知人則哲, 惟帝難之。』信哉斯言!」衍慙而退, 由是以延為明。
三年, 徵代趙憙為太尉;八年, 代范遷為司徒。歷位二府, 十餘年無異政績。會楚王英謀反, 陰氏欲中傷之, 使人私以楚謀告延, 延以英藩戚至親, 不然其言, 又欲辟幽州從事公孫弘, 郡國有從事, 主督促文書, 察舉非法, 皆州自辟除, 故通為百石, 即功曹從事、理中從事之類是也。見續漢志也。以弘交通楚王而止, 並不奏聞。及英事發覺, 詔書切讓, 延遂自殺。家至清貧, 子孫不免寒餧。, 餓也。謝承書曰:「身沒之後, 家貧空, 子孫同衣而出, 并日而食。」
延從曾孫放, 字子仲。少為太尉楊震門徒, 及震被讒自殺, 順帝初, 放詣闕追訟震罪, 由是知名。桓帝時為尚書, 以議誅大將軍梁冀功封都亭侯, 後為司空, 坐水災免。性疾惡宦官, 遂為所陷, 靈帝初, 與長樂少府李膺等俱以黨事誅。
鄭弘字巨君, 會稽山陰人也。孔靈符會稽記曰:「射的山南有白鶴山, 此鶴為仙人取箭。漢太尉鄭弘甞采薪, 得一遺箭, 頃有人覓, 弘還之, 問何所欲, 弘識其神人也, 曰:『常患若邪溪載薪為難, 願旦南風, 暮北風。』後果然。故若邪溪風至今猶然, 呼為『鄭公風』也。」從祖吉, 宣帝時為西域都護。謝承書曰:「其曾祖父本齊國臨淄人, 官至蜀郡屬國都尉。武帝時徙強宗大姓, 不得族居, 將三子移居山陰, 因遂家焉。長子吉, 雲中都尉、西域都護;中子兖州刺史;少子舉孝廉, 理劇東部候也。」弘少為鄉嗇夫, 謝承書曰:「為靈文鄉嗇夫, 愛人如子。」續漢志曰:「其鄉小者縣署嗇夫一人, 主知人善惡, 為役先後;知人貧富, 為賦多少, 平其差品也。」太守第五倫行春, 太守常以春行所主縣, 勤人農桑, 振救乏絕, 見續漢志也。見而深竒之, 召署督郵, 舉孝廉。
弘師同郡河東太守焦貺。楚王英謀反發覺, 以疏引貺, , 書也。貺被收捕, 疾病於道亡沒, 妻子閉繫詔獄, 掠考連年。諸生故人懼相連及, 皆改變名姓, 以逃其禍, 弘獨髡頭負鈇鑕, 詣闕上章, 為貺訟罪。顯宗覺悟, 即赦其家屬, 弘躬送貺喪及妻子還鄉里, 由是顯名。
拜為騶令, , 今兖州縣也。謝承書曰「弘勤行德化, 部人王逢等得路遺寶物, 縣於道衢, 求主還之。魯國當春大旱, 五穀不豐, 騶獨致雨偏孰。永平十五年, 蝗起泰山, 流被郡國, 過騶界不集。郡因以狀聞, 詔書以為不然, 遣使案行, 如言」也。政有仁惠, 民稱蘇息。遷淮陰太守。謝承書曰:「弘消息繇賦, 政不煩苛。行春天旱, 隨車致雨。白鹿方道, 俠轂而行。弘怪問主簿黃國曰:『鹿為吉為凶?』國拜賀曰:『聞三公車轓畫作鹿, 明府必為宰相。』」四遷, 建初為尚書令。舊制, 尚書郎限滿補縣長令史丞尉。弘奏以為臺職雖尊, 而酬賞甚薄, 至於開選, 多無樂者, 樂音五孝反。請使郎補千石, 令史為長。帝從其議。弘前後所陳有補益王政者, 皆著之南宮, 以為故事。
出為平原相, 徵拜侍中。建初八年, 代鄭衆為大司農。舊交阯七郡貢獻轉運, 皆從東冶, 東冶, , 屬會稽郡。太康地理志云漢武帝名為東冶, 後改為東候官, 今泉州閩縣是。汎海而至, 風波艱阻, 沈溺相係。弘奏開零陵、桂陽嶠道, 於是夷通, , 嶺也。夷, 平也。至今遂為常路。今謂范曄時也。在職二年, 所息省三億萬計。時歲天下遭旱, 邊方有警, 人食不足, 而帑藏殷積。說文曰:「帑, 金布所藏之府。」弘又奏宜省貢獻, 減徭費, 以利飢人。帝順其議。
元和元年, 代鄧彪為太尉。時舉將第五倫為司空, 班次在下, 每正朔朝見, 弘曲躬而自卑。帝問知其故, 遂聽置雲母屏風, 以雲母飾屏風也。分隔其閒, 由此以為故事。在位四年, 奏尚書張林阿附侍中竇憲, 而素行臧穢, 又上洛陽令楊光, 憲之賔客, 在官貪殘, 並不宜處位。書奏, 吏與光故舊, 因以告之。光報憲, 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。帝詰讓弘, 收上印綬。弘自詣廷尉, 詔勑出之, 因乞骸骨歸, 未許。病篤, 上書陳謝, 并言竇憲之短。帝省章, 遣醫占弘病, 比至已卒。臨歿悉還賜物, 勑妻子褐巾布衣素棺殯殮, 以還鄉里。
周章字次叔, 「叔」或作「升」。南陽隨人也。初仕郡為功曹。時大將軍竇憲免, 封冠軍侯就國。章從太守行春到冠軍, 太守猶欲謁之。章進諫曰:「今日公行春, 豈可越儀私交。且憲椒房之親, 埶傾王室, 而退就藩國, 禍福難量。明府剖符大臣, 剖符解見杜詩傳。千里重任, 舉止進退, 其可輕乎?」太守不聽, 遂便升車。章前拔佩刀絕馬鞅, 於是乃止。及憲被誅, 公卿以下多以交關得罪, 太守幸免, 以此重章。舉孝廉, 六遷為五官中郎將。延平元年, 為光祿勳。
永初元年, 代魏霸為太常。其冬, 代尹勤為司空。是時中常侍鄭衆、蔡倫等皆秉埶豫政, 章數進直言。初, 和帝崩, 鄧太后以皇子勝有痼疾, 痼猶廢也。不可奉承宗廟, 貪殤帝孩抱, 養為己子, 故立之, 以勝為平原王。及殤帝崩, 群臣以勝疾非痼, 意咸歸之, 太后以前旣不立, 恐後為怨, 乃立和帝兄清河孝王子祐, 是為安帝。章以衆心不附, 遂密謀閉宮門, 誅車騎將軍鄧隲兄弟及鄭衆、蔡倫, 劫尚書, 廢太后於南宮, 封帝為遠國王, 遙遠之國也。而立平原王。事覺, 勝策免, 章自殺。家無餘財, 諸子易衣而出, 并日而食。
論曰:孔子稱「可與立, 未可與權」。論語載孔子之詞也。立謂立功立事也。權也者, 反常者也。公羊傳曰:「權者何?權者反乎經, 然後有善也。」將從反常之事, 必資非常之會, , 際也。使夫舉無違妄, 志行名全。周章身非負圖之託, 武帝欲立昭帝為太子, 乃畫周公負成王圖賜霍光。德乏萬夫之望, 詩云:「顒顒昂昂, 萬夫之望。」主無絕天之舋, 地有旣安之埶, 書曰「紂自絕於天, 結怨于人」也。而創慮於難圖, 希功於理絕, 不已悖乎!, 逆也。如令君器易以下議, 即斗筲必能叨天業, 狂夫豎臣亦自奮矣。孟軻有言曰:「有伊尹之心則可, 無伊尹之心則篡矣。」孟子曰:「公孫丑問曰:『伊尹放太甲於桐宮, 人大恱。太甲賢, 又反之, 人大恱。賢者之為人臣也, 其君不賢, 故可放歟?』」孟子答以此言。於戲, 方來之人戒之哉!
贊曰:朱定北州, 激成寵尤。魴用降帑, , 虜也。延感歸囚。鄭、竇怨偶, 代相為仇。左傳曰:「怨偶曰仇。」周章反道, 小智大謀。易曰「智小而謀大, 力少而任重, 鮮不及矣」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