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十 ‧ 鄭孔荀列傳第六十

卷七十 ‧ 列傳第六十

鄭太 孔融 荀彧
鄭太字公業, 河南開封人, 司農衆之曾孫也。開封, , 故城在今汴州南。少有才略。靈帝末, 知天下將亂, 陰交結豪桀。家富於財, 有田四百頃, 而食常不足, 名聞山東。
初舉孝廉, 三府辟, 公車徵, 皆不就。及大將軍何進輔政, 徵用名士, 以公業為尚書侍郎, 續漢志曰:「尚書凡六曹, 侍郎三十六人, 四百石。一曹有六人, 主作文書起草。」遷侍御史。進將誅閹官, 欲召并州牧董卓為助。公業謂進曰:「董卓彊忍寡義, 志欲無猒。若借之朝政, 借音子夜反。授以大事, 將恣凶慾, 必危朝廷。明公以親德之重, 據阿衡之權, 秉意獨斷, 誅除有罪, 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。且事留變生, 殷鑒不遠。」又為陳時務之所急數事。進不能用, 乃弃官去。謂潁川人荀攸曰:「何公未易輔也。」
進尋見害, 卓果作亂。公業等與侍中伍瓊、卓長史何顒共說卓, 以袁紹為勃海太守, 以發山東之謀。及義兵起, 卓乃會公卿議, 大發卒討之, 群僚莫敢忤旨。公業恐其衆多益橫, 凶彊難制, 獨曰:「夫政在德, 不在衆也。」卓不恱, , 「如卿此言, 兵為無用邪?」公業懼, 乃詭詞更對曰:詭猶詐也。「非謂無用, 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。如有不信, 試為明公略陳其要。今山東合謀, 州郡連結, 人庶相動, 非不強盛。然光武以來, 中國無警, 百姓優逸, 忘戰日久。仲尼有言:『不敎人戰, 是謂弃之。』其衆雖多, 不能為害。一也。明公出自西州, 少為國將, 閑習軍事, 數踐戰埸, 名振當世, 人懷懾服。二也。袁本初公卿子弟, 生處京師。張孟卓東平長者, 孟卓名邈。坐不闚堂。言不妄視也。孔公緒名伷。清談高論, 噓枯吹生。枯者噓之使生, 生者吹之使枯。言談論有所抑揚也。並無軍旅之才, 埶銳之幹, 臨鋒決敵, 非公之儔。三也。山東之士, 素乏精悍。, 勇也。未有孟賁之勇, 慶忌之捷, 說菀曰:「孟賁水行不避鮫龍, 陸行不避虎狼, 發怒吐氣, 聲響動天。」許慎注淮南子曰:「孟賁, 衞人也。」呂氏春秋曰:「 孟賁過於河, 先其伍, 船人怒, 以楫虓其頭, 不知其孟賁故也。中河, 孟賁瞋目視船人, 髮植目裂, 舟中人盡播入河。」慶忌, 吳王僚子也。射之矢, 滿把不能中, 四馬追之不能及。聊城之守, 史記, 燕將攻下聊城, 因保守之。齊將田單攻之, 歲餘不下。良、平之謀, 可任以偏師, 責以成功。四也。就有其人, 而尊卑無序, 王爵不加, 若恃衆怙力, 怙亦恃也。將各基峙, , 止也。以觀成敗, 不肯同心共膽, 與齊進退。五也。關西諸郡, 頗習兵事, 自頃以來, 數與羌戰, 婦女猶戴戟操矛, 挾弓負矢, , 持也。況其壯勇之士, 以當妄戰之人乎!其勝可必。六也。且天下彊勇, 百姓所畏者, 有并、涼之人, 及匈奴、屠各、湟中義從、西羌八種, 義從、八種並見西羌傳。而明公擁之, 以為爪牙, 譬驅虎兕以赴犬羊。七也。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, 周旋日久, 恩信淳著, 忠誠可任, 智謀可恃。以膠固之衆, 膠亦固也。當解合之埶, 猶以烈風掃彼枯葉。八也。夫戰有三亡, 以亂攻理者亡, 以邪攻正者亡, 以逆攻順者亡。今明公秉國平正, 討滅宦豎, 忠義克立。以此三德, 待彼三亡, 奉辭伐罪, 誰敢禦之!九也。東州鄭玄學該古今, , 北海人, 故云東州。北海邴原清高直亮, 魏志, 原字根矩, 北海朱虛人也。與管寧俱以操尚稱。皆儒生所仰, 群士楷式。彼諸將若詢其計畫, 足知彊弱。且燕、趙、齊、梁非不盛也, 終滅於秦;吳、楚七國非不衆也, 卒敗滎陽。前書吳王濞、楚王戊、趙王遂、淄川王賢、濟南王辟光、膠西王卬、膠東王雄渠, 景帝三年反, 大將軍條侯周亞夫將兵破之滎陽。況今德政赫赫, 股肱惟良, 彼豈讚成其謀, 造亂長寇哉?其不然。十也。若其所陳少有可採, 無事徵兵以驚天下, 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, 弃德恃衆, 自虧威重。」卓乃恱, 以公業為將軍, 使統諸軍討擊關東。或說卓曰:「鄭公業智略過人, 而結謀外寇, 今資之士馬, 就其黨與, 竊為明公懼之。」卓乃收還其兵, 留拜議郎。
卓旣遷都長安, 天下飢亂, 士大夫多不得其命。而公業家有餘資, 日引賔客高會倡樂, 所贍救者甚衆。乃與何顒、荀攸共謀殺卓。事洩, 顒等被執, 公業脫身自武關走, 東歸袁術。術上以為楊州刺史。未至官, 道卒, 時秊四十一。
孔融字文舉, 魯國人, 孔子二十世孫也。七世祖霸, 為元帝師, 位至侍中。前書霸字次孺, 元帝師。解見孔昱傳。父宙, 太山都尉。
融幼有異才。融家傳曰:「兄弟七人, 融第六, 幼有自然之性。年四歲時, 每與諸兄共食梨, 融輒引小者。大人問其故, 答曰:『我小兒, 法當取小者。』由是宗族竒之。」年十歲, 隨父詣京師。時河南尹李膺, 潁川襄城人。融家傳曰:「聞漢中李公清節直亮, 意慕之, 遂造公門。」李固, 漢中人, 為太尉, 與此傳不同也。以簡重自居, 不妄接士賔客, 勑外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, 皆不得白。融欲觀其人, 故造膺門。語門者曰:「我是李君通家子弟。」門者言之。膺請融, 問曰:「高明祖父甞與僕有恩舊乎?」融曰:「然。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, 而相師友, 家語曰:「孔子謂南宮敬叔曰:『吾聞老聃博古而達今, 通禮樂之源, 明道德之歸, 即吾之師也。今將往矣。』遂至周, 問禮於老聃焉。」則融與君累世通家。」衆坐莫不歎息。太中大夫陳煒後至, 煒音于匭反。坐中以告煒。煒曰:「夫人小而聦了, 大未必竒。」融應聲曰:「觀君所言, 將不早惠乎?」膺大笑曰:「高明必為偉器。」
年十三, 喪父, 哀悴過毀, 扶而後起, 州里歸其孝。性好學, 博涉多該覽。
山陽張儉為中常侍侯覽所怨, 覽為刊章下州郡, , 削也。謂削去告人姓名。以名捕儉。儉與融兄襃有舊, 亡抵於襃, 不遇。, 歸也。融家傳「襃字文禮」也。時融年十六, 儉少之而不告。融見其有窘色, , 迫也。謂曰:「兄雖在外, 吾獨不能為君主邪?」因留舍之。, 止也。後事泄, 國相以下, 密就掩捕, 儉得脫走, 遂并收襃、融送獄。二人未知所坐。融曰:「保納舍藏者, 融也, 當坐之。」襃曰:「彼來求我, 非弟之過, 請甘其罪。」吏問其母, 母曰:「家事任長, 妾當其辜。」一門爭死, 郡縣疑不能決, 乃上讞之。前書音義曰:「讞, 請也, 音宜傑反。」詔書竟坐襃焉。融由是顯名, 與平原陶丘洪、陳留邊讓齊聲稱。州郡禮命, 皆不就。
辟司徒楊賜府。時隱覈官僚之貪濁者, 將加貶黜, 融多舉中官親族。尚書畏迫內寵, 召掾屬詰責之。融陳對罪惡, 言無阿撓。, 曲也, 音乃孝反。河南尹何進當遷為大將軍, 楊賜遣融奉謁賀進, 不時通, 融即奪謁還府, 投劾而去。河南官屬恥之, 私遣劔客欲追殺融。客有言於進曰:「孔文舉有重名, 融家傳曰:「客言於進曰:『孔文舉於時英雄特傑, 譬諸物類, 猶衆星之有北辰, 百穀之有黍稷, 天下莫不屬目也。』」將軍若造怨此人, 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。不如因而禮之, 可以示廣於天下。」進然之, 旣拜而辟融, 舉高第, 為侍御史。與中丞趙舍不同, 託病歸家。
後辟司空掾, 拜中軍候。在職三日, 遷虎賁中郎將。會董卓廢立, 融每因對答, 輒有匡正之言。以忤卓旨, 轉為議郎。時黃巾寇數州, 而北海最為賊衝, 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。
融到郡, 收合士民, 起兵講武, 馳檄飛翰, 引謀州郡。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衆從冀州還, 融逆擊, 為饒所敗, 乃收散兵保朱虛縣。稍復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餘人, 更置城邑, 立學校, 表顯儒術, 薦舉賢良鄭玄、彭璆、邴原等。璆音巨秋反, 又音求。郡人甄子然、臨孝存知名早卒, 融恨不及之, 乃命配食縣社。其餘雖一介之善, 莫不加禮焉。郡人無後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, 皆為棺具而斂葬之。時黃巾復來侵暴, 融乃出屯都昌, 都昌, , 屬北海郡, 故城在今青州臨朐縣東北。為賊管亥所圍。融逼急, 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於平原相劉備。吳志, 慈字子義, 東萊人也。避事之遼東, 北海相孔融聞而竒之, 數遣人訊問其母, 并致餉遺。時融為管亥所圍, 慈從遼東還, 母謂之曰:「汝與孔北海未甞相見, 至汝行後, 贍恤殷勤, 過於故舊。今為賊所圍, 汝宜赴之。」慈單步見融, 旣而求救於劉備, 得兵以解圍焉。備驚曰:「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?」即遣兵三千救之, 賊乃散走。
時袁、曹方盛, 而融無所協附。左丞祖者, 稱有意謀, 勸融有所結納。融知紹、操終圖漢室, 不欲與同, 故怒而殺之。
融負其高氣, 志在靖難, 而才踈意廣, 迄無成功。, 竟也。在郡六年, 劉備表領青州刺史。建安元年, 為袁譚所攻, 自春至夏, 戰士所餘裁數百人, 流矢雨集, 戈矛內接。融隱几讀書, , 憑也。莊子曰:「南郭子綦隱几而坐。」談笑自若。城夜陷, 乃奔東山, 妻子為譚所虜。
及獻帝都許, 徵融為將作大匠, 遷少府。每朝會訪對, 融輒引正定議, 公卿大夫皆隷名而已。說文云:「隷, 附著。」
, 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, 及至淮南, 數有意於袁術。術輕侮之, 遂奪取其節, 求去又不聽, 因欲逼為軍帥。日磾深自恨, 遂嘔血而斃。三輔決錄曰:「日磾字翁叔, 馬融之族子。少傳融業, 以才學進。與楊彪、盧植、蔡邕等典校中書, 歷位九卿, 遂登台輔。」獻帝春秋曰:「術從日磾借節觀之, 因奪不還, 條軍中十餘人使促辟之。日磾謂術曰:『卿先代諸公辟士云何?而言促之, 謂公府掾可劫得乎?』從術求去, 而術不遣, 旣以失節屈辱憂恚。」及喪還, 朝廷議欲加禮。融乃獨議曰:「日磾以上公之尊, 秉髦節之使, 銜命直指, 直指, 無屈撓也。前書有繡衣直指。寧輯東夏, , 和也。而曲媚姦臣, 為所牽率, 章表署用, 輒使首名, 所上章表及署補用, 皆以日磾名為首也。附下罔上, 前書曰:「附下罔上者刑。」姦以事君。左傳叔向曰:「姦以事君者, 吾所能禦。」昔國佐當晉軍而不撓, 公羊傳曰:「鞌之戰, 齊師大敗。齊侯使國佐如師。郤克曰:『與我紀侯之甗及魯、衞之侵地, 使耕者東西其畝, 以蕭同叔子為質, 則吾舍子。』國佐曰:『與我紀侯之甗, 請諾。使反魯、衞之侵, 請諾。使耕者東西其畝, 是則土齊也。蕭同叔子者, 齊君母也, 齊君母猶晉君之母也, 曰不可。請戰, 一戰而不勝, 請再戰, 再戰而不勝, 請三戰, 三戰不勝, 則齊國盡子之有也, 何必蕭同叔子為質!』揖而去之。」宜僚臨白刃而正色。楚白公勝欲為亂, 謂石乞曰:「王卿士皆以五百人當之則可。」乞曰:「不可得也。」曰:「市南有熊相宜僚者, 若得之, 可以當五百人矣。」乃從白公而見之。與言, 恱;告之故, 辭;承之以劔, 不動。事見左傳。王室大臣, 豈得以見脅為辭!又袁術僭逆, 非一朝一夕, 日磾隨從, 周旋歷歲。漢律與罪人交關三日已上, 皆應知情。春秋魯叔孫得臣卒, 以不發揚襄仲之罪, 貶不書日。公羊傳曰:「叔孫得臣卒。」何休注曰:「不日者, 知公子遂欲殺君, 而為人臣知賊而不言, 明當誅也。」公子遂即襄仲也。鄭人討幽公之亂, 斲子家之棺。左傳:「鄭子家卒, 鄭人討幽公之亂, 斲子家之棺而逐其族。」杜預注曰:「斲薄其棺, 不使從卿禮。」為其殺君故也。聖上哀矜舊臣, 未忍追案, 不宜加禮。」朝廷從之。
時論者多欲復肉刑。融乃建議曰:「古者敦庬, 善否不別, 左傳楚申叔時曰:「人生敦庬。」杜預注:「庬, 厚大也。」吏端刑清, , 直也。政無過失。百姓有罪, 皆自取之。末世陵遲, 風化壞亂, 政撓其俗, 法害其人。故曰上失其道, 民散久矣。而欲繩之以古刑, 投之以殘弃, 殘其支體而弃廢之。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。易曰:「天地盈虛, 與時消息。」紂斮朝涉之脛, 天下謂為無道。尚書曰:「紂斮朝涉之脛。」孔安國注曰:「冬日見朝涉水者, 謂其脛耐寒, 斮而視之。」夫九牧之地, 千八百君, 前書賈山曰:「昔者周蓋千八百國, 以九州之人養千八百君也。」若各刖一人, 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。求俗休和, 弗可得已。且被刑之人, 慮不念生, 志在思死, 類多趨惡, 莫復歸正。夙沙亂齊, 左傳曰, 靈公廢太子光, 立公子牙, 使高厚傅牙, 夙沙衞為少傅。崔杼逆光而立之, 是為莊公。莊公以夙沙衞易己, 衞奔高唐以叛。伊戾禍宋, 左傳, 楚客聘于晉, 過宋, 太子痤知之, 請野享之。公使往, 伊戾請從, 遣之。至則欿用牲, 加書徵之, 騁而告曰:「太子將為亂, 旣與楚客盟矣。」公使視之, 則信有焉。公囚太子, 太子縊死。公徐聞其無罪, 乃亨伊戾。趙高、英布為世大患。史記, 胡亥謂李斯曰:「高, 故宮人也。」遂專信任之。後殺李斯, 劫殺胡亥, 卒亡秦也。前書, 英布坐法黥, 論輸驪山, 亡之江中為群盜。及屬項羽, 常為先鋒陷陣。後歸漢, 為九江王。謀反, 誅之。不能止人遂為非也, 適足絕人還為善耳。雖忠如鬻拳, 左傳:「初, 鬻拳彊諫, 楚子弗從。臨之以兵, 懼而從之。拳曰:『吾懼君以兵, 罪莫大焉。』遂自刖。楚人以為大閽。君子曰:『鬻拳可謂愛君矣。諫以自納於刑, 刑猶不忘納君於善。』」信如卞和, 韓子曰:「楚人和氏得璞玉於楚山之中, 獻之武王。武王使玉人相之, 曰:『石也。』王以和為謾己, 刖其左足。及文王即位, 和又奉其璞, 玉人又曰:『石也。』又刖其右足。文王薨, 成王即位, 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, 三日三夜, 泣盡而繼以血。王使玉人攻璞而得寶焉。」琴操曰:「荊王封和為陵陽侯, 和辭不就而去。乃作怨歌曰:『進寶得刑, 足離分兮。去封立信, 守休芸兮。斷者不續, 豈不冤兮!』」智如孫臏, 史記, 孫臏與龐涓學兵法, 涓事魏惠王為將軍, 自以能不及臏, 陰使召臏, 斷其兩足而黥之。臏後入齊, 威王問兵法, 以為師。魏與趙攻韓, 齊使田忌將而往。龐涓聞, 去韓而歸。臏謂田忌曰:「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。軍半至。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竈, 明日為五萬竈, 明日為二萬竈。」龐涓行三日, 大喜曰:「我固知齊卒怯, 入吾地三日, 士卒亡者過半矣。」乃棄其步兵, 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。孫子度其行, 暮當至馬陵。馬陵道狹, 旁多險阻, 可伏兵, 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「龐涓死於此木下」。於是令齊軍曰:「善射者萬弩, 夾道而伏, 期日莫見火舉而俱發。」涓夜至斫木下, 見白書, 乃攢火燭之, 讀書未畢, 齊軍萬弩俱發, 魏軍大亂相失。龐涓自知智窮兵敗, 遂自剄。曰:「遂成豎子之名矣。」冤如巷伯, 毛萇注詩云:「巷伯, 內小臣也。掌王后之命於宮中, 故謂之巷伯。」伯被讒將刑, 寺人孟子傷而作詩, 以刺幽王也。才如史遷, 李陵為匈奴敗, 馬遷明陵當必立功以報漢, 遂被下蠶室宮刑, 後乃著史記。達如子政, 劉向字子政。宣帝時, 上言黃金可成。上令典尚方鑄作事, 費甚多, 方不驗, 乃下吏, 當死。上竒其材, 得踰冬減論。班固云:「向博物洽聞, 通達古今。」一離刀鋸, 沒世不齒。國語「中刑用刀鋸」也。是太甲之思庸, 尚書:「太甲旣立, 不明, 伊尹放諸桐。三年, 復歸於亳。思庸。」孔注曰:「念常道也。」穆公之霸秦, 秦穆使孟明、白乙等伐鄭, 蹇叔諫, 不從。晉襄公敗諸崤, 囚孟明等, 後歸之。穆公曰:「孤之罪也, 夫子何罪!」復使為政, 遂霸西戎。事見左傳。南睢之骨立, 衞武之初筵, 韓詩曰:「賔之初筵, 衞武公飲酒悔過也。言賔客初就筵之時, 賔主秩秩然, 俱謹敬也。賔旣醉止, 載號載呶, 不知其為惡也。」陳湯之都賴, 前書, 湯字子公。遷西域副校尉, 矯制發諸國兵, 斬郅支單于於都賴水上。魏尚之守邊, 文帝時, 尚為雲中守, 坐上首虜差六級, 下吏削爵。趙人馮唐為郎, 為言文帝, 赦尚復為雲中守也。無所復施也。漢開改惡之路, 凡為此也。故明德之君, 遠度深惟, 弃短就長, 不苟革其政者也。」朝廷善之, 卒不改焉。
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, 多行僭偽, 遂乃郊祀天地, 擬斥乘輿。, 指也。詔書班下其事。融上疏曰:「竊聞領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, 所為不軌, 至乃郊祭天地, 擬儀社稷。雖昏僭惡極, 罪不容誅, 至於國體, 宜且諱之。體謂國家之大體也。何者?萬乘至重, 天王至尊, 身為聖躬, 國為神器, 老子曰:「天下神器, 不可為也。」陛級縣遠, 祿位限絕, 賈誼曰:「人主之尊譬如堂, 群臣如陛, 衆庶如地。故陛乃九級上, 廉遠地則堂高也。」猶天之不可階, 日月之不可踰也。論語曰:「夫子之不可及也, 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。」又曰:「仲尼如日月, 無得而踰焉。」每有一豎臣, 輒云圖之, 若形之四方, , 見也。非所以杜塞邪萌。愚謂雖有重戾, 必宜隱忍。賈誼所謂『擲鼠忌器』, 蓋謂此也。前書賈誼曰:「里諺云『欲投鼠而忌器』, 此善諭也。鼠近於器, 尚憚不投, 恐傷其器, 況乎貴臣之近主乎?」是以齊兵次楚, 唯責包茅;左傳, 齊桓伐楚, 責以「苞茅不入, 王祭不供, 無以縮酒」。杜預注曰:「包, 裹束也。茅, 菁茅也。束茅而灌之以酒, 為縮酒也。」王師敗績, 不書晉人。公羊傳:「成公元年秋, 王師敗績于貿戎。孰敗之?蓋晉敗之。曷為不言晉敗之?王者無敵, 莫敢當也。」前以露袁術之罪, 今復下劉表之事, 是使跛牂欲闚高岸, 天險可得而登也。史記李斯曰:「故城高五丈, 而樓季不輕犯也;太山之高百仞, 而跛牂牧其上。夫樓季而難五丈之限, 豈跛牂而易百仞之高哉?峭漸之埶異也。」爾雅曰:「羊牝曰牂。」易曰:「天險不可昇, 地險山川丘陵也。」案表跋扈, 擅誅列侯, 遏絕詔命, 斷盜貢篚, 鄭玄注儀禮曰:「篚, 竹器如筐也。」書曰:「厥篚玄纁璣組。」招呼元惡, 以自營衞, 專為群逆, 主萃淵藪。書曰:「今商王受亡道, 為天下逋逃主, 萃淵藪。」孔注曰:「天下罪人逃亡者, 而紂為魁主, 窟聚泉府藪澤也。」郜鼎在廟, 章孰甚焉!左傳:「取郜大鼎于宋, 戊申納于太廟。臧哀伯諫曰:『君人者, 昭德塞違, 以臨照百官, 百官於是乎戒懼。郜鼎在廟, 彰孰甚焉!』」郜鼎, 郜國所作也。桑落瓦解, 其埶可見。詩曰:「桑之落矣, 其黃而隕。」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, 以崇國防。」
五年, 南陽王馮、東海王祗薨, 並獻帝子。帝傷其早歿, 欲為脩四時之祭, 以訪於融。融對曰:「聖恩敦睦, 感時增思, 悼二王之靈, 發哀愍之詔, 稽度前典, 以正禮制。竊觀故事, 前梁懷王、臨江愍王、齊哀王、臨淮懷王並薨無後, 同產昆弟, 即景、武、昭、明四帝是也, 梁懷王揖, 景帝弟也, 立十年薨。臨江閔王榮, 武帝兄也, 為皇太子, 四歲廢為王, 坐侵廟壖地自殺。齊懷王閎, 武帝子, 昭帝異母兄, 立八年薨。臣賢案:齊哀王, 悼惠王之子, 高帝之孫, 非昭帝兄弟, 當為懷王, 作「哀」者誤也。臨淮公衡, 明帝弟, 建武十五年立, 未及進爵為王而薨。融家傳及本傳皆作「公」, 此為「王」者, 亦誤也。未聞前朝修立祭祀。若臨時所施, 則不列傳紀。臣愚以為諸在冲齔, 聖慈哀悼, 禮同成人, 加以號謚者, 宜稱上恩, 稱音尺證反。祭祀禮畢, 而後絕之。至於一歲之限, 不合禮意, 又違先帝已然之法, 所未敢處。」處猶安也。
, 曹操攻屠鄴城, 袁氏婦子多見侵略, 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。袁紹傳, , 紹之中子也。甄氏, 中山無極人, 漢太保甄邯後也。父逸, 上蔡令。魏略曰:「熙出在幽州, 甄氏侍姑, 及鄴城破, 文帝入紹舍, 后怖, 伏姑膝上。帝令舉頭就視, 見其顏色非凡。太祖聞其意, 為迎取之。」融乃與操書, 稱「武王伐紂, 以妲己賜周公」。妲音丁末反, 又音旦。紂之妃, 有蘇氏女也。紂用其言, 毒虐衆庶。武王剋殷, 斬妲己頭, 縣之於小白旗, 以為紂之亡由此女也。出列女傳也。操不悟, 後問出何經典。對曰:「以今度之, 想當然耳。」後操討烏桓, 建安十二年也。又嘲之曰:「大將軍遠征, 蕭條海外。昔肅慎不貢楛矢, 國語曰:「昔武王剋商, 通于九夷百蠻, 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, 其長尺有咫。」肅慎國記曰:「肅慎氏, 其地在夫餘國北, 東濵大海。」魏略曰:「挹婁一名肅慎氏。」說文曰「楛, 木也。今遼左有楛木, 狀如荊, 葉如榆」也。丁零盜蘇武牛羊, 可并案也。」山海經曰:「北海之內, 有丁零之國。」前書蘇武使匈奴, 單于徙北海上, 丁零盜武牛羊, 武遂窮戹也。
時年飢兵興, 操表制酒禁, 融頻書爭之, 多侮慢之辭。融集與操書云:「酒之為德久矣。古先哲王, 類帝禋宗, 和神定人, 以濟萬國, 非酒莫以也。故天垂酒星之燿, 地列酒泉之郡, 人著旨酒之德。堯不千鍾, 無以建太平。孔非百觚, 無以堪上聖。樊噲解戹鴻門, 非豕肩鍾酒, 無以奮其怒。趙之廝養, 東迎其王, 非引巵酒, 無以激其氣。高祖非醉斬白蛇, 無以暢其靈。景帝非醉幸唐姬, 無以開中興。袁盎非醇醪之力, 無以脫其命。定國不酣飲一斛, 無以決其法。故酈生以高陽酒徒, 著功於漢;屈原不餔醩歠醨, 取困於楚。由是觀之, 酒何負於政哉?」又書曰:「昨承訓答, 陳二代之禍, 及衆人之敗, 以酒亡者, 實如來誨。雖然, 徐偃王行仁義而亡, 今令不絕仁義;燕噲以讓失社稷, 今令不禁謙退;魯因儒而損, 今令不棄文學;夏、商亦以婦人失天下, 今令不斷婚姻。而將酒獨急者, 疑但惜穀耳, 非以亡王為戒也。」旣見操雄詐漸著, 數不能堪, 故發辭偏宕, 偏邪跌宕, 不拘正理。多致乖忤。又甞奏宜準古王畿之制, 千里寰內, 不以封建諸侯。周禮:「方千里曰國畿, 其外五百里侯畿。」鄭玄注:「畿, 限也。」操疑其所論建漸廣, 益憚之。然以融名重天下, 外相容忍, 而潛忌正議, 慮鯁大業。山陽郗慮承望風旨, 續漢書:「慮字鴻豫, 山陽高平人, 少受學於鄭玄。」虞浦江表傳曰:「獻帝甞時見慮及少府孔融。問融曰:『鴻豫何所優長?』融曰:『可與適道, 未可與權。』慮舉笏曰:『融昔宰北海, 政散人流, 其權安在?』遂與融互相長短, 以至不穆。曹操以書和解之。」慮從光祿勳遷御史大夫。以微法奏免融官。因顯明讎怨, 操故書激厲融曰:「蓋聞唐虞之朝, 有克讓之臣, 尚書曰, 舜以伯禹為司空, 禹讓稷、契暨皐陶。以益為朕虞, 益讓于朱虎、熊羆。以伯夷為秩宗, 伯夷讓于夔龍。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。史記曰:「於是禹興九韶之樂, 致異物, 鳳皇來儀。」後世德薄, 猶有殺身為君, 若齊孟陽代君居床以待賊, 西漢紀信乘黃屋誑楚之類也。破家為國。若要離焚妻子以徇吳, 李通誅宗族以從漢之類也。及至其敝, 睚眦之怨必讎, 一餐之惠必報。史記, 范雎一餐之德必償, 睚眦之怨必報。故鼂錯念國, 遘禍於袁盎;景帝時, 錯為御史大夫, 以諸侯國大, 請削其土。吳楚七國反, 以誅錯為名。袁盎素與錯不相善, 盎乃進說, 請斬錯以謝七國, 景帝遂斬錯也。屈平悼楚, 受譖於椒、蘭;屈平楚懷王時為三閭大夫。秦昭王使張儀譎詐懷王, 令絕齊交, 又誘請會武關, 平諫, 王不聽其言, 卒客死於秦。懷王子子椒、子蘭讒之於襄王, 而放逐之。見史記。彭寵傾亂, 起自朱浮;朱浮與寵不相能, 數譖之光武, 寵遂反。鄧禹威損, 失於宗、馮。鄧禹征赤眉, 令宗欽、馮愔守栒邑。二人爭權相攻, 遂殺欽, 因反擊禹。今流俗本「宗」誤作「宋」也。由此言之, 喜怒怨愛, 禍福所因, 可不慎與!音余。昔廉、藺小國之臣, 猶能相下;趙惠文王與秦昭王會黽池, , 拜藺相如為上卿, 位在廉頗右。頗曰;「吾不忍為之下, 必辱之。」相如每朝, 常避之。頗聞之, 肉袒負荊謝之, 相與為刎頸之友。事見史記。寇、賈倉卒武夫, 屈節崇好;光武不問伯升之怨;齊侯不疑射鉤之虜。公子糾與桓公爭立, 管仲射桓公中鉤。後桓公即位, 以管仲為相也。夫立大操者, 豈累細故哉!往聞二君有執法之平, 以為小介, 介猶蔕芥也。公法雖平, 私情為蔕芥者也。當收舊好;而怨毒漸積, 志相危害, 聞之憮然, 憮音舞。憮, 失意貌也。中夜而起。昔國家東遷, 文舉盛歎鴻豫名實相副, 綜達經學, 出於鄭玄, 又明司馬法, 史記, 齊威王使大夫追論古者司馬法。其法論田及兵之法也。鴻豫亦稱文舉竒逸博聞, 誠怪今者與始相違。孤與文舉旣非舊好, 又於鴻豫亦無恩紀, 然願人之相美, 不樂人之相傷, 是以區區思協歡好。又知二君群小所搆, 孤為人臣, 進不能風化海內, 退不能建德和人, 然撫養戰士, 殺身為國, 破浮華交會之徒, 計有餘矣。」
融報曰:「猥惠書敎, , 曲也。告所不逮。融與鴻豫州里比郡, 山陽與魯郡相鄰比。知之最早。雖甞陳其功美, 欲以厚於見私, 信於為國, 不求其覆過掩惡, 有罪望不坐也。前者黜退, 懽欣受之。昔趙宣子朝登韓厥, 夕被其戮, 喜而求賀。宣子, 趙盾謚也。國語曰:「宣子言韓厥於靈公, 以為司馬。河曲之役, 趙宣子使人以其乘車干行, 韓厥執而戮之。衆咸曰:『韓厥必不沒矣。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車, 其誰安之?』宣子召而禮之, 謂諸大夫曰:『二三子可以賀我矣。吾舉厥也, 中吾, 乃今知免於罪矣。』」況無彼人之功, 而敢枉當官之平哉!忠非三閭, 即屈原也。掌王族三姓, 曰昭、屈、景, 故曰「三閭」。智非鼂錯, 竊位為過, 免罪為幸。乃使餘論遠聞, 所以慙懼也。朱、彭、寇、賈, 為世壯士, 愛惡相攻, 能為國憂。至於輕弱薄劣, 猶昆蟲之相囓, 適足還害其身, 夏小正云:「昆, 衆也。」孫卿子曰:「昆蟲亦有知。」誠無所至也。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, 而師曠以為不如心競。左傳「秦伯之弟鍼如晉脩成, 叔向命召行人子員。行人子朱曰:『朱也當御。』三云, 叔向不應。子朱怒曰:『班爵同, 何以黜朱於朝?』撫劔從之。叔向曰:『秦晉不和久矣。今日之事, 幸而集, 晉國賴之;不集, 三軍暴骨。子員導二國之言無私, 子常易之。姦以事君者, 吾所能禦也。』拂衣從之。人救之。平公曰:『晉其庶乎!吾臣之所爭者大。』師曠曰:『公室懼卑, 臣不心競而力爭』」也。性旣遲緩, 與人無傷, 雖出胯下之負, 韓信貧賤, 淮陰少年侮之, 令信出跨下。榆次之辱, 史記, 荊軻甞游榆次, 與蓋聶論劔, 蓋聶怒而目之, 荊軻出去。不知貶毀之於己, 猶蚊虻之一過也。蚊音文。虻音䖟。言蚊虻之暫過, 未以為害。子產謂人心不相似, 左傳曰, 子產謂子皮曰:「人心不同, 其如面焉, 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?」或矜埶者, 欲以取勝為榮, 不念宋人待四海之客, 大鑪不欲令酒酸也。, 累土為之, 以居酒瓮, 四邊隆起, 一面高如鍛鑪, 故名鑪。字或作「壚」。韓子曰:「宋人有沽酒者, 斗概甚平, 遇客甚謹, 為酒甚美, 而酒不售, 酒酸。怪其故, 問所知閭長者楊倩。倩曰:『汝狗猛耶?』曰:『狗猛。』『何故不售?』曰:『人畏焉。』令孺子懷錢挈壺往沽, 狗迎齕之, 酒所以酸而不售。」至於屈穀巨瓠, 堅而無竅, 當以無用罪之耳。韓子曰:「齊有居士田仲, 宋人屈穀往見之, 曰:『穀聞先生之義, 不恃仰人而食。今穀有樹瓠之法, 堅如石, 厚而無竅, 願獻先生。』田仲曰:『夫子徒謂我也。凡貴於樹瓠者, 為可以盛也。今厚而無竅, 則不可以盛物, 而任堅如石, 則不可以割而斟, 吾無以此瓠為也。』曰:『然, 穀將棄之。』今仲不恃仰人而食, 亦無益人國, 亦堅瓠之類。」它者奉遵嚴敎, 不敢失墜。郗為故吏, 融所推進。趙衰之拔郤縠, 左傳, 晉文公謀元帥, 趙衰曰:「郤縠可。」乃使郤縠將中軍。不輕公叔之升臣也。公叔文子, 衞大夫, 其家臣名僎, 行與文子同, 升之於公, 與之並為大夫。僎音士眷反, 見論語。知同其愛, 訓誨發中。言曹公與己同愛郗慮, 故發於中心而訓誨。雖懿伯之忌, 猶不得念, 禮記檀弓曰;「滕成公之喪, 使子叔敬叔弔, 子服惠伯為介。及郊, 為懿伯之忌不入。惠伯曰:『政也, 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將公事。』遂入。」鄭玄注曰:「懿伯, 惠伯之叔父也。忌, 怨也。」況恃舊交, 而欲自外於賢吏哉!賢吏謂慮也。輒布腹心, 脩好如初。苦言至意, 終身誦之。」
歲餘, 復拜太中大夫。性寬容少忌, 好士, 喜誘益後進。及退閑職, 太中大夫職在言議, 故云閑職。賔客日盈其門。常歎曰:「坐上客恒滿, 尊中酒不空, 吾無憂矣。」與蔡邕素善, 邕卒後, 有虎賁士貌類於邕, 漢官典職儀曰:「虎賁中郎將, 主武賁千五百人。」融每酒酣, 引與同坐, 曰:「雖無老成人, 且有典刑。」詩大雅曰「雖無老成人, 尚有典刑」也。融聞人之善, 若出諸己, 言有可採, 必演而成之, 面告其短, 而退稱所長, 薦達賢士, 多所獎進, 知而未言, 以為己過, 故海內英俊皆信服之。
曹操旣積嫌忌, 而郗慮復搆成其罪, 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典略曰:「粹字文蔚, 陳留人, 少學於蔡邕。建安初, 以高第擢拜尚書郎, 後為軍謀祭酒, 與陳琳、阮瑀等典記室。融誅之後, 人睹粹所作, 無不嘉其才而忌其筆也。」枉狀奏融曰:「少府孔融, 昔在北海, 見王室不靜, 而招合徒衆, 欲規不軌, 云『我大聖之後, 而見滅於宋, 史記曰, 魯大夫孟釐子曰:「孔丘, 聖人之後, 滅於宋。」服虔注曰;「聖人謂商湯也。孔子六代祖孔父嘉為宋華督所殺, 其子奔魯也。」有天下者, 何必卯金刀』。及與孫權使語, 謗訕朝廷。訕音所諫反。訕謂謗毀也。蒼頡篇曰:「訕, 非也。」又融為九列, 不遵朝儀, 禿巾微行, 謂不加幘。唐突宮掖。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於言, 跌蕩, 無儀檢也。放, 縱也。云『父之於子, 當有何親?論其本意, 實為情欲發耳。子之於母, 亦復奚為?譬如寄物缻中, 說文曰:「缻, 缶也。」字書曰:「缻似缶而高。」出則離矣』。旣而與衡更相贊揚。衡謂融曰:『仲尼不死。』融答曰:『顏回復生。』大逆不道, 宜極重誅。」書奏, 下獄弃市。時年五十六。妻子皆被誅。
, 女年七歲, 男年九歲, 以其幼弱得全, 寄它舍。二子方弈棊, 融被收而不動。左右曰:「父執而不起, 何也?」答曰:「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!」主人有遺肉汁, 男渴而飲之。女曰:「今日之禍, 豈得久活, 何賴知肉味乎?」兄號泣而止。或言於曹操, 遂盡殺之。及收至, 謂兄曰;「若死者有知, 得見父母, 豈非至願!」乃延頸就刑, 顏色不變, 莫不傷之。
, 京兆人脂習元升, 與融相善, 每戒融剛直。魏略曰:「曹操為司空, 威德日盛, 融故以舊意書疏倨傲, 習常責融令改節, 融不從之。」及被害, 許下莫敢收者, 習往撫尸曰:「文舉舍我死, 吾何用生為?」操聞大怒, 將收習殺之, 後得赦出。
魏文帝深好融文辭, 每歎曰:「楊、班儔也。」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, 輒賞以金帛。所著詩、頌、碑文、論議、六言、策文、表、檄、敎令、書記凡二十五篇。文帝以習有欒布之節, 加中散大夫。前書曰:「欒布, 梁人也, 為梁王彭越大夫, 使於齊, 未反。漢誅越, 梟首雒陽下, 布還, 奏事越頭下, 祠而哭之。」
論曰:昔諫大夫鄭昌有言:「山有猛獸者, 藜藿為之不採。」宣帝時, 司隷校尉蓋寬饒以直言得罪, 鄭昌愍傷寬饒忠直憂國, 以言事不當意, 而為文吏所詆挫, 故上書訟之。是以孔父正色, 不容弒虐之謀;公羊傳曰:「孔父正色而立于朝, 則人莫敢過而致難於其君者, 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。」平仲立朝, 有紓盜齊之望。紓音舒, 解也, 緩也。盜齊謂田常也。莊子曰:「田成子一旦弒齊君而盜其國。」左傳, 齊景公坐於路寢。公歎曰:「美哉室!其誰有此乎?」晏子對曰:「如君之言, 其陳氏乎?」公曰:「是可若何?」對曰:「唯禮可以已之。」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, 其足以動義槩而忤雄心。, 逆也。故使移鼎之迹, 事隔於人存;移鼎謂遷漢之鼎也。人存謂曹操身在不得篡位也。左傳曰:「桀有昏德, 鼎遷於商;商紂暴虐, 鼎遷於周。」代終之規, 啟機於身後也。代終謂代漢祚之終也。身後謂曹丕受禪也。夫嚴氣正性, 覆折而己。豈有員园委屈, 可以每其生哉!「园」即「刓」字, 音五丸反。前書音義曰:「刓謂刓團無稜角也。」每, 貪也。言寧正直以傾覆摧折, 不能委曲以貪生也。賈誼云:「品庶每生。」懍懍焉, 皜皜焉, 其與琨玉秋霜比質可也。懍懍言勁烈如秋霜也。皜皜言堅貞如白玉也。皜音古老反。
苟彧字文若, 袁宏漢紀「彧」作「郁」。潁川潁陰人, 朗陵令淑之孫也。朗陵, , 屬汝南郡, 故城在今豫州朗山縣西南。父緄, 為濟南相。緄音古本反。緄畏憚宦官, 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。典略曰:「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, 公明不取, 轉以妻郁。」彧以少有才名, 故得免於譏議。南陽何顒名知人, 見彧而異之, 曰:「王佐才也。」
中平六年, 舉孝廉, 再遷亢父令。亢父屬梁國, 故城在今兖州任城縣南。亢音剛, 父音甫。董卓之亂, 弃官歸鄉里。同邵韓融時將宗親千餘家, 避亂密西山中。密縣西山也。彧謂父老曰:「潁川, 四戰之地也。四面通也。天下有變, 常為兵衝。密雖小固, 不足以扞大難, 宜亟避之。」亟音紀力反。鄉人多懷土不能去。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, 彧乃獨將宗族從馥, 留者後多為董卓將李傕所殺略焉。
彧比至冀州, 而袁紹已奪馥位, 紹待彧以上賔之禮。彧明有意數, , 計數也。見漢室崩亂, 每懷匡佐之義。時曹操在東郡, 彧聞操有雄略, 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。初平二年, 乃去紹從操。操與語大恱, 曰:「吾子房也。」比之張良。以為奮武司馬, 時年二十九。明年, 又為操鎮東司馬。
興平元年, 操東擊陶謙, 使彧守甄城, 縣名, 屬濟陰郡, 今濮州縣也。「甄」今作「鄄」, 音絹。任以留事。會張邈、陳宮以兖州反操, 典略「宮字公臺, 東郡人。剛直烈壯, 少與海內知名之士皆相連結」也。而潛迎呂布。布旣至, 諸城悉應之。邈乃使人譎彧曰:, 詐也。「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, 宜亟供軍實。」彧知邈有變, 即勒兵設備, 故邈計不行。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萬來到城下, 求見彧。彧將往, 東郡太守夏侯惇等止之。魏志曰:「惇字元讓, 沛國人。」曰:「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, 而輕欲見之。今君為一州之鎮, 往必危也。」彧曰:「貢與邈等分非素結, 今來速者, 計必未定, 及其猶豫, 宜時說之, 縱不為用, 可使中立。不令其有去就也。若先懷疑嫌, 彼將怒而成謀, 不如往也。」貢旣見彧無懼意, 知城不可攻, 遂引而去。彧乃使程昱說范、東阿, 魏志:「昱字仲德, 東郡東阿人。」范, , 屬東郡, 今濮陽縣也。東阿, , 屬東郡, 今濟州縣也。使固其守, 卒全三城以待操焉。三城謂甄、范、東阿也。
二年, 陶謙死, 操欲遂取徐州, 還定呂布。彧諫曰:「昔高祖保關中, 高祖距項羽, 常留蕭何守關中。光武據河內, 皆深根固本, 以制天下。進可以勝敵, 退足以堅守, 故雖有困敗, 而終濟大業。將軍本以兖州首事, 故能平定山東, 曹操初從東郡守鮑信等迎領兖州牧, 遂進兵破黃巾等, 故能平定山東也。此實天下之要地, 而將軍之關河也。若不先定之, 根本將何寄乎?宜急分討陳宮, 使虜不得西顧, 乘其閒而收熟麥, 約食稸穀, 以資一舉, 則呂布不足破也。今舍之而東, 未見其便。多留兵則力不勝敵, 少留兵則後不足固。布乘虛寇暴, 震動人心, 縱數城或全, 其餘非復己有, 則將軍尚安歸乎?且前討徐州, 威罰實行, 其子弟念父兄之恥, 必人自為守。就能破之, 尚不可保。彼若懼而相結, 共為表裏, 堅壁清野, 以待將軍, 將軍攻之不拔, 掠之無獲, 不出一旬, 則十萬之衆未戰而自困矣。夫事固有弃彼取此, 以權一時之埶, 願將軍慮焉。」操於是大收孰麥, 復與布戰。布敗走, 因分定諸縣, 兖州遂平。
建安元年, 獻帝自河東還洛陽, 操議欲奉迎車駕, 徙都於許。衆多以山東未定, 韓暹、楊奉負功恣睢, 恣睢, 肆怒貌。睢音火季反, 又火佳反。史記:「盜跖日殺不辜, 暴戾恣睢。」未可卒制。彧乃勸操曰:「昔晉文公納周襄王, 而諸侯景從;左傳, 卜偃言於晉侯曰:「求諸侯莫如勤王, 諸侯信之, 且大義也。」晉侯以左師逆王, 王入于王城, 取太叔於溫, 殺之於隰城, 遂定霸業, 天下服從也。漢高祖為義帝縞素, 而天下歸心。項羽殺義帝於郴, 高祖為義帝發喪。高祖大哭, 發使告諸侯曰:「天下共立義帝, 北面事之。今項羽放殺義帝, 大逆無道, 寡人親為發喪, 兵皆縞素。」自天子蒙塵, , 冒也。左傳臧文仲曰:「天子蒙塵於外, 敢不奔問官守。」將軍首唱義兵, 徒以山東擾亂, 未遑遠赴, 雖禦難於外, 乃心無不在王室。尚書曰:「雖爾身在外, 乃心無不在王室。」乃, 汝也。今鑾駕旋軫, 鄭玄注周禮曰:「軫, 輿後橫木也。」東京榛蕪, 義士有存本之思, 兆人懷感舊之哀。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, 大順也;秉至公以服天下, 大略也;扶弘義以致英俊, 大德也。四方雖有逆節, 其何能為?韓暹、楊奉, 安足恤哉!若不時定, 使豪桀生心, 後雖為慮, 亦無及矣。」操從之。
及帝都許, 以彧為侍中, 守尚書令。操每征伐在外, 其軍國之事, 皆與彧籌焉。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, 魏志, 荀攸字公達。太祖素聞攸名, 與語大恱, 謂彧曰:「公達非常人, 吾得與計事, 天下當何憂哉?」及鍾繇、郭嘉、魏志, 嘉字奉孝, 潁川人也。戲志才, 籌畫士也, 太祖甚器之, 早卒。太祖與彧書曰:「自志才亡後, 莫可與計事者。汝、潁固多竒士, 誰可以繼之?」彧薦嘉, 召見論天下事, 太祖曰:「使孤成大業者, 必此人也。」陳群、杜襲、襲字子緒, 潁川人。荀彧薦襲, 太祖以為丞相軍謀祭酒, 魏國建, 為侍中。司馬懿、懿字仲達, 即晉宣帝。戲志才等, 皆稱其舉。唯嚴象為楊州, 三輔決錄曰:「象字文則, 京兆人。少聦博有膽智, 為楊州刺史。後為孫策廬江太守李術所殺。」韋康為涼州, 後並負敗焉。康字元將, 京兆人。父端, 從涼州牧徵為太僕, 康代為涼州刺史, 時人榮之。後為馬超所圍, 堅守歷時, 救軍不至, 遂為超所殺。
袁紹旣兼河朔之地, 有驕氣。而操敗於張繡, 魏志, 張繡在南陽降, 旣而悔之, 而復反。操與戰, 軍敗為流矢所中。紹與操書甚倨。 陳琳為紹作檄書曰:「操祖父騰饕餮放橫, 父嵩乞匄攜養, 操贅閹遺醜。」並倨慢之詞也。操大怒, 欲先攻之, 而患力不敵, 以謀於彧。彧量紹雖強, 終為操所制, 乃說先取呂布, 然後圖紹, 操從之。三年, 遂擒呂布, 定徐州。
五年, 袁紹率大衆以攻許, 操與相距。紹甲兵甚盛, 議者咸懷惶懼。少府孔融謂彧曰:「袁紹地廣兵彊, 田豐、許攸智計之士為其謀, 先賢行狀:「豐字元皓, 鉅鹿人。天姿瓌傑, 權略多竒。」許攸字子遠。審配、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, 配字正南, 魏郡人。忠烈慷慨, 有不可犯之色。紹領冀州, 委配腹心之任。英雄記曰:「紀字元圖。初, 紹去董卓, 與許攸及紀俱詣冀州, 紹以紀聦達有計策, 甚信之。」顏良、文醜勇冠三軍, 統其兵, 殆難克乎?」彧曰:「紹兵雖多而法不整, 田豐剛而犯上, 許攸貪而不正, 審配專而無謀, 逢紀果而自用, 顏良、文醜匹夫之勇, 可一戰而擒也。」後皆如彧之籌, 事在袁紹傳。
操保官度, 官度, 即古之鴻溝也。於滎陽下引河東南流, 其所保處在今鄭州中牟縣北官度口是也。與紹連戰, 雖勝而軍糧方盡, 與彧議, 欲還許以致紹師。致猶至也。兵法曰:「善戰者, 致人不致於人。」彧報曰:「今穀食雖少, 未若楚漢在滎陽、成皐閒也。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, 以為先退則埶屈也。高祖與項羽於滎陽、成皐閒, 久相持不決, 後羽請鴻溝以西為漢而退, 高祖遂乘羽, 敗之垓下, 追殺之。公以十分居一之衆, 言與紹衆寡相懸也。畫地而守之, 言畫地作限隔也。鄒陽曰:「畫地而不敢犯。」搤其喉而不得進, 搤音戹。搤謂捉持之也。已半年矣。情見埶竭, 必將有變, 此用竒之時, 不可失也。」操從之, 乃堅壁持之。遂以竒兵破紹, 紹退走。封彧萬歲亭侯, 邑一千戶。
六年, 操以紹新破, 未能為患, 但欲留兵衞之, 自欲南征劉表, 以計問彧。彧對曰:「紹旣新敗, 衆懼人擾, 今不因而定之, 而欲遠兵江漢, 若紹收離糾散, , 合也。乘虛以出, 則公之事去矣。」操乃止。
九年, 操拔鄴, 自領冀州牧。有說操宜復置九州者, 以為冀部所統旣廣, 則天下易服。操將從之。彧言曰:「今若依古制, 是為冀州所統, 悉有河東、馮翊、扶風、西河、幽、并之地也。公前屠鄴城, 海內震駭, 各懼不得保其土宇, 守其兵衆。今若一處被侵, 必謂以次見奪, 人心易動, 若一旦生變, 天下未可圖也。願公先定河北, 然後脩復舊京, 南臨楚郢, 責王貢之不入。天下咸知公意, 則人人自安。須海內大定, 乃議古制, 此社稷長久之利也。」操報曰:「微足下之相難, 所失多矣!」遂寑九州議。
十二年, 操上書表彧曰:「昔袁紹作逆, 連兵官度, 時衆寡糧單, 圖欲還許。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, 遠恢進討之略, , 大也。起發臣心, 革易愚慮, 堅營固守, 徼其軍實, , 邀也, 音古堯反。遂摧撲大寇, 濟危以安。紹旣破敗, 臣糧亦盡, 將舍河北之規, 改就荊南之策。彧復備陳得失, 用移臣議, 故得反斾冀土, 左傳:「南轅反斾。」杜預曰:「軍門前大旂。」克平四州。謂冀、青、幽、并也。向使臣退軍官度, 紹必鼓行而前, 鼓行謂鳴鼓而行, 言無所畏也。敵人懷利以自百, 各規利, 人百其勇也。臣衆怯沮以喪氣, , 止也。有必敗之形, 無一捷之埶。, 勝也。復若南征劉表, 委弃兖、豫, 飢軍深入, 踰越江、沔, 沔即漢水也。孔安國曰:「漢上為沔。」利旣難要, 將失本據。而彧建二策, 以亡為存, 以禍為福, 謀殊功異, 臣所不及。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, 薄搏獲之賞;, 擊也。高祖旣殺項羽, 論功行封, 以蕭何為最, 功臣多不服。高祖曰:「諸君知獵乎?夫獵追殺獸者, 狗也, 而發縱指示獸者, 人也。諸君徒能追得獸耳, 功狗也。至如蕭何, 發指示, 功人也。」「縱」或作「蹤」, 兩通。古人尚帷幄之規, 下攻拔之力。張良未甞有戰鬬功, 高帝曰:「運策帷幄中, 決勝千里外, 子房功也。」自擇齊三萬戶以封之。原其績効, 足享高爵。而海內未喻其狀, 所受不侔其功, , 等也。臣誠惜之。乞重平議, 增疇戶邑。」前書曰:「復其後代, 疇其爵邑。」音義曰:「疇, 等也, 使其後常與先人等也。」彧深辭讓。操譬之曰:「昔介子推有言:『竊人之財, 猶謂之盜。』左傳介子推, 晉文公臣。況君竒謨拔出, 興亡所係, 可專有之邪?操不專功, 欲分之於彧也。雖慕魯連冲高之迹, 史記曰, 趙欲尊秦為帝, 魯連止之, 平原君乃欲封魯連。連笑曰:「所貴於天下之士, 為人排患釋難解紛而無取也。即有取者, 是商賈之士也, 而連不忍為也。」將為聖人達節之義乎!」左傳曰:「聖達節, 次守節。」於是增封千戶, 并前二千戶。又欲授以正司, 彧先守尚書令, 今欲正除也。彧使荀攸深自陳讓, 至于十數, 乃止。操將伐劉表, 問彧所策。彧曰:「今華夏以平, 荊、漢知亡矣, 可聲出宛、葉而閒行輕進, 以掩其不意。」操從之。會表病死。魏志, 操如彧計, 表子琮以州逆降。
十七年, 董昭等昭字公仁, 濟陰人也。欲共進操爵國公, 九錫備物, 禮含文嘉曰:「九錫一曰車馬, 二曰衣服, 三曰樂器, 四曰朱戶, 五曰納陛, 六曰虎賁百人, 七曰斧鉞, 八曰弓矢, 九曰秬鬯, 謂之九錫。錫, 與也, 九錫皆如其德。」左傳曰:「分魯公以大路大旂, 夏后氏之璜, 封父之繁弱, 祝宗卜史, 備物典策。」密以訪彧。彧曰「曹公本興義兵, 以匡振漢朝, 雖勳庸崇著, 猶秉忠貞之節。君子愛人以德, 不宜如此。」事遂寑。禮記曰「君子之愛人也以德, 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」也。操心不能平。會南征孫權, 表請彧勞軍于譙, 因表留彧曰:「臣聞古之遣將, 上設監督之重, 下建副二之任, 史記, 齊景公以田穰苴為將軍, 扞燕。苴曰:「臣素卑賤, 擢之閭伍之中, 加之大夫之上, 士卒未附, 百姓不信, 權輕, 願得君之寵臣, 國之所尊, 以監軍, 乃可。」景公許之, 使莊賈往。即監督之義也。所以尊嚴國命, 謀而鮮過者也。左傳曰:「謀而鮮過, 惠訓不倦。」臣今當濟江, 奉辭伐罪, 宜有大使肅將王命。文武並用, 自古有之。使持節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, 國之望臣, 德洽華夏, 旣停軍所次, 便宜與臣俱進, 宣示國命, 威懷醜虜。軍禮尚速, 不及先請, 臣輒留彧, 依以為重。」書奏, 帝從之, 遂以彧為侍中、光祿大夫, 持節, 參丞相軍事。至濡須, 濡須, 水名也, 在今和州歷陽縣西南。吳錄曰:「孫權聞操來, 夾水立塢, 狀如偃月, 以相拒, 月餘乃退。」彧病留壽春, 壽春, , 屬淮南郡, 今壽州郡也。操饋之食, 發視, 乃空器也, 於是飲藥而卒。時年五十。獻帝春秋, 董承之誅, 伏后與父完書, 言司空殺董承, 帝方為報怨。完得書以示彧, 彧惡之, 隱而不言。完以示其妻弟樊普, 普封以呈太祖, 太祖陰為之備。彧恐事覺, 欲自發之, 因求使至鄴, 勸太祖以女配帝。太祖曰:「今朝廷有伏后, 吾女何得配上?」彧曰:「伏后無子, 性又凶邪, 往甞與父書, 言詞醜惡, 可因此廢也。」太祖曰:「卿昔何不道之?」彧陽驚曰:「昔已甞為公言也。」太祖曰:「此豈小事, 而吾忘之!」太祖以此恨彧, 而外含容之。至董昭建魏公議, 彧意不同, 欲言之於太祖, 乃齎璽書犒軍, 飲饗禮畢, 彧請間, 太祖知彧欲言, 揖而遣之, 遂不得。留之, 卒於壽春。帝哀惜之, 祖日為之廢讌樂。祖日謂祭祖神之日, 因為讌樂也。風俗通曰:「共工氏子曰脩, 好遠遊, 祀以為祖神。漢以午日祖。」謚曰敬侯。明年, 操遂稱魏公云。
論曰:自遷帝西京, 山東騰沸, 詩曰:「百川沸騰。」天下之命倒縣矣。趙岐注孟子曰:「倒縣猶困苦也。」荀君乃越河、冀, 間關以從曹氏。間關猶展轉也。察其定舉措, , 置也。立言策, 崇明王略, 以急國艱, 豈云因亂假義, 以就違正之謀乎?言彧本心不背漢也, 誠仁為己任, 期紓民於倉卒也。, 緩也, 音舒。及阻董昭之議, 以致非命, 豈數也夫!世言荀君者, 通塞或過矣。常以為中賢以下, 道無求備, 智筭有所研踈, 原始未必要末。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。夫以衞賜之賢, 一說而斃兩國。兩國謂齊與吳也。端木賜字子貢, 衞人也。田常欲伐魯, 仲尼令出使勸田常伐吳, 常許之。賜又至吳, 請夫差伐齊。又之越, 說句踐將兵助吳。又之晉, 說以兵待吳伐齊之弊。吳旣勝齊, 與晉爭彊, 晉果敗吳, 越襲其後, 遂殺夫差。故子貢一出, 存魯, 亂齊, 破吳, 彊晉, 霸越。彼非薄於仁而欲之, 蓋有全必有喪也, 斯又功之不兼者也。子貢不欲違仁義而致晉, 但其事不兼濟也。言彧豈願彊曹氏令代漢哉?事不得已也。方時運之屯邅, 易曰:「屯如邅如。」邅音竹連反。非雄才無以濟其溺, 功高埶彊, 則皇器自移矣。謂魏太祖功業大而神器自歸也。此又時之不可並也。蓋取其歸正而已, 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。
贊曰:公業稱豪, 駿聲升騰。權詭時偪, 謂詭辭以對卓。揮金僚朋。, 散也。北海天逸, 音情頓挫。, 縱也。頓挫猶抑揚也。越俗易驚, 孤音少和。直轡安歸, 高謀誰佐?直轡, 直道也。言其道無所歸, 謀謨之高欲誰佐也。彧之有弼, 誠感國疾。功申運改, 迹疑心一。迹若可疑, 心如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