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五 ‧ 李王鄧來列傳第五

卷十五 ‧ 列傳第五

李通 王常 鄧晨 來歙 歷伯珍
李通字次元, 南陽宛人也。世以貨殖著姓。父守, 身長九尺, 容貌絕異, 為人嚴毅, 居家如官廷。續漢書曰:「守居家, 與子孫尤謹, 閨門之內如官廷也。」初事劉歆, 好星歷讖記, 為王莽宗卿師。平帝五年, 王莽攝政, 郡國置宗師以主宗室, 蓋特尊之, 故曰宗卿師也。通亦為五威將軍從事, 出補巫丞, 有能名。王莽置五威將軍。從事謂驅使小官也。前書, 秦御史監郡, 蕭何從事辨之。巫, , 屬南郡, 故城在今夔州巫山縣北也。莽末, 百姓愁怨, 通素聞守說讖云「劉氏復興, 李氏為輔」, 私常懷之。且居家富逸, 為閭里雄, 以此不樂為吏, 乃自免歸。
及下江、新巿兵起, 南陽騷動, 騷亦動也。通從弟軼, 亦素好事, 乃共計議曰:「今四方擾亂, 新室且亡, 漢當更興。南陽宗室, 獨劉伯升兄弟汎愛容衆, 可與謀大事。」通笑曰:「吾意也。」會光武避事在宛, 通聞之, 即遣軼徃迎光武。續漢書曰:「先是李通同母弟申徒臣能為醫, 難使, 伯升殺之。上恐其怨, 不欲與軼相見。軼數請, 上乃強見之。軼深達通意, 上乃許往, 意不安, 買半臿佩刀懷之。至通舍, 通甚恱, 握上手, 得半臿刀, 謂上曰:『一何武也!』上曰:『蒼卒時以備不虞耳。』」光武初以通士君子相慕也, 故徃答之。及相見, 共語移日, 握手極歡。通因具言讖文事, 光武初殊不意, 未敢當之。時守在長安, 光武乃微觀通曰:「即如此, 當如宗卿師何?」通曰:「已自有度矣。」, 計度也, 音大各反。因復備言其計。光武旣深知通意, 乃遂相約結, 定謀議, 期以材官都試騎士日, 漢法以立秋日都試騎士, 謂課殿最也。翟義誅王莽, 以九月都試日勒車騎材官士是也。欲劫前隊大夫及屬正, 前隊大夫謂南陽太守甄阜也。屬正謂梁丘賜也。因以號令大衆。乃使光武與軼歸舂陵, 舉兵以相應。遣從兄子季之長安, 以事報守。
季於道病死, 守密知之, 欲亡歸。素與邑人黃顯相善, 時顯為中郎將, 聞之, 謂守曰:「今關門禁嚴, 君狀貌非凢, 將以此安之?不知詣闕自歸。事旣未然, 脫可免禍。」守從其計, 即上書歸死, 章未及報, 留闕下。會事發覺, 通得亡走, 莽聞之, 乃繫守於獄。而黃顯為請曰:「守聞子無狀, 無狀謂禍大不可名言其狀也。不敢逃亡, 守義自信, 歸命宮闕。臣顯願質守俱東, 曉說其子。如遂悖逆, 令守北向刎首, , 割也。以謝大恩。」莽然其言。會前隊復上通起兵之狀, 莽怒, 欲殺守, 顯爭之, 遂并被誅, 及守家在長安者盡殺之。南陽亦誅通兄弟、門宗六十四人, 皆焚屍宛巿。
時漢兵亦已大合。通與光武、李軼相遇棘陽, 遂共破前隊, 殺甄阜、梁丘賜。
更始立, 以通為柱國大將軍、輔漢侯。從至長安, 更拜為大將軍, 封西平王;軼為舞陰王;通從弟松為丞相。更始使通持節還鎮荊州, 通因娶光武女弟伯姬, 是為寧平公主。寧平, , 屬淮陽國也。光武即位, 徵通為衞尉。建武二年, 封固始侯, 拜大司農。帝每征討四方, 常令通居守京師, 鎮撫百姓, 修宮室, 起學官。五年春, 代王梁為前將軍。六年夏, 領破姦將軍侯進、捕虜將軍王霸等十營擊漢中賊。賊謂延岑也。公孫述遣兵赴救, 通等與戰於西域, 破之, 西城, , 屬漢中郡也。還屯田順陽。順陽, 縣名, 屬南郡, 哀帝改為博山, 故城在今鄧州穰縣西。
時天下略定, 通思避榮寵, 以病上書乞身。詔下公卿群臣議。大司徒侯霸等曰:「王莽篡漢, 傾亂天下, 通懷伊、呂、蕭、曹之謀, 建造大策, 扶助神靈, 輔成聖德。破家為國, 忘身奉主, 有扶危存亡之義。功德最高, 海內所聞。通以天下平定, 謙讓辭位。夫安不忘危, 宜令通居職療疾。欲就諸侯, 不可聽。」於是詔通勉致醫藥, 以時視事。其夏, 引拜為大司空。
通布衣唱義, 助成大業, 重以寧平公主故, 特見親重。然性謙恭, 常欲避權埶。素有消疾, , 消中之疾也。周禮天官職曰:「春有痟首疾。」鄭玄注云:「痟, 酸削也。」自為宰相, 謝病不視事, 連年乞骸骨, 帝每優寵之。令以公位歸弟養疾, 通復固辭。積二歲, 乃聽上大司空印綬, 以特進奉朝請。有司奏請封諸皇子, 帝感通首創大謀, 即日封通少子雄為召陵侯。每幸南陽, 常遣使者以太牢祠通父冢。十八年卒, 謚曰恭侯。帝及皇后親臨弔, 送葬。
子音嗣。音卒, 子定嗣。定卒, 子黃嗣。東觀記「黃」字作「箕」也。黃卒, 子壽嗣。
李軼後為朱鮪所殺。更始之敗, 李松戰死, 唯通能以功名終。永平中, 顯宗幸宛, 詔諸李隨安衆宗室會見, 安衆, , 屬南陽郡, 故城在鄧州東。謝承書曰:「安衆侯劉寵, 長沙定王五代孫, 南陽宗室也。與宗人討莽安功, 隨光武河北破王郎。朝廷高其忠壯, 策文嗟歎, 以厲宗室。安衆諸劉皆其後。」並受賞賜, 恩寵篤焉。
論曰:子曰「富與貴是人之所欲, 不以其道得之, 不處也」。論語之文。李通豈知夫所欲而未識以道者乎!夫天道性命, 聖人難言之, 況乃億測微隱, 猖狂無妄之福, 微隱謂讖文也。莊子曰:「猖狂妄行。」易無妄卦曰:「無妄之往, 何之矣。」鄭玄注云:「妄之言望, 人所望宜正。行必有所望, 行而無所望, 是失其正, 何可往也。」即史記朱英曰「代有無望之福, 又有無妄之禍」是也。汙滅親宗, 以觖一切之功哉!停水曰汙, 言族滅而汙池之也。觖, 望也, 音丘瑞反。一切, 謂權時也。昔蒙穀負書, 不狥楚難;戰國策曰, 吳、楚戰於栢舉, 吳師入郢。蒙穀奔入宮, 負離次之典, 浮江逃於雲夢之中。後昭王反郢, 五官失法, 百姓昏亂;蒙穀獻典, 五官得法, 百姓大化。校蒙穀之功, 與存國相若, 封之執圭。蒙穀怒曰:「穀非人臣也, 社稷之臣也。苟社稷血食, 余豈患無君乎!」遂棄於歷山也。即墨用齊, 義雪燕恥。史記曰, 燕昭王伐齊, 湣王敗, 出亡。燕人入臨菑, 盡取齊寶, 燒其宮室宗廟;下齊七十餘城, 其不下者, 唯獨莒、即墨。後齊田單以即墨擊破燕軍, 悉復所亡城。故曰雪也。彼之趣舍所立, 其殆與通異乎?
王常字顏卿, 潁川舞陽人也。東觀記曰:「其先鄠人, 常父博, 成、哀閒轉客潁川舞陽, 因家焉。」王莽末, 為弟報仇, 亡命江夏。命者, 名也。言背其名籍而逃亡也。久之, 與王鳳、王匡等起兵雲杜綠林中, 聚衆數萬人, 以常為偏裨, 攻傍縣。後與成丹、張卬別入南郡藍口, 續漢志曰南郡編縣有藍口聚。号下江兵。王莽遣嚴尤、陳茂擊破之。常與丹、卬收散卒入蔞谿, 蔞音力于反。劫略鍾、龍閒, 盛弘之荊州記曰永陽縣北有石龍山, 在今安州應山縣東北。又隨州隨縣東北有三鍾山也。衆復振。引軍與荊州牧戰於上唐, 上唐, 鄉名, 故城在今隨州棗陽縣東北也。大破之, 遂北至宜秋。續漢志曰南郡有宜秋聚也。
是時, 漢兵與新巿、平林衆俱敗於小長安, 各欲解去。伯升聞下江軍在宜秋, 即與光武及李通俱造常壁, 曰:「願見下江一賢將, 議大事。」成丹、張卬共推遣常。伯升見常, 說以合從之利。以利合曰從也。常大悟, 曰:「王莽篡弒, 殘虐天下, 百姓思漢, 故豪傑並起。今劉氏復興, 即真主也。誠思出身為用, 輔成大功。」伯升曰:「如事成, 豈敢獨饗之哉!」遂與常深相結而去, 常還, 具為丹、卬言之。丹、卬負其衆, 皆曰:「大丈夫旣起, 當各自為主, 何故受人制乎?」常心獨歸漢, 乃稍曉說其將帥曰:「徃者成、哀衰微無嗣, 故王莽得承間篡位。旣有天下, 而政令苛酷, 積失百姓之心。民之謳吟思漢, 非一日也, 故使吾屬因此得起。夫民所怨者, 天所去也;民所思者, 天所與也。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, 上合天意, 功乃可成。若負強恃勇, 觸情恣欲, 雖得天下, 必復失之。以秦、項之埶, 尚至夷覆, 況今布衣相聚草澤?以此行之, 滅亡之道也。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, 觀其來議事者, 皆有深計大慮, 王公之才, 與之并合, 必成大功, 此所以祐吾屬也。」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, 然素敬常, 乃皆謝曰:「無王將軍, 吾屬幾陷於不義。願敬受敎。」即引兵與漢軍及新巿、平林合。於是諸部齊心同力, 銳氣益壯, 遂俱進, 破殺甄阜、梁丘賜。
及諸將議立宗室, 唯常與南陽士大夫同意欲立伯升, 而朱鮪、張卬等不聽。及更始立, 以常為廷尉、大將軍, 封知命侯。別徇汝南、沛郡, 還入昆陽, 與光武共擊破王尋、王邑。更始西都長安, 以常行南陽太守事, 令專命誅賞, 東觀記曰:「誅不從命, 封拜有功。」封為鄧王, 食八縣, 賜姓劉氏。常性恭儉, 遵法度, 南方稱之。
更始敗, 建武二年夏, 常將妻子詣洛陽, 肉袒自歸。光武見常甚歡, 勞之曰:「王廷尉良苦。, 甚也, 言苦軍事也。每念往時, 共更艱戹, , 經也。艱戹謂帝敗小長安, 造常壁, 與常共破甄阜及王尋等也。何日忘之。莫往莫來, 豈違平生之言乎?」平生言謂常云「劉氏真主也, 誠思出身為用, 輔成大功」。常乃久事更始, 不早歸朝, 帝微以責之, 故下文云「吾與廷尉戲耳」。詩衞風曰:「莫往莫來, 悠悠我思。」常頓首謝曰:「臣蒙大命, 得以鞭策託身陛下。, 馬檛也。言執策以從之。始遇宜秋, 後會昆陽, 幸賴靈武, 輒成斷金。伯升與常深相結, 故曰斷金。易繫辭曰:「二人同心, 其利斷金。」更始不量愚臣, 任以南州。謂以廷尉行南陽太守。赤眉之難, 喪心失望, 謂赤眉入長安, 破更始。以為天下復失綱紀。聞陛下即位河北, 心開目明, 今得見闕庭, 死無遺恨。」帝笑曰:「吾與廷尉戲耳。吾見廷尉, 不憂南方矣。」謂南陽也。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, 具為群臣言:「常以匹夫興義兵, 明于知天命, 故更始封為知命侯。與吾相遇兵中, 尤相厚善。」特加賞賜, 拜為左曹, 前書曰, 左、右曹, 平尚書事。封山桑侯。山桑, , 屬沛郡, 今亳州縣。
後帝於大會中指常謂群臣曰:「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, 心如金石, 真忠臣也。」是日遷常為漢忠將軍, 遣南擊鄧奉、董訢, 令諸將皆屬焉。又詔常北擊河間、漁陽, 平諸屯聚。五年秋, 攻拔湖陵, 又與帝會任城, 因從破蘇茂、龐萌。進攻下邳, 常部當城門戰, 一日數合, 賊反走入城, 常追迫之, 城上射矢雨下, 帝從百餘騎自城南高處望, 常戰力甚, 馳遣中黃門詔使引還, 賊遂降。又別率騎都尉王霸共平沛郡賊。東觀記曰, 沛郡賊, 苗虛也。六年春, 徵還洛陽, 令夫人迎常於舞陽, 歸家上冢。西屯長安, 拒隗嚻。七年, 使使者持璽書即拜常為橫野大將軍, 位次與諸將絕席。絕席謂尊顯之也。漢官儀曰:「御史大夫、尚書令、司隷校尉, 皆專席, 號三獨坐。」常別擊破隗嚻將高峻於朝那。朝那, , 屬安定郡也。嚻遣將過烏氏, 常要擊破之。轉降保塞羌諸營壁, 皆平之。九年, 擊內黃賊, 破降之。後北屯故安拒盧芳。故安, , 屬涿郡, 故城在今易州易縣南也。十二年, 薨于屯所, 謚曰節侯。
子廣嗣。三十年, 徙封石城侯。石城故城在今復州沔陽縣東南也。永平十四年, 坐與楚事相連, 國除。
鄧晨字偉卿, 南陽新野人也。世吏二千石。東觀記曰:「晨曾祖父隆, 揚州刺史;祖父勳, 交阯刺史。」父宏, 豫章都尉。晨初娶光武姊元。王莽末, 光武甞與兄伯升及晨俱之宛, 與穰人蔡少公等讌語。少公頗學圖讖, 言劉秀當為天子。或曰:「是國師公劉秀乎?」光武戲曰:「何用知非僕邪?」坐者皆大笑, 晨心獨喜。東觀記曰:「晨與上共載出, 逢使者不下車, 使者怒, 頗加恥辱。上稱江夏卒史, 晨更名侯家丞。使者以其詐, 將至亭, 欲罪之, 新野宰潘叔為請, 得免。」及光武與家屬避吏新野, 舍晨廬, 甚相親愛。晨因謂光武曰:「王莽悖暴, 盛夏斬人, 此天亡之時也。王莽地皇元年, 下書曰:「方出軍行師, 有趍讙犯者, 斬無須時。」於是春夏斬人都市, 百姓震懼也。往時會宛, 獨當應邪?」光武笑不答。
及漢兵起, 晨將賔客會棘陽。漢兵敗小長安, 諸將多亡家屬, 光武單馬遁走, 遇女弟伯姬, 與共騎而奔。前行復見元, 趣令上馬。元以手撝曰:「行矣, 不能相救, 無為兩沒也。」會追兵至, 元及三女皆遇害。漢兵退保棘陽, 而新野宰乃汙晨宅, 焚其家墓。宗族皆恚怒, 曰:「家自富足, 何故隨婦家人入湯鑊中?」晨終無恨色。
更始立, 以晨為偏將軍。與光武略地潁川, 俱夜出昆陽城, 擊破王尋、王邑。又別徇陽翟以東, 至京、密, 皆下之。京、密, 二縣名, 屬河南郡。京故城在今鄭州滎陽東, 鄭之京邑也。密故城在滎陽東南也。更始北都洛陽, 以晨為常山太守。會王郎反, 光武自薊走信都, 晨亦間行會於鉅鹿下, 自請從擊邯鄲。光武曰:「偉卿以一身從我, 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。」乃遣晨歸郡。光武追銅馬、高胡群賊於冀州, 晨發積射士千人, 積與迹同, 古字通用, 謂尋迹而射之。又遣委輸給軍不絕。光武即位, 封晨房子侯。房子, 今趙州縣也。帝又感悼姊沒於亂兵, 追封謚元為新野節義長公主, 立廟于縣西。封晨長子汎為吳房侯, 吳房, 今豫州縣也。以奉公主之祀。
建武三年, 徵晨還京師, 數讌見, 說故舊平生為歡。晨從容謂帝曰:「僕竟辯之。」光武前語晨云:「何用知非僕乎?」故晨有此言也。帝大笑。從幸章陵, 拜光祿大夫, 使持節監執金吾賈復等擊平邵陵、新息賊。新息, 今豫州縣也。四年, 從幸壽春, 留鎮九江。
晨好樂郡職, 由是復拜為中山太守, 吏民稱之, 常為冀州高第。中山屬冀州, 於冀州所部郡課常為弟一也。十三年, 更封南䜌侯。䜌音力全反。入奉朝請, 復為汝南太守。十八年, 行幸章陵, 徵晨行廷尉事。從至新野, 置酒酣讌, 賞賜數百十萬, 復遣歸郡。晨興鴻郤陂數千頃田, 鴻郤, 陂名, 在今豫州汝陽縣東。成帝時, 關東水陂溢為害, 翟方進為丞相, 奏罷之。汝土以殷, 魚稻之饒流衍它郡。, 饒也。明年, 定封西華侯, 復徵奉朝請。二十五年卒, 詔遣中謁者備公主官屬禮儀, 漢官儀曰「長公主官屬, 傅一人, 員吏五人, 騶僕射五人, 私府長、食官長、永巷令、家令各一人」也。招迎新野主魂, 與晨合葬於北芒。乘輿與中宮親臨喪送葬。謚曰惠侯。
小子棠嗣, 後徙封武當。棠卒, 子固嗣。固卒, 子國嗣。國卒, 子福嗣, 永建元年卒, 無子, 國除。
來歙字君叔, 歙音許及反。南陽新野人也。六世祖漢, 有才力, 武帝世, 以光祿大夫副樓舩將軍楊僕, 擊破南越、朝鮮。父仲, 東觀記「仲」作「冲」。哀帝時為諫大夫, 娶光武祖姑, 生歙。光武甚親敬之, 數共徃來長安。
漢兵起, 王莽以歙劉氏外屬, 乃收繫之, 賔客共篡奪, 得免。更始即位, 以歙為吏, 從入關。數言事不用, 以病去。歙女弟為漢中王劉嘉妻, 嘉遣人迎歙。因南之漢中。更始敗, 歙勸嘉歸光武, 遂與嘉俱東詣洛陽。
帝見歙, 大歡, 即解衣以衣之, 東觀記曰「解所被襜襦以衣歙」也。拜為太中大夫。是時方以隴、蜀為憂, 獨謂歙曰:「今西州未附, 西州謂隗嚻也。子陽稱帝, 道里阻遠, 諸將方務關東, 思西州方略, 未知所任, 其謀若何?」歙因自請曰:「臣甞與隗嚻相遇長安。其人始起, 以漢為名。今陛下聖德隆興, 臣願得奉威命, 開以丹青之信, 楊子法言曰「聖人之言, 明若丹青」也。嚻必束手自歸, 則述自亡之埶, 不足圖也。」帝然之。建武三年, 歙始使隗嚻。五年, 復持節送馬援, 因奉璽書於嚻。旣還, 復徃說嚻, 嚻遂遣子恂隨歙入質, 拜歙為中郎將。時山東略定, 帝謀西收嚻兵, 與俱伐蜀, 復使歙喻旨。嚻將王元說嚻多設疑, 故久冘豫不決。冘豫, 不定之意也。說文曰「冘冘, 行貌」也。音淫。東觀記曰「狐疑不決」也。歙素剛毅, 遂發憤質責嚻曰:, 正也。「國家以君知臧否, 曉廢興, 故以手書暢意。足下推忠誠, 遣伯春委質, 嚻子恂, 字伯春。是臣主之交信也。今反欲用佞惑之言, 為族滅之計, 叛主負子, 違背忠信乎?吉凶之決, 在於今日。」欲前刺囂, 囂起入, 部勒兵, 將殺歙, 歙徐杖節就車而去。囂愈怒, 王元勸囂殺歙, 使牛邯將兵圍守之。囂將王遵諫曰:「愚聞為國者慎器與名, , 車服也。名, 爵號也。言名與器不可妄授也。為家者畏怨重禍。俱慎名器, 則下服其命;輕用怨禍, 則家受其殃。今將軍遣子質漢, 內懷它志, 名器逆矣;外人有議欲謀漢使, 輕怨禍矣。古者列國兵交, 使在其間, 左傳曰:「晉欒書伐鄭, 鄭人使伯蠲行成, 晉人殺之, 非禮也。兵交使在其閒, 可也。」所以重兵貴和而不任戰也, 何況承王命籍重質而犯之哉?君叔雖單車遠使, 而陛下之外兄也。光武之姑子, 故曰外兄也。害之無損於漢, 而隨以族滅。昔宋執楚使, 遂有析骸易子之禍。左傳曰, 楚使申舟聘齊, 不假道於宋。華元曰:「楚不假道, 鄙我也。」乃殺之。楚子聞之, 遂圍宋。宋人懼, 使華元夜入楚師, 告子反曰「寡君使元以病告, 弊邑易子而食, 析骸以爨」也。小國猶不可辱, 况於萬乘之主, 重以伯春之命哉!」歙為人有信義, 言行不違, 及徃來游說, 皆可案覆, 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, 多為其言, 故得免而東歸。
八年春, 歙與征虜將軍祭遵襲略陽, 遵道病還, 分遣精兵隨歙, 合二千餘人, 伐山開道, 從番須、回中, 番須、回中, 並地名也。番音盤。武帝元封四年幸雍, 通回中道。前書音義曰回中在汧。汧今隴州汧源縣也。徑至略陽, , 直也。斬嚻守將金梁, 因保其城。嚻大驚曰:「何其神也!」東觀記曰:「上聞得略陽, 甚恱。左右怪上數破大敵, 今得小城, 何足以喜?然上以略陽嚻所依阻, 心腹已壞, 則制其支體也。」乃悉兵數萬人圍略陽, 斬山築堤, 激水灌城。歙與將士固死堅守, 矢盡, 乃發屋斷木以為兵。嚻盡銳攻之, 自春至秋, 其士卒疲弊。帝乃大發關東兵, 自將上隴, 嚻衆潰走, 圍解。於是置酒高會, 勞賜歙, 班坐絕席, 在諸將之右, 賜歙妻縑千匹。詔使留屯長安, 悉監護諸將。
歙因上書曰:「公孫述以隴西、天水為藩蔽, 故得延命假息。今二郡平蕩, 則述智計窮矣。宜益選兵馬, 儲積資糧。昔趙之將帥多賈人, 高帝懸之以重賞。高帝十年, 陳豨反於趙、代, 其將多賈人, 帝多以金購, 豨將皆降。今西州新破, 兵人疲饉, 若招以財糓, 則其衆可集。臣知國家所給非一, 用度不足, 然有不得已也。」帝然之。於是大轉糧運, 東觀記曰:「詔於汧積穀六萬斛, 驢四百頭負馱。」詔歙率征西大將軍馮異、建威大將軍耿弇、虎牙大將軍蓋延、楊武將軍馬成、武威將軍劉尚入天水, 擊破公孫述將田弇、趙匡。明年, 攻拔落門, 聚名也。解見光武紀。隗嚻支黨周宗、趙恢及天水屬縣皆降。
初王莽世, 羌虜多背叛, 而隗嚻招懷其酋豪, 遂得為用。及嚻亡後, 五谿、先零諸種數為寇掠, 皆營塹自守, 州郡不能討。歙乃大修攻具, 率蓋延、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, 大破之, 斬首虜數千人, 獲牛羊萬餘頭, 糓數十萬斛。又擊破襄武賊傅栗卿等。襄武, , 屬隴西郡也。隴西雖平, 而人飢, 流者相望。流謂流離以就食也。歙乃傾倉廩, 轉運諸縣, 以賑贍之, 於是隴右遂安, 而涼州流通焉。
十一年, 歙與蓋延、馬成進攻公孫述將王元、環安於河池、下辯, 陷之, 乘勝遂進。蜀人大懼, 使刺客刺歙, 未殊, 馳召蓋延。延見歙, 因伏悲哀, 不能仰視。歙叱延曰:「虎牙何敢然!今使者中刺客, 無以報國, 故呼巨卿, 欲相屬以軍事, 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!刃雖在身, 不能勒兵斬公邪!」延收淚強起, 受所誡。歙自書表曰:「臣夜人定後, 為何人所賊傷, 何人謂不知何人也。中臣要害。臣不敢自惜, 誠恨奉職不稱, 以為朝廷羞。夫理國以得賢為本, 太中大夫段襄, 骨鯁可任, 骨鯁, 喻正直也。說文曰:「鯁, 魚骨也。」食骨留咽中為鯁。願陛下裁察。又臣兄弟不肖, , 似也。不似猶不賢也。終恐被罪, 陛下哀憐, 數賜敎督。」投筆抽刃而絕。
帝聞大驚, 省書覽涕, 乃賜策曰:「中郎將來歙, 攻戰連年, 平定羌、隴, 憂國忘家, 忠孝彰著。遭命遇害, 嗚呼哀哉!」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、征羌侯印綬, 謚曰節侯, 謁者護喪事。喪還洛陽, 乘輿縞素臨弔送葬。以歙有平羌、隴之功, 故改汝南之當鄉縣為征羌國焉。征羌故城在今豫州郾城縣東南也。
子裦嗣。十三年, 帝嘉歙忠節, 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。東觀記曰「宜西鄉侯」。裦子稜, 尚顯宗女武安公主。稜早歿, 裦卒, 以稜子歷為嗣。
論曰:世稱來君叔天下信士。夫專使乎二國之間, 豈厭詐謀哉?而能獨以信稱者, 良其誠心在乎使兩義俱安, 而己不私其功也。
歷字伯珍, 少襲爵, 以公主子, 永元中, 為侍中, 監羽林右騎。羽林騎, 武帝置。宣帝令中郎將騎都尉監羽林, 見前書。永初三年, 遷射聲校尉。永寧元年, 代馮石為執金吾。延光元年, 尊歷母為長公主。二年, 遷歷太僕。
明年, 中常侍樊豐與大將軍耿寶、侍中周廣、謝惲等共讒陷太尉楊震, 震遂自殺。歷謂侍御史虞詡曰:「耿寶託元舅之親, 寶女弟為清河王慶姬, 即安帝嫡母也, 故寶於帝為元舅焉。榮寵過厚, 不念報國恩, 而傾側姦臣, 誣奏楊公, 傷害忠良, 其天禍亦將至矣。」遂絕周廣、謝惲, 不與交通。時皇太子驚病不安, 避幸安帝乳母野王君王聖舍。太子乳母王男、厨監邴吉等以為聖舍新繕修, 犯土禁, 不可久御。聖及其女永與大長秋江京及中常侍樊豐、王男、邴吉等互相是非, 聖、永遂誣譖男、吉, 皆幽囚死, 家屬徙比景。太子思男等, 數為歎息。京、豐懼有後害, 妄造虛無, 構讒太子及東宮官屬。帝怒, 召公卿以下會議廢立。耿寶等承旨, 皆以為太子當廢。歷與太常桓焉、廷尉張皓議曰:「經說, 年未滿十五, 過惡不在其身。且男、吉之謀, 皇太子容有不知, 宜選忠良保傅, 輔以禮義。廢置事重, 此誠聖恩所宜宿留。」宿留猶停留也。宿留音秀溜。帝不從, 是日遂廢太子為濟陰王。時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、中傅高梵等, 梵音扶汎反。皆以無罪徙朔方。歷乃要結光祿勳祋諷, 祋音丁外反。宗正劉瑋, 將作大匠薛皓, 侍中閭丘弘、陳光、趙代、施延, 太中大夫朱倀、倀音丑羊反。第五頡, 頡音下結反。中散大夫曹成, 諫議大夫李尤, 符節令張敬, 續漢志曰:「符節令, 秩六百石。」持書侍御史龔調, 續漢志曰「持書侍御史, 秩六百石」也。羽林右監孔顯, 漢官儀「羽林左、右監, 屬光祿」也。城門司馬徐崇, 衞尉守丞樂闈, 守丞, 兼守之丞也。長樂、未央廄令鄭安世等十餘人, 續漢志曰「未央廄令一人, 長樂廄令一人, 主乘輿馬」也。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。龔調據法律明之, 以為男、吉犯罪, 皇太子不當坐。帝與左右患之, 乃使中常侍奉詔脅群臣曰:「父子一體, 天性自然。以義割恩, 為天下也。歷、諷等不識大典, 而與群小共為讙譁, 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, 飾邪違義, 豈事君之禮?朝廷廣開言事之路, 故且一切假貸;若懷迷不反, 當顯明刑書。」諫者莫不失色。薛皓先頓首曰:「固宜如明詔。」歷怫然, 字林曰:「怫, 鬱也。」怫音扶勿反。廷詰皓曰:「屬通諫何言, 而今復背之?, 近也。通猶共也。近言共諫, 何乃相背也。大臣乘朝車, 處國事, 固得輾轉若此乎!」周禮曰:「卿乘夏縵, 大夫乘墨車。」輾轉, 不定也。詩曰:「展轉反側。」乃各稍自引起, 歷獨守闕, 連日不肯去。帝大怒, 乃免歷兄弟官, 削國租, 黜公主不得會見。歷遂杜門不與親戚通, 時人為之震慄。
及帝崩, 閻太后起歷為將作大匠。順帝即位, 朝廷咸稱社稷臣, 於是遷為衞尉。祋諷、劉瑋、閭丘弘等先卒, 皆拜其子為郎;朱倀、倀音丑良反。施延、陳光、趙代等並為公卿, 任職;徵王男、邴吉家屬還京師, 厚加賞賜;籍建、高梵等悉蒙顯擢。永建元年, 拜歷車騎將軍, 弟祉為步兵校尉, 超為黃門侍郎。三年, 母長公主薨, 歷稱病歸弟;服闋, 復為大鴻臚。陽嘉二年, 卒官。
子定嗣。定尚安帝妹平氏長公主, 順帝時, 為虎賁中郎將。定卒, 子虎嗣, 桓帝時, 為屯騎校尉。弟豔, 字季德, 少好學下士, 開館養徒, 少歷顯位, 靈帝時, 再遷司空。
贊曰:李、鄧豪贍, 舍家從讖。鄧晨代以吏二千石為豪, 李通家富為贍也。少公雖孚, 宗卿未驗。, 信也。言蔡少公論讖, 其事雖信, 而李守被誅, 是未驗也。王常知命, 功惟帝念。王常, 更始中為知命侯, 後歸朝, 上錄其功, 封為列侯, 故曰帝念。款款君叔, 斯言無玷。, 缺也。方獻三捷, 永墜一劔。小雅采薇詩曰:「豈敢定居, 一月三捷。」